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岸弢，王永炎，謝雁鳴△

(1.中國中醫(yī)科學院中醫(yī)臨床基礎醫(yī)學研究所，北京 100700;2.黑龍江中醫(yī)藥大學，哈爾濱 150040)

思維屬于人類認知過程的一個組成部分，從哲學角度來說，思維是人腦對客觀世界的本質(zhì)特征和規(guī)律性聯(lián)系間接的反映[1]。從心理學角度而言，思維是為解決問題而進行的意象運演活動，包含概念形成、推理、問題解決等一系列廣泛的心理活動。以意象思維為代表的中醫(yī)原創(chuàng)思維是基于中醫(yī)“象”與“意”知識構(gòu)象建立起來的，是形象與邏輯的結(jié)合，體現(xiàn)著這一原創(chuàng)思維的哲學性。

1 “象”與“意”的哲學構(gòu)建

1.1 “象”的哲學概念

“象”是人體感官所發(fā)現(xiàn)的客觀世界的個體反映，是客體。廣義的“象”包含宇宙中所有的有形之象，而狹義的“象”是指具體的形象，是大腦能夠感知的存在于物質(zhì)世界的個體，也就是未經(jīng)大腦加工的呈象?！跋蟆奔热皇潜憩F(xiàn)于外的征象，也就是物質(zhì)的。由于辯證法認為物質(zhì)是運動的、變化的，因此“象”也就是運動變化著的。

“意”是內(nèi)在的、深層次的，可以說是主體的一個思維過程。“意”是一個大腦加工過程，它將匯集到的所有信息進行整理、歸納、演繹、推理、判斷和總結(jié)，最終形成一個完整認識的過程。它是在具有一定相通性的事物之間進行思維的過程，并且這個“意”的過程是受文化背景、哲學思維定勢影響的。

1.2 “意”的哲學概念

1.3 “象”與“意”的中醫(yī)哲學詮釋

從認識論角度來看，人類對事物的認識總是先從感性認識出發(fā)，然后逐步上升為理性認識，這個思維過程也體現(xiàn)了由形象思維向抽象思維的演變，在科學研究過程上就體現(xiàn)為由科學事實向科學概念、科學理論的演變。理論的主要旨趣是使可有效地加以控制的活動有可能從信息上得到維護和擴大[2]，這就為我們提供了思維的可能。自我反思的標準不考慮獨特的不確定狀況，因為在不確定狀況中，一切其余的認識過程的標準都需要批判的考慮。使我們從自然中脫離出來的東西就是我們按其本質(zhì)能夠認識的惟一事實即獨立判斷，而其本質(zhì)就是事物之間聯(lián)系變化的內(nèi)在規(guī)律。

理解者(der Verstehemde)在兩個世界之間建立一種聯(lián)系，當他把傳統(tǒng)運用于自己和自身狀況時，他就抓住了流傳下來的東西(das Tradierte)的真實內(nèi)涵[3]，這也就是中醫(yī)所講的“意”。

對內(nèi)涵的理解按其結(jié)構(gòu)來說，目標是行動者(醫(yī)者)在流傳下來的自我認識(對先驗哲學以及醫(yī)學)的框架內(nèi)可能的共識(新的醫(yī)學認識)。方法論的框架確定著批判性陳述(對先驗醫(yī)理的去粗取精過程)這種范疇的有效內(nèi)容，并以自我反思(思維，慧然體悟)的概念為標準來衡量自己。

從辯證法角度來認識，先驗地理解現(xiàn)實的諸種特殊觀點，確定以下3個可能的知識范疇:第一，信息。它擴大我們技術(shù)的支配力量(中醫(yī)通過四診合參所搜集到的被觀察者的信息);第二，解釋。它使共同傳統(tǒng)下活動的導向成為可能(受中醫(yī)理論熏陶的醫(yī)者通過自身體悟或訓練思維將所搜集到的證素進行大腦加工);第三，分析。它使意識從依附于對象化的力量中擺脫出來(醫(yī)者得出一個對被觀察者最終結(jié)論，包括診斷和治療方案)。這就是一個完整的“意”的過程。

2 “象”與“意”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基礎

2.1 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象”的含義

“象”，是一個象形文字，本義是指哺乳動物大象。《韓非子·解老》云:“人希見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圖以其生也，故諸人所意相者，皆謂之象也。”古人只是根據(jù)象骨繪圖而知大象，故象又引申為圖像即像似、想像。《段注說文解字》云:“古書多假象為像。像者，似也………凡形象、圖像、想像字，皆當從之，而學者多作象，象行而像廢矣?！薄跋蟆笔恰跋瘛钡耐僮植⒅饾u取代了“像”字。

古人運用“象”的概念對事物進行觀察、分析和認識，凡是對天、地、人、社會等諸多方面的認識都離不開象。諸如氣象上觀物候以知季節(jié)變化，農(nóng)業(yè)上觀氣象以候農(nóng)時，哲學上“立象以盡意”，文學上“古詩之妙，專求意象”，識人方面“剛?cè)?、明暢、貞固之征，著乎形容，見乎情味，各如其象”。甚至漢字的建構(gòu)也是以象形為主:“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后形聲，則謂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寢多也?！?/p>

《易傳·系辭上傳》中曰:“圣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庇衷?“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圣人之意其不可見乎?”《周易》曰:“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比缛采舷聻殛庁?，中間為陽爻，卦形象水，因此“坎為水”。陸德明《經(jīng)典釋義》“本義作陷”，《漢石經(jīng)》作“欽”，說明坎義為陷，帛書《易經(jīng)》作“贛”，而贛可訓陷，與坎音義都相當接近，其卦德為陷，洪水之險，引申為險，中國和西方上古都有過洪水為患的記憶，故以水作為險的代表。離卦形象火，而火中最亮之處是白色，離卦以“中虛”來表示非常形象。《說卦傳》:“離也者，明也?！薄稄V雅，釋詁四》“離，明也?！薄洞笙髠鳌氛f:“明兩作，離”，離也是明的意思，其卦德就是亮，也就是亮麗，意義顯然由“明”而來?；鹑紵饋砭彤a(chǎn)生了明亮，以火為象。正反巽相對巽為木，正巽為樹，反巽是樹的倒影，故有樹陰之象。

2.2 “象”屬于中國古典哲學的范疇

儒家思想中的“意”與“象”思維模式淵源已久。子曰:“圣人立象以盡意?！闭f明古人看到世界萬物的微妙變化，感到難以言傳或無從言說，故立象以達意，這就是象產(chǎn)生的緣由。而道家思想中的“意”與“象”則體現(xiàn)在宇宙生成論中?！独献印匪氖轮小暗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是道家思想典型的宇宙生成觀。春秋時期諸子百家思想的交融及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佛、儒、道三種文化的交融都對中醫(yī)學起著重要的影響。象的最高理解當見《老子》中曰:“繩繩不可名，復歸于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韓非子·解老》對老子的象解釋曰:“人希見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圖以想其生也，故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謂之象也。今道雖不可得聞見，圣人執(zhí)其見功處見其形，故曰:無狀之狀，無物之象。”這是說所謂象在客觀世界中有其根源，但絕不是客觀事物本身，不是指具體的事物，沒有具體的形態(tài)，不是一般所講的形象的象，卻代表某一類事物的共性，這一共性并非是形態(tài)結(jié)構(gòu)的共性，而是運動變化的共性。

中國古人對事物的認識采取觀物取象、取類比象的方法，形成獨具特色的以象為內(nèi)容的哲學理論，中醫(yī)的陰陽、五行、氣的學說便屬此類。

陰陽本指日光的向背，而古人取其象、會其意，指天地之氣的兩種不同性質(zhì)的運動。老子以陰陽說明萬物之生成，在《老子》四十二章中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是取陰陽之象說明萬物運動的最根本的兩種方式?！吨芤住犯躁庩杻上蠖?、地、雷、火、風、澤、水、山等八卦，由八卦交感變化而生六十四卦。天地定位，山澤運氣，水火相濟，雷風相薄，從而呈現(xiàn)出各種綜合的象，從整體、運動中把握事物，而這一切都是以陰陽兩爻為基礎的。因此《系辭上傳》云:“一陰一陽之謂道?！庇衷?“陰陽不測之謂神?！?/p>

五行最早出現(xiàn)于《尚書·甘誓》與《尚書·洪范》中。五行本指自然界隨處可見的五材，但在中國古人眼里卻是有指象作用:“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曰稼穡。潤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辈浑y看出，這里對稱作“五行”的木、火、土、金、水并沒有作具體的形態(tài)描述或結(jié)構(gòu)描述，而是指出了它們的特性，因其不是指具體的事物，而意在闡明此5種事物所指之象。王安石著《洪范傳》，對五行作了詳細的解釋:“五行者也，成變化而行鬼神，往來乎天地之間而不窮者也，是故謂之行……蓋五行之為物，其時、其位、其材、其氣、其性、其形、其事、其情、其色、其聲、其臭、其味皆各其耦?！北砻魑逍惺?種不同的象，運用于說明事物的各方面的性質(zhì)。馮友蘭云:“漢語的‘行’字，意指 to act(行動)，或 to do(做)，所以‘五行’一詞，從字面上翻譯，似是 five activities(5 種活動)，或 five a-gents(5 種動因)。[4]”

古人取“氣”之象來描述世界萬物永恒運動的特性，對于氣的認識也更是觀物取象之典范?！蹲髠鳌氛压暧涊d醫(yī)和的言論云:“天有六氣，降生五味，發(fā)為五色，徵為五聲，淫生六疾。六氣曰陰陽風雨晦明也?！边@里的氣即是天地萬物交感變化之象?！豆茏印?nèi)業(yè)》中對氣做了如下描述:“是故此氣，杲乎如登于天，杳乎如入于淵，淖乎如在于海，卒乎如在于山。是故此氣也，不可止以力，而可安以德;不可呼以聲，而可迎以意。”說明氣代表的是事物無所不在、微妙至極的運動變化，且“不可止以力”，“不可呼以聲”，即氣非有形實體。由此可知，這時的氣和陰陽、五行等一樣，已經(jīng)脫離了物質(zhì)的含義，而只有象的意義。

2.3 “意象”是中國古代哲學認識思維的一個重要途徑和方法。

《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將“意象”(imagery)定義為:“人腦對事物空間形象和大小的信息所作加工和描繪?！毙掳妗掇o海》解釋為:“指主觀情意和外在物象相整合的心象?！边@是從文學藝術(shù)角度下的定義，而從哲學和中醫(yī)學角度來看，“意象”則是古人認識思維的一個重要途徑和方法，是“對物象進行摹似的一種象征性符號”[5]，也就是古人所說的“立象以盡意”。

《周易略例·明象》:“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盡意莫若象，盡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尋言以觀象。象生于意，故可尋象以觀意。意以象盡，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猶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也。然則言者象之蹄也，象者意之筌也。是故存言者，非得象者也。存象者，非得意者也。象生于意而存象焉，則所存者乃非其象也。言生于象而存言焉，則所存者乃非其言也。然則忘象者乃得意者也，忘言者乃得象者也。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故立象以盡意，而象可忘也。重畫以盡情，而畫可忘也”。王弼的觀念大致有三層意思。其一，象與言是通向意的門戶;其二，需要“得意而忘言”，真正得意是在忘象與言之后;其三，存在一個言、象、意的序列，言以明象，象以盡意，得意而忘言象。

縱觀科學發(fā)展史，每一門學科的背后都有其深厚的歷史文化淵源和哲學思想主導，中醫(yī)學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母體中孕育生成，其理論體系與實踐模式無不受到哲學思想的影響，意象思維也不例外?？傊?，概念時代應重視中醫(yī)學原創(chuàng)思維的傳承與發(fā)展[6]，從思維的層面挖掘其哲學含義尤為重要。

[1]郭黎巖.心理學[M].2版.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3.

[2]洪漢鼎.理解與解釋[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1.235.

[3]洪漢鼎.理解與解釋[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1.236.

[4]勞斯·邁因策爾.復雜性的思維[M].曾國屏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0.111.

[5]黃自元.內(nèi)經(jīng)意象思維探析[J].上海中醫(yī)藥雜志，1995，10:10.

[6]王永炎.概念時代就重視中醫(yī)學思維的傳承與發(fā)展[J].中華中醫(yī)藥學刊，2008，26(4):677 －6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