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中玉

小張是名報社的記者，這天正在一煤礦的出口處采訪。中午，幾名一臉煤黑的工人從井下出來吃飯，小張趕忙舉起相機抓拍。

“這位小哥，你能幫我拍幾張嗎?”一個四十來歲的工人求小張給他拍照。

“這是數(shù)碼相機，要照片的話得沖洗，這里離城里很遠的?！毙堄行┘{悶，但還是說出了實情。

“那你晚上回城的時候，能不能幫我沖洗出來，寄到我家里，我想讓他們看看我?！蹦悄腥撕苁遣缓靡馑迹宦犝f還得沖洗，慌忙在身上摸出20塊錢，硬塞進小張的口袋。

小張被他感動了，這些井下工人整天像老鼠一樣在地下作業(yè)，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全身黑得像煤，想家是最正常不過了。

小張說什么也沒要那錢，硬是把那張皺巴巴的20塊錢還給了他，并示意那男人去洗把臉，弄干凈點方便拍照。

“就這樣好，一看就是做苦力的?！蹦悄腥松岛呛堑匦?，眼里都是血絲，要小張就拍他吃飯的鏡頭。小張一連抓拍了幾個他狼吞虎咽吃饅頭的鏡頭，給那男人看，沒想到那男人看后一個勁叫好。

“能和你合個影嗎?”拍了幾組鏡頭，小張剛要轉(zhuǎn)身離去，那男人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小張有點不樂意了，那男人身上太臟，只要一挨近他，衣服就成黑的了。但看著他那憨厚的樣子，小張又實在不忍拒絕，勉強叫了個工人幫忙，和他合了個影。

晚上礦主在大酒店熱情地招待了小張，菜上了滿滿一桌，臨走還硬塞給他一個大紅包。此時已是下半夜，小張踉蹌著身子下了樓，一眼看見白天求他拍照的男人正在等他。

“這是封寫好地址的信，你回城后，幫我和那照片一起寄了，謝謝你!”那男人一把抓住小張，聲音很顫抖，手冰涼，顯然在樓下等了很長時間了。小張接過信封，放進背包里，坐上礦長特意為他安排的車，回了城。車在啟動的時候，小張從后視鏡中看到那男子一直站在原地向他揮手。

第二天，小張將洗好的照片裝進了那個信封，一不留神，掉出個破筆記本，小張不由好奇地翻了一下。上面用鉛筆歪歪扭扭地記錄著每月的花費，小張隨便翻到一頁：

2010年12月工資收入1360元，加班15夜，得420元。

房租：70元(礦上收的，4人合租)

管理費：30元(礦上收的，包括10塊錢的暫住費)

餐費：240元(早飯1塊，中飯4塊，晚上3塊，管飽不管好的那種)

買煙：70元(2.3塊錢一包，1天抽一包煙)

發(fā)燒感冒買藥：23元

給在縣里讀高中的兒子寄去生活費：500元

給老婆買件衣服：20元

給母親看病寄去：50元(母親藥費3兄妹分攤)

剩余：700元(存起來給兒子念書)

意外支出：50元(一次睡過了頭，被礦主扣了)

小張看著看著，手竟然不自覺地抖了起來，低頭一看，地上隨筆記本掉下來的，竟還有一張紙。是一封信——

兒子：

前些天打電話回家，聽你媽說你現(xiàn)在整天不上課，去上網(wǎng)，還嚷著要出來打工。外面的錢不是好掙的，爸爸現(xiàn)在就把平時的記賬本和幾張照片寄給你看看，打工到底是不是在享福。你以前成績那么好，為什么不好好讀書，現(xiàn)在努力還來得及，以后考上大學，就會像這位和我合影的叔叔一樣，隨便拍幾張照片，礦主就圍著他要請吃飯……

小張讀到這里，眼角濕潤了。他跑出門，一路飛奔著跑去了郵局，把信給寄了出去。

他想，他接下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信中那個不愿讀書的孩子，去救一顆迷茫的心。

選自《山海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