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葉

（廣西民族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西 南寧 530006）

達理厄塞克《母豬女郎》的女性之思

林秀葉

（廣西民族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西 南寧 530006）

達理厄塞克曾自我標榜：“我是女權(quán)主義者”，作品《母豬女郎》寫的也正是在荒誕的世界里一位遭遇變形的女性形象。為此，該文試從女性主義的角度對這部作品進行重新解讀，認為在面對生活的異化和荒誕的變形時，達理厄塞克向我們呈現(xiàn)出的是一位生存樂觀，反抗勇敢的女性形象。

荒誕；變形；女性主義；女權(quán)；《母豬女郎》

瑪麗·達理厄塞克，是法國當代新起的文學(xué)之秀。1996年，她的處女作《母豬女郎》一經(jīng)問世便獲得了全球性的成功。短短一年內(nèi)，全世界的銷售量已達到100萬冊，不僅榮登當年暢銷書榜首，更一舉獲得法國著名的龔古爾文學(xué)大獎。迄今為止，這部小說已在全球30多個國家翻譯出版，小說界一時出現(xiàn)了“達理厄塞克熱”。法國風(fēng)尚雜志這樣評價此書：“它不僅是一本迅速走紅的暢銷書，更是一部震動世界的文學(xué)作品?！泵绹鴪D書館學(xué)會也說道：“《動物莊園》邂逅《變形記》……對于這本離奇、智慧的小說，讀者既可以把它當作一則現(xiàn)代社會寓言，又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位異化為豬的女人的荒誕囈語?！盵1]

作品講述了一位妙齡女子變?yōu)槟肛i的故事：女主人公年輕漂亮，但由于失業(yè)不得不在一家化妝品店任職。工作中女主人公頻頻受到老板和其他顧客的性騷擾，漸漸地，身體開始出現(xiàn)異常：大腿變粗并開始長毛，指甲變硬，胸前出現(xiàn)腫塊并慢慢變成小小的豬乳，眼睛變小，鼻子變大。隨之而來的是男友的拋棄，老板的解雇。警察開始對她進行追捕，政客埃德加利用她后又把她一腳踢開，她被迫逃入陰溝。后來，“母豬”遇到了變成狼人的富翁伊萬，兩人陷入愛河。因為母親的出賣，在一次警察對他們的圍捕中，伊萬為保護她被打死，“母豬”僥幸逃脫后回到家與母親養(yǎng)的豬混在一起。母親看到多了一頭豬喜出望外，想把它賣掉，就在收購商前來拉豬時，“母豬”奮起反抗，奪過手槍第一槍打死了收購商，第二槍瞄向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用身體的變形來揭示生活的荒誕，并非達理厄塞克的獨創(chuàng)。20世紀文學(xué)作品中的人獸變形描寫不在少數(shù)。如卡夫卡的《變形記》，尤涅斯庫的《犀牛》，馬爾克斯的《一個長翅膀的老人》等?？梢?，僅靠變形是很難吸引廣大讀者的。達理厄塞克作品的新穎之處不是對其它變形文學(xué)的模仿，相反恰恰是一種反駁。2006年作者再次來華時，接受了記者的采訪。當記者問道達理厄塞克在創(chuàng)作時是否受到過卡夫卡的影響時，她回答道：“卡夫卡確實是個天才，但我和他沒法比。我寫的是女人的身體，他可能知道的沒有我多?！盵2]在達理厄塞克的家庭中，她和丈夫的地位是平等的，兩人的家務(wù)基本上是一半一半的。但她認為，這種現(xiàn)象只有在受過高等教育的家庭中才會出現(xiàn)。因為她親眼看到自己的母親要包攬所有的家務(wù)。作為女性作家，達理厄塞克也一度關(guān)注女性的權(quán)利：“我是個女權(quán)主義者，參加過反墮胎法運動，為了這個也在努力寫作?！币虼?，同樣是面對社會的異化所帶來的生活的荒誕，與20世紀其他幾位書寫變形的作品相比，《母豬女郎》站在女性意識的立場上，向我們呈現(xiàn)的是在遭遇生活殘酷、荒誕的變形后，一位生存樂觀，反抗勇敢的女性形象。

一 遭遇變形

達里厄塞克曾說：“人間是個大豬圈，天天在上演著荒誕的悲劇，它比動物世界更荒唐，更沒有人性，人仿佛失去了理智和人性，成了瘋狂的動物?！盵1]p129—130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她也一再強調(diào)：“我在憤怒中寫了這本書。我不喜歡我所生活的這個社會?！边_理厄塞克創(chuàng)作《母豬女郎》時正值世紀之交。當時，經(jīng)歷了慘絕人寰的兩次戰(zhàn)爭、大規(guī)模的經(jīng)濟危機和傳統(tǒng)信仰失落的歐洲大陸，遭遇到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機。戰(zhàn)爭是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變的麻木、殘忍；經(jīng)濟危機造成了大量的失業(yè)人口；信仰的失落更沖擊著傳統(tǒng)的道德觀念、價值觀念。生活的荒誕和異化，使人類突然失去了存在的根基，陷入了“世紀末的焦慮”?！叭藗兠鎸Φ氖且粋€毫無意義和麻木不仁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上存在本身被異化了?！盵2]p174作品中母豬女郎變形的原因和變形后的悲慘遭遇都與她所生活的社會息息相關(guān)。妙齡女郎多次找工作都一無所獲，由于生活所迫，她不得不接受一場賣身式的面試，“連鎖店老板摟著我，讓我坐在他的膝蓋上，一只手捏著我右邊的乳房，顯然覺得它很有彈性。在我的那個年齡，男人們都覺得我很有彈性?！盵1]p2工作過程中，母豬女郎幾乎成了老板和顧客們的性奴隸。老板不時對她進行性騷擾，并利用她的給男性顧客的“特殊按摩”為自己牟取暴利。她的男性顧客也一再覬覦她性感的肉體，“顧客們看見他們送的花貼在我胸前都很高興。使我感到欣慰的是，他們也吃花。他們撲到我身上，‘哇’的一口，用牙咬斷我袒胸低領(lǐng)上的花，一副貪吃的樣子?！盵1]p23在骯臟的性交易中，母豬女郎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在慢慢發(fā)生變化：她的大腿和腰部越來越粗，食量在增加，細膩的皮膚變得粗造且長滿了透明的細長的毛，怎么刮都刮不掉。更可怕的是她的乳房下面被顧客捏了一下就漸漸紅腫變成了一個小小的豬乳。接著，六個豬乳便對稱著出現(xiàn)在鏡子面前?！拔乙姷搅俗约嚎蓱z的身軀，它好難看?。∥椅羧盏墓獠室讶炕驇缀跻讶肯?。我背上的皮膚紅紅的，長著密密的汗毛，脊柱兩邊有些慢慢變圓的奇特灰點。我的大腿過去是那么有力，線條是那么優(yōu)美，如今卻皮膚松弛。我的臀部像一個巨大的花蕾，又大又光滑。我的肚子也松弛了，而且松弛的很滑稽，不但往下垂，而且青筋畢露?！盵1]p40然而，老板的性騷擾，顧客的好色、辱罵，只是這位妙齡女郎墮落變形的開始，真正將她推向深淵的是她的戀愛男友奧諾雷。

女主人公辛勤工作的目的之一就是幫助男友奧諾雷支付房租。一開始，男友也不希望她工作，說工作會使女人變壞，但后來就只關(guān)心她的錢。當她的身體開始變形后，奧諾雷開始厭煩她，因她豬一般的呼嚕聲而和她分居，甚至把她推進水里，任憑一群男童們的侮辱。當女主人公回到家，看到男友把自己的衣物全部扔在樓梯上時，才意識到自己真正成了無家可歸的人，從此便在陰溝里度日?！靶≌f里這個單純的姑娘因為沒有工作受家庭冷落被社會拋棄，工作后受香水連鎖店老板的欺壓淪為商品。商品社會金錢至上、人欲橫流,店老板的教唆、殘酷的競爭，這一切對她的人性實施擠壓、扭曲，成為她異化的催化劑。”[3]p89正如母豬女郎自己所夢到的，“我度過一個恐怖之夜，我在凳子上一睡著，血淋淋的殺人場面就浮現(xiàn)在眼前。我看見奧諾雷對我張開嘴，好像要吻我，誰知他卻野蠻地咬我的脂肪；男人們假裝要吃我袒胸衣上的花朵，卻把牙齒嵌入我的脖子；老板扯掉我的外衣，當他發(fā)現(xiàn)六個小小的豬乳代替了我的兩個乳房時，他狂笑起來?！盵1]p37-38

創(chuàng)作《母豬女郎》時，達理厄塞克說“我替女人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現(xiàn)實世界，發(fā)現(xiàn)了一個男權(quán)社會對女性的恭維、欺騙和利用，突然，陰森森地感覺到一種物質(zhì)社會的歇斯底里。”[2]在物欲橫流的金錢社會里，每一個人的存在都是另一個人的障礙，“他人就是地獄”。母豬女郎正是這荒誕的生存境地中走向變形和異化。

二 樂觀地活著

“她在動物世界里找到了溫暖，和狼人伊萬在一起生活的那幾個月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時期，他們不再過問世事，讀書看報，午間還休息一陣子，幸福的就像牲口?！盵3]p129母豬女郎變形后并沒有消沉、自卑。她不僅在豬的世界里生活的怡然自樂，還在動物狼人身上找到了真愛。

女主人公變成豬后，沒有了工作的壓力。當人們在上班時間匆匆忙忙趕路時，她卻在郊區(qū)的草坪上呼吸者新鮮的空氣，享受著美味的食物?！拔译y以置信地感到了生機，感到了饑餓。我滑到邊上，溜下長凳，撲倒在地上。就像身體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于是，我開始吃東西，那兒有些栗子和橡栗?！盵1]p53即使在骯臟的陰溝里，母豬女郎也照樣感到暖和、舒適。失去了人的外形，母豬女郎的越來越接近豬的習(xí)性。她喜歡吃腐爛的果皮、樹葉，喜歡在水洼里舒展自己的四肢。人眼看豬，骯臟、下賤，然而，豬卻在豬的世界快樂自在地活著。

母豬女郎的身體發(fā)生變形后，遭到初戀男友的拋棄。然而她卻與路易艾居的老板狼人伊萬產(chǎn)生了真愛。于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開始了。伊萬把所有的生意都扔下了，也不再過問世俗和政治生活。他拋棄了一切，以便更好地和母豬女郎一起享受生活。和伊萬在一起，“日子過的很甜蜜，黎明時分，當整個城市還在熟睡時，我們被月亮和太陽的冷熱交替，被星空下來自世界另一端的微風(fēng)所驚醒。伊萬在我耳朵后面舔我，他站在床邊呼吸新鮮空氣，然后給我榨甘薯汁。我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我們互相愛撫。當天空布滿霞光時，我們在陽臺上上曬太陽，我們伸展四肢躺著。日間，我們多次午休，幸福的就像牲口?！盵1]p102-103同母豬女郎之前的男友奧諾雷不同，伊萬愛人形的她，也愛豬形的她。但一萬畢竟是狼人，有著狼的嗜血的本性。月明之夜，當狼人伊萬背部彎曲、手腳變厚、爪子和牙齒變尖的時候，狼性與人性發(fā)生了沖突。伊萬餓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母豬?！拔腋械剿募怪魂囬L長的顫抖，眼睛里閃過一道人性之光。抑制本能，使他痛苦的眼睛一片模糊。我在伊萬的眼睛里看見，愛情在與饑餓作斗爭?！盵1]p105看到伊萬的痛苦，當母豬女郎決定壯烈地犧牲自己時，賣比薩餅的送貨員恰好趕到?！拔疑踔羴聿患跋蛩拓泦T說聲‘您好’，比薩餅已飛撒在空中。我分不清哪是血，哪是番茄汁?！盵1]p106盡管和伊萬在一起時時有生命的危險，但伊萬對她的愛使得母豬女郎仍感到十分的幸福。

三 勇敢地反抗

“他們是社會的犧牲品，帶著一顆負疚的心。在一個社會的豬圈里作為一位循規(guī)蹈矩的人，實際上是有罪的?！盵3]p980眾所周知，無論在東方還是西方，豬都是骯臟、下賤的動物，沒有什么比把女人比作豬更惡毒的了，但在達理厄塞克這里，這位母豬女郎不僅誠實、樂觀，面對生活的荒誕和人性的殘酷，她還勇敢地做出了反抗。

達理厄塞克在回答法國《非搖滾者》雜志的記者采訪時說道：“寫這頭豬，我有點想說明這個意思，它碰到一件可怕的事，它極天真、不道德的接受了。但與此同時，它干了，它并沒有害怕?！盵4]p89作品中女主人公做人不得變成了豬，當人類連它做豬的權(quán)利都剝奪時，母豬女郎便開始了她的反抗之路。

每次月圓之夜，伊萬都會吃掉送比薩餅的貨員。接二連三的謀殺案引起了政府的重視。媒體收買了母親，借電視節(jié)目《你唯一所想的人》讓母親在電視上傷心地哭著說想念自己的女兒。由于母親的出賣，動物保護協(xié)會找到了他們的藏身之處。他們殺死了伊萬，將他的身體里塞滿稻草，做成了標本。接下來，當“母豬”被裝上冷藏卡車開往屠宰場時，母豬女郎跳下車，逃進了陰溝。她找到自然史博物館，同伊萬告了別，用掃把干掉了一個值夜班的女職員。接著打電話到電視臺，找到《你唯一所想的人》節(jié)目的主持人，也用掃把結(jié)束了他的狗命，然后在他的衣物里發(fā)現(xiàn)了母親的地址。母豬女郎來到母親家，混在母親的豬圈里，當母親決定把這只多余的“豬”賣掉時，她做了一個驚人的舉動，“我準備決一死戰(zhàn)，母親不僅是個兇手，而且還是個盜賊，她要殺掉一頭不屬于她的豬。我露出牙齒，香水店老板開起玩笑來，用繩子向我頭頂甩來。我想起了跟伊萬在一起的最后情景，這情景充滿我的神經(jīng)、我的肚子和我的肌肉，我的整個身子都站了起來，由于仇恨，由于害怕，我不知道，也許是由于我對伊萬所有的愛。老板的臉變的鐵青，他顫抖著從口袋里掏出手槍，我把槍從他手里奪了過來，開了兩槍，第一槍打他，第二槍打我母親。”[1]p122在人類的追捕和出賣下，母豬女郎和狼人伊萬的愛情走到了盡頭。

在講述母豬女郎的故事之前，達理厄塞克在作品的前面特地借用了挪威小說家克努特·哈姆生小說中的一段描寫：“然后，刀子插進去了。仆人稍稍推了兩下，讓刀穿透皮膚，長長的刀刃似乎在插進去時融化了，只剩下刀把斜插在它肥肥的脖子上?！盵1]與其說是出于對伊萬的愛，母豬女郎做出了勇敢地反抗，不如說是人性的惡的激發(fā)。人性的殘忍、親情的喪失，使她不假思索地把槍指向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在荒誕的世界里，一個妙齡女郎靠出賣自己的身體求得生存。非人的生活使她由人變成豬，她沒有放棄，在豬的世界里樂觀地活著。但人性的殘酷對她還是將她逼到絕望的邊緣，她勇敢地面對了。如何認識《母豬女郎》的女性意識？達理厄塞克也有對自己作品的解讀：“它的意義在于解放，解放的意義是自己開始去思考，女主人公之前沒有想到自己的生命中會發(fā)生這種事情。殘酷的是，她自己要去面對，要去想，這對她來說就是解放。”[2]女性意識的覺醒是女性解放的開始，更何況我們的母豬女郎勇敢地行動了。

[1][法]瑪麗達理厄塞克.母豬女郎[M].胡小躍,譯.重慶:重慶出版社,2006.

[2]吳岳添.法國文學(xué)散論[M].北京:東方出版社, 2002.

[3]袁可嘉等.現(xiàn)代主義文學(xué)研究下[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9.

[4]陳敏.達理厄塞克反傳統(tǒng)異化視角[J].山東外語教學(xué),2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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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1－20

本項目獲廣西民族大學(xué)研究生教育創(chuàng)新計劃（gxun-chx2010067）資助。

林秀葉（1984－），女，山東德州人，廣西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院比較文學(xué)與世界文學(xué)專業(yè)2008級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歐美文學(xué)。

（責(zé)任編校：王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