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憲濤

光緒三十三年六月，鐵嶺城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在清樂茶園唱戲的梆子藝人小金鳳，在唱罷一出《洛陽橋》之后，趁師妹小三寶卸裝的時候，忽然從茶樓的二層跳下自殺。面對師傅觀眾報章等的盤詰，險此喪命的小金鳳三緘其口。事件內(nèi)幕成為百姓又一娛樂內(nèi)容，也給小金鳳添了神秘色彩，使得小金鳳的名氣陡增。

小金鳳出身廣東武術(shù)世家，隨父母逃荒避難到河北，八歲時在街頭賣藝養(yǎng)家，被梨園班子看中收下。其父母與梨園師傅口頭相托，因為小金鳳性情剛烈，要師傅教習小金鳳功夫，作為女子在外防身之用。小金鳳初習花衫間習刀馬花旦。梨園師傅管教嚴格苛刻，每日不僅練嗓還要習武。小金風果然不負期待，成為當時梆子戲的名伶。戲班子到鐵嶺城唱戲時，鐵嶺惟一的報紙評價小金鳳：“端若貫珠，清回扣玉。”清音“一波三折，余音繞梁”。采訪報道的記者是梆子戲迷，記者把報紙送給小三寶，小三寶拿給小金鳳，倆人尋找到了記者的評價，后來尋找到記者的名字：張小梁。一名翩翩儒雅的青年男子。

小金鳳的拿手戲是《泗州城》和《取金陵》。小金鳳在鐵嶺唱《洛陽橋》，講述的是北宋人蔡襄中狀元后，奉母命修建洛陽橋的故事。其中有觀音與呂洞賓斗法、魯班幫助造橋等傳說，為小金鳳施展武功提供了舞臺。張小梁這樣評價小金鳳：

“功夫純熟，式樣翻新，三寸纖足踢刀槍，高而且準?！奔又枧_設計變幻多彩，觀眾大飽眼福，驚喜不已。

小金風成功的另一重要因素，是珠聯(lián)璧合的幫手小三寶。報紙評價小三寶的作用：

“烘云托月，錦上添花?！比鄙傩∪龑毜奈枧_，就缺少一半兒的精彩。小三寶老家山東濟寧，兒時失去父母，無所依附四處流浪，被老鴇收留在妓院賣身，因為不從老鴇安排梳攏，被轉(zhuǎn)賣給梨園梆子戲班。梳攏是請人為妓女開苞。小三寶刻苦練習技藝，以此忘卻身世之悲苦，舞臺功夫突飛猛進。她擅青衣、工悲調(diào)。小三寶拿手戲是《燒骨記》、《忠義俠》。每唱苦戲皆聲淚俱下，使聞者生悲觀者動容。后世研究小三寶學者以為，小三寶所以如此動情，

“蓋其身世之感，于劇中傳出。天涯淪落，襟上牢愁，洵有難言之隱馬”。

這種推測可謂一語中的。姐妹二人不僅是舞臺雙璧，更是臺下形影不離的姊妹。倆人相互傾慕彼此的技藝，更感慨雙雙淪落梨園，每每結(jié)伴而行形如一人，夜晚睡覺時鉆進一床被子，躲藏在被子里面說悄悄話，成為生活的知己，舞臺的知音。

某次戲班子在錦州唱戲，當?shù)匦諒埖能婇y刁難戲班子，要小金鳳和小三寶陪夜，否則治圖謀蠱惑動亂之罪。小三寶稱小金鳳身子不便，只身前住軍閥張的宿處。小三寶勸慰小金鳳道，俺身子本來不干凈，你是女兒干凈的身子，舍了俺能救出戲班子。小金鳳道，俺除了性命，無以回報妹妹。姐妹倆相擁抱頭痛哭。小金鳳對小三寶更是增添感激。每每聽小三寶唱苦戲，小金鳳均會掩面痛哭失聲。

在鐵嶺演出，小三寶在唱腔上下了工夫，特別加唱了幾段時調(diào)新曲，觀眾耳目一新喜不自禁。張小梁這樣描述小三寶，

“其音韻清亮，宛如葉底鶯歌?！庇^眾喝彩聲使茶園“屋瓦都震”。足見小三寶和小金鳳受歡迎程度。那幾日，談論舞臺姐妹成為時尚話題，姐妹倆的衣裙和頭飾，成為當時鐵嶺城女子模仿的標準。

倆人同時愛上了張小梁。尤其在張小梁采訪之后，都被面前的青年所震撼。張小梁談吐中用詞貼切，把梆子戲詮釋得淋漓盡致。小三寶情不自禁詢問道，請問張先生是哪里人士?張小粱謙和答道，山東濟寧府。原來同是流落到東北，后被義士收留在此容身。小三寶拍手驚喜道，原來是老鄉(xiāng)!聯(lián)想到自家的身世，想到久別的故土和親人，眼淚忽如雨下。小金鳳的眼淚也奔涌而出，倆人梨花帶雨平添幾分嫵媚。

夜晚，姐妹倆躺在一個被窩里，窗外是呼呼的西北風，兩人用私房話暖著彼此的心。小三寶直接告訴姐姐，俺想留下來嫁給張先生!小三寶還說了憧憬未來的話，但是很久沒有聽見小金風回應，就問，姐姐睡著了嗎?小金鳳避開小三寶的目光道，沒!小金鳳想到不能對妹妹傾訴情感，不能與有恩情的小三寶繼續(xù)同臺演出，如整個世界都失去了一般，淚水早就沾濕了麥麩枕頭。小金鳳躲避開小三寶的目光，道，明天咱讓鐵嶺城震動起來，讓觀眾好好看看咱的功夫。小三寶哪里知道姐姐的心思，問道，張先生明天會來吧。小金鳳道，早睡吧，明天的報紙更有彩兒!

那一天，小金風和小三寶的表演達到了巔峰，觀眾簡直到了瘋狂的程度，及至中途休息時，奔走相告，使得萬人空巷爭相觀戲。就在觀眾等待第二場的時候，小金鳳穿著一身戲服從樓上縱身一躍……

當晚，戲班子離開鐵嶺去了奉天。張小梁孤獨地留在了鐵嶺。后來，張小粱跟隨大遼河班子唱蹦蹦，其腔兒其調(diào)兒悲愴高亢，直可穿透聽戲者肺腑，蓋與其此段感情經(jīng)歷有關(guān)。張小梁一生未娶。

掛自《小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