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慧玲

（黃淮學院 社會科學系，河南 駐馬店 463000）

論漢晉之際潁川陳氏家族的興起

湯慧玲

（黃淮學院 社會科學系，河南 駐馬店 463000）

潁川大族陳氏興起始于陳寔，陳群是陳氏發(fā)展成為高門大族的關(guān)鍵性人物，其后陳泰、陳凖、陳戴、陳眕等一直身居高位。通過對陳氏政治活動的探討可以看出，陳氏以名士起家，逐漸變成名門大族；師生、婚姻等關(guān)系溝通加強了世家大族之間的政治聯(lián)合；相機應變的政治態(tài)度，使他們順利地通過了政權(quán)更迭的難關(guān)；經(jīng)明行修的儒學文化傳統(tǒng)，重視家學家庭教育，以及九品中正制保證世家大族在政治上的世襲特權(quán)，共同促成了潁川陳氏家族興起。

漢晉；潁川陳氏；興起

古代中國家國一體，在某種意義上，家是國的縮影，國是家的擴大。家族是古代社會的基本組成部分，它以血緣關(guān)系為紐帶聚族而居，是國家政權(quán)行使權(quán)力的必要補充。家族的活動影響著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教育的方方面面，家族的命運與國家的興衰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魏晉南北朝時期，是世家大族活躍于歷史舞臺的時代，他們中的一些家族，在政治上、經(jīng)濟上享有特權(quán)，成為魏晉南北朝時期在政治、文化方面影響深遠的社會階層。潁川陳氏正是以漢末大名士身份起家成為東漢以來著名的穎川大姓，并世代傳襲，名重漢晉。

一

潁川陳氏家族的記載見于《后漢書》、《三國志》、《晉書》、《宋書》及《世說新語》等書，其中陳寔、陳紀、陳群、陳泰并在《后漢書》、《三國志》中有列傳。潁川陳氏作為當時的高門，在譜學興盛的時代背景下，也曾撰寫了一部《陳氏譜》，可是經(jīng)過歷代動亂，該譜已經(jīng)不復存在，但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國志》、梁劉孝標注《世說新語》時曾引用該譜，根據(jù)這些史料記錄，可以看出潁川陳氏興衰的歷程。

漢代以前的潁川陳氏先人還有待于進一步考證，正史中潁川陳氏出現(xiàn)于東漢，陳寔是正史立傳的第一個陳氏族人，自此陳氏家族開始興起。陳寔（104―187年），字仲弓，潁川許人，漢末名士。早年家境貧寒，曾為郡西門亭長、縣吏、都亭佐。因做事任勞任怨，有志好學，得到縣令賞識，被送到太學讀書。后又被征召為吏，為督郵，轉(zhuǎn)為功曹。東漢桓帝元嘉元年（151年），司空黃瓊選任陳寔為聞喜長，后遷任為太丘長。在地方任職期間，陳寔以德施治，關(guān)心、愛護百姓，鄰縣甚至有不少人因此遷居到他屬下的地方。后來沛國相違法征收賦稅，加重百姓負擔，陳寔對此非常不滿但又無力阻止，于是憤然辭官。東漢末年，宦官弄權(quán)，大興黨錮，陳寔兩次遭受黨錮。黨錮解除后，大臣們紛紛推薦陳寔，朝廷也多次以公相之位相召，他都推辭了。有盜賊夜晚潛入他家屋梁之上，準備行竊。陳寔發(fā)覺后，不動聲色，聚集子孫，教育他們說“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惡，習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1]606伏在梁上的小偷聽了很受感動，跳下來向他請罪，陳寔贈送給小偷絹兩匹，勉勵其改惡向善。其他人通過這件事情，也都受到了教育，縣里盜竊案也減少了。中平四年（187年），陳寔卒于家中，享年八十四，謚為文范先生。陳寔以清高有德行聞名于世，成為后世士人的楷模，為陳氏家族成為東漢后期天下名門打下了基礎(chǔ)。

陳紀位至鴻臚，保持了家族的聲望、文化的傳承和家族的持續(xù)，其法制思想對劉備和諸葛亮產(chǎn)生影響。陳寔共有六子，其中陳紀、陳諶最有賢名，“父子并著高名，時號三君”[1]607。陳紀（128―199年），字元方，“兄弟孝養(yǎng)，閨門雍和，后進之士皆推慕其風”[1]606。黨禁解除后，朝廷雖然多次征召，他都拒絕出仕。當董卓輕率殺何太后、少帝，引起士大夫官僚不滿，并意欲挾持新立的獻帝遷都長安時，陳紀勸諫董卓應“謙遠朝政……專精外任”[1]607，不可擅意遷都。獻帝初平元年（190），在董卓遷都長安之前，陳紀見天下已亂，于是請求擔任平原相，并且立即赴任。在陳紀任平原相時，劉備由中郎將公孫瓚推薦為平原令，當時，平原縣為平原郡屬縣，也是郡治所在，平原令和平原相是上下級關(guān)系，陳紀與劉備交往密切。后來陳紀避難徐州，劉備向陳紀求教治亂之道?！度龂尽な駮ず笾鱾鳌份d：

丞相亮時，有言公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吳漢不愿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于陳元方、鄭康成間，每見啟告，治亂之道悉矣，曾不語赦也”。若劉景升、季玉父子歲歲赦宥，何益于治。

劉備“曾不語赦”，是接受了陳紀嚴格執(zhí)法的治亂之道，陳紀的治亂之道通過劉備影響了諸葛亮。諸葛亮入蜀后，面對劉璋政權(quán)遺留下來的腐敗混亂局面，特別強調(diào)嚴格執(zhí)法，尤其對蜀郡的反叛勢力進行嚴厲打擊，“軍旅屢興而赦不妄下”[2]836，歷史證明，諸葛亮的做法是正確的。

陳群在曹魏官至司空，是陳氏發(fā)展成為高門大族的關(guān)鍵性人物，其后子孫歷四世身處高位。陳群（？―236），字長文，在政治成就和社會聲望上都大大超過前輩，使陳氏家族的聲譽在魏晉之際達到了鼎盛。孔融比陳群年長，本來是父親陳紀的朋友，但后來成為陳群的朋友，對陳紀執(zhí)晚輩禮，陳群因此聲名遠揚。初平四年（193），劉備為豫州刺史，辟陳群為別駕。第二年，徐州牧陶謙病死，劉備準備前往徐州領(lǐng)徐州牧，陳群勸阻劉備：“袁術(shù)尚強，今東，必與之爭。呂布若襲將軍之后，將軍雖得徐州，事必無成。”[2]579劉備沒有采納陳群的建議，仍領(lǐng)徐州牧一職。不久，劉備遭到袁術(shù)進攻，呂布趁機偷襲，虜其妻子。劉備后悔沒有聽取陳群的建議，于是舉陳群為茂才，任柘縣令，陳群都婉言拒絕，和父親陳紀暫時避亂徐州。

建安三年（198）曹操打敗呂布，任命陳群為掾?qū)?，后歷任治書侍御史、御史中丞、侍中等職，與荀彧、荀攸、鐘繇、郭嘉、司馬懿等并為曹操帳下的計謀之士。曹丕為魏王太子時，對陳群便很敬重，以朋友之禮相交。延康元年（220）曹丕嗣位為魏王，封陳群為昌武亭侯，后“徙為尚書”[2]581。延康元年（220），陳群制定九品官人法，晉以后沿用至隋朝廢止。當曹丕代漢稱帝時，又進爵潁鄉(xiāng)侯，徙尚書令。黃初六年（225）為鎮(zhèn)軍大將軍，領(lǐng)中護軍，錄尚書事。第二年，文帝病危，遺詔陳群與曹真、司馬懿等共同輔政。明帝即位，進封潁陰侯，為司空，錄尚書事。陳群“在朝無適無莫，雅杖名義，不以非道假人”[2]580，對于皇帝的過失都是秘密上書諫阻，從來不在他人面前議論皇帝的是非，以致有些官員認為他怕得罪皇帝，不敢說話，諷刺他居其位而不謀其政。正始間編撰《名臣奏議》，朝臣們才從中知道陳群進諫的情況，大家對他的做法和胸襟都很佩服，“君子謂群于是乎長者矣”[2]584。青龍四年（236），陳群病逝，謚曰靖侯，子泰嗣爵。

陳泰位至仆射，以后家族逐漸衰微。陳泰（？―260），字玄伯，陳群之子，明帝青龍年間除散騎侍郎。齊王芳正始中，任并州刺史，加振威將軍，使持節(jié)，護匈奴中郎將，以懷柔政策管治邊民，“甚有威惠”[2]584。后來陳泰回朝廷任尚書，嘉平初年，出任雍州刺史，加奮威將軍，甘露元年（公元256年）任鎮(zhèn)軍將軍，“后征泰為尚書右仆射，典選舉，加侍中光祿大夫……轉(zhuǎn)為左仆射”[2]587。景元元年（公元 260年）陳泰去世，追贈司空，謚穆侯，陳泰這一支系以后逐漸衰微?！疤痖L陳寔、寔子鴻臚紀、紀子司空群、群子泰四世，於漢、魏二朝并有重名，而其德漸漸小減。時人為其語曰：‘公慚卿，卿慚長’?！盵2]588沛國武陔在評價 “玄伯何如其父司空也”[2]587時這樣說：“通雅博暢，能以天下聲教為己任者，不如也；明統(tǒng)簡至，立功立事，過之?！盵2]587即在學問造詣、教化天下方面，陳泰不如他的父親，若論練達世務(wù)、建功立業(yè)，則超過他父親。

潁川陳氏由漢末到魏晉，子孫歷十余世，家族地位歷三百年而不墜，政治上有過飛黃騰達的歷史機遇，可謂是魏晉時期最為悠遠的世家大族之一。相比而言，所謂王謝之家只能算是后起之秀了。這一時期，許多高門士族在政治旋渦中遭到毀滅，而陳氏家族幾乎沒有一人死于政治斗爭，陳氏能夠在如此混亂的社會里平穩(wěn)度過，從未遭到過重大波折，實在是一個奇跡。到了東晉，許多在西晉尚屬不太顯要的次等士族，如鄢陵庾氏、陽翟褚氏、龍亢桓氏、廬江何氏等，南渡以后抓住歷史機遇，在政治、軍事上都留下輝煌的業(yè)績。而陳氏恰恰相反，他們對歷史機遇似乎視而不見，缺乏積極進取的態(tài)度，從而失去振興家族的機會。東晉以后，陳氏在歷史上幾乎沒有留下什么大的功業(yè)，漸漸失去了昔日的輝煌而湮沒無聞。雖然如此，當潁川陳氏主支南遷之后，留居北方的陳氏分支仍有一定勢力。在北朝，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實行改革，于太和十九年（495）定族姓，在歷史上首次以朝廷的威權(quán)采取法律形式明確制定門閥序列，陳氏也一直列為潁川首姓。[3]104

附：世系表[3]104

二

唐長孺先生指出，士族從總體上而言，來源于東漢的世家大族，但并不是漢代每一個世家大族都能成長為士族，漢代的世家大族要成長為魏晉士族，還必須與魏晉政權(quán)政治上緊密結(jié)合，在漢魏以及魏晉政權(quán)的更迭過程中，總能維持家族的穩(wěn)定發(fā)展[4]54。東漢以來潁川培養(yǎng)了眾多的黨人名士，但不是所有的黨人名士都能發(fā)展能成為世家大族，漢晉之際潁川陳氏家族的興起也不是偶然的。

(一) 陳寔是聲聞天下的大名士，為其家族興起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潁川陳氏同魏晉的很多士族一樣，以名士起家，逐漸變成名門大族，從而為家族的崛起積累了政治資本。東漢桓帝元嘉元年（151），中常侍侯覽委托太守高倫選拔官吏，此時的侯覽借助皇帝的恩寵專橫跋扈，很多人阿諛依附于他，但是陳寔認為以高倫的才能不宜擔此重任，直言勸阻，陳寔不畏強權(quán)的精神，為遠近所嘆服，“由是天下服其德”[1]607。在鄉(xiāng)里，陳寔注重自身道德修行，以良好的風尚道德感化人們，威信很高，“平心率物。其有爭訟，輒求判正，曉譬曲直，退無怨者?！盵1]606時人認為“寧為刑罰所加，不為陳君所短?！盵1]606卒時“何進遣使吊祭，海內(nèi)赴者三萬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數(shù)。共刊石立碑”[1]606，可見陳寔名聲之高。

東漢后期，官僚士大夫中出現(xiàn)一種品評人物的風氣，稱為清議。這種鄉(xiāng)閭宗族對本州郡人物的學識和道德行為所作的鑒定，可褒可貶，如“《五經(jīng)》無雙許叔重（許慎）”[1]748，“關(guān)西夫子楊伯起（楊震）”[1]535，清議對士人的褒貶，使人物的優(yōu)劣徑渭分明。而這一時期選官制度主要有兩種：一為察舉，一為征辟，二者都以這種鄉(xiāng)間的清議為基礎(chǔ)，以儒家思想的道德規(guī)范為標準，講求“經(jīng)明行修”。既然清議在很大程度上左右輿論，影響一個人的仕途進退，對選舉幾乎起決定性作用，那么陳寔的名士身份就為家族成員的入仕開辟了道路，構(gòu)成家族發(fā)展的政治籌碼。

(二) 通過師生、姻親、知舊的關(guān)系相互提攜

陳寔、陳紀溝通了鐘氏、荀氏等名士之間的聯(lián)系?！巴り悓?，年不及皓，皓引與為友。皓為郡功曹，會辟司徒府，臨辭，太守問：‘誰可代卿者？’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門亭長陳寔可?！瘜伮勚?，曰：‘鐘君似不察人，不知何獨識我？’”[1]605鐘皓曾擔任潁川郡主持選舉的功曹，后來去中央任職時，向太守推薦由陳寔接任功曹，通過這種舉薦，陳氏與鐘氏建立關(guān)系。

陳氏與荀氏世代交往，如陳寔與荀淑是知友，常帶陳紀、陳諶、陳群去荀淑家?！瓣愄穑▽仯┰勡骼柿辏ㄊ纾?，貧儉無仆役，乃使元方（陳寔之長子）將車，季方持杖后從，長文（群）尚小，載著車中。既至，荀使叔慈應門，慈明行酒，余六龍下食，文若亦小，坐著膝前，于時太史奏‘真人東行’?！盵5]2從記載來看他們的活動與清議有關(guān)，所以影響很大，以至中央密切關(guān)注他們的活動。同時荀爽以陳寔為師，受教于陳寔，陳紀原本與荀氏關(guān)系密切，后來為其子陳群求荀彧之女為婚，與荀氏結(jié)為姻親關(guān)系。當荀彧成為曹操主要的謀士之時，又向曹操舉薦了陳群。

這樣通過世交、門生、婚姻等關(guān)系，陳氏與鐘氏、荀氏等彼此之間加強了政治聯(lián)合，為家族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政治、輿論氛圍。同時，名門大族之間又結(jié)成錯綜復雜的從中央到地方的社會關(guān)系網(wǎng)絡(luò)，并且形成了以陳氏、荀爽、賈彪、李膺、韓融為核心人物的潁川名士集團，也是潁川清議的中心，潁川政治的中心和社會輿論的權(quán)威。他們利用鄉(xiāng)黨輿論，在社會上互相褒揚，政治上相互提攜，進可參與中央或地方政事，退可操縱鄉(xiāng)黨輿論，逐漸發(fā)展成聲望遠播的士族。

因此，陳氏雖然在黨錮之禍中遭到沉重打擊，但陳氏并沒有在政治上沉寂下來，曹魏時期，陳群、陳泰相繼成為政壇上的風云人物。在荀彧因反對曹操稱魏公并受“九錫”之禮而被迫自殺后，陳群便取代荀彧，成為曹操謀士集團中的重要一員，也是潁川士人名副其實的領(lǐng)袖人物。在曹魏統(tǒng)治期間，無論是政治上的大政方針，還是經(jīng)濟上的重要舉措，或是軍事上的關(guān)鍵決策，都充分顯示了潁川陳氏的戰(zhàn)略眼光和骨干作用。

(三) 相機應變的政治態(tài)度，使他們順利通過了政權(quán)更迭的難關(guān)

黨錮之禍后，東漢士風為之一變，大多家族以全身保家為重，陳氏基于家族門第利益的考慮，也選擇了保家全身。陳寔隱居鄉(xiāng)里，講學授徒，向來被士人奉為宗師的陳寔，為保全自己，不惜屈節(jié)于宦官張讓，“讓父死，歸葬潁川，名士無往者，而陳寔獨吊焉”[1]606。陳寔參加宦官張讓之父的葬禮，客觀上緩和了名士與宦官之間的尖銳對立。陳紀遭黨錮之后隱居著書，對于宦官掌權(quán)不再有激烈的言辭。董卓初入洛陽，想拉攏人才鞏固政權(quán)，為了獲得名士支持，大量起用著名的黨錮中人，陳紀被任為侍中，這樣陳紀不僅在朝廷中獲得高官，而且從地方名士向中央權(quán)力邁出了關(guān)鍵一步。在荀彧致力于匡扶漢室與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發(fā)生沖突，選擇了自殺時，陳群則轉(zhuǎn)向了甘心為曹氏父子服務(wù)，積極參與改朝換代的活動，成為曹魏政權(quán)的開國元勛。嘉平元年（249），高平陵之變，陳泰曾出馬為司馬懿勸說曹爽投降，可見陳泰不再支持曹爽，而是投靠了司馬氏。西晉建立之初，魏將諸葛誕起兵造反，司馬昭分兵討伐，陳泰總署行臺，最后諸葛誕兵敗被殺。陳泰可謂是司馬氏的有功之臣，進而成為西晉開國元勛之一，加官進爵。

對于忠于曹氏還是投奔司馬氏，陳泰內(nèi)心是充滿矛盾的，所以當高貴鄉(xiāng)公曹髦被殺時，陳泰“枕帝尸於股，號哭盡哀”[2]588，結(jié)果嘔血而死。如果陳泰是艱難地做出了選擇，那么陳泰以后，這種情況就完全改變了。陳泰的忠于舊君之舉，不僅得不到子弟的支持，而且“子弟內(nèi)外咸共逼之”：“高貴鄉(xiāng)公之殺，司馬文王會朝臣謀其故。太常陳泰不至，使其舅荀頻召之。頗至，告以可否。泰日：‘世之論者，以泰方于舅，今舅不如泰也?！盵2]588由此可見，此時道義已經(jīng)屈服于現(xiàn)實的權(quán)力，一切都要從維護家族利益出發(fā)。這樣，盡管魏晉時期戰(zhàn)亂不斷，陳氏不僅在多事之秋保住了性命，而且使家族得以延續(xù)。

(四) 經(jīng)明行修的儒學文化傳統(tǒng)，則是陳氏興起的深層原因

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之后，官吏主要出自儒生，經(jīng)學的地位日益提高。東漢中前期潁川產(chǎn)生了張興、丁鴻兩位經(jīng)學大師，在經(jīng)學上有很深的造詣，并得到最高統(tǒng)治者的贊譽，可見潁川是這一時期經(jīng)學發(fā)達的地區(qū)之一，從而為陳氏家族的發(fā)展提供了文化上的憑借。陳寔精通儒學，“初，（樊）英著《易章句》，世名樊氏學，以圖緯教授。潁川陳寔少從英學”[1]785，因其聰敏過人，后來被縣令鄧邵推薦到太學讀書。因品德高尚而著稱鄉(xiāng)里的王烈，“以潁川陳太丘為師，二子為友。時潁川荀慈明、賈偉節(jié)、李元禮、韓元長皆就陳君學”[2]319。陳紀也是一位著名的學者，“及遭黨錮，發(fā)憤著書數(shù)萬言，號曰《陳子》”[1]606，可見其深厚的儒學功底。陳群自幼秉承家學，深受儒學的熏陶，為他以后走上仕途鋪平了道路。經(jīng)學不僅是陳氏出仕、起家發(fā)達的根本，而且是其保持家族門第和家道久遠的保證。

從孔子孟子開始，儒家便強調(diào)士人應具備一種殉道精神，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這種理想人格經(jīng)儒家一再倡導，逐漸成為士人普遍的追求。當自己的生命和道德理想發(fā)生沖突而不能兩全的時候，他們選擇了維護道德理想，用生命的代價踐履儒家所提倡的理想人格。對于儒家的理想人格，如果說先秦儒家更多的是理論建構(gòu)的話，東漢士人突出的則是實際的努力。東漢中后期，外戚、宦官交替專權(quán)的政治狀況激起了陳氏的危機感和憂患意識，激發(fā)了他們以天下為己任的莊嚴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在險惡的政治環(huán)境下，即使這種以天下為己任意味著隨時可能為政治而獻身，但是陳氏毅然與東漢黨人站在了一起，為挽救東漢政權(quán)而奮力抗爭。延熹九年（166年），李膺等二百余人受誣為黨人，被捕下獄，陳寔也在其列。其他人大多紛紛逃避，鄉(xiāng)人勸陳寔逃走避禍，陳寔卻大義凜然地自請入獄：“吾不就獄，眾無所恃?！盵1]606第二年才遇赦回歸鄉(xiāng)里。建寧元年（168年）靈帝即位，大將軍竇武謀除宦官，征辟陳寔為掾?qū)?，參與共定計策，但不久事敗，竇武等被殺，宦官加大規(guī)模緝捕黨人，陳寔再受黨錮，隱居鄉(xiāng)里。陳寔兩次經(jīng)歷黨錮之禍，陳紀也曾遭受黨錮，可見為了扶大廈于將傾，他們表現(xiàn)出“以天下為己任”的氣概和“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義無反顧的儒家精神，即使失去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正是因為儒學這種內(nèi)在的自強不息、治平天下的抱負及其憂患意識被一代又一代的傳承，才使陳氏家族保持了旺盛的生命力。

(五) 重視家族子弟的教育。

一個家族的振興需要長輩能在晚輩中發(fā)現(xiàn)人才，并把他培養(yǎng)成繼承自己事業(yè)的接班人，而良好的家庭教育，可以使家族成員具備較高的文化素養(yǎng)和知識水平，從而保證家族可能擁有才學豐富、政治上有所建樹的、出類拔萃的人才。

陳氏家族十分重視對子弟的教育，子弟自幼年就接受教育，養(yǎng)成勤奮學習的品德。如陳紀少年時聰明出眾，據(jù)《世說新語·政事》載，陳紀十一歲時拜見袁紹，袁紹提到他的父親陳寔為太丘長時為人稱贊，問陳紀其父做了些什么。陳紀回答說，對于強者綏之以德，對于弱者撫之以仁。袁紹又問是陳紀之父陳寔效仿袁紹，還是袁紹效仿陳寔？陳紀回答周公和孔子處在不同的時代，但二人都把政事處理得很好，使四海安寧。陳紀用周公和孔子作比方，機智地回答袁紹、陳寔互不相師。據(jù)《世說新語·德行》載，陳紀的兒子與陳諶的兒子各自論述自己父親的功業(yè)品德，彼此辯論無法決定高低，于是詢問祖父陳寔。陳寔回答說，陳紀是難得的長兄，陳諶是難得的幼弟，可見陳諶與兄長陳紀一樣道德品行俱佳。陳群少年時即有杰出的才智，“群為兒時，寔常奇異之，謂宗人父老曰：‘此兒必興吾宗’”[2]579。

因為對子弟教育和家族道德的重視，家族內(nèi)部對賢父兄、佳子弟的推崇與品評逐漸成為家族子弟的自覺意識和行為，而對家族內(nèi)部賢父兄、佳子弟的強調(diào)和標榜，激發(fā)了家族成員的榮譽感，這樣家族之中就會不斷有賢父兄、佳子弟產(chǎn)生，為提高門第的聲望積極努力，從而維系門第長久不衰。

(六) 九品中正制保證世家大族在政治上的世襲特權(quán)

東漢末年，陳寔、陳紀、陳群都是以察舉征辟入仕，起家為官。如陳寔被征召為官，“司空黃瓊辟選理劇，補聞喜長，旬月，以期喪去官。復再遷除太丘長”[1]606。董卓入洛陽，拜陳紀為五官中郎將，“不得已，到京師，遷侍中……璽書追拜太仆，又征為尚書令。建安初，袁紹為太尉，讓于紀；紀不受，拜大鴻臚”[1]607。建安三年（198），曹操辟陳群為司空西曹掾?qū)?。由此可知，他們都是因為個人在鄉(xiāng)里的聲望和杰出的才能而被舉為官。

延康元年（220），曹丕繼任魏王，接受吏部尚書陳群的建議頒行九品官人法。九品官人法推行之初，基本上以“狀”即才能、道德為主要標準，貫徹了曹操唯才是舉的精神。曹魏后期，九品官人法逐漸發(fā)生變化，其弊端不可避免的顯露出來。由于品評士人的權(quán)力操縱于中正之手，中正之職一般由豪族大姓所擔任，高門子弟往往被列為上品，一般地主子弟和平民再有才德，也很難被看重，極少有仕進的機會，門第也就成為選拔人才的主要標準。這時九品官人法已經(jīng)不是真正選拔人才的途徑，而是世家大族壟斷選舉的工具。在這種背景之下，門閥世族勢力迅速發(fā)展，形成一個以門第為標準的特殊階層，他們世代為官，擁有強大的政治勢力和經(jīng)濟特權(quán)。陳群以后，隨著九品官人法的推行，陳氏家族門第的逐漸提高，陳氏子弟一般都依靠門蔭入仕為官。如陳泰，“魏明帝追思陳群功德，分群戶邑，封一子列侯?！盵2]584明帝青龍年間除散騎侍郎，即是嗣父爵?！疤┣昂笠怨υ鲆囟Я賾簦n子弟一人亭侯，二人關(guān)內(nèi)侯?！盵2]587咸熙元年（264），因陳泰功勛卓著，子陳恂、陳溫先后嗣爵。雖然陳泰以后家族逐漸衰微，但是在“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庶族”這種背景之下，潁川陳氏家族依然持續(xù)了一百五十余年的歷史。直到在劉宋代晉之時，才和其他前朝舊族一樣，潁川陳氏一族的封爵承襲從此斷絕。

綜上所述，漢魏之際潁川陳氏家族崛起于東漢，盛于曹魏、西晉，衰落于東晉。東漢時代，族人的地位和作用尚不引人注目，曹魏時陳群官至尚書令、司空、封武亭侯、潁陰侯，陳氏在曹魏政治生活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這一時期也是陳氏家族建功立業(yè)的最輝煌時期。陳氏以名士起家，以儒學興家，逐漸變成名門大族，重視家學家庭教育，使家族在政治的發(fā)展過程中，文化的特征比較明顯。通過世家大族之間的聯(lián)合和相機應變的政治態(tài)度，使家族在政權(quán)更迭頻繁，社會動蕩不安的復雜條件下順利地延續(xù)下來。但是，因為陳氏家族是一個經(jīng)濟基礎(chǔ)并不雄厚的官僚世家，陳氏的經(jīng)濟狀況決定了它必然成為漢晉王朝政治的附庸，隨著皇權(quán)的削弱以至覆亡，其賴以寄生的基礎(chǔ)也隨之動搖以至消失。加上這一時期特殊的歷史環(huán)境，陳氏家族枝葉凋零，后來雖然也出現(xiàn)了幾位成才者，如陳凖、陳戴、陳徽、陳眕等，但他們的作為愈來愈小，到西晉時期的陳氏家族已遠非曹魏時期那樣，經(jīng)過東晉廢帝年間的政治變亂，家族已開始走向了衰落。

[1] [南朝宋]范曄．后漢書[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

[2] [晉]陳壽．三國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3] 陳敏．潁川陳氏史略[J]．尋根，2003(2)．

[4] 唐長孺．魏晉南北朝史論拾遺[M]．北京：中華書局，1983．

[5] [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M]．西安：陜西旅游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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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5-06

湯慧玲（1975―），女，湖北孝感人，講師，碩士。

〔責任編輯 朱占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