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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道工和他的金毛狗

2011-01-01 00:00:00杜光輝
鴨綠江 2011年4期


  杜光輝,瓊州學院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研究所所長,一級作家,海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1983年發(fā)表處女作,迄今有約500余萬字文學作品發(fā)表,并有200萬字的新聞、社會紀實、經(jīng)濟理論、時評類文章問世,共計700萬字。出版《西部車幫》等4部長篇小說及散文集《浪跡巴山》、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多部、散文隨筆若干。曾獲《中篇小說選刊》2000-2001年“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全國鐵路文學獎”等23次文學創(chuàng)作獎,中短篇小說多次入選中國小說年度排行榜。長篇小說《可可西里狼》被評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2009年重點扶植作品。1991年出席全國青年作家會議。有28部作品被《新華文摘》《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中篇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等轉載。
  
  山里靜極了,到了后半夜,連最喜歡叫的小蟲蟲都睡著了。只要不過火車,大巴山就像睡死了一樣。邱順順走在道心,踏著水泥道枕,能清晰地聽見自己腳步的聲音。天陰,沒有月亮,天地間一團黑暗。他不愿意打開巡道燈,完全憑著感覺走路。道枕的間距一樣,道枕的形狀也一樣,憑著腳下的感覺絕對不會踏到道枕下邊。他喜歡這個時候在道枕上行走,享受大巴山深夜的安靜和祥和。猛然,他琢磨出一句詩來,就自言自語地念叨:我是個閃著亮光的精子,游走在大巴山的子宮里!
  這里是襄渝鐵路中段,基本是由隧道和橋梁組成,過了橋梁就進隧道,出了隧道就過橋梁。走進隧道的感覺很不好,隧道里有旅客拋下的大便小便,食物殘渣,甚至婦女生活用品,常年累月的積淀,發(fā)出很難聞的氣味。他每次走進隧道時都要加快腳步,屏住呼吸,盡量少吸入空氣。
  這個隧道很長,6102公尺。邱順順覺得有股很強的冷風迎面吹來,他知道是火車進洞了?;疖囂嫶罅耍俣纫蔡炝?,腦袋剛伸進隧道就把風逼過來。他加快腳步走進附近的一個安全洞,打開巡道燈,對著對面的洞壁上下晃動,這是向火車司機報平安的信號。
  冷風越來越大,一道強光射過來,越來越強,轟隆的聲音傳過來,也越來越強。山開始震動了,震動得越來越厲害。當冷風、強光、震動達到最大的時候,火車就從邱順順的眼前通過了。他繼續(xù)上下晃動巡道燈,燈光就照在火車輪子上,火車輪子在鋼軌上滾動,摩擦出璨亮的火花?;疖嚨奈膊浚休v叫做守車的車廂,車長站在守車上。他給車長晃燈光,車長也給他晃燈光,算是相互的問候?;疖囘^去了,冷風越來越小,直至消失;震動也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只有燈光在火車通過他的時候就瞬間消失。一切又歸于黑暗,歸于寂靜。
  邱順順關閉了巡道燈,又踏著道枕朝車站的方向走去,還是盡量放輕腳步。他太喜歡大巴山深夜的安祥和寂靜了,以致不愿破壞它。突然,他聽見一陣嘰嘰的叫聲,叫聲很小,但這里的寂靜把聲音放大了很多倍。他從來沒有聽過這種叫聲,但知道是小動物叫,就打開巡道燈朝著叫聲傳來的方向走去。一只毛絨絨肥嘟嘟的小家伙趴在鋼軌外邊的道砟上,看見他過來,叫得更加急切,還掙扎著向他爬過來。他停下腳步,蹲在小家伙跟前,用巡道燈照著它,看清是只小狗狗。
  小狗狗掙扎到他跟前,又嘰嘰地叫了幾聲,伸出舌頭在他手上親舔。他覺得小家伙的舌頭柔柔的,潤潤的,舔在手上癢癢的。又看到小家伙睜開眼睛,很專注地看他,眼光里蘊含著可憐兮兮的神氣,像是向他求助。邱順順胸臆中兀然生出一股親情,用手在小家伙身上摸了幾下,小家伙的毛柔軟極了,摸在上邊有種極溫暖的感覺。小家伙得到他的撫摸,又舔了下他的手,還把身子朝他手上靠了一下。他看到小家伙的行動不方便,又把它的身體檢查了一遍,發(fā)現(xiàn)它的一條腿受了傷,還有血流出來。就把小家伙抱在懷里,心痛地說,你家在哪里?你的腿怎么受傷了,主人怎么把你扔到這里了?小家伙把腦袋朝他懷里鉆,還是嘰嘰地叫,還用舌頭親舔他的手,算是給他的回答。
  邱順順略一琢磨就斷定小家伙是被人從火車上扔下的,可能它的主人私自把它帶上火車,怕被車上的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就把它從車上扔下來,把腿摔斷了。也或許是它趁主人不注意,偷偷跑到一邊調(diào)皮,從車上掉下來。他把小家伙受傷的腿看了一陣,不知道骨頭摔斷了沒有,就對小家伙說,我把你抱回去,先吃點東西,再到麻柳鎮(zhèn)上找接骨先生看看你的腿。你這么小就把腿摔壞了,以后怎么過日子?
  天色有了透亮,東邊山頭上有了淡淡的乳白,視線好多了,能看清一百多米以外的地方。他把巡道燈裝進工具包里,騰出手抱著小家伙,朝著車站的方向走去。
  走到車站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大亮了。夏天的天氣就是怪,剛才還是朦朦朧朧的不太亮,放個屁的功夫就大亮了。車站旁邊有間不大的房子,是麻柳鎮(zhèn)郵電所的職工柳毓玉辦公兼住宿的地方。她的工作是每天從麻柳鎮(zhèn)郵電所把郵件送到火車站,再放上火車,把火車放下來的郵件送回麻柳鎮(zhèn)。柳毓玉已經(jīng)起床了,這陣兒正在站臺上的水龍頭跟前梳頭,很長的頭發(fā)披散在肩上,她優(yōu)雅地抬起右臂,把梳子從頭頂朝下梳,梳子順溜溜地滑到頭發(fā)梢。她只穿著一件寬大的文化衫,抬起手臂的時候,胸部的豐滿腰部的曲線就展現(xiàn)出來。
  邱順順看見柳毓玉,眼睛一亮,腳步加快了許多,老遠就喊:毓玉你起得這么早?柳毓玉停住梳頭,朝他走過來的方向看著,說,你巡道回來了。邱順順說,回來了,我在路上揀了條小狗,它把腿摔傷了。就把小家伙抱到柳毓玉跟前讓她看。
  天色大亮了,狗的顏色能看清楚了,灰突突的一點都不鮮亮。腦袋很大,感覺笨重憨厚,而且吃得很肥,圓嘟嘟渾身是肉。邱順順一只手抱著它,一只手撫摸它,問柳毓玉:你看它是什么狗?柳毓玉只瞥了它一眼,不在意地說,肯定是只不值錢的土狗,灰不溜秋難看死了!邱順順繼續(xù)撫摸著小家伙,說你怎么知道它是土狗,土狗怎么能跑到鐵路上?柳毓玉說,我們鎮(zhèn)上的土狗小時候都是這樣子,要是名貴狗誰舍得把它扔了,那不等于把錢扔了,誰不喜歡錢?
  邱順順不再說啥了,覺得柳毓玉說得有道理,再看小家伙,真的土頭笨腦很難看??捎挚此蓱z巴巴地看著自己,伸出粉嫩的舌頭舔自己的手,又對它有了親近和同情,說,不管它是不是名貴狗,咱們總不能看著它受傷不管。它腿上有傷,沒辦法出去找吃的,會餓死的。
  柳毓玉說,你有什么辦法,難道給它治傷養(yǎng)活它?邱順順說,我就是想給他治傷,再把它養(yǎng)大,以后出去巡道的時候帶上它,也多了個伴兒。柳毓玉看了他很大功夫說,你腦袋里養(yǎng)魚了!邱順順說,我腦袋里沒有養(yǎng)魚,我總不能看著它受傷不管!說完又問柳毓玉:你房里還有吃的沒有,小家伙一定餓了。柳毓玉說,就是有也不給它吃,你一個月多少工資,喂了它怎么攢錢?邱順順說,攢不了多就攢少,不管怎么說它也是一條命。說完就抱著小家伙朝伙房走去。
  炊事員正在做飯,邱順順走進伙房對炊事員說,師傅有啥吃的沒,我巡道的時候揀了個小家伙,腿還受了傷,估計也餓得不行了。炊事員就湊過來看,看了半晌也沒看出名堂,說,還有一個剩饅頭,看它吃不吃?
  邱順順拿過剩饅頭,掰了一點放到小家伙嘴邊,小家伙聞了一下就把頭扭到一邊,又對著他嘰嘰地叫。邱順順說,它不吃,不知道它想吃啥哩?炊事員又看了它一眼,說,它太小了,估計還沒有滿月,吃不動太硬的東西。邱順順掰下一塊饅頭,放進嘴里嚼成糊涂狀,送到小家伙嘴邊,小家伙聞了一陣,就伸出舌頭吃起來。邱順順高興地對炊事員說,它吃了,它吃我嚼過的饅頭。
  炊事員也高興地說,只要它吃饅頭,就餓不死了。
  
  二
  
  吃過中午飯,柳毓玉接下客車送下來的郵包,交給邱順順背到她住宿兼辦公的房子里,把車站的信件挑出來,然后讓邱順順背著郵包朝麻柳鎮(zhèn)送。邱順順懷里抱著小家伙,他要找鎮(zhèn)上的老中醫(yī)給它看腿傷,背著柳毓玉的郵件,充滿激情地走著。
  
  柳毓玉走在他旁邊,看了看他懷里的小家伙。小家伙中午吃了一個肉湯泡饅頭,吃飽了就睡覺,這陣在邱順順的懷里睡得正香,還輕微地打著呼嚕。柳毓玉問邱順順:你真的要把它養(yǎng)起來?邱順順說,是呀,我總不能把它扔了!柳毓玉說,養(yǎng)它有什么用處,要是只名貴狗養(yǎng)起來也值,下一窩狗娃也能賣些錢。邱順順說,我不是靠養(yǎng)狗掙錢的,我是不忍心它這么小就被人拋棄。
  這是一條山里的土公路,勉強可以過汽車,偶爾有汽車從他們身邊駛過,車后就蕩起一股塵土,撲到他們身上,幾輛汽車過后,他們就灰頭土臉的。每次汽車過后,柳毓玉都要拍打一陣身上的灰土,還呸呸地吐幾口唾沫,好像灰土進到了她嘴里一樣。又過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屁股后邊同樣蕩起一陣灰土。轎車過后,柳毓玉沒有拍打身上的灰土,也沒有朝地上吐唾沫,只是癡癡地望著轎車駛去的方向。
  邱順順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迷惑地問:毓玉你怎么了?柳毓玉就收回目光,長長嘆口氣說,人家也是人,咱也是人,人家坐的是小轎車,咱用的是兩條腿。人家過的啥日子,咱過得啥日子。人家坐在車里干干凈凈,咱們吃人家的屁股土。邱順順也看了一眼駛遠的轎車說,車里坐的不是大官就是大款,咱一不官二不款,天經(jīng)地義不坐轎車。柳毓玉瞥了他一眼說,你呀,咋就沒有一點志氣,就滿足天天半夜出去巡道,巡道回來就睡覺,就沒想過當大官大款出門坐轎車?邱順順說,想有什么用處,越想越難受不如不想。再說,我這不是天天都在復習功課嘛,要是考上大學了,到大城市找份工作,說不定還能混成大款。要是考上國家公務員,好好干工作,一級一級地提拔上去,到了一定的級別就能坐上轎車了。
  柳毓玉說,那要等到什么時候?邱順順說,啥事情都是一步一步走過來的,誰也不能一口吃成胖子。大款的錢是一點一點掙下的,大官的級別是一級一級提拔的,沒有誰生下來就是大官大款!柳毓玉看了他一眼,再沒有說什么。他也看了柳毓玉一眼,也沒有說什么。
  從火車站到麻柳鎮(zhèn)有七八里路,邱順順一只胳膊拽著郵包,一只手抱著小家伙。遠路沒輕重,又不能換手,走過一半路程之后,就覺得郵包有了重量,想換著肩膀背。但抱著小家伙沒辦法換手,只好走幾步就把郵包朝上送一下。柳毓玉看了他一眼說,要是沒有這個小東西,你也不會這么費力氣。邱順順說,其實并不重,就是一路不能換手就覺得重了。
  小家伙在邱順順懷里不安寧了,胡亂地扭身子,還嘰嘰地叫。邱順順對它說,我把你抱著,你還不舒服,叫什么呀?小家伙還是不停地叫,還是扭動著身子要下到地上。邱順順說,你是不是想自己走路?你的腿受傷了,走不成路的。小家伙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更是嘰嘰地叫,竟做出朝地上跳的動作。邱順順對柳毓玉說,它想下地哩?
  柳毓玉說,這里是公路,就把它放在這里,說不定哪個過路的人需要狗了,就把它抱回去了。邱順順一邊把他朝地上放,一邊對柳毓玉說,要是沒有人看到它,它腿上有傷又不能找吃的,肯定會餓死的!
  小家伙到了地上,后腰就彎下去,叉開兩腿,尿了很大一泡尿。尿完,又一瘸一瘸地走到邱順順跟前,嘰嘰地叫起來,像是要求他繼續(xù)抱自己。
  邱順順高興地說,毓玉你看它多聰明,像孩子似的纏著我抱它哩!柳毓玉冷冷地說,那你就給它當?shù)屗o你生一群狗兒子!
  邱順順沒有搭理她,又把小家伙抱在懷里,背起郵包,朝著麻柳鎮(zhèn)的方向走去。走了一陣,邱順順就沒話找話地給柳毓玉套親近,說,毓玉咱們給它起個名字,以后好好訓練訓練,說不定可以替你送郵包哩!柳毓玉說,我有你送郵包,不指望它給我送郵包,也沒有興趣給它起名字!邱順順見柳毓玉不喜歡小家伙,就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說,我給它起個名字,它是我巡道時拾來的,就把它叫拾來。柳毓玉不熱不冷地說,你愿把它叫啥就把它叫啥,它是你養(yǎng)的又不是我養(yǎng)的。
  麻柳鎮(zhèn)是大巴山里常見的那種古鎮(zhèn),這些年在鎮(zhèn)子的兩端蓋了很多小洋樓,全是鋼筋水泥結構,向人們顯示著現(xiàn)代建筑的氣息。但鎮(zhèn)子中間還是延續(xù)了幾百年的木閣樓,木板的顏色已經(jīng)發(fā)黑,像滄桑的老人一樣顯示著自己悠久的歷史。鎮(zhèn)子中間的道路是石板鋪成的,每個石板中間都有被腳步踏下的坑洼。要走到郵電所,必須經(jīng)過這段石板路。走在石板路上,石板就有了晃動,邱順順覺得像是在踏著歷史的琴鍵,耳畔似乎聽到了悠久曠古的音符,心里就有了感慨,對柳毓玉說,我們走在歷史老人的肋骨上,腳下的石板給我們訴說著古老的故事。
  柳毓玉看了他一眼說,你應該去當詩人,而不是當巡道工。邱順順說,詩人也是人當?shù)?,我就不信我一輩子只能當巡道工當不了詩人!柳毓玉說,詩人是人當?shù)臎]錯,但詩人不是你這種人當?shù)?,詩人是有才氣的人當?shù)摹D阋悄墚斣娙?,你懷里抱的狗身上都長翅膀了!
  邱順順翻著眼皮看了她一眼,長長嘆了口氣,再沒有說什么。過了好大功夫,又琢磨出幾句詩來,自言自語地說,眼前,浮現(xiàn)著古老的畫卷;腳下,踏著歷史的脈絡。從現(xiàn)實走進歷史,遠古的太陽照著今天的歲月……
  柳毓玉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說,神經(jīng)!
  柳毓玉和鎮(zhèn)上的人都熟,鎮(zhèn)上的人都跟她打招呼,她也跟他們打招呼。有嫂子們高喉嚨問柳毓玉,又帶男朋友回來啦!柳毓玉就端著臉說,我沒有男朋友,他是火車站的巡道工,要到鎮(zhèn)上辦事,順便幫我把郵包背過來。
  這時候,邱順順就加快腳步,獨自走在前頭,心里就不美氣。自己這是算啥哩,都給人家背了大半年郵包,走了上千里路,人家還不承認自己是男朋友!走到?jīng)]人的地方,柳毓玉就追上來,問:順順你不高興了?邱順順說,我有啥不高興的,咱本來就不是人家的男朋友,憑啥叫人家說是男朋友!
  柳毓玉琢磨了一會兒說,順順你不要不高興,我們女孩子是不能隨便把自己嫁出去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當官的做娘子,嫁給殺豬的翻腸子,一輩子幸福不幸福全靠嫁得咋樣!我承認你對我好,也覺得你是好人,但我現(xiàn)在不能當你的女朋友。你要是考上大學了,或者提了干部,一輩子有了前途,我才能跟你過日子。我就是逼著你奮斗哩,你不奮斗我就不嫁給你。我還想坐小轎車住公寓房吃海鮮哩!
  邱順順說,我天天都在奮斗,巡道的時候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出了事故影響前途。巡道回來就復習功課,爭取考上大學,這不是奮斗是什么?
  柳毓玉覺得邱順順的奮斗不對勁,照他這么奮斗下去,啥時候能當上大官大款,啥時候能坐上小轎車,啥時候能到大城市過日子?但又說不出來啥地方不對,照邱順順目前的情況,不這么奮斗還能怎么奮斗?
  他們到了郵電所,柳毓玉和所里的同事打過招呼,就對邱順順說,你把郵包放下來。邱順順就把郵包放到腳下。郵電所的人給他泡了一杯茶,端到他跟前說,順順喝茶。邱順順趕忙把茶端到柳毓玉跟前,說,你喝茶,你一路都沒有喝水!柳毓玉說,人家給你泡的你就喝,我自己給自己泡。她說著就拿起自己的茶杯,用開水涮了,給自己泡了杯茶。她看著邱順順把茶喝完,又問:還要不要?邱順順說,我又不是牛,能喝那么多?她笑了一下說,你和牛沒有啥兩樣。又對他說,你先忙你的事情,我把手續(xù)交接一下,一個小時后我們在鎮(zhèn)口見面!
  拾來又嘰嘰地叫起來,郵電所的人才注意到邱順順懷里還抱著一只小狗,就問:你還養(yǎng)了一條狗?邱順順說,我昨晚巡道,在鐵路上發(fā)現(xiàn)的,可能是從火車上掉下來的,把腿摔傷了,我?guī)鼇礞?zhèn)上找醫(yī)生治傷的。郵電所的人就走過來看拾來,還摸了它一下,說,它還小著哩,不知道滿月沒有?邱順順說,它可能也渴了,給它弄點水喝。
  
  人家就給洗臉盆里倒了點涼水,邱順順把拾來抱到水盆跟前,用手把水盆揭起來,這樣方便小家伙喝水。小家伙把腦袋伸到水盆里,很警惕地聞了一陣,才伸出舌頭喝水,一小會兒功夫就把肚子喝得脹脹的。
  郵電所的人看著小家伙的傷腿,說,要給它治傷,得花不少錢哩,他們會狠宰你哩!邱順順說,咱不能看著它的腿斷了不管,不管咋說它也是條命。
  柳毓玉生氣地說,你們不要勸他,他是個死腦子。我從早上到現(xiàn)在都在勸他,找個人多的地方把它一扔算了,能不能活下來就看它的造化了。他非要給它治傷,好像他的錢多得花不完似的!
  邱順順看了她一眼,又把拾來抱在懷里,說,我到鎮(zhèn)上找接骨先生去了。柳毓玉看著他的背影,很不高興地撇了下嘴。
  郵電所的人對柳毓玉說,小邱是老實人,心地善良。柳毓玉苦笑了一下說,老實是什么,老實是無用的代名詞,現(xiàn)在當大官大款的有幾個是老實人?人家又說,老實有老實的好處,像小邱這樣的人,以后不用擔心他養(yǎng)二奶包小蜜。柳毓玉哈哈地笑起來,把嘴里的茶水都噴出來,說,你看他有沒有那本事,你要是漂亮女人,會不會給他當二奶小蜜,當今社會誰愿意當免費的午餐?你以為是學雷鋒呀!
  一個小時后,邱順順抱著拾來坐在鎮(zhèn)口的石板椅上,等柳毓玉一塊兒回車站。十多分鐘后,柳毓玉才走過來,手里拿了兩個包子,說,我給你買了兩個包子,趁熱吃了。
  邱順順伸手要接包子。柳毓玉把包子朝后一縮,說,看你的狗爪子,洗洗再吃!邱順順把拾來放到石板椅上,嘻嘻地笑著跑到旁邊的山泉跟前,把手洗了,又捧著水把臉洗了,一邊洗一邊對柳毓玉說,這里的泉水真好,清悠悠的,跟山里的妹子一樣。柳毓玉說,你少給我胡說,我不想聽那些惡心的話。邱順順洗過臉,用衣服把手擦了,又念叨起來:撩起一捧清波,像妹子的粉臉貼在我的心窩……
  他接過柳毓玉手里的包子,幾口就吃掉一個,又把另一個包子掰了一半放在拾來嘴邊,說,拾來快吃,這是你媽給你買的,你長大了要好好孝順你媽!柳毓玉就罵:你王八蛋胡說啥哩,你愿意給它當?shù)倮杜匀耍?br/>  拾來見有了好吃的,就不管狗爹狗媽的吵架,低著頭享受著肉包子的幸福了。
  柳毓玉見拾來的腿上綁了一副夾板,就問:給它治傷花了多少錢?邱順順說,我給人家好說歹說只收了150塊錢。柳毓玉說,150塊錢還少,你一個月才掙多少錢。150塊錢干啥不行,偏偏用在給狗治病上!邱順順說,老中醫(yī)還給我說了,狗有給自己治病的本事,就不要我再花錢給狗買消炎藥了,經(jīng)常把狗抱到草地上,它會給自己找治病的草藥吃。柳毓玉不高興地說,他把狗說成神仙你也信。你到處打聽一下,世上哪有能給自己治病的狗!邱順順說,我真的在一本書上看到狗會給自己看病,好多動物都會給自己看病。柳毓玉還是不相信地說,我就不信它們能給自己治病,誰教給它們的?邱順順說,天生的,不需要誰教給它們。柳毓玉說,人都得到醫(yī)學院讀書,當上醫(yī)生了才能給人看病,我就不相信狗比人都聰明。邱順順說,你成天不看書不學習,我一時也給你說不清楚,書上真是這么說的,信不信由你!柳毓玉說,你成天看書學習,咋當不上大官大款哩,還天天巡道,鐵路上還有沒有比巡道再低等的工作了!
  邱順順不再說啥了,走到拾來跟前,輕輕地在它身上撫摸。等它把最后一點包子吃完了,又小心地把它抱在懷里,對柳毓玉說,咱回吧。兩個人就一塊兒朝著車站方向走去,柳毓玉心里還是不高興,為一只土狗花150塊錢,值得不值得?盡管她不承認邱順順是自己的男朋友,但不管咋說他和自己最親近,他不抽煙不喝酒,公家發(fā)的錢除了伙食費,剩下的都給自己買了禮物。這150塊錢要是不給拾來治傷,肯定會用來給自己買禮物。想到這里,柳毓玉就覺得拾來搶了自己150塊錢,狠狠瞪了它一眼。拾來吃飽喝足了,躺在邱順順懷里睡著了,根本不知道柳毓玉的心思。
  
  三
  
  邱順順去巡道的時候,除了帶上工具包巡道燈,還要抱上拾來。每次去巡道之前,他都要給柳毓玉說一聲,她每次都要狠狠地瞪拾來一眼,說,你去巡道也抱上它,累不累呀?
  邱順順說,我不帶它怎么辦,把它關在房子里,它要拉屎拉尿。不把它關在房子里,它到處亂跑,跑丟了怎么辦?要是跑到鐵路上,會被火車壓死的。柳毓玉說,你抱著它巡道,累的是哪個龜孫子!邱順順陪著笑臉說,我就愿意讓它累我!柳毓玉說,它剛好是條母狗,等它長大了給你當老婆,你就不要娶老婆了!邱順順趁機說,我以后娶的老婆就是母狗,我現(xiàn)在正跟母狗說話哩!柳毓玉說,你罵我!順手拿起掃把要打邱順順。邱順順抱著拾來就跑,跑出好遠了才停下腳步,給拾來說,拾來呀拾來,人家不待見你,嫌你花錢啦!拾來好像聽懂了他的話,嘰嘰地叫了幾聲,又舔起他的手掌。他覺得手上麻酥酥地受活,心里泛起一陣陣舒服的漣漪。
  邱順順走出一公里后,發(fā)現(xiàn)一顆道釘有了松動,就把拾來放到路基上,從工具包里取出扳手,把道釘擰緊。拾來站在路基上,看主人擰道釘看得十分專注。他把道釘擰緊了,又抱起拾來,還對拾來說,道釘要是松動了,鋼軌就會活動,火車開上去會掉道翻車,屬于重大事故,弄不好要判刑坐牢!
  拾來睜著眼睛看他,又伸出舌頭親舔他的手掌,表示聽懂了他的話。
  到了換牌的地方,不是邱順順早到,就是對方早到,誤差不會超過幾分鐘。每次換牌以后,他們都不馬上離開,都要坐在石頭上,對方給他讓煙,他不接。人家說,抽上一支煙,賽過活神仙,男人哪有不抽煙的,你不抽煙節(jié)省錢做什么?邱順順說,我不抽煙也沒有節(jié)省下錢,錢這東西就像水一樣,不從這個渠渠流走就從那個渠渠流走。人家說,你的錢從哪個渠渠流走了,該不是到城里找小姐了?邱順順說,我到鐵路上兩年多了,還沒有離開過車站,到狗屁上找小姐!
  這個時候,邱順順就把拾來放在地上,讓它自己在草地上遛達。拾來真像老中醫(yī)說的那樣,鼻子對著草地很認真地聞,聞到一些草的時候就吃。邱順順得意地給人家說,拾來在給自己治病哩。人家覺得奇怪,這么小的狗能給自己治病?就走過去要抱拾來。邱順順擋住人家,說,它正在找草藥哩,它的傷還沒有好利索,它吃了草藥就不會發(fā)炎。
  人家就蹲在拾來跟前,很認真地看了一陣說,這狗不是土狗,土狗不是這樣子。邱順順問:不是土狗是什么狗?人家說,是什么狗我也不知道,反正它不是土狗。又說,把它送給我吧,我好好訓練它,以后帶它出來巡道,也有個伴兒。邱順順說,不行,為了收養(yǎng)它,我女朋友都差點跟我鬧翻。
  對方興奮地問:你有女朋友了?邱順順說,算是有女朋友了!人家又問:哪里的?他說,麻柳鎮(zhèn)郵電所的,就住在我們車站上,天天接火車上送下來的郵包。人家又問:你把她弄了沒有?他說,怎么能那樣,還沒到那層關系。
  人家哈哈一笑說,你連人家都沒有弄過,還吹是你的女朋友。這年頭,就是弄了那事情,人家說不同意就不同意了。女人就跟天上飛的雀兒一樣,今天落到你的樹枝上,就是你的雀,明天落到人家的樹枝上,就是人家的雀。你今天回去就把她壓在床上,先把車通了再說,等有了成果再搞通車典禮也不遲。你不先通車,別人就要先通車。結果,你花錢修路,人家不花錢通車!
  邱順順望著對面的山上,乳白色的山嵐在天地間繚繞、升騰、飄逸,沒有一定的規(guī)律,復雜錯綜,來去不定。山腳下的小河上,飄動著更為乳白的氳氤,一塊塊,一抹抹,一團團。他覺得這些山嵐氳氤像自己的思緒一樣,麻亂得難以理清。他說不清柳毓玉對自己是什么感情,如果說她對自己沒有那層意思,為什么要自己每天替她朝鎮(zhèn)上送郵包,每天晚上接受自己給她打洗腳水,接受自己送給她禮物,接受自己幫她干這干那?如果說她對自己有那意思,怎么不讓自己擁抱一下?想著想著就禁不住說,
  
  飄浮不定的山嵐,是山的大腦流出的思緒……
  人家就看著他手里的巡道牌說,把牌拿好,不要掉了,亂了牌要扣全年獎金!
  巡道工換牌是對巡道管理的一種方式,巡道工巡到指定地點后,肯定有相對方向的巡道工也巡到這個地點,相遇的兩個巡道工就交換牌子。再拐回頭巡到另一個地點,把牌子和另一個方向的巡道工交換。如果一個巡道工出了問題,牌子不能及時交換,全線就會亂牌,主管部門就會追查,查到誰頭上誰倒霉。邱順順看著巡道牌,又琢磨了一下說,一塊沉重的責任,
  從你手里傳到我手里,再傳到他手里,游走十萬公里……
  人家說,你是屎爬牛趴到牛屁股上,充斯文哩!好好巡你的道,好好談你的戀愛,早點把老婆摟到懷里,早點過上日子,甭異想天開當詩人!
  邱順順苦笑了一下,把巡道牌放進工具包里,對拾來喊了一聲:拾來,咱回家啦!拾來就拖著那條傷腿跑到他跟前,歡快地搖尾巴扭脊梁。他看著拾來對那個巡道工說,狗的尾巴,是忠誠的旗幟!
  
  四
  
  邱順順回到車站,天色已經(jīng)大亮。把工具包、鐵鎬、巡道燈、對講機放回宿舍,又把毛巾牙刷牙膏放到洗臉盆里,端到水龍頭跟前。刷牙洗臉的時候,他朝著柳毓玉的房子看了,柳毓玉還沒有起床。邱順順洗過臉就搬個藤椅,坐在站臺上復習高考功課,心里還想著柳毓玉,就看不進去,又琢磨了幾句獻給柳毓玉的詩:剛剛結束了,和你夢中的相會。洗臉時,水中又躍出你的倩影!
  夏季的早晨,空氣清爽、清新,帶著山林特有的氣息。邱順順浸洇在這種氣息中,精神和肉體都覺得振作。他今天的復習計劃是朗讀英語,就翻開高中英語課本,小聲朗讀起來。拾來臥在他大腿上,仰著腦袋看他的嘴,搞不清楚主人嗚哩哇啦地說些什么,也跟著嘰嘰地叫幾聲。慢慢地,邱順順讀進去了,忘記了小火車站,忘記了大巴山的早晨,忘記了腿上臥著的拾來,也忘記了還在睡覺的柳毓玉。他知道只有這樣忘記一切地學習,效果最好,學習是不能有雜念的,有了雜念就搞不好學習。
  柳毓玉起床了,也端著洗臉盆到水龍頭跟前洗臉。邱順順背對著水龍頭,沒有看見柳毓玉。柳毓玉見邱順順認真復習功課,心里就有了安慰。她喜歡他的誠實,喜歡他對自己的忠誠,喜歡他的節(jié)儉,喜歡他的憨厚,喜歡他的長相。作為一個男人,他除了沒有級別沒有文憑沒有存款這些條件外,確實是很優(yōu)秀的。但她追求的恰恰就是這些外部條件,沒有這些條件,他就只能當巡道工,除了每月那點工資再不會有別的收入,只能看人家坐小車吃海鮮穿名牌。自己憑什么要嫁給這樣沒出息的男人,嫁給這樣的男人只能讓自己一輩子受窮。所以她就盼他鯉魚跳龍門,盼他考上大學,以后當上單位的領導,或者經(jīng)營自己的公司,自己跟著享福。柳毓玉洗過臉,就回到房子,泡了一杯茶,腳步很輕地走到他跟前,把茶杯送到他手邊,說,念得時間長了,喝點茶潤潤嗓子。
  邱順順停下朗讀,看著她笑。她得意地說,傻樣,有啥可笑的,快喝,念了這半天書,嗓子都干了吧。邱順順就輕輕抿了幾口,說,你也喝,書上說早上起床喝開水對身體有好處。柳毓玉接過茶杯,也喝了幾口。趁這個功夫,邱順順又念了一句詩:女神的瓊液,流入我的心扉。愛的山巔,綻放出艷麗的玫瑰……
  柳毓玉笑了笑沒有說話,看著他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完,又看了拾來一眼,才端起洗臉盆回房子去了。邱順順感覺她看拾來的眼神不友好,就追著她的背影說,我把飯給你打過去。柳毓玉不是鐵路員工,不能在鐵路伙食團就餐,邱順順就打飯給她吃。
  邱順順分兩次打飯,先打兩份稀飯送到柳毓玉房間,再到伙房領幾個饅頭一碟咸菜兩個熟雞蛋。邱順順打飯的時候,拾來拖著傷腿跟在他后邊跑來跑去。邱順順和柳毓玉吃飯的時候,它就蹲在門口不敢進去。邱順順剛把它帶回來的時候,它好幾次跑進柳毓玉的房子,都被她轟出來,還趁邱順順不在的時候踢了它幾腳。邱順順拿過它的飯盆,給盆子里倒了點稀飯,又掰了半個饅頭放在里面,把半個雞蛋捏碎,端到房子外邊。拾來看見飯食,高興地猛搖尾巴,搖得脊梁桿子都動。邱順順把狗食盆放在地上,對拾來說狗日的快吃。拾來站在盆子跟前,頭都不抬地吃起來。邱順順并不馬上離開,而是頗有興趣地看它吃食。拾來吃食的樣子真好看,舌頭在吃食上一卷,就把食物卷進嘴里,又叭噠叭噠地嚼起來,吃到得意的時候,還把頭仰起來看著主人大嚼幾下。
  柳毓玉對房子外邊的邱順順喊:你不吃飯,站在那里看狗吃飯,狗能替你把飯吃了?邱順順說,通過狗吃飯能看出狗的身體情況,狗要是不好好吃飯,就證明身體有病了。柳毓玉說,不知道是狗有病還是你有病,狗是不會生病的。我們鎮(zhèn)子有那么多狗,從來沒聽說過狗生什么???邱順順說,世上就沒有不生病的狗,咱把它從鐵路上救回來,就要好好待它,不能讓它有個三長兩短。
  邱順順看著拾來把盆子里的飯吃完了,才回到房子吃自己的飯。拾來站在房子門口,一邊用舌頭舔嘴巴,一邊看主人,好像還沒吃飽的樣子。邱順順喝了幾口稀飯,吃了幾筷子咸菜,又咬了一口饅頭,看它眼饞的樣子,說,你還沒吃飽呀,你這么大一點比人吃得都多,又把手里的饅頭掰了一點,扔到門口。拾來原地一跳在空中就把饅頭吞進嘴里。他又掰了一塊饅頭,朝著拾來跟前一扔,拾來又朝著空中一跳,又把饅頭吞進嘴里。
  柳毓玉叫起來:順順你這是弄啥哩,你把飯都給它吃了,你怎么辦?邱順順說,我有三個饅頭,它吃一個半我吃一個半。它還小,正是發(fā)育的時候,這個時候吃食跟不上,就長不好!我巡道的時候,隘灘的巡道員看了拾來,說拾來不是土狗。柳毓玉說,不是土狗是什么,難道是二郎神的哮天犬不成?邱順順說,這還真說不來,說不定拾來就是一條神狗!柳毓玉不高興地說,你要是把養(yǎng)狗的精神用在復習功課上,肯定能考上名牌大學。
  
  五
  
  半年以后,拾來就顯示出不同于土狗的本色,盡管還沒有長成成年狗,但已經(jīng)初具成年狗的樣子了。它早晨跟著主人巡道回來,站在站臺上,迎著東邊山頭上初升的太陽,得意地吠叫幾聲。陽光照在它身上,每一根毛都煥發(fā)著金色的光,像一只金子雕塑的狗。只是脖子上有一圈淡顏色的白毛,像戴了一條白色項圈;腦袋不大不小,眼睛有點凹陷,看人的時候眼珠子滾過來滾過去,跟小孩子的眼神一樣;四條腿粗壯有力,像四個柱子一樣支撐著身體。它受傷的腿徹底好了,奔跑起來像空中的子彈,沒有一點聲息地在地皮上流射,野兔、野雞、土獾、狐貍這些小生靈,只要被它發(fā)現(xiàn)肯定逃脫不了被咬死的命運,它隔三差五地給主人叼回來這些野生東西。柳毓玉的電爐上,經(jīng)常燉著這些野味。她對拾來的態(tài)度盡管還不友好,但看在它經(jīng)常叼來好東西的份上,就允許它走進自己的房子,把吃剩下的骨頭獎賞給它。
  邱順順復習功課勞累的時候,就訓練拾來,每個動作只要教上兩遍,它就能熟練地做出來。像起立、立正、坐下、臥倒、匍匐前進、睡覺、打滾、握手、擁抱,只要主人發(fā)布口令,它就馬上做出動作。它還會做一些復雜的動作,邱順順說,拾來裝裝老地主,它就立得端端正正,把腦袋耷拉下來,還閉上眼睛。邱順順說,拾來學學得意忘形,它就高高地仰起腦袋,四下巡視,還吠叫幾聲。邱順順說,拾來裝死,它馬上趴在地上,肚皮朝天■起四條腿,閉上眼睛,一動不動,真的跟死了一樣。
  每天一對慢車到來的時候,是拾來最得意的時候。這個時候,有山民早早就呆在候車室里,拾來像駐站公安一樣,警惕地在候車室和站臺上巡視,聞聞這個背簍,聞聞那個筐子;又像車站的友好使者,給這個旅客搖搖尾巴,給那個旅客扭扭腰桿,表現(xiàn)得親切恭敬。要是邱順順也在跟前,就會要求它給大家表演動作,它表演完一個動作,很多人就鼓掌,它就做出得意忘形的樣子,主動跑到人家跟前,伸出前爪跟人家握手。
  
  一次,一個大城市來旅游的女孩子在這里候車,見拾來這么可愛,就要求和它合影。邱順順問女孩子:你怕狗不怕?女孩子說,這么可愛的狗一點都不怕。邱順順說,我讓它跟你擁抱一下?女孩子就張開雙臂等待拾來的擁抱,拾來跑到女孩子跟前,躍起身子和女孩子擁抱起來,邱順順趁機拍下了這張照片。女孩子當下就拿出200塊錢,說是給拾來的小費。邱順順說,我們養(yǎng)狗是玩的,不是為了掙錢。女孩子說,你把錢拿上,買些肉給它吃。我在西安很難看到這么聰明溫順的狗,簡直和人差不多。
  邱順順還是不接,旁邊的柳毓玉一把接過來,說,你給狗治傷喂食花了那么多錢,這點錢算什么?女孩子問:這狗怎么受傷了?柳毓玉添油加醋地把邱順順怎樣把被人從火車上拋棄的小狗救回來,又花錢給它治傷,每天節(jié)省自己的飯食喂它。女孩子感動得流出眼淚,走到邱順順跟前說,你是很善良的人。說著又從口袋里掏出錢夾,從里面取出一個銀行卡,說,這卡里有2000塊錢,密碼是17903,我捐獻給這條可愛的狗狗。
  邱順順急忙退了兩步,連著搖手說,使不得,這不是一筆小數(shù)字!女孩子堅持要他拿上,說,你把它帶好,我以后要經(jīng)常來看它。
  柳毓玉見邱順順堅持不接,著急地給他使眼色。邱順順故意裝作沒看見,還是堅持不接。她見拾來還在給人家獻殷勤,拼命地搖尾巴擰屁股,機靈一動說,你把銀行卡交給拾來,它會交給主人的。女孩子在拾來的腦袋上拍了一下說,你把這個卡交給主人,讓主人給你買好東西吃!拾來又給人家搖了一陣尾巴,還跪下前腿給人家磕了個頭,才張嘴接過銀行卡,跑到邱順順跟前,把卡交給主人。
  女孩上了火車,邱順順帶著拾來站在窗戶跟前。邱順順又要把銀行卡還給人家,女孩一再說,我不在乎這點錢,我太喜歡拾來了,是對它的一點心意!柳毓玉見邱順順還要給人家還卡,就一把拿過銀行卡,對女孩說,我把這些錢保管好,每天都給拾來買肉吃。過去順順沒錢,只給拾來吃米飯吃饅頭,營養(yǎng)差遠了!
  火車啟動了,墨綠色的鋼皮巨蟒緩緩地朝著前邊的隧洞移去。邱順順對拾來說,拾來快去送送人家,人家送給你那么多錢!
  拾來就順著火車開去的方向追去,一邊追一邊叫。女孩從車窗伸出腦袋,給拾來搖手,大聲喊:明年我還要來看你——
  火車遠去了,消失在隧道里。拾來轉回來,對著邱順順嗚咽了一陣,很是傷心。邱順順眺望著火車遠去的方向,長長嘆了口氣,對柳毓玉說,世上還是好人多,人家跟拾來沒有一點關系,竟送給它這么多錢。
  柳毓玉撇了下嘴說,那是人家有錢,聽人說現(xiàn)在很多人錢多了沒地方花,給先人上墳都用真人民幣真美元真外幣,給災區(qū)一捐都是幾百萬。這女孩不是大官大款的女兒就是他們的二奶,這些人的錢都是贓款。人家圖的是個高興,你還過意不去,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邱順順說,不管怎么說錢是人家的,誰的錢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咱也不是公安局檢察院,憑什么說人家的錢是贓款?柳毓玉不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又說,我先把這錢取出來,過幾天請假到西安買身大衣,現(xiàn)在時尚一點的大衣都得一千多塊!
  邱順順說,這是人家給拾來的,咱要把人家的心意用在拾來身上。柳毓玉說,咱天天給拾來喂白米飯大饅頭,比山里的農(nóng)民吃得都好,總不能花錢給它買魷魚海鮮吃吧?邱順順看了她一眼,就不再說啥了,琢磨了一陣,說,絢爛的彩虹,給我們帶來瞬間的美麗。
  柳毓玉聽不懂,就問:你說的啥。邱順順說,沒說啥,是我琢磨的詩。柳毓玉說,你以后好好復習功課,不要琢磨什么狗屁詩,把詩琢磨得再多分數(shù)上不去也是白搭!
  
  六
  
  到了后半夜,鬧鐘鈴一響,邱順順就從床上爬起來,把衣服穿好,拿起提前放好的鐵鎬、巡道燈、對講機、工具包,對拾來說上一句:拾來咱們走,就打開房門走進大巴山夜的深處。
  巡道燈閃著一團光亮,順著鐵路向著遠方飄去。拾來走在主人旁邊,一邊走一邊搖尾巴。遇到道釘松動的地方,邱順順就停下腳步,把巡道燈放在道枕上,讓光照在道釘上,對拾來說,這顆道釘松了,要不把它擰緊,就會引起別的道釘松動,道釘松動的多了,就會翻火車。拾來就對著那顆松動的道釘叫上幾聲。經(jīng)過幾次以后,拾來再出來巡道的時候,就跑在主人的前邊,遇到松動的道釘就停下吠叫。邱順順走到那顆道釘跟前,在拾來的腦袋上拍幾下,算是對它的獎賞,就把道釘砸緊。
  巡道工的工作不僅僅是檢查道釘,凡是對行車有影響的隱患都要檢查,可以處理的當時就要處理的,不能處理的記錄下來,交給養(yǎng)路工區(qū)處理。遇到可能引起重大行車事故的故障,個人又不能處理的,就用對講機報告車站,禁止列車繼續(xù)通行。邱順順還指著鋼軌對拾來說,鋼軌不能有裂紋,有了裂紋就會翻車。拾來就記住了鋼軌不能有裂紋,遇到兩根鋼軌結合的部位,就停下腳步對著主人吠叫。邱順順走過去對它說,這是鋼軌接頭,不是鋼軌裂紋,你只負責檢查鋼軌裂紋!這樣訓練過幾次以后,拾來遇到鋼軌接頭就不再吠叫了。
  很多時候,邱順順和拾來并排走在道枕上,一團亮光照在他們前邊,忽忽閃閃。邱順順用巡道燈照著兩邊的路基和山體對拾來說,咱們還要檢查路基有沒有下陷,山體有沒有可能塌方。要是路基下陷山體塌方了,肯定會發(fā)生大事故!拾來就歪著腦袋看他,不知道路基下陷山體塌方是什么意思?邱順順絲毫不覺得拾來愚笨,只要自己好好訓練它,它一定能知道路基下陷山體塌方是什么意思。每天出來巡道,都要給它說上幾遍。經(jīng)過一段時間后,他再說到路基下陷山體塌方,它就對著路基和山體叫上幾聲,表示自己聽明白了。
  有了拾來的幫助,邱順順輕松多了。狗的眼睛比人的眼睛管用,邱順順還沒有走到道釘跟前,拾來就停下腳步對著他吠叫起來。他加快腳步走到那顆道釘跟前,用扳手把松動的道釘擰緊,在它腦袋上拍幾下。拾來像立了天大的功勞,圍著主人歡蹦亂跳,又跑到前邊繼續(xù)建立功勞了。但是,這樣的機會不是每天都有,松動的道釘本來就不多,他們每天都認真地檢查處理,常常連著好多天發(fā)現(xiàn)不了一顆松動的道釘,拾來就沒有建立功勛的機會了,走到換牌的地方,就垂頭喪氣地臥在石頭旁邊,很是沮喪。邱順順就拍著它的腦袋說,道釘松動多了不是好事情,道釘沒有松動才能保證行車安全。咱們不能為了立功,盼望道釘松動。拾來就像聽懂了他的話,又爬起來給他們翻跟頭、磕頭、學老地主、做趾高氣揚的樣子——
  夜里睡覺的時候,邱順順睡在床上,拾來睡在床下,連房門都不用關。邱順順睡覺時打呼嚕,拾來睡覺時也打呼嚕,常常是邱順順打一聲呼嚕,拾來跟著打一聲呼嚕,主人和狗相互呼應。人們經(jīng)過他們門口,總會停下腳步聽他們的薩克斯和黑管的二重合奏。有人想進去捉弄他們,一只腳剛邁進門里,拾來一聲咆哮就沖過來,嚇得對方急忙縮回腳步。拾來很講規(guī)矩,只要他們不邁進門里,它照樣睡覺打呼嚕,可只要邁進門里半步,他就毫不客氣了。
  這是一個秋雨綿綿的中午,雨連著下了好幾天,又不肯下大,一不在意就會淋濕衣服。邱順順半夜出去巡道時,沒有穿雨衣,黎明回到車站的時候,人和狗都被淋得精濕。他也沒有在意,吃過早飯就睡覺了。中午的時候突然發(fā)起高燒,連連咳嗽起來。臥在床邊的拾來急忙站起來,用嘴拱邱順順的腦袋,喉嚨里還發(fā)出著急的嗚咽聲。邱順順燒得迷迷糊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咳嗽的聲音更大了。拾來拱了一陣,見邱順順還是咳嗽,又對著他叫了幾聲,見主人沒有動靜,就跑到門口,用嘴拔開房門的插銷,站在房外邊狂叫起來。恰好有個車站的人從這里經(jīng)過,它跑過去擋住人家的路,咬著人家的袖子拉到主人的房子。
  
  駐站醫(yī)生來了,給邱順順檢查過后,打了針喂過藥,又過了半個小時,燒才退了。邱順順就對拾來說,拾來你替我送送醫(yī)生。醫(yī)生背起紅十字藥箱,朝自己房子走去。拾來跟在他后邊,歡歡地搖著尾巴,一直送到他進房間,才轉身回到邱順順的房子。
  下雨天氣,又沒有開燈,房子里顯得很昏暗。邱順順躺在床上,看著拾來。拾來上身趴在床上,一只前腿搭在邱順順的胸部,用舌頭一下一下地親舔邱順順的臉。邱順順感覺它的舌頭澀澀的,柔軟的毛刺在自己臉上移動,心里涌出一股親情,摟住拾來的腦袋,親親地說,拾來,等我的病好了,多給你買些羊骨頭吃。
  夏天的時候,邱順順隔幾天就把拾來領到峽谷里的小河邊,讓它游泳,還用專門的洗發(fā)香波給它洗澡。拾來老老實實地站在河水里,邱順順把香波涂到它身上,用手在它皮毛上揉搓,泛起雪色的泡沫,還飄逸出香波的幽香,很好聞。
  柳毓玉也來河邊洗衣服,很不在意地說,邱順順,狗就是狗,世上哪有給狗洗澡的?邱順順說,拾來天天都給旅客表演節(jié)目,還跟人家握手擁抱,把它收拾干凈了,人家也喜歡它。柳毓玉說,你要收拾它也行,用洗衣粉就可以了,還給它用洗發(fā)香波,洗發(fā)香波二十多塊錢一瓶哩!邱順順說,我在書上看了,用洗衣粉給狗洗澡,狗毛就沒有光澤,最好用專門給狗洗澡的香波。咱這里買不來,只好用洗發(fā)香波。以后我到西安了,多給它買些狗用的香波。柳毓玉又說,山里的農(nóng)民有幾個用洗發(fā)香波洗頭的,還不都是用洗衣粉肥皂?
  邱順順沒話說了,過了好半晌才說,拾來又沒有花別人的錢,是人家自己掙來的。那個女孩給了那么多錢,它才花了多少?柳毓玉很不高興地說,你少給我說那些錢,那天要不是我在跟前,你早就把錢退給人家了。你少用拾來打這些錢的主意,我要買大衣用哩!
  到了冬天,邱順順就不帶拾來到河邊洗澡了。他把房門關得嚴嚴的,在伙房燒上一大桶開水,再提來一大桶涼水,用一個很大的塑料盆子,把開水涼水兌得不熱不涼,讓拾來站在盆子里,照樣給它洗澡。洗完以后,用毛巾毯裹在它身上,把毛上的水擦干,又用電吹風對著皮毛吹。從燒開水開始,到把皮毛吹干,得用半天功夫,他就復習不成功課了。
  柳毓玉生氣地說,指望你考試跳龍門哩,像你這種學習態(tài)度,別說考大學,怕是連中專都考不上。邱順順就陪著笑臉說,我給它弄完以后就復習,我今年很有把握考上大學,即使考不上本科,考上大專絲毫不成問題。柳毓玉就狠狠地看著拾來,怎么看它都不順眼。她怎么也搞不明白,邱順順弄個狗有什么用處,要花錢給它吃給它喝,還要花錢給它買香波洗澡,把這些錢省下來自己享受多好!
  這個時候,邱順順又琢磨他的詩了,思考了好大功夫,就自言自語地念起來:安雀棲在山窩,發(fā)出自以為是的長鳴!
  柳毓玉看著他,還是不知道他嘟囔的是什么意思。
  
  七
  
  中午,邱順順和往常一樣在慢車快要進站的時候,帶著拾來到站臺上散步。拾來和往常一樣,擔當著義務公安,在這個旅客的背簍上聞一下,在那個旅客的行李上聞一下。突然,它站在一個旅客的背簍跟前就是不走,一個勁地聞,還對著人家吠叫。那個旅客嚇得臉色發(fā)白,緊緊地抱著背簍,躲避拾來的吠叫。
  邱順順急忙對拾來吼:你狗日的亂叫什么,我是咋給你交代的!
  拾來跑到邱順順跟前,對著他叫了幾聲,又咬著他的袖子朝背簍跟前拽。邱順順覺得奇怪,拾來平時對旅客都非常尊敬,從來不對旅客吠叫,今天肯定有什么原因。就跟著它走到背簍跟前,指著背簍問那個旅客:你的背簍里裝的什么?
  那位旅客的臉色更加蒼白,抱起背簍就要跑。拾來忽地一下竄到他前邊,擋住他的去路,又對著他吠叫了幾聲。邱順順走過去,對拾來說,你把他看住,不要讓他跑了,我去找駐站公安。
  駐站公安也在站臺上巡邏,邱順順很容易就找到他。駐站公安把這個背簍和他的主人帶到公安室,背簍里裝的全是黃色炸藥。
  上級的獎勵下來了,給駐站公安和邱順順通報表揚,還發(fā)給500元獎金。駐站公安對邱順順說,要不是拾來,我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背簍里有炸藥。精神獎勵我接受了,物質(zhì)獎勵全給拾來。你用這錢給拾來買些好吃的,以后每天讓拾來到站臺上,協(xié)助我檢查旅客包裹!邱順順還想推辭,柳毓玉又是毫不客氣地接過錢,說,我現(xiàn)在就去買只雞,再買上一瓶酒。到時候咱們吃肉,給它吃骨頭。
  冬天到了,大巴山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雪,山巔、峽谷、峭壁、林樾、叢藪、崖石、鐵路、橋梁上都蒙了一層白雪。黎明的時候,邱順順帶著拾來踏著道枕上的薄雪,回到車站。這是拾來降臨這個世界以來看到的第一場雪,它興奮極了,在站臺上瘋狂地撒歡,跑過來跑過去,踏下了一溜一溜的蹄子印。邱順順看著拾來興奮的樣子,也跟著它跑過來跑過去。他們瘋了好大功夫,邱順順才叫住拾來,一塊回到房間。再出來的時候,他端著洗臉盆子,盆子里放著毛巾和刷牙工具,到水龍頭跟前洗臉刷牙。
  洗過臉以后,他又拿著暖水瓶跑到伙房,炊事員剛剛把水燒開,他就給暖水瓶里盛上水,朝出走的時候,炊事員問他:順順你又給毓玉送開水了?他說,天氣太冷了,她不能用涼水洗臉。炊事員又問他:你對她那么好,她就沒有給你一點好處?邱順順說,她能給我什么好處,她又不是咱鐵路上的人,連吃飯喝水都沾咱們的光。炊事員說,她要是肯給你好處,可比吃飯喝水受活多了。邱順順就迷惑地看著人家,不知道說的是啥意思。炊事員又說,順順你太老實,人家是占你的便宜哩。你天天給人家打洗臉水打洗腳水,給人家背郵包,還不是指望人家嫁給你。人家到時候找個男人一嫁,就把你閃到一邊了,你白給人家忙活了幾年。順順你聽我的,一會兒給她送開水的時候,就把她壓到床上,先把車通了。就是以后她不愿嫁給你,你也不吃虧!
  邱順順提著暖水瓶,踏著今年的第一場薄雪,朝著柳毓玉的房子走去。拾來走在他旁邊,一邊走一邊歡歡地搖著忠誠的旗幟。積雪在他們腳下發(fā)出細微的呻吟,在通往柳毓玉房子的路上留下一串人和狗的腳印。
  邱順順把暖水瓶提到柳毓玉門口的時候,柳毓玉剛好打開房門,見邱順順過來,就問:你巡道回來了?邱順順回答說,回來了,我把開水給你打來了。
  柳毓玉接過暖水瓶,也不說讓他進去坐坐。往常這個時候,邱順順都是把暖水瓶送到房門口,交給柳毓玉后就離開了。這陣想起炊事員的話,激起了身體里的激情,就有了沖動,跟著柳毓玉進了房間。柳毓玉剛把暖水瓶放到桌子上,他就撲上去抱住她,對著人家的臉啃起來。柳毓玉一邊掙扎一邊說,順順你不要臉,再不住手我就喊了!邱順順還是不住手,還是對著人家的臉啃。柳毓玉還是掙扎著說,你要是不住手我真的要喊啦!邱順順看柳毓玉真的惱了,意志就有了松懈,剛一松手,柳毓玉掄起巴掌扇了他一個耳光。拾來見她打了主人的耳光,咆哮一聲騰空而起,咬住了她的袖子,用力一拽把她甩在地上——
  黎明時分,邱順順帶著拾來巡道回來,拾來趁邱順順洗臉的時候,跑到柳毓玉房門口,挨著房門拉了一泡屎,還尿了很大一泡尿。而后就裝成什么壞事都沒做的樣子,在站臺上撒歡。柳毓玉和往常一樣,起床后就開門出來洗臉,一腳就踏在狗屎上,惡心地驚叫一聲,大聲喊:誰■到我房門口了,還對著我的門尿了一大泡尿,不要臉的東西,我咋把你得罪了。
  邱順順跑過來,也看那泡屎和尿,他絕對想不到是拾來干的。拾來也跑過來,裝成沒事的樣子,還在屎尿跟前轉了一圈,用鼻子聞了幾下。柳毓玉看著拾來對邱順順說,是不是這個王八蛋■的?邱順順說,它一直跟著我,我咋不知道?柳毓玉想了想,覺得拾來再聰明也是一條狗,狗還能干欺負人的事情?
  
  誰知,她第二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又在門口發(fā)現(xiàn)了一堆屎尿。
  到了第四天,拾來正在發(fā)泄替主人報復的快感時,被遠遠盯梢的主人發(fā)現(xiàn)了。他把拾來叫到遠遠的地方,讓它跪在自己面前,在它臉上扇了一個耳光,說,拾來你怎么能干那事情?那不是正派人干的,偷雞摸狗地陷害人算啥本事?你以后再在毓玉門口■屎尿尿,我非打死你不可!從那以后,拾來再沒有給柳毓玉門口■屎尿尿了。
  連著好幾天,邱順順都沒敢在柳毓玉面前露面。中午慢車進站的時候,他還帶著拾來檢查旅客攜帶的違禁品,讓拾來給旅客表演節(jié)目,但情緒低沉到了極點。他心里一直琢磨,柳毓玉是真的喜歡自己,還是利用自己為她服務。如果她真的喜歡自己,自己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把自己掙的錢全花她身上都值得。要是她利用自己,就不能再和她交往了,這種女人的品質(zhì)太惡劣了,不能和品質(zhì)不好的女人交往。
  郵政車廂上把郵包甩下來了,快到春節(jié)了,郵包比往常大好多倍。柳毓玉用力掂了一下,就朝著站臺上張望。這個時候,邱順順也朝著郵政車張望,剛好和柳毓玉打了個對眼。柳毓玉就喊:你還不過來,耍什么架子呀!這個時候,他腦子的思考全沒有了,像拾來對他的忠誠一樣朝著她跑過去,啥話沒說就背起郵包,還對跟在后邊的拾來喊:拾來咱把郵包送到鎮(zhèn)上去。
  于是,他背著郵包,柳毓玉跟在他后邊,拾來又跟在他們后邊,朝著麻柳鎮(zhèn)走去。
  中午的時候,拾來正在候車室里給旅客表演節(jié)目,一個穿著很闊氣的男人問邱順順:它是你養(yǎng)的狗?邱順順點了下頭說,是我養(yǎng)的狗。那人說,賣給我行不行?邱順順說,不賣。那人說,我給你兩萬塊錢,賣不賣?邱順順說,不管多少錢我都不賣。那人又說,我給你四萬,夠可以了?邱順順說,我剛才說了,不管多少錢我都不賣。那人又說,我給你六萬,你當一輩子鐵路工人能攢多少錢?邱順順還是堅持說,不賣,別說六萬,就是六十萬六百萬我都不賣!
  柳毓玉走過來,她見人家纏著邱順順要買拾來,就對人家說,你再加一萬就賣給你。
  那人說,七萬就七萬,我現(xiàn)在就給你們現(xiàn)金!邱順順堅決地說,七萬也不賣!
  那人不高興地說,你這人咋這么難纏,你媳婦都同意賣了,你還不同意,說話到底算不算數(shù)!我再加五千,一共七萬五,這個價碼夠可以了!
  柳毓玉把邱順順拉到一邊,小聲說,順順把它賣了吧,七萬五真不是個小數(shù)字,夠你巡道一輩子攢的。你把它賣了,今晚你就到我房子——
  邱順順看了她一眼,嘿嘿冷笑了一下,走到拾來跟前,拍了下拾來的腦袋說,拾來咱走。
  拾來就跟在他屁股后頭走去了。
  柳毓玉愣了,她真沒有想到邱順順會給她來這么一下。她給他暗示得那么清楚,只要他把拾來賣了,有了七萬五千塊錢,她今晚就同意把自己交給他。真沒想到,對自己一往情深的邱順順,今天竟這么絕情,竟然選擇了狗而不選擇她。她走到那人跟前說,我是附近鎮(zhèn)上郵電所的,不是車站的人,和那個人只是一般的同志關系,他不同意賣我也沒辦法。我不明白,一條狗咋能值那么多錢?
  那人說,這可不是一般的狗,是第一代純種金毛犬,像這樣純種的金毛犬已經(jīng)不多了。這是條母犬,要是找第一代純種的金毛犬配了,下的崽子一只都在一萬塊錢以上。這種金毛犬一次的下崽量是八至十二只。我給他掏七萬五,下一窩崽子就賺回來了。
  柳毓玉見有個山民背著背簍賣羊肉,琢磨了一會兒買了五斤羊肉,提著羊肉找到邱順順,說我買了五斤羊肉,今晚上燉了,咱們和拾來好好吃一頓。邱順順吃驚地望著她,怎么都想不到平時一貫討厭拾來的她,怎么一下子變得大方起來,竟給拾來買了那么多的羊肉。他琢磨了半天也沒有琢磨出道道,卻琢磨出了幾句詩:山巔倒立在河水里,魚兒在樹林里游戲,鳥兒在水中飛翔,月亮發(fā)出了太陽的光芒。
  
  八
  
  春季是巡道工的黃金季節(jié)。在這個季節(jié)里,沒有寒冷,沒有炎熱,沒有冰凍,沒有暴雨,危害鐵路的自然災害很少發(fā)生。巡道工完全沒有必要像夏季那樣提心吊膽地檢查線路有沒有塌方下陷,只是把大的方面看過就行了。拾來被訓練得比巡道工都專業(yè),它除了不會使用對講機,不會晃動巡道燈,需要巡道工用眼睛檢查的內(nèi)容,它基本都會,比人的眼睛都管用。
  邱順順出來巡道的時候,拾來就歡歡地跑在前邊,鼻子在鋼軌兩邊聞來聞去,尋找建立功勛的機會。自從有了拾來,道釘剛剛松動就被拾來發(fā)現(xiàn),松動的道釘越來越少。有時候連著十多天沒有一個道釘松動,拾來就連著十多天得不到表揚,巡道回來就垂頭喪氣。但是,只要主人帶它出來,它就盡心盡力。突然,它興奮地對著后邊的主人吠叫起來,邱順順知道有道釘松動了,加快腳步走過去。卻是一顆道釘消失了,道枕上還留著卸了螺母的螺絲。他蹲下身子,把痕跡認真查看了,明顯是被人卸掉的。他琢磨了一會兒,從工具包里取出備用的道釘,安在道枕上。剛站起來,拾來又吠叫起來。他又趕忙走過去,又有一顆螺絲被卸掉了。他又從工具包里取出備用道釘安在道枕上。還是剛站起來,又聽見拾來的吠叫——
  五六十個道釘被卸掉了。他從工具包里取出對講機,給車站值班室匯報了情況,要求他們馬上通知養(yǎng)路工區(qū)趕來補充道釘,同時通知過往列車限速通過——
  邱順順拍著拾來的腦袋說,有人偷咱們的道釘了。你順著這條路走,把王八蛋給我抓??!
  拾來就低著腦袋,鼻子挨著鋼軌,一路小跑著朝前奔去。邱順順跟在拾來的后邊,一只手提著巡道燈,一只手攥著鐵鎬,心想要是抓住那個王八蛋,非在他屁股上挖個洞不可!跑出去半里多路以后,拾來發(fā)現(xiàn)一個背麻包的人,俯著身子沿著路基掙扎,麻包里還發(fā)出鐵與鐵碰擊的聲音,就一聲巨吼撲上去。那人沒有防備,被拾來一下子撲到排水溝里,掙扎了半天都沒有爬起來。邱順順走過來,用腳把麻包踢了一下,知道里面裝的是道釘,狠狠地罵了一聲:你狗日的搞破壞,想搞翻火車呀!
  那人剛想朝起爬,邱順順就對拾來說,不要讓他爬起來!拾來又咆哮一聲,撲到那人身上,嘴巴對著他的脖子,呲著很長的獠牙。那人在拾來身子下邊掙扎著喊叫:我不跑,我一定不跑,你千萬不要讓狗咬我呀!
  駐站公安和養(yǎng)路工們過來了,邱順順讓那人背著贓物,拾來跟在他后邊,駐站公安和邱順順又跟在拾來后邊,朝著車站走去。
  半個月以后,上頭又來了通報,把邱順順表揚了一番,發(fā)給他500塊錢的獎金。
  柳毓玉又把500塊錢拿走了,說是怕邱順順把錢借給別人,現(xiàn)在很多人借錢不還,咱犯不著為借錢和別人鬧意見,不如趁早把意見消滅在萌芽狀態(tài)。中午的時候,她又在農(nóng)民手里買了三斤豬肉,對邱順順說,拾來給咱們掙來錢了,咱們要好好慰勞一下拾來。
  夏天到了,夏天是暴雨的季節(jié),也是鐵路病害最多的季節(jié)。暴雨一下,河道就山洪爆發(fā),山體不是塌方就是滑坡,路基不是下陷就是斷裂,隨便哪一樣都會造成行車大事故。
  暴雨是天沒黑就降臨了,到了后半夜,車站下邊的小河就傳來驚天動地的洪水聲,感覺洪水把牛頭大的石頭沖著朝下游滾動。鬧鐘響了,邱順順從床上爬起來,豎起耳朵把房外的風雨聽了,就開始穿衣,又穿上雨衣,也給拾來身上綁了一塊雨布,就拿上巡道的工具向著暴風雨的世界走去。
  大巴山里漆黑一團,把車站甩到身后沒有多久,眼前就沒有一點光亮了。巡道燈的光亮在漆黑的山地顯得很微弱,只照著腳前一丈來遠的地方。在這樣的天氣巡道,邱順順格外認真,眼睛查看著線路,哪怕一點微小的異常都可能釀成大禍;耳朵認真捕捉風聲雨聲,捕捉山上流水的聲音,捕捉橋下流水的聲響,捕捉山石滾動的聲響。要是一個石頭或者一棵樹倒在鐵路上,要是路基有了下陷塌方,等到司機發(fā)現(xiàn)再剎車就來不及了。
  
  巡道燈一晃一晃地向前移動,燈光后邊移動著人的兩條腿,還有狗的四條腿。人睜著眼睛豎著耳朵,狗也睜著眼睛豎著耳朵。走出隧洞的時候,聽到密集的雨點擊打在雨衣上發(fā)出的聲響,像千千萬萬個鼓在拼命地敲。在巡道燈的光柱里,能看到連成線的雨點密集地傾射著,落在鋼軌、道枕、石渣上,濺起無數(shù)的璣珠。走進隧洞,風雨造成的喧嘩剎然停止,沒有一絲風沒有一點雨,身子還被溫暖包圍。邱順順長長出了口氣,但吸進鼻孔的空氣差遠了,隧洞里的空氣渾濁、骯臟、難聞,根本無法和外邊的空氣相比。他和往常一樣,走進隧洞就盡量減少呼吸的頻率,并加快腳步。再走出隧洞的時候,耳畔又爆起暴風雨的喧嘩。他又警惕起來,還對拾來說,你也認真一點,發(fā)現(xiàn)問題就給我說。拾來就對著他叫了一聲,表示堅決聽從主人的指示,絕不放過一個事故隱患。他看了一眼走在燈光里的拾來,用巡道燈在它濕漉漉的頭上輕輕敲了一下。
  他們走上了一座50多米長的橋梁,橋下的洪水發(fā)出咆哮的聲音。邱順順站在橋上,認真地聽了水聲,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的聲音,又朝前邊走去。走到橋頭的時候,拾來突然停住腳步,對著橋下狂叫起來。拾來的叫聲立即引起邱順順的警覺,也停下腳步,把巡道燈對著橋下照去,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現(xiàn)象。又把橋頭兩側認真檢查了,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現(xiàn)象,就對拾來說,你發(fā)現(xiàn)什么了?拾來還是對著橋下狂叫,叫的聲音很焦急,還一撲一撲地要朝橋下沖。邱順順又用巡道燈朝橋下照,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又見拾來吼叫得越來越急,知道它一定發(fā)現(xiàn)了重大的異?,F(xiàn)象。在這樣漆黑的暴風雨的深夜,人的耳朵眼睛趕不上狗的好用。他就對拾來說,你站在這里,我下去看看。說著就順著護坡朝橋下挪去,護坡上全是雨水,很滑。他剛朝下挪動了兩步,就滑下去一米多遠。拾來一步?jīng)_過去,咬住他的雨衣,阻住了他的下滑。就在這個時候,他發(fā)現(xiàn)有股水流到橋頭的護坡跟前時,鉆到了路基里。顯然,路基有了縫隙——他立即爬上路基,用對講機向車站做了報告。
  一列開往北京的特快列車在距離他們幾十公尺的地方緊急剎車。就在司機走下機車的時候,轟隆一聲,路基塌方了,裂開了四五米寬的口子,洪水順著這個口子洶涌澎湃地朝下游涌去——
  年底,邱順順被評上了鐵道部和省上的勞動模范,還獎勵了一萬塊錢。柳毓玉又說怕別人借了邱順順的錢不還,把他剛拿回來的錢沒收了,說是替他保管。她連續(xù)三天都給拾來買了羊肉牛肉,再看拾來的時候,也不橫鼻子豎眼睛了。
  
  九
  
  21歲的邱順順又一次參加高考了,他是鐵道部和省上的勞動模范,高考規(guī)定要給加分,就被鐵道學院錄取了。
  小火車站沸騰了,伙食團特地多加了幾個菜。晚飯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聚在站臺上,圍著幾個圓圈,吃著大盆里的菜,喝著瓶子里的酒,一個挨著一個地給邱順順敬酒,羨慕的話像蜂蜜一樣朝他的耳朵里灌。
  柳毓玉高興極了,邱順順是鐵道部的勞模,政治資本有了,要是再弄個本科文憑,從大學出來就是領導干部,干上幾年就能坐上小轎車了。到那個時候,自己就是領導的太太了,他的小車還不是自己的小車?于是,接受了幾個鐵路人的敬酒,她也喝得暈暈乎乎了,似乎邱順順已經(jīng)當上了段長,當上了分局長,當上了鐵路局長,當上了鐵道部長。自己住的是別墅,坐的是轎車,吃的是海鮮,穿的是名牌。逢年過節(jié),成群的人給自己送東西,還偷偷摸摸地送錢,家里的東西用不完,錢多得花不完。自己只要出門,人們都給自己點頭哈腰——
  夜深了,車站上醉倒了一群鐵路漢子。邱順順沒有醉,他從接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就開始琢磨,他上大學以后,拾來怎么辦,總不能把拾來帶到大學一塊聽課吧?
  邱順順和拾來回到房子,柳毓玉趕忙打來一盆子熱水,端到邱順順跟前,親切地說,快洗下臉,再把腳也洗洗,你很長時間都沒有洗腳了。邱順順驚奇地看著她說,今天的太陽從東邊落下了,河水朝著山頂流去了?柳毓玉說,快點洗,人家還有事情哩!說著還忸怩了一下,臉上一抹潮紅。
  邱順順剛把腳洗過,她就搶過洗臉盆,把水端到外邊倒了。拾來都驚奇地看她,她平時對主人都是兇巴巴的,今天怎么這樣親熱?
  她把洗臉盆放在桌子下邊,又給拾來說,你今黑睡到外邊,我跟順順有事情要商量。拾來就看著她,喉嚨里發(fā)出嗚咽的聲音,顯然是拒絕她的要求。在它的意識中,這間房子就是自己和主人的領地,她憑什么要自己出去?
  邱順順就給她說,就讓它睡在屋里吧,它從小就睡在屋里,已經(jīng)習慣和我住一塊了。她就羞羞地說,我想在你走以前,把最寶貴的東西送給你,它在跟前多不好。
  邱順順就有了驚奇,不相信地看著她。
  她又說,你不要小看這王八蛋,它比人都聰明。邱順順就說,它再聰明也是狗,狗說不了人話!
  她朝著邱順順走去,坐在他身邊的床上,把身子朝著他挨去。他突然想起她的耳光,心里就有了害怕,直朝后退。她小聲說,傻瓜,人家是真心的!他說,我怕。她說,怕啥?他說,我怕你扇我耳光!她說,那時候感情還沒有成熟,當然要扇你耳光了!他問:現(xiàn)在感情成熟了?她說,當然成熟了,否則我能把自己送給你?
  拾來站在床邊,聽著他們的對話,過了一會兒又聽見他們在床板上折騰的聲響。
  第二天半中午的時候,他們才起床。柳毓玉洗漱完畢,坐在床板上,看著拾來對邱順順說,你上學走了以后,我替你照顧拾來。邱順順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我跟炊事員都說好了,他替我照顧拾來。柳毓玉一驚,說,咱家的狗為啥讓旁人照顧?邱順順說,你現(xiàn)在才給我說,我昨天就給人家說了,人說話要算話。柳毓玉琢磨了一會兒又說,我不管那么多,拾來是咱家的,我就不能讓旁人照顧它。它對你的感情那么深,我對你的感情也那么深,我想你的時候看看它,就能得到感情上的滿足!
  邱順順穿好衣服,一邊朝出走一邊說,說定的事情咋能隨便變。就是炊事員照顧它,它也在咱們車站,你隨時都可以見到它。
  邱順順登上火車以后,拾來就預感到什么了,也要朝火車上爬。炊事員拼命地抱著它的脖子,不讓它朝火車上爬。邱順順站在車門口,大聲對拾來喊:拾來不要上來,好好聽炊事員大叔的話,我放假就回來看你!
  柳毓玉站在車門跟前,流著眼淚說,順順你不會忘記我吧?邱順順說,我不會忘記你的,一放假我就回來看你和拾來!她又說,你不會在大學再找女朋友吧?邱順順說,不會的,我已經(jīng)有你了,找那么多干啥?她又說,你要是敢在學校找女朋友,我就跑到你們學校鬧,叫你和那婊子都上不成學,我的東西誰都甭想拿去!
  火車啟動了,越來越快,拾來終于掙脫炊事員的摟抱,跟著火車朝遠方追去,一邊奔跑一邊嗥叫——
  傍晚的時候,拾來回來了,臥在邱順順的房子門口。炊事員給它送來一塊骨頭,還有兩個饅頭。它看都不看一眼,只是一個勁兒地流淚。炊事員蹲在它身邊,用手擦去它的眼淚,說拾來不要哭,順順過幾天就會回來的。你想他,他也想你,他不會不要你的!
  拾來舔了他幾下,還是不吃不喝。
  車站的人都過來了,都圍在拾來的周圍,看拾來流眼淚,看拾來不吃不喝,被拾來的情義感動,又想著邱順順的好處,也陪著拾來流眼淚。他們看拾來不吃不喝,就拿來自己的餅干、蛋糕,把奶粉沖得稠稠的端到它嘴邊,它還是不看一眼,還是流眼淚。
  柳毓玉過來了,站在旁邊看了一陣,說,這狗還真怪了,人走了又不是不回來,有啥不吃不喝的,照這么下去非餓死不可,還不如讓那個四川老板來把它買走,我還有那個四川老板的電話哩!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 ,三天過去了,拾來還是不吃不喝,還是臥在邱順順的房子門口,還是默默地流眼淚。邱順順走后,車站把這間房子又分配給別人居住,那人搬著行李剛走近房門口,拾來就發(fā)出一陣咆哮,做出撲咬的架勢。那人轉身就跑,再也不敢朝這間房子搬了。
  第四天,那個四川老板來了,看著堆在拾來嘴邊的各種食物,看著它餓得奄奄一息,看著它不停地流著眼淚,長長嘆了口氣,說,這是條義犬!你們快把它的主人找回來,不然的話它會把自己餓死的!柳毓玉著急地說,我可以便宜賣給你!老板說,我不忍心買走它,就是我把它買走,也沒辦法養(yǎng)活它,它絕食了!
  炊事員趕來了,車站的人都趕來了。炊事員拿出一張白紙,白紙上寫著黑字,是邱順順寫給他的字據(jù),意思是他上學期間,委托炊事員全權照顧拾來,任何人不得出賣拾來——
  柳毓玉狠狠地看了炊事員一眼,轉身離開了。
  第七天的時候,邱順順趕回來了。他還沒有走到房子門口,拾來就聽見他的腳步聲,掙扎著叫喚了一聲,又要掙扎著起來迎接主人,剛把身子掙扎起來,搖晃了幾下又倒在地上。邱順順撲過來,抱住拾來的脖子,哭著喊我不該留下你去讀大學呀!
  黎明的車站上,又歡騰著邱順順和拾來的身影。
  
  尾聲
  
  中午時分,一天中唯一的慢車進站了。柳毓玉挽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板,穿著一身名牌登上了列車。她在上車的時候,看到豎在站臺上的邱順順和拾來,沉默了一會兒,就走進車廂。邱順順回來以后,決定不再上學,留在車站陪伴拾來。柳毓玉堅決不同意,和他大吵一架,見他堅決不回心轉意,只好重新選擇自己的幸福了。
  火車開出去很遠了,邱順順還癡癡地豎在站臺上,兩行淚水潸潸流下,他就這樣告別了自己的初戀。拾來猛地撲上來,前腿抱著他,用舌頭舔去他臉頰上的眼淚。他也抱著拾來,又念起一句詩來:別了,我的初戀,還有我的童貞!
  
  責任編輯 高 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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