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榴

小葫蘆是二當家老黑虎的小跟班，尾巴似的時刻不離老黑虎左右，支使起來很順手。老黑虎眼皮這樣一撩，小葫蘆趕緊遞上大煙袋；老黑虎眼皮那樣一撩，小葫蘆馬上遞上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草紙，老黑虎抓在手里一溜煙兒就奔茅廁去了。

老黑虎其實不好伺候，他是個翻臉不認人、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對他手下的兄弟都是張嘴就罵，舉手就打，干起綁票撕票的勾當更是心狠手辣?？墒?，小葫蘆的機靈和勤快很合他的心意，老黑虎居然沒有動過他一手指頭。還有一點就是老黑虎殺人的時候從不帶著小葫蘆，為什么？老黑虎只說過一次：小崽子眼睛太干凈，有他看著，下不了手。

按著老黑虎的說法，小葫蘆是天養(yǎng)活大的。一次，老黑虎獨自一人偷偷下山去逛窯子，出來時，在街邊的一個胡同里看到拴馬樁旁有個瘦筋嘎啦的小孩子，正給他的大青馬喂青蒿。老黑虎抓抓腦袋，才想起的確一整天沒管它了，他沒敢把自己的馬帶到窯子里，所以沒人照應它。老黑虎問小孩，你叫啥？小孩說不知道。老黑虎又問，你多大了？小孩說不知道。老黑虎又問，你爹媽呢？小孩還說不知道。老黑虎嘿了一聲，一問三不知啊！然后就一把抓起小孩，放在馬背上，自己也跳上去，走了。因為看到小孩斜背著一個焦黃的葫蘆，老黑虎就給他起名小葫蘆。

后來老黑虎在牡丹江有個相好的叫大三麗，他每次去會她都帶著小葫蘆。小葫蘆在大三麗家很有眼力見兒，燒火、劈柴、收拾院子很帶架兒。大三麗的瘸腿媽媽也喜歡他。大三麗撇撇嘴問她媽，這小子有多大？老太太拎著小葫蘆的細胳膊說，我看他那小骨棒兒頂多十歲。大三麗大笑起來，弄得自己花枝亂顫的，呸了一下說，你看他的小骨棒兒不算數，你得看他的小雞子。嚇得小葫蘆捂著褲襠跑沒影兒了。老太太嘟起腮幫子小聲說，沒正經的，不嫌砢磣。老黑虎卻樂得不行，抱起大三麗就進屋了。

老黑虎和大三麗當然不能大鳴大放地來往。暗地里有兩年的光景，應了那句話，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們自己不知道被警察盯上了。

那一次，老黑虎和大三麗關門關窗地進屋玩兒去了，小葫蘆劈了柴，收拾了院子，就到馬架子上坐著吹他的葫蘆了。就這個響聲把大三麗的妹妹小貴子招來了。小丫頭只有六七歲，六個眼兒的葫蘆很讓她覺得稀奇，就不眨眼地看著小葫蘆。小葫蘆本來舍不得給她，可是他乖巧慣了，有心不給，也沒那個膽子，怕老黑虎知道了治他。就把葫蘆送給了小貴子，并約好，明年他給她做個新的，換回這個破葫蘆。

第二天天一亮，老黑虎和小葫蘆剛一出門，天降神兵似的，被七八個大漢一下摁住。

二當家的身份讓警察們不敢怠慢，五花大綁之后馬上推他們上路，奔北邊的黃花甸子刑場執(zhí)行槍決。這時天已大亮，人們風聞來看熱鬧兒，一個連的兵力在大胡子連長的帶領下押著老黑虎和小葫蘆。

小葫蘆趔趄著跟在老黑虎的后面，不時回頭看身后的兵和指著自己的大長槍。他哆嗦著，流了一臉的淚水，不時發(fā)出哀鳴：媽媽呀，媽媽……一聲聲叫得心軟的女人撩起衣襟直擦眼睛。后面有個兵小聲告訴小葫蘆，好好走你的吧，不要害怕。你一個小孩，不會怎么樣你的。路兩旁的人看著小葫蘆的可憐相，就是豆芽那么大的小孩兒，哪兒就成了禍害？膽大的人高聲說，放了那孩子吧老總，還啥都不懂呢，打一頓算了。

警察把二人踹跪在黃花甸子上，一直沉默不語的老黑虎突然爆裂般號叫：他媽的別得意，二十年后又是一條漢子！大胡子連長大吼一聲從后面提槍上來親自行刑?！斑邸币宦晿岉?，只見小葫蘆似乎被誰猛地推了一下，一頭栽倒?！鞍?！”人群發(fā)出一片驚呼，隨即鴉雀無聲！誰也沒有想到第一槍就先要了小葫蘆的命。緊接著第二聲槍響了，遠處的楊樹林飛起一片烏鴉，呱呱叫著黑云一樣涌來，天就暗了。老黑虎紋絲未動，頭上的洞噴出三四米高的血柱子，像個火力十足的大煙花，足有五分鐘之久。血柱子沒了，老黑虎才不情愿地緩緩倒下。當時就有兩個女人嚇昏過去了。

從此，這地方的人受到了驚嚇，小孩子鬧人，哄不好時，最后都會搬出老黑虎來嚇唬：快溜地，別哭了，老黑虎來抓你啦！小孩子就馬上鉆媽媽胳肢窩。幾代人過去了，后來的人都不知道老黑虎是誰了，可是，一說老黑虎來了，小孩子還是不敢哭鬧了。

公元二零一零年夏天，牡丹江一處房屋動遷，一座百年老屋幾易其主終于壽終正寢。在拆房子的時候從房檁上掉下來一個黑黢黢的東西，民工小張撿了起來，不知道是什么，擦巴擦巴發(fā)現(xiàn)是個葫蘆，葫蘆上還有幾個圓孔。小張是個聰明人，看到圓孔就知道這是個能吹的物件兒，就放到嘴上用力一吹，“噗”一下，灰塵飛了小張一臉，小張就忙不迭地把葫蘆扔一邊去了。

接著大墻被推倒了，葫蘆被砸得粉碎，好像那個葫蘆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上似的，沒有人知道它。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