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這事你還信不過哥哥?敢拿咱的囚,我借他倆膽!就照我說的辦,不聽咱的,我找?guī)讉€哥們撲拉平了狗日的!”朱球球不耐煩地對著手機嚷,“咱有人,黑道上那老七,你知道是誰嗎,那是咱一個頭磕到地上的兄弟,過命的交情!卸個胳膊還是摘個大胯,我一句話的事兒!”
“啪”的一聲,朱球球狠辣辣地關(guān)上手機蓋子,氣好像還沒平,在那呼哧,圓肚子就一鼓一鼓,像極了一只蛤蟆。
朱球球人如其名,圓胖,頭大如斗,嘴大而扁,眼小而圓,生起氣來整個臉的肥肉都擠到中間去,使眼睛越發(fā)的沒地兒擱了。天熱,他穿著白汗衫,大褲頭,四肢就格外地顯眼,就跟生生安上去似的。
這朱球球可不是省油的燈,雖說只在一個小科局當個中層干部,可他在小小的滏河縣城也是有名有號的人物。
以前的朱球球,并沒這么胖,哥們兒都說他的胖全是自己撐出來的。可不是嘛,整天泡在酒桌上,一頓飯要趕五六個場子,這雞鴨魚肉,啤酒洋酒的狂吃海塞,就是個螞蚱也得灌成個地拱子。朱球球還是瘦球球的時候,才二十來歲,就已經(jīng)顯示了他超人一等的“智慧”,那時候家里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朱球球就去集市上蹭吃蹭喝。一個賣包子的小攤位,生意火爆,往往是擠滿了人,一對老夫妻就一頭一個守著,朱球球也隨著人群擠來擠去,從這頭拿起倆包子,再從那頭擠出去,不用付錢,抬腿就走人,屢試不爽?;貋砀孙@擺:這人多眼雜的,就看你個機靈勁兒,你這邊拿了包子,那邊給錢去,結(jié)果老頭兒以為老婆兒收錢了,老婆兒以為老頭兒收錢了,嘿嘿,這包子就進咱肚子里了!
人有失手,馬有漏蹄,也有走背字的時候。一次,朱球球剛糊弄了一只糖葫蘆,躲在角落里吃的正香,七八個小伙子呼啦一下子圍過去,不由分說就臭揍了他一頓,臨了撂下一句話:朱球球,老萬他舅的糖葫蘆也敢糊弄,瞎了你的狗眼!
朱球球爬起來,抓破了頭皮也想不出這老萬是誰,但他心里明白,這是碰茬子上了,這個賣糖葫蘆的老頭兒“有人”啊。他呸呸兩聲,吐干凈了嘴里的泥巴,恨恨地說道:“別橫,有我朱敬業(yè)發(fā)達的那一天!”朱敬業(yè)是朱球球的大名,不到大喜大悲,他是不用的。
這樁不大不小的挫折使朱球球認識到,要想弄點叮當作響的事,必須“有人”。人,就是他朱球球發(fā)達的終極武器。
從挨打那天起,朱球球有了一個厚厚的本子,這個本子是他從表姨夫那兒淘換來的,他表姨夫開著一個文具店。朱球球就去求了小學(xué)老師,說是,我要學(xué)習(xí)啊,我要學(xué)好了啊,老師很詫異,也很高興,就告訴了女兒翠翠,翠翠正跟球球的表姨夫家的二小子處對象,為了顯示自己的地位,就去男朋友那兒要了來。
于是朱球球的本子上就畫了一張小小的“路線圖”,老師—翠翠—男朋友—表姨夫—筆記本。這是朱球球自認為做的最有意義的事,也是他朱球球“發(fā)達”的開端。
朱球球自此便醉心研究起他的關(guān)系學(xué),他把能接觸到的,能聯(lián)系到的人都記在本子上,詳細地記錄著他們之間的恩怨關(guān)系,身份地位,親密程度,每天研讀,直到對這些關(guān)系洞若觀火。
朱球球的本子一天天厚起來,上面的人物也逐漸上了檔次,這個本子就是他的墊腳石,就這樣,一步步地,他朱球球居然進了城,當起吃國家飯的人來。他剛進城的那會兒,本子上的人物已經(jīng)有了處級干部,如今的本子上最高級別的是哪位,還是個秘密。
于是,當他的哥們兒遇到癟子的時候,他震怒了,這個小城,還有人不認識他朱球球?
其實哥們兒的事很容易解決,哥們兒自己就“有人”,他嫂子單位上的于主任不是開洗浴中心的田老板的連襟嗎,那田老板腰纏萬貫,跟黑幫老大七爺可是生死之交,而且七爺最聽田老板的話,不就是小混混找茬子嗎,讓于主任跟他連襟說聲,再讓田老板跟七爺打個招呼,不就一馬平川了?這么簡單的事都搞不定。不過,這里面的道道,是不能跟哥們兒說的,不然怎么顯出自己的本事來?朱球球鄙視了哥們兒也欣賞了自己,就仰躺在床上,二郎腿蹺起,一支煙抽起,心中暗暗地唱起《戰(zhàn)太平》來。
晚上去哪兒吃飯呢,朱球球又翻起他的本子,幾個高級飯店的老板他都是哥們兒,他朱球球去哪家吃飯,就是給哪家面子,朋友多了,也是頭疼的事。想當初他朱球球還不盡人意的時候,也沒少去這些飯店,可臉子也沒少看人家的。球球也不惱,每到飯點兒就挑個高檔的飯店,在大廳找個顯眼的位置坐了,一對小眼睛瞄來瞄去,直到有熟人了,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沖上前去,緊緊握住來人的手:“哥們兒!有些日子沒見了,你的氣色更好了啊!”“您……”“唉,這不,王董事長請我喝酒呢,突然有事來不了了,這事兒說的,他小子敢放我的鴿子,趕明兒我非找劉局長收拾這小子不可?!薄芭?,那你還沒吃吧?”“氣都氣飽了,這么著,你別管了,都來了幾個弟兄?我請客!”“哪能啊,我們一起吃吧!”“一起?一起就一起,今兒個先吃你的,我可喝不慣茅臺啊,味太沖,隨便喝,隨便喝……”得,一頓大餐就如此搞定了。
現(xiàn)在的朱球球可不比過去,一進飯店,還不爭著往房間里讓啊,朱球球就光明正大地穿梭于飯店之間了。憑啥,憑的是自己的本事。這個小城,沒有他朱球球辦不到的事,也沒有他管不到的人。大到孩子分配,小到交警扣本,往往是你最需要朱球球的時候,他就出現(xiàn)了,放心,只要你肯出血,三萬五萬的錢他也敢收,三箱五箱的蘋果也不嫌棄,無非是隨行就市,看人下菜,看碗吃肉罷了。還別說,往往是有“球”必應(yīng),“球”到功成。于是朱球球的大名就像氣球一樣越吹越大,越傳越神,找他辦事的就跟趕場子似的,一撥接一撥。朱球球來者不拒,臉就越發(fā)的肥大了。有人跟球球開玩笑說,球球,你手眼通天啊,幫個忙,幫咱弄個行長當當,行不?朱球球的臉色就嚴肅起來:“哥們兒,這么大的事,容我想想……對了,你是有個戰(zhàn)友在總參當司務(wù)長的吧?”
這晚,朱球球趕了四個場子,到第四個飯局的時候,朱球球已經(jīng)爛醉了,進門一看,都是跟著自己混的小弟兄們,朱球球就撇了嘴,掏出手機,按著電話簿子一個個地打電話,無非是張書記李局長王經(jīng)理趙老板之類,開口就是兄弟長哥哥短的,然后就是約飯局啊,或者講兩句葷笑話啊,把一屋子的人視為無物了。
這期間,朱球球接到了那朋友的電話,朱球球的小眼就放起光來,他掃視著屋里的弟兄,清了清嗓子,作模作樣地對著手機講:“不就是那點小事兒啊,啊,我朱球球一句話就擺平的事兒,啊,感謝,感謝啥,咱哥倆誰跟誰啊,不過,老七那里你得表示表示啊,看我的面子,別多給,就平平地拿五千塊錢就行,什么,多?不多!老七什么人物,還看的上你這幾張毛票?這就是給人家抹抹眼藥的事兒,現(xiàn)在就辦,趕緊的,給老七的老鐵送去,要快!他的老鐵你都不知道?洗浴中心的芳小姐啊,你麻溜的送過去,再麻溜地給我滾回去,就這么辦!”
當朋友們把朱球球送到洗浴中心的時候,朱球球的眼皮已經(jīng)抬不起來了,送到樓上,早有芳小姐迎上前去,巧笑著給他倒過茶來。朱球球一把握住芳小姐的手,來回摩挲著:“寶貝兒,還是你你你對我好!哥哥今天一個電話就賺了五、五、五千,收好了,攢夠了錢,哥哥給你買輛可、可、可油可油……”話沒說完,就呼呼睡去。
半夜里,朱球球疼醒了,腦袋疼得像是要炸開,他虛弱地對身旁的芳小姐說:“快送我上醫(yī)院?!狈夹〗阋豢辞闆r不妙,急忙打了120。
樓下的救護車已經(jīng)到了,芳小姐剛要下去接大夫,朱球球突然清醒了些,問道:“哪家醫(yī)院?。俊狈夹〗愠槠f:“還有哪兒,縣醫(yī)院啊?!薄澳愫?!”朱球球有了些力氣:“干嘛找縣醫(yī)院,中華醫(yī)院那個肖院長是我哥們兒的親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哥們兒這么好,得照顧他的生意!快給衛(wèi)生局耿主任打電話,他跟肖院長是姑舅弟兄?!辈挥煞终f,掏出手機找出耿主任的號碼,交到芳小姐手里就迷糊過去了。
折騰到凌晨,朱球球才被送到中華醫(yī)院。醫(yī)生一檢查就火了:“這么晚才送來,這是腦出血!這人還有救嗎!”芳小姐愣住了,悄悄地溜走了。
朱球球的媳婦趕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媳婦也不哭,冷冷地看著他:“你死哪去了,三天兩頭不回家,整天地瞎混,你告訴我,你掙的錢送給哪個挨千刀的了?”
朱球球眼睛圓睜,說不出話來,人看來是不行了,媳婦就打發(fā)人去給他買了壽衣。
朱球球在那一口口地著氣,媳婦的心思早不放在這里了,她是下了決心去找那個什么芳小姐臭小姐的算賬呢。
忽然,朱球球雙眼放亮,喉嚨滾動,用力抬頭,再抬頭,像是有事要囑咐。
媳婦忙把耳朵附在朱球球嘴邊,朱球球用盡了最后的力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給你三哥……打……電話,他丈人……是火葬廠孫廠長……的同學(xué)……一定讓他告訴孫廠長……喪葬費就不要收我們的吧……”
作者簡介:趙宏歡,男,生于1975年1月,饒陽縣徐同岳村人,現(xiàn)任職于饒陽縣委組織部,衡水市作協(xié)會員,饒陽縣作協(xié)副主席兼秘書長,自幼喜愛文學(xué),自1997年在報刊發(fā)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