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子

上期內(nèi)容回顧：綠島國丫鬟金銀花從皇宮跑幽去之后，來到了男一國的京城，為了要到酒庫的名酒梨花自，地只身前往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在那里遇見了兩個絕色美男子，錦袍少年和歡美人。

第三章：我不做仙女好多年

憑本事吃飯的金銀花在徐夫記立住了足，被分在后廚專門開發(fā)新菜式。畢竟是被當(dāng)今圣上欽點過的人，廚師長待我很客套，月俸也給得足。

安頓下來了，我就著手尋親大事?？晌彝辛撕芏嗳瞬樵L，他們?nèi)匀粵]能帶給我爹爹的音訊。來京城大半個月了，爹爹競還像當(dāng)年一樣，石沉大海，無聲無息。

我還把爹爹的畫像帶到烤場去問往來客人，仍是“顆粒無收”。但漸漸地有人認識我了：“你就是那個把白切雞做得很好吃的姑娘？”

“真是書里說的那樣，玉白鮮亮鮮嫩爽滑啊!姑娘，人才啊!”

還有人揚揚手：“姑娘，你幫我看看，我烤的魚怎么這么腥啊？哎喲還煳了!”

徐夫記的生意做得大，丁丁不但收購了幾家老字號的點心店，還把后廚外的一大片空地辦成了烤場，食客可自帶食材，徐夫記則收取炭火和酒水費用。每到傍晚，烤場都人滿為患，我閑了也會去當(dāng)當(dāng)幫工，幫技術(shù)不佳的客人烤烤魚蝦什么的。

在綠島待久了，我算個海鮮行家，無論變什么花樣，都能把味道做得還行。但飲食文化博大精深，我要學(xué)的挺多。常常在篝火升起時，我?guī)涂腿藗兛局~，鄰位的同仁熟練地烤著乳豬和全羊，我們交流一二，互通有無。

吃水不忘挖井人，我計劃要做幾道菜對錦袍少年和歡美人聊表謝意。這天一大早，我就跑去水產(chǎn)市場，想買些新鮮的魚蝦和蟹。

剛走到常去的那家攤子，就聽到一個清脆的女聲高興地說：“哇，純天然無污染！我要吃個痛快！老板，挑只最大的龍蝦給我!”

我一望，是個戴草帽的姑娘，帽檐兒壓得低，只看得到秀氣的鼻梁和紅潤的嘴巴，正手舞足蹈地對老板說：“這龍蝦真是太便宜了!你可得給我挑最大的!”

老板滿臉堆笑：“好好好，姑娘稍等，稍等。”

這么貴她還覺得便宜，若是去了綠島，她還不樂得發(fā)了瘋？可她看上去不像個有錢人，穿得是比我好，但也是尋常服飾，多半來自小門小戶，卻不曉得怎能這么大手大腳。

再一看，老板欺負她不懂挑蝦，給她找了一只個頭很大但奄奄一息的龍蝦，亮給她看：“姑娘，這只好!又大又鮮!”

姑娘掀起帽子，露出一雙晶瑩的眼眸：“好，幫我稱稱。”見我在打量她，她咧嘴一笑，“你也愛吃龍蝦??？”

熱情友好的人很容易讓我心生好感，我回個笑臉給她，拿過網(wǎng)兜撈了一只龍蝦遞給老板：“稱這只?！?/p>

一箱龍蝦里，鬧得最兇、最難馴服的才是好龍蝦。我剛剛發(fā)現(xiàn)老板在挑龍蝦時，這只蝦鉗住了他的手不放，甩了幾下才擺脫，它才是最好的，肉一定很鮮嫩。

老板已幫姑娘稱好了重量：“兩斤八兩?！?/p>

“咦？”姑娘不傻了，狐疑地問，“有這么重嗎？”

老板把秤提得高高的，擺出“你羞辱我了”的表情：“你看你看！”

姑娘不做聲了，抓起龍蝦不停地抖啊抖，抖了一地的水。我懷疑那只龍蝦都要被她抖得昏死過去了，忙制止她：“龍蝦得吃活的!別弄死了!”

姑娘撓撓頭，嘿嘿笑道：“水也有重量呢！這個錢得抖掉!”

我對她的好感頓時又深了一層，天下財迷是一家，有追求的人理應(yīng)惺惺相惜，比如我，比如她，比如那位綠島食品店老板貴公子。既然是一家人，我就不能讓她吃虧，于是把我挑的那只讓給了她：“姑娘，龍蝦又不是胸，越大越好。”

女人是很容易同仇敵愾的，老板苦著臉收回了大龍蝦，他本想欺負不懂水產(chǎn)的人，卻被識破了，惱火得緊。姑娘心滿意足地拎著龍蝦，向我道謝，又道：“你怎么愛吃皮皮蝦啊，都沒兩口肉!剝了半天全是皮，費勁!”

皮皮蝦也能做得好吃啊，我笑笑，剛想跟她說做法，她一拍手：“除非是徐夫記家的小炒鮮！用了十多種海鮮炒出來的，配了玉米酪，口感很脆嫩!”

我心說，這小炒鮮就出自我手呢，姑娘你真識貨。但做人要謙遜，我便笑道：“喜歡吃就常去唄?！?/p>

姑娘舔了舔嘴唇，嘆道：“太貴了，吃不起啊，寡婦門前冷清清，手中銀兩干巴巴?！?/p>

寡婦？我和老板都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她抹抹眼睛，做哭泣狀：“唉，真是聞?wù)邆穆犝呗錅I啊……可憐我這二十六載的人生，實乃跌宕起伏、狗血無比啊!”

狗血？姑娘用詞很特別，我不大聽得懂。更意外的是，她居然比我大十二歲？瞧上去最多十六七歲嘛。

她像看出我的疑惑，嬉笑道：“我是二十六歲的心，十六歲的身，你怕不怕？”

“不怕?！蔽疫€覺得自己的心已在四十歲開外呢，不也沒被當(dāng)怪物。

“我穿越來的，你怕不怕？”

“穿——越？”我腦子不夠用了。

見有聽眾了，姑娘把龍蝦放到一旁，給我講故事：“我來自另一個時空，在我們那兒，龍蝦很貴很貴，一般人舍不得吃。”

時空？我被她一個又一個奇怪的詞語弄得暈頭轉(zhuǎn)向，她想了想，張開雙臂做飛翔狀：“我是乘一只鐵鳥來的，它在天上飛，然后……”

我打斷她：“可人們不是常說駕鶴西去嗎？”

她瞪著眼睛看我：“你可真毒舌啊!我是騎鵝少女不行嗎？”

“哦，你是仙女啊?！蔽蚁肫鹉戤嬌系膲坌抢项^子常和仙鶴相伴，可這姑娘打扮樸素，活潑開朗，還自稱寡婦，跟仙女實在……呃，實在很不像啊。

“哼！”姑娘不屑地說，“我不做仙女好多年！是這樣，我的飛機，哦，我坐的那只鐵鳥飛到半空時，忽遇暴風(fēng)雪，就迫降在另一座城市，剛落地，我想出去透透氣，空姐不讓……”

我和老板對“空姐”又不懂了，姑娘笑了：“就是我的丫鬟啊!我說我就想朝外望一眼……因為窗外的城市是我初戀情人的故鄉(xiāng)，我從未踏上過那片土地，還不許我看一看嗎？”

我被故事迷住了，問：“后來呢？”

姑娘一攤手：“我向甬道走去，想看看他的故鄉(xiāng)，幾十步的路程，卻被我走了很久，直到走進一片池水里。我一回神，發(fā)現(xiàn)走到你們的世界來了，再一回頭，來時路一片黑暗，有幾個人忽然撲過來說，四姨太，你可別想不開!”她皺皺鼻子，又嘆，“我就明白了，我也穿越了……”

四姨太……十六歲的四姨太，號稱是從另一個時空飛來的……我撓著頭，這個故事太玄妙了，可她除了遣詞古怪外，看起來也和我們無異呢。我問：“你們和我們也沒什么不同吧？”

“不同!”她又興奮了，“我們有手機!呃，就是哪怕隔了幾十個時辰的路程，也能說話!”

“千里傳音嘛!”老板說，“江湖人都會?！?/p>

姑娘略一怔，訕訕地道：“江湖……唔，我們那里可不就是江湖？職場江湖刀光劍影，可不比打打殺殺好過。”她一邊說著，一邊拎上龍蝦，嘀咕著走了，“我得回了，省得她們還……”

老板看著她的背影，搖搖頭：“神經(jīng)兮兮的，八成頭腦不正常吧？”

我倒瞧她正常得很，人挺好玩兒也友善，就是有點兒迷糊。其實她的故事我蠻好奇的，不知下次還會不會碰到。我蹲著挑蝦，頭也不抬地對老板說：“下次她來了，幫我問問她是哪家的四姨太，我還要聽故事!”

老板卻不答話了。我仰頭一望，只見他一臉驚嚇之

色：“哎喲姑奶奶，你……”

那姑娘提著龍蝦回來了，身后還跟了幾個人，走在最后的人我看不清，但白色衣角若隱若現(xiàn)，甚是眼熟。

他們還未走到近前，姑娘后面的那個人已經(jīng)大叫出聲：“金銀花，是你？”

竟是元寶!盡管只是短暫的相處，他卻讓我有故人重逢之感，我也很驚喜：“真巧啊!”

銀子也看到我了，嘴角彎出一個淺笑算是打過招呼。他們的主子貴公子已走了過來，一身白衣，笑得爛漫：“姑娘，久違了?！?/p>

這滿身貴氣的男子素衣飄揚，晨光映在他臉上，像碎金子般耀眼。我激動得只顧傻笑，他還記得我!

姑娘可不理我們的“歡樂祥和”，一下子把龍蝦連同袋子摔到老板懷里：“短斤缺兩，古來有之，世道真陰暗!”驀然又像想到了什么，心疼地把袋子抓了回來，小心地看了又看，確認龍蝦還活著，這才定了心，“你太黑了!我剛?cè)?fù)了秤，你短了我三兩!足足三兩啊!你自己算算，那是多少錢？”

這姑娘太好玩兒了，買龍蝦時眼睛都不眨，卻又記得去復(fù)秤，折回來討個公道，還帶了一幫打手。

憑元寶和銀子的身手，估計半招就會把老板打得腦袋開花，這就有好戲看了。我亢奮地抻長了脖子。

老板驚恐得口歪眼斜，我自覺地抱臂站定內(nèi)心翻涌靜待猛料，誰曉得他不戰(zhàn)而降，二話不說地就遞過銀子：“姑奶奶，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了！這只蝦就送你吃著玩吧，啊，送你了……”

被八卦吊得老高的胃口沒得到滿足，圍觀的人民群眾很傷感。我真瞧不上老板啊，之前他還欺負姑娘不懂龍蝦的挑法呢，這下卻裝起了孫子，想必是沖貴公子的面子了。我瞧他衣飾雖然不十分華麗，但穿行在腥臭的水產(chǎn)市場都有種不染纖塵的貴氣，必不是等閑之輩了。像那皇帝路云天，微服出入市井，卻也難掩風(fēng)儀。若四姨太姑娘都說自己是仙女，那貴公子就該是上仙了呢。

元寶是個直脾氣：“你又不是頭一天做生意，市場的規(guī)矩你不懂？”

老板點頭哈腰：“是是是，大人教訓(xùn)得對，小人一時鬼迷心竅，這就給姑娘賠不是！”老板繼續(xù)向姑娘裝孫子，“姑奶奶，你就大人大量，別和小人計較吧，以后你再來，我一定把最新鮮的留給你!”

瞧這欺軟怕硬的嘴臉，我存心落井下石：“那徐夫記的貨呢，你打算怎么辦？”落水狗當(dāng)然要痛打，不然他更不長記性，老百姓賺錢可比他當(dāng)魚販子還辛苦。

徐夫記是老板最大的主顧，也得罪不起，他的臉苦得都快哭了：“這……”

貴公子努努嘴，元寶心知肚明地替主子發(fā)話：“下次再被發(fā)現(xiàn)，你的攤位就不保了啊!”

姑娘樂開了花，沖貴公子道：“你們是收保護費的吧？”

貴公子點頭又搖頭：“我們保護，不收費?！?/p>

我對他肅然起敬，生意做得又大又廣，富豪到底是富豪，產(chǎn)業(yè)多如牛毛。

姑娘看看元寶，又看看銀子，目光落在貴公子臉上不肯挪開：“不收費？那你們黑社會的錢從哪里來的7看你們的穿著應(yīng)該也挺有錢嘛！”

黑社會？貴公子跟我一樣都聽不懂她在說什么，她自問自答起來：“我想明白了！保護費是你們的原始積累，早就洗白了是不是？”

元寶嚷道：“你說黑話，我不懂!”

姑娘仍不舍移開視線，仍直直地盯著貴公子：“好多人洗了白也洗不掉眼神里的兇殘呢，你卻沒有，人又年輕，我想你是個富二代。”

貴公子笑得溫淡干凈：“姑娘說話很有意思，是說我是世家子弟嗎？”

姑娘擺手：“黑社會也能算世家嗎？我猜你爺爺和爹爹都是大壞人，到了你這代才想著要變成書香門第?！?/p>

元寶和銀子俱是一驚，這兩人也很好笑，性格迥異動作卻能整齊劃一。老板反應(yīng)卻還大些，撲通跪下了，哆嗦著嘴唇道：“小的，小的什么都沒聽見……”

姑娘被他嚇了一跳：“咦？”看著貴公子，“是你爹還是你在京城捐了個官當(dāng)？把他嚇成這樣，定是個一心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

老板看樣子真的要被她嚇?biāo)肋^去了，磕頭如搗蒜：“小的跟這姑娘素不相識，大殿下，你可千萬明察!”

殿下？皇子殿下？我瞅著貴公子，無怪乎他生得好看呢，他爹娘是人中龍鳳嘛。也無怪乎老板嚇傻了，姑娘口不擇言，說皇帝和先皇是大壞人，這可是砍頭大罪呢!可貴公子卻溫然道：“不知者無罪，起來吧，不關(guān)你事。”

老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爬起來，后背汗?jié)窳艘淮笃?。我心下暗諷著他，還沒怎樣就急急撇清，生怕跟姑娘有瓜葛，這男人真怕死！傻瓜也知道啊，他們?nèi)粲薪磺榭裳裕趾伪囟趟慕飪桑?/p>

卻見姑娘愣愣地出神，又馬上咧嘴一笑：“殿下？我一聽到這個稱呼，就看到一群烏鴉從眼前飛過了。第一次出來找吃的就碰到了個殿下，我還真是穿越女主的命??！”

我徹底相信她異于常人了，她說的，可真讓人費解呢。貴公子淡然有禮地笑問：“姑娘的言論很特別，不是本國人？”

唉，你以為人人都是從外國逃難來的？人家是從另一個“時空”來的呢。

“我??？”姑娘難得臉紅了一下，“我初來貴地，請多指教!”

“那姑娘可要好好體會體會我大夏的風(fēng)土人情呢。”貴公子不愧是皇子殿下，跟誰都不忘推介大夏朝風(fēng)光。

“別提了！人情體會夠了！當(dāng)個寡婦過的哪是日子，好不容易攢了點兒錢想打打牙祭，還被坑了！”姑娘意識到說漏嘴，捂住了嘴巴，“我是說，呃……”

貴公子學(xué)著老板的口吻：“我、我什么都沒聽見……

我和元寶爆發(fā)出一陣大笑，連銀子也牽了牽嘴角。貴公子把目光投向我：“姑娘在京城可還安適？”

“挺好挺好！我在徐夫記做廚子呢！”

“哦？給我爹爹和娘親做菜的就是你？”

“是啊！”我揚揚得意，拿梨花白做菜算是壓對寶了。菜式可口又投其所好，皇帝皇后對我有印象了，跟兒子閑談時說上幾句也不足為奇。

姑娘問：“小炒鮮也是你的絕活？”

再謙遜下去就是虛偽啦，我笑：“你給我講故事，我就做給你吃?！?/p>

“我不在江湖，江湖卻有我的傳說?！惫媚镒匝宰哉Z，“這古代居然也有事業(yè)女性?！?/p>

事業(yè)這個詞我還是聽得明白的：“既是事業(yè)，也是賺錢手段，我要雙贏?！?/p>

貴公子贊許地笑著看我：“我等這就走了，下次去徐夫記捧你的場?！?/p>

“那我要跟銀子比拼!他做菜也是一絕呢。”我笑了。

“那我和元寶可就有口福了?！辟F公子一身白衫長身玉立，真是一道不錯的風(fēng)景。

“這就定下約會了？那我的小炒鮮要拖到幾時？”姑娘有點兒醋意了，她自己可能還沒察覺到，我可聞得見酸味了，廚子嘛，嗅覺敏銳是必備的。

女人的友情真經(jīng)不起推敲，只因一個俊雅的男子就改變了立場，劍戈相向。“市場秩序調(diào)查及維護秘密小分隊”一行走后，我取笑姑娘：“春心動也？寡婦嘛，我理解的?！?/p>

她否認：“呸，我哪有那么花癡？”

欲蓋彌彰的跡象太明顯，我看得好笑：“你看著他，那眼睛可笑開了花?！?/p>

她反唇相譏：“一看到你就覺得你一副要去約會的喜氣模樣，我只是忍著沒說而已。”

我們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同是天涯好色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可我哪兒是去約會啊，我是去謝恩好吧……

離開市場的一路我們都談得很投契，姑娘說她在這個世上叫月奴，是個唱曲兒的女子，四個月前被一個鹽商買

回家當(dāng)四姨太。

鹽商病得不輕，想納房小妾沖沖喜，不想洞房未入就一命嗚呼?？蓱z月奴一嫁人就守了寡，在家中也處處受排擠，命比黃連苦，終日以淚洗面，萬念俱灰之下，她逃出家門，向池塘深處走去。

“然后我就莫名其妙穿越到她身上了……”姑娘說，“從此我就不再是倪笑鬧，人人稱我為四姨太……穿越成小寡婦，手上又沒錢，你說我是不是能入選最衰穿越榜前十強？前世今生都是個霉女！”

“沒錢，就努力攢啊。”我跟她說，“人不怕窮，就怕懶。

她詭譎地笑了笑：“沒錯，有錢就能擺脫那里了，我正在想法撈錢呢！哎呀，女人越大越愛錢。”

她二十六歲，很愛錢，我才十四歲，可也已然很愛錢了，真可謂自古英雄出少年!和倪笑鬧道別后，我腳步輕快地回了徐夫記。一天之計在于晨，一早就交了個很談得來的朋友，還和貴公子重遇了，又買到了很好的海鮮，今日將會是圓滿的一天吧……

我邊調(diào)香草醬邊想，我當(dāng)貴公子是富豪，原來是豪富。行事雖然低調(diào)，但氣度相當(dāng)令人折服，京城第一儒商的名頭果然名不虛傳。而那錦袍少年呢，則是另一類了。動靜相宜，大俗大雅，顛覆了我對浪子的想象。

傍晚時天落了小雨，我把幾道菜裝入籃子里。向廚師長告了假，撐傘向酒庫走去。雨并未影響這里的生意，照常窮奢極欲、艷幟高張。我被一個陌生的姑娘迎進去，她問我是找人還是吃花酒，我提起籃子給她看：“我來找歡美人，上回我和他定下了再來的約定?！?/p>

姑娘錯愕地挑起眉看我：“歡美人從不見相同的女客呢?！?/p>

架子真不小，可我的面子也挺大，開心地道：“我不同，我是新紀元開創(chuàng)者?！?/p>

姑娘把我送至長廊，我就讓她走了。輕車熟路地來到了歡美人的窩，卻只看到易公子，仍半躺在臥榻上，懷中抱著一只玉色的果盤，正一顆顆地剝葡萄吃。他赤著腳，隨意擱在幾上，燈光下那雙腳丫子白晃晃的，看得我很費解，都秋天了，他不冷嗎？

即便有人進來，他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我剛想開口，卻只覺風(fēng)聲微動，一顆葡萄破空而來，擊向我手背。我一怔，葡萄已骨碌碌滾到一旁。

偷襲得手，他笑了，轉(zhuǎn)過臉問：“姑娘是何人？”

我愣住了。這和我預(yù)想的半分不像，原來，我高估了自己，他不僅不記得我花一文錢買了他，也不記得他曾經(jīng)，曾經(jīng)抱過我，現(xiàn)在更是置疑我?guī)碛H手做的食物是何居心。

我望著他，少年的笑顏如春柳輕搖，烏黑瞳人好耀眼，我不得不設(shè)計開場白——“我買過你”，不，買他的人肯定好多，我只是其中一個；“我用你的梨花白做了菜，從而找到了工作”，不，也不好，太老實巴交了，我該說什么呢……

他看著我，我看著他，氣氛太沉悶了，我咬緊牙，掀開籃子上的布：“請你們吃東西?！?/p>

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太平淡了，這個開場既不雅致又不俏皮，糟透了。可他不看籃子里的食物，只看著我，然后就嘿嘿嘿地直笑：“有人給我送香囊，有人給我寫情詩，有人給我彈琵琶，送吃的嘛，你是第一個，有想法有想法！”

?。克盐耶?dāng)成愛慕他的春閨女子了？真讓我想死。他掃一眼籃子，自己動手打開食盒，每樣都看了一遍，眼睛里的光像藍天下的湖水一樣波光粼粼：“以后記住哦，我從不吃魚，只愛吃蝦?！?/p>

以后……

他以為我真是在向他示好？我氣不過，拽過籃子：“有的吃就不錯了!我又不是你老婆，要以夫為綱。”

“喲喲喲——”他夸張地努著嘴，“冰山，看來你很想當(dāng)我老婆啊……”

冰山？我明明長得很喜慶，他卻叫我冰山，真讓我喜出望外。這個詞向來是跟美人掛在一起的，他在變相贊我美貌？我半推半就地問：“你喊我什么？”

他要是再強調(diào)一次，我就笑納了，嘿?？伤呐呐P榻，注視著我：“來，排排坐?！?/p>

我很執(zhí)著，非要問個清楚：“冰山？”

“視感情如浮云，好一顆冷酷的心。不是冰山是什么？”他不以為意地吃著葡萄。

咦？他其實是記得我的嘛!我怒：“不捉弄人你會死嗎？”

“不反擊我你會死嗎？”

“會!會氣死憋死郁悶死!”我拍著胸口，“忍氣吞聲不是我愛好?！?/p>

“死有什么不好嘛，真是?！睔g美人聞香而動，適時醒來，人未到聲先至。

我愣愣地看著從里屋走出的那一大團紅慢騰騰地挪近——這身衣服……真是……太……犒賞大眾了！

紅得凄厲的錦緞長袍層疊拖曳，被他穿得像掛在衣架子上，松塌塌的隨時會滑落在地上的感覺。隨著他的走動，那低敞的衣領(lǐng)越發(fā)低了，隱隱春色欲露未露，妖魅風(fēng)骨好似能吸魂奪魄，看得我喉頭一干。

呃……這樣的裝扮連平常女子都嫌太艷麗，他卻穿得理直氣壯。換一個男子來穿，一定惡寒無比，他競只給我驚艷的感覺。

歡美人漸漸走近，顯是聽到了易公子安給我的名頭：“冰山就冰山，烈火融化它?！?/p>

燭火照耀下，易公子的眼眸越發(fā)燦亮，他沒有束冠，只用錦帶粗粗束住長發(fā)，唇邊掠過淺笑：“不是火，是水?！?/p>

他的雙足還擱在幾案上，我拿根筷子敲敲：“麻煩讓一讓?！?/p>

我把菜一樣樣地拿出食盒。歡美人還在跟易公子爭執(zhí)：“火?！?/p>

“水?！?/p>

“火！”

“水！”

這兩人真無聊，爭論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對一桌好菜直接無視，我挫敗了：“易公子，你有沒有常識？冰火兩重天，當(dāng)然是以火克冰?！?/p>

歡美人拿起筷子夾了一只蝦球嘗了嘗，瞇起鳳目：“哪兒買來的？”

“我自己做的啊，你們請我喝了梨花白，我要回禮呀?！蔽医榻B著，“你們吃出來了嗎，這碧玉蝦球就是用梨花白的酒糟釀的呢，我們老板專程弄給我的?！?/p>

易公子也吃了一筷子，卻來打擊我：“拿好食材做出美味有何難？用邊角料做出大餐才是本事。”

我就冰山問題站在歡美人一邊，他就當(dāng)即報復(fù)了，我不甘示弱，推過小炒鮮給他：“試試這個?！?/p>

他瞥我一眼，吃了一口，不吭聲，吃了第二口，不吭聲，再吃第三口，還不吭聲，就這么一路沉默地吃個不停。我不由得暗笑，這可是用海鹽腌制再用椒鹽爆炒的，等下你就會咸得發(fā)，咸死你！

歡美人很好奇，也夾了一筷子吃著：“咦，冰山，你有兩下子嘛!具體是些什么？”

“都是要下市的大甩賣的河鮮海鮮，河蝦、魚仔、蟶子……零零碎碎十多種，一共才一文錢?！蔽抑钢敢坠?，“跟他一樣便宜?！?/p>

我出價一文錢，他就忙不迭地答應(yīng)了，大好反攻機會豈可錯過，我諷道：“一文錢的食材，算不算邊角料？”

幾縷烏發(fā)垂在易公子胸前，很有幾分頹廢美，他快把小炒鮮吃完了，恨聲道：“你怎么還記得？”

“那你為什么也還記得我？你又有姿色又便宜，女客們肯定都覺得你最劃得來，排著隊等著口叫號。”

這樣挖苦他，他都寬宏大量不予計較，眉梢流露笑意，伸手又撈過一道蟹黃釀酥瓜：“你再想想，是火還是水？”

我想也不想：“火!這是常識啊!”

才夸過他挺有思想，這就沉不住氣了，暴露了沒文化的一面。簡單得一目了然的問題，他卻想不通，非要胡攪蠻纏，像個年幼的小童，執(zhí)意想讓所有人都夸他聰明有見地。

易公子凝眸望我，薄藍輕裝干凈利落，曜石般的眼里像有泉水蕩漾：“水滴石穿，何況冰山？烈火是能融化冰

山，但結(jié)果只會兩敗俱傷，至少烈火將不復(fù)存在，水就不同了，柔情似水破堅冰，才會使兩者水乳交融，自如舒適?！?/p>

用力地思考啊思考，公子你說的話好艱澀，好無法理解……

房間里，只有易公子的聲音：“融化過程將會很慢很慢，但是慢，多像一種天長地久的陪伴?！?/p>

天長地久……他是在說自己和白素月嗎？

歡美人聞言眉峰微皺，清透雙目好似蒙上了一層隱隱薄薄的晨霧，唇邊現(xiàn)出一個蒼涼得近乎茫然的微笑，一改浪蕩得跋扈的作風(fēng)，像個深閨少婦，落寞地道：“像水消失在水中，了無痕跡。多年來，我從未想過，烈火是會灼傷人的……

“我先前以為是陽光，但它高高在上，永不與冰山會合，所以，只能是水?！币坠拥拿嫒莺艹领o，把情愛問題當(dāng)玄學(xué)來探討，這風(fēng)月場中人竟如此“禪”，太驚人了……

出污泥而不染，這青樓并蒂蓮真讓人心生感動。

只一瞬，歡美人就恢復(fù)了常態(tài)，全無方才一絲一毫幽怨：“你比我文藝多了，何不吟首詞助興？”

易公子望了望嬌臥在旁的歡美人，響應(yīng)得很快：“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p>

“換一首換一首，太哀怨了！要奔放!”歡美人不滿，“還有，不許拿別人的糊弄我，要自作一首!”

易公子張口就來：“汝著紗衣翩翩來，金銀珠寶抱滿懷。色衰之時何處去，扁舟清歌花自開?！币魍険项^不已，“平仄全無，好吧，我的文采是越發(fā)出塵脫俗了……”

我拍手贊道：“這詩好，這詩好！既符合我的心聲，又暗含了我的名字，我叫金銀花?！?/p>

歡美人又吃上了東西，含混不清地道：“的確是好詩，小易，你讓白素月寫一幅過來，我裱在墻上激勵自己?！?/p>

我笑他：“我以為你會斷然否認自己會年老色衰呢。”

歡美人翻白眼：“我巴不得那天早點兒到來?！?/p>

他既覺得死也沒什么不好，又盼著快點兒老，這大夏朝的水也太深了吧，我認識的人能不能不這么“新奇”啊，一個兩個想法都異于常人，我的腦子這就不夠用了呢。更不夠用的是，白素月不請自到，仍是白衣古琴，溫溫淡淡立在燈影里：“棋局早已擺好，公子不陪我手談一局嗎？”

她敢對他提要求，是篤定了他不會拒絕吧，恃寵而驕，她很熟練呢。然而看著她越久，那種熟稔感就又涌上心頭了，我望著她，她也望著我，眸中也有同樣的疑惑。

我究竟是在哪兒見過她，何以這般面熟？我揉了揉額，凝神想了又想，卻全無印象。

四周夜風(fēng)緩緩流動，易公子倏地起身，躍身而上，落在我身側(cè)：“怎么，冰山，臉拉得這么長，你不想讓我走？”

有嗎？我摸摸臉，對自己的神情一無所覺。但我有什么“想”與“不想”的，他撇下我赴他人之約又不是沒有過。我橫他一眼：“我談我的天，你下你的棋，各有各路，好走不送?！?/p>

歡美人始終冷眼旁觀，直到這時才拉了我一把：“冰山反客為主，卻叫我好生歡喜?！?/p>

我抹了一把感動的淚水，擺脫困境還得靠熟人啊!

白素月收回目光，風(fēng)把她的白裙吹得飄飄若仙，更顯脫俗，聲音軟軟，態(tài)度卻堅定：“公子不是答應(yīng)過我的嗎？

明明談興正濃其樂融融，她一來就打破了局面，本該識相離去，卻步步緊逼，半是懇求半是命令，說話時還刻意瞟一瞟我。我忽覺這氣氛很怪異，她莫不是以為我想搶她男人7我可沒有棒打鴛鴦的惡劣興趣，易公子是不錯，但天下男兒萬萬千，我還不至于非得吃窩邊草不可!

我反身拿根筷子在盤子上敲著，只向歡美人道：“吃得可還滿意？下次給你帶甜品?！?/p>

易公子不置可否地掃了我一眼，攏起氅袍披了，看向白素月，聲音一低：“這回我必不輸你?！?/p>

白素月露齒一笑，有嫵媚的味道。有她在此，我一點兒都不想被喚作冰山，冰山是她才對，我是有名字的！我是金銀花，別名毒舌花!

能融化冰山的競果真是水啊，以柔克剛，易公子方才就是想到了她，才有這一結(jié)論吧。

轉(zhuǎn)瞬間，俊男美女揚長而去，剩我和歡美人大眼瞪小眼。唉，他還是赤足呢，地面就不臟不冷嗎？

歡美人湊近我，嫵媚中帶著幾分邪氣，摸著下巴問：“有何感想？”

我想了想：“她很可憐。”

“嗯？”

“宛如月宮仙子似的人物，本應(yīng)高高在上不可方物，可一旦愛了，就會暴露出窘迫和弱勢，生怕他不在，生怕失去他。心不安于其位，就不那么快樂和自在了?！?/p>

歡美人好整以暇地打開折扇，鳳目微挑，氣息如蘭：“是，一個人最快樂的時光，是尚未開始愛一個人的時光?！?/p>

我補充：“還有誰也不愛的時光?！蔽夷镆簧纯?，就壞在為情所困，我又何必重蹈覆轍，“愛是件危險而痛楚的事，甜美時刻太短暫?！?/p>

忽地人影一閃，一人衣袂翻飛，往我面前一站，挑著濃眉笑呵呵：“你真是冰山。”

“不，我叫金銀花?！蔽伊羯窨此哪_，竟沒有黑糊糊一片，這酒庫人來人往，清潔倒做得不賴。

歡美人抬手一擲，一顆葡萄破空而去，被易公子穩(wěn)穩(wěn)接?。骸盎亓耍俊?/p>

“耳根癢，心知你們在說我壞話，特來一探究竟。”

“自大狂啊你！”我不客氣了，“我們在說白素月，你可以走了?！?/p>

他才不肯走呢，一雙眼中流轉(zhuǎn)著變幻莫測的光彩，讓人一看就知此人心思多變，不安于室，剛被情人尋了去，一轉(zhuǎn)眼就換了場子繼續(xù)行樂。

“那怎么行，雕花大床我也要分一杯羹?！彼筮诌值芈渥?，擠在我和歡美人中間。

世風(fēng)日下啊，滿腦子都是三人行，太情色太齷齪太可恥了!我側(cè)眸看易公子，玉樹臨風(fēng)，肌膚如玉，生得一張好皮相，只可惜一肚子淫亂污穢。他探腳夠了夠，從臥榻底下鉤出鞋子穿上，口水亂噴天花亂墜地提議：“俠女，玩點兒江湖把戲，夜襲如何？”

夜……襲……這個詞真隱晦，但配上他的表情就不難領(lǐng)會了。我袖子一甩：“你可邀請白素月入伙，兔子吃盡窩邊草?！?/p>

歡美人的聲音橫插進來，直截了當(dāng)：“不行，我不喜歡她?！?/p>

他可真不給易公子面子，怎么說她也是他的相好。我來了精神，豎起耳朵：“為何？”

有三角戀的八卦可聽了嗎……

歡美人一把扇子搖個不停，臉色一沉，沒好氣地道：“她穿白衣裳跟我一樣好看，我很厭惡?！?/p>

這都秋天了，夜晚還是有點兒涼的，男人們都如此健康嗎……我求知若渴：“你穿過白衣嗎？我沒見過?！?/p>

“我多年不穿白，但她總是白衣飄飄晃來晃去，我煩?！睔g美人當(dāng)著易公子的面抱怨著，“天下穿白衣的人那么多，但我深居簡出不常瞧見，能回避就盡量回避，她時時出沒，讓我好不苦惱。”

“你嫉妒她穿白，從此見不得這種顏色？”

歡美人一怔，喃喃低語：“從此見不得這種顏色……”蹙眉看著我沉默了許久——真的是有點兒久，連易公子都不出聲打破這讓人窒息的氣氛，想來他也難堪，一邊是友情，一邊是愛情，他既不好跟白素月說“別穿白了，歡美人有心理障礙”，也不好跟歡美人說“你別太縱容自己的弱點，下雪你怎么辦”。

女人一定會跟他鬧：“憑什么讓我遷就他？”男子一定會振振有詞：“我總在睡覺，很少出門，看不到。”

可憐的易公子，真像我做的那道“霜降雪餅”中間夾的櫻桃醬，焦頭爛額稀巴爛。我不顧歡美人的眼神，自顧自地收拾著食盒，已出師未捷過一次，我沒空再死第二次。

等我把食盒都收拾好了，歡美人才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我疑心方才他是睜著眼睡了一覺，今日他醒著的時辰確實太長了點兒，超出了他的負荷，我很理解。見我把食盒都裝進了籃子，他問：“干什么？”

“回家！”事不宜遲，我要趁他們攻擊力還弱時走人，“我要回去掙錢，開發(fā)新的菜式。”

抬頭看一眼，正對上易公子的視線：“掙錢很有樂趣嗎？”

他的錢來之不易競也不覺得錢財可愛？我語重心長，諄諄教誨：“年輕人，別太揮霍了，把錢看得重要些沒壞處?！澳莻€穿越姑娘四姨太倪笑鬧說的”“女人越大越愛錢”的確是至理名言，越大就越明理，越懂如何讓自己舒服地待著。

不想易公子是個死心眼兒：“有錢就能買到一切嗎？包括夢想？”

我嘆口氣：“有錢是不見得能買到夢想，但至少能非常接近它。”抬頭看到他那雙被閃動的火光襯得更加清亮的眸子，亮得像兩朵跳動的小火苗，想去捂，想去……捧在手心……

腦子里飛速晃過在綠島時，和彩虹分享過的情情愛愛的小說，不由得在心里吶喊著不要這么勾人啊我受不了啊我會淪陷的啊……可喊歸喊，心還是一亂，情不自禁地撫上他的臉：“你是很多人的夢中人吧，但如今我有錢，就可以摸一把。”

心頭忽覺一顫。

他也曾抱過我，還離得非常之近，那時我也沒覺得怎么樣……為什么現(xiàn)在只碰了碰他的臉，就感到莫名的慌亂和局促？

我自覺唐突，想縮回手，他卻順勢抓著它不放，捧在手心笑問：“就這樣？”

怦怦，怦怦——我的心跳聲比擂鼓還響，他卻看定我，雙目中蕩漾著清光，像一斛可以醉死的酒。啊不，兩斛。這一幕也太飽歡美人的眼福了吧，我不敢再想下去，掐了掐他的手背，讓他放手：“不早了，我真的得回去了?！?/p>

歡美人這才開腔，把易公子的歪詩改頭換面：“汝著紗衣絕塵去，惟余兩人空回顧。待得明日天已暮，相思開滿來時路。”

既然不講究平仄規(guī)整，我也亂來一氣：“汝等二人美如玉，傷害芳心難盡數(shù)。在下清醒不糊涂，勤扒苦做斂財富?！闭f完，甩開易公子剛才搭在我肩上的手就走，“你們贈我梨花白，我還以熱飯菜，兩清啦?！?/p>

再相處下去，我這個好色之徒難免把持不住，直想撲倒他!可是連那美貌的白素月都不大能降得住他，時時記掛賠小心，這足夠說明他太不可靠呢。既不可靠，何不趕緊跑？

這少年的五官雖然不及大夏朝皇帝路云天完美，但勝在年輕，還是相當(dāng)銷魂的。似乎單是看著他，就能體會“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含義，他舉手投足有輕裘白馬的風(fēng)流意，既有樣貌又有氣質(zhì)，上蒼待他真是很偏心。

那么，上蒼待我如何呢？鄉(xiāng)下孩子沒見過世面，認識的男子很有限，結(jié)果一出國就遇上這等絕色，是幸或不幸？美男當(dāng)前，色令智昏也情有可原吧？毒舌花心智健全，深具弱小良民的道德取向——疾惡如仇敵，謳歌真善美。

在真善美跟前昏了頭很值得理解吧，但昏下去就不值得原諒了。我娘的血淚情史如豐碑橫在我的情路上，我大可不必以身試法，摔個鼻青臉腫。

綠島國國王娶了四個老婆，生了十三個娃，大臣們也不甘落后，置房產(chǎn)，娶美妾，開枝散葉；略有薄產(chǎn)的老百姓也緊隨其后，一房妻一房妾，孩子好幾個，房子一溜煙。

可我只想要一個人呢，朝夕相對一輩子，誰都知道他屬于我，且只屬于我。但這樣的人必須是個平凡之人，才不會招人惦記，被人撬跑。就像我，是個“還可以”姑娘，賺還可以的錢，享還可以的樂，嫁還可以的人。

大夏朝皇帝只有皇后一個妻子，可我只把這件事當(dāng)童話看，然而我早已不是孩童了。

傳說之所以成為傳說，在于它的稀缺罕見。既然稀缺罕見，我怎能奢望自己成為傳奇女主角7我既不比彩虹年輕，也不比白姑娘美，還不如丁丁的女兒有錢，我的人生憑什么就能活成傳奇？我又不是那個穿越女倪笑鬧。

金銀花，冷靜，冷靜，漂亮男人靠不??！漂亮風(fēng)流又有相好的男人，根本就不是應(yīng)該結(jié)識的人。我大步向門外走去，沒兩步，那易公子就如飛鷹一般凌空而來，按住我的肩，叫我動彈不得，只面無表情地對我說：“我也要回家，夜太黑，我很怕，你送送我。”

“你不住這里？”我問，“你一個大男人，怕什么？”

“怕被劫色?！彼玖司咀约旱哪?，一本正經(jīng)地道，“依你的話說，它能賣錢，若被歹人免費摸來摸去，就太虧了?！?/p>

孺子可教！這么快就意識到錢財?shù)暮锰幜恕?/p>

“你為什么不住這里？”

“狡兔三窟?！彼麑Υ鹑缌鳌?/p>

“那我為什么要送你？我們兩清了?！蔽艺娌幌朐俑蚪坏?，這個人可怕至極。歡美人至少比較安分，他只愛睡覺和喝酒，又以穩(wěn)重為目標(biāo)……我看著歡美人笑，端莊穩(wěn)重得看跟什么人比了，如果同時修行，他“得道”的可能性比易公子大多了。

但易公子會以此為目標(biāo)才怪，他歪理胡說一大篇：“那好，你出你的門，我出我的門。”

我松口氣：“好?！彼麉s跟了上來，亦步亦趨，我問，“不是兩清了嗎？”

“是啊，兩清了，所以我何時走、走哪條道都無須向你報備。”

“無賴！”我無可奈何。

“謝姑娘賞識。”他不卑不亢地繼續(xù)跟著。

“我花了一文錢買的不是男人，而是牛皮糖嗎？”

“有勞姑娘破費?！?/p>

身后，猶能聽到歡美人被八卦喂得心滿意足的笑聲……

下期預(yù)告：

金銀花在徐夫記立足了，她依然還尋找自己的親生父親，連做夢也都夢見了他。后來她生病，很多顧客怨要吃她做的佳肴，她恨不得立刻好了區(qū)賺錢。而與易公子之間，也漸漸開始產(chǎn)生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