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凱

四十多年前，甄有福和宋小美經媒人撮合，雙方父母按當?shù)仫L俗讓他倆拜堂成了親。宋小美進門的第三天，他們一起回娘家，回去的路上，小兩口就大吵了一架。之后的幾十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一吵就是四十多年。

從第一次吵架開始，甄有福幾乎都是聲震天地，歇斯底里，有時還想動粗，拳頭緊握。而她呢?任憑他發(fā)火，總是對勸架的鄰居笑笑，說：“他爸這人，脾氣臭，讓他發(fā)發(fā)火，就沒事了。”

他們的兒女都很爭氣：兒子在北京是房地產大老板，小女兒在珠海發(fā)展，擁有自己的貿易公司。

去年冬天，女兒回到老家，對宋小美說：“媽，我忙里忙外，應酬多，沒時間帶樂樂。換了幾個保姆，都不稱心，想接你過去照看樂樂，媽你樂意嗎?”

“好閨女，看你都說啥呢，我正想外孫呢，明天就跟你去珠海帶樂樂嘍?！彼涡∶罉泛呛堑卣f。

就這樣，女兒從她爸爸身邊把媽媽接到了珠海。

不久，兒子也回來了，對爸說：“爸，你有一年多沒到北京了，媛媛可想爺爺了。你看我吧，整天瞎忙，郊區(qū)的別墅沒人照應，很不放心。既然媽去了妹妹家，你一人在家也孤單，不如去北京，我們爺倆也好有個照應?！?/p>

老爺子想想也是，下午就和兒子一起去了北京。

“老頭子，你不知道，我哪是來帶外孫啊!”老伴在電話那頭說，“你看看，我都來了，他們還請保姆帶外孫，我看，是有錢燒的。還別說，小兩口可真孝順，把我打扮得像十八歲似的，禮拜天老帶著我滿珠海轉悠，老了老了，還真開了眼界，俺老兩口沒有白疼這丫頭?！?/p>

“哎呀，老婆子，你還說呢，咱兒子媳婦吶，就別提有多疼俺嘍。”老爺子在電話這頭笑呵呵地說，“嘿嘿，他們叫我吃好的穿好的不算，還花錢叫我去學下圍棋、學拉二胡、唱京劇，星期天還陪我去北京胡同里瞎轉悠，說是我一個老頭子在家孤獨，你說，俺都這把年紀了，還怕什么孤獨，真是的。”

聽他像弦子似的說鳥巢說天安門，說故宮說金鑾殿，她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說他真老土。聽她年輕十歲的笑聲，他也“嘿嘿、嘿嘿”地笑了。

轉眼三個月過去了。他對老伴說：“這些天老上火，走路腿腳不好使，睡不好覺，坐立不安?！?/p>

兒子看到爸瘦了一圈，心里著急，放下生意不做，帶著爸到京城幾個大醫(yī)院檢查，藥吃了不少，就是不見好。

她也對老伴說：“我一睡覺就做夢，吃飯也不香，老是丟三落四，掉了魂一樣?！?/p>

女兒女婿看到媽無精打采，走路都沒勁，病懨懨的樣子，瞞著哥哥，帶媽到珠海去廣州的醫(yī)院檢查，也沒查出什么病來。

他聽到老伴說話軟綿綿的，知道她病了，抱著電話沖她發(fā)火：“你是怎么搞的啊!黃土都埋到脖子了，還不讓人省心，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能帶好外孫嗎?要是還那樣，你死在珠海我也不給你收尸!”

女兒看到媽媽對著話筒不說話，耷拉著腦袋，知道爸爸又在吼媽媽了。奪過電話沖爸爸道：“老爸，媽媽生病，你不安慰倒罷了，還吼她，有你這樣的嗎?”

媽看女兒發(fā)火了，就喃喃地對女兒說：“閨女，你爸就那脾氣，他心里急呢?！?/p>

一天，女兒問：“媽你能告訴我，你想做什么嗎?”

媽想都沒有想說：“我就想你爸!”

兒子知道爸爸夜夜不睡覺，拿他沒有辦法，就問：“爸，你說你，天天不睡覺，到底想什么呀?”

爸一甩手里的報紙罵道：“臭小子，老子我想你媽!還不行嗎?”

兒子被爸爸罵得心里“咯噔”一下，終于明白爸和媽怕兒女笑話，才忍受著彼此的思念和牽掛，無聲無息地待在相隔幾千里的北京和珠海。

哥哥和妹妹商量，把爸爸和媽媽送回老家。

剛回到老家，甄有福就打赤腳下地干活，晚上回到家，看到老伴屋里屋外的那個忙啊，一進門，就扯著粗大的嗓門發(fā)火：“就你命賤，一點都閑不住!”老伴聽了，沒覺得一點受屈，笑呵呵地說：“就你命金貴，就你能閑得住，還不是跑到地里干活?還說我呢……”

選自《現(xiàn)代生活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