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宇而安
上期回顧:
身受重傷的李瑩玉帶著一家五個侍郎隱居洛城,但是看似一家之主的李瑩玉其實不是呼風(fēng)喚雨的鳳凰,而是任五個侍郎蹂躪的小油雞,因為生病而被嚴(yán)密看守的李瑩玉忍不住吃食的誘惑而女扮男裝跑出去逍遙,結(jié)果卻在廁所遭遇了被人破門的同事。
第二童
我李瑩玉,一生都愛薄皮兒大餡兒的美人師傅
當(dāng)時我出了茅房就往來時的方向跑,可是跑了好一會兒都沒見到送我來的兩個妹妹,我看著眼前陌生的地方,心里略噔一聲:妙極,我跑錯方向了。
這一邊呢,說簡單了,就是畫舫的后門,再過去就是花魁的斗場了。
我貓著腰在后臺走動,不時聽到鶯歌燕語,還有男人的喝彩聲。當(dāng)你已經(jīng)做好吃霸王餐的準(zhǔn)備,卻又有一個逃命的機會擺在你面前,你會怎么做?
我心里其實挺掙扎的,這種感覺就好像我偷吃了十只小油雞師傅卻沒有嘆氣,陶二沒有生氣,唐三喬四當(dāng)沒事發(fā)生,而燕五依然笑瞇瞇——如此一來,老爺我也會很失落,就像被拋棄了一樣。
燕五說我犯賤。
也是一針見血。
此刻我便在犯賤還是不犯賤之間搖擺不定。
便在這時,一個聲音如驚雷一般炸了我一個激靈。
“方兄怎么去了那么久還沒有回來?”一個低醇如酒的聲音聽得我又蕩漾又心驚。
“只怕是在路上遇見了什么美人,被迷住了。”另一個聲音聽起來又蒼老又淫蕩,說完這句話他還哦呵呵地笑了起來,掉了我一身雞皮疙瘩。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陶二你終日與這等人渣為伍,多少個我也救不了你啊!
我痛心疾首地?fù)u著頭,然后聽到椅子在地上摩擦過的聲音:“我去看看,先失陪片刻?!?/p>
不妙!
我看了一下地形,此處是他通向茅房的必經(jīng)之路,一段沒有遮蔽物的直廊,唯一能躲的地方就是兩邊的廂房——里面可能有人在辦事呢!
我郁悶,我煩惱,我揪頭發(fā),我撓墻!
我左右張望了一下,來不及多想,打開其中一扇門就沖了進(jìn)去…·-不出片刻,我便被扔了出來,落在回廊中間。
又一次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一雙黑色的靴子映入眼簾……這么燒包的款式,只有我們家陶二才會穿,據(jù)說比較能襯托出他儒商的氣質(zhì),我說狗屁,金子也藏不住夜壺的本質(zhì)。
燕五說我不感恩圖報是有道理的,他堂堂一個武林盟主,白虹山莊莊主,快意思仇仗劍江湖,為了養(yǎng)家糊口當(dāng)起奸商,他養(yǎng)的是誰的家呢?
“是你?“聲音微微拔高,這告訴我他有些意外,然后開始不高興了。
“不是我!”我堅決地捂住臉。
“不是你是誰?”他哼哼冷笑。
“除了我誰都可以!”我沒骨氣地抱住腦袋,感覺到后領(lǐng)子一緊,已經(jīng)被他提了起來,被迫與他平視。
如果兩人都站在地上,那我只及他胸口,嗯,兩點之間,于是我現(xiàn)在是離地二十公分了吧……
我晃了晃腳,下意識地露出一個討好的笑,他回以一笑,眉毛微挑,眼睛卻危險地瞇了起來。
不對!
氣勢不對!
一道驚雷再次劈過我的腦袋(這什么比喻……),我猛地一顫,有種虎軀一震,菊花一緊,王霸之氣油然而生的感覺。氣沉丹田,我冷聲道:“我是來捉奸的!陶二,你瞞著我逛畫舫?!?/p>
我看到他眼皮一跳,饒有興味地看著我,長長地哦了一聲。
“捉奸在床,你捉到什么沒有?”
我認(rèn)真地說:“陶二,你有犯罪動機和犯罪條件,我怕你擋不住誘惑誤入歧途,所以才來勸你向善的?!?/p>
陶二把我提近了點,皺了皺眉,又提遠(yuǎn)了些:“你去什么地方了,身上一股怪味?!?/p>
我嘿嘿一笑:“大概是男人味?!?/p>
我這么意味深長的話,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是聽不懂的,當(dāng)是時,聰明如陶二也想不通剛剛在我身上發(fā)生的離奇曲折之事,于是只是疑惑地皺眉看我,眸子一轉(zhuǎn),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是知情人士很快就出現(xiàn)了。
“陶清…”我只聽到這句話,身子就被甩進(jìn)了旁邊的廂房,一身橫肉衣衫半褪的壯漢看到我,哀號一聲:“怎么又是你!”
我很抱歉地對他笑笑:“你們繼續(xù),繼續(xù)……”
唉,被這樣攪黃上幾次,再生猛的人都得心理性障礙了。
我聽到外面兩個人的腳步聲漸漸走遠(yuǎn),隱約還聽到一句:“迷路……久等……”
具體的就聽不清了。
我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之后,坐在地上沉思了片刻,確定我從未見過那個廁所男,但是陶二為什么把我扔進(jìn)廂房呢?怕我跟他打照面?
無論如何……
無論如何先回家吧。我都嫌棄自己身上的味兒了。
當(dāng)老鴇帶著一群兄弟姐妹殺到我身邊將我團團圍住時,我鎮(zhèn)定自若地拍了拍衣服,從懷里掏出那塊玉佩——這玉佩觸手溫潤,似乎不比我的那塊差。
我淡定地說:“方才如廁之時荷包掉進(jìn)坑里了,這個玉佩應(yīng)該夠付那些茶水錢了吧?!?/p>
老鴇兩眼放光,接過我手中的玉佩緊緊攥著,嘴里連聲說:“夠夠夠……”
我哦嘞哦嘞哦嘞地從三連畫舫解脫出來便直奔回家。
說實話,沒什么好玩的,吃的不如家里廚子做的,美人就是數(shù)量多了些,真論起來,沒一個比得上我家那幾位。你說陶二這是去做什么,也不知道是他嫖別人還是花錢讓人嫖他……
李府的大門敞開著,下人們行色匆匆,我疑惑地拍了拍其中一個的肩膀?!案铣鍪裁词铝?”
那人頭也不回地說:“老爺丟了?!?/p>
我怔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臉?!拔覜]丟啊…”
一邊說著一邊進(jìn)門,蓮兒正帶著棍子往外走,一看到我便瞪大了眼睛停下腳步,隨即笑了…
“老爺,你讓我們一通好找啊!”蓮兒咬牙切齒地笑。
我瑟了瑟脖子。
“蓮兒,這不是人多走散了嘛……”我心虛地說。
“你確定你不是故意。走散。的?”蓮兒跟她正主子一樣恐怖,瞇著眼睛威脅我。
“可能鞭炮聲太大,我沒聽到你喊我……”我聲音越來越小。
“哼哼…”蓮兒揪著我的領(lǐng)子,“你去跟幾位公子們解釋吧!”
嚇煞我也!三堂會審啊!
我不過走了不到兩個時辰,有必要這樣嗎!
被重視的成就感和被壓迫的滄桑感在我心里絞來絞去,我討好地看向上方的師傅。師傅垂下眼瞼,別過臉不看我。糟糕,笑意減了七分!
我再看向唐三喬四。唐三脾氣雖然暴躁了點,但我知道,他向來是最容易心軟的,但現(xiàn)在看來……他的眼刀又更上一層樓了。喬四此時倒和唐三一個鼻孔出氣了,本來就冷冰冰的,此刻簡直成了冰雕美人。
燕五,我是不敢指望他了。那廝笑著走進(jìn)來,我知道他鼻子很靈,那是聞草藥聞出來的,什么成藥讓他一聞便能精確說出成分和用量,當(dāng)然聞其他東西也是一樣。
“嗯?去了趟東大街,還近距離看了煙火,吃了一桌沒營養(yǎng)的雞鴨魚肉,滿身脂粉味,還…”燕五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你去了三連畫舫?”
我忍不住要給他拍手鼓掌了,僅靠著氣味就把我走過的地方做過的事說得一點不差,只差最后一點,不知道是他給我面子還是也猜不透我身上那氣味是如何得來的。
但是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幾位侍郎大人在聽到“三連畫舫”四個字之后,臉色齊齊沉了下來,室內(nèi)氣溫陡降。
我干咳一聲:“我是和陶二一起去的?!?/p>
眾人怔了一下。
“不信你們看?!蔽覐男涞滋统鎏斩纳茸樱疫@順手一撈的習(xí)慣真是積習(xí)難改,“我和蓮兒走散了,遇到了陶二,我剛好肚子餓,所以和陶二去三連畫舫看熱鬧?!?/p>
如果是和陶二在一起,他們就會比較放心。我說的也沒有錯,只不過是在進(jìn)了畫舫之后才和陶二遇上的。
但是唐三發(fā)問了?!澳嵌缒茏屇愠赃@些油膩葷腥?”
大原則不犯錯誤,小原則就無所謂了。我老實交代:“我偷吃的。”眨巴眼睛,努力擠出點眼淚潤濕眼眶,“我餓了……”
唐三果然心軟,見我這樣子,臉上表情也放柔和了,又有一些不忍心。
“等二哥回來,問他就明白了。”燕五放話,又說,“看她一身雜味,讓她先去洗洗吧?!?/p>
燕五的鼻子太靈敏了,人又有些潔癖,所以他最先受不了。聽他這么說,其他人都沒有意見,我如蒙大赦,趕緊回屋洗香香。
蓮兒一手給我添水,一手搓著我的肩膀。我們蓮兒真是能干啊……
“老爺,你年紀(jì)也不小了,玩心該收收了,讓公子們?yōu)槟銚?dān)心,你說得過去嗎?今天晚上好不容易才說服大公子放你出去玩,你整出這么一遭,以后還想不想出去了?你當(dāng)你還跟以前一樣飛天遁地?zé)o所不能嗎?你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為幾位公子想想啊……”
我頭皮發(fā)麻接受她的教訓(xùn),聽她這一番說下來,我心里都酸了:“蓮兒,老爺知錯了?!?/p>
“老爺,你每次都這么說,什么時候能真正改了?。俊?/p>
勇于認(rèn)錨,堅決不改——老爺我毛病也太多了些。
可是要我蝸居在這小小李府,還不能吃這個不能吃那個,實在難受,難受得每塊骨頭都不對勁。我憤憤道:“你們這是把海東青當(dāng)金絲雀養(yǎng)了?!?/p>
“喲,就您還海東青!”蓮兒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嘶了一聲,“您就認(rèn)命吧,有這么一群飼主,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大公子是丞相,二公子是武林盟主,三公子是唐門少主,四公子是暗門少主,五公子是神醫(yī)。這些基本上都要貫個“前”字。自從跟了我,他們也都算“從良”了,但想到一個個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為我放棄了江湖,混跡在這小小李府,也說不清是他們?nèi)︷B(yǎng)了我還是我圈養(yǎng)了他們。
罷了罷了,我下定決心,從明天起當(dāng)個好老爺,不讓公子們?yōu)槲也傩牧?
(第一百八十三次。)
我從浴桶里跨了一步出來,蓮兒雙手一揚,攤開床上大的毛巾,正要往我身上裹,門便被砰的一聲推開了。
我靠,又來!
門這種東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啊!
看到進(jìn)來的是陶二,我愣了一下,這一怔之間,蓮兒已經(jīng)乖覺地把毛巾交到陶二手中,默默退下,然后關(guān)上房門。
我打了個寒戰(zhàn),默默走了過去,扯住毛巾便往身上裹。
你說他怎么這么多年都沒改一改呢?我承認(rèn),那一次闖進(jìn)他的溫泉是我不對,那也沒必要因此就耿耿于懷,隔三差五都要趁我沐浴的時候闖一番吧。
說起來,那事還真不怪我,那時我剛從帝都逃開,轉(zhuǎn)身便混入白虹山莊,聽江湖上的人說莊主陶清仁義無雙,哪里猜得到他是個鐵公雞,對待下人極其苛刻。我原來是丞相府出身,受師傅熏陶,雖然比不上師傅生性愛潔,卻也忍受不了長時間不洗澡。
白虹山莊有一口楓葉溫泉,我幻想了許久。但聽說只有莊主能用,我免不了腹誹一番,然后視規(guī)矩和守衛(wèi)于無物,仗著輕功好就從后山翻了上去,還帶了點小酒準(zhǔn)備一邊泡溫泉一邊小酌。也不知怎的,喝著喝著就趴在石頭上睡著了,等我迷迷糊糊醒來,就聽到附近有水聲。
要知道,那時候的我還是“海東青”,就算是在睡夢中氣息也藏得極好,若不是喝了酒睡著,又豈會連有人進(jìn)了溫泉都沒能察覺。
當(dāng)時,我的衣服在遙遠(yuǎn)的彼端,手邊只有一塊白布,我腦中精密地計算著:白虹山莊莊主陶清據(jù)說武功江湖第一,雖然有買榜嫌疑,但絕對也有實力,不過我的武功雖未必強過他,輕功卻一定不比他差。我可以在瞬間跳到他身后,然后抓了衣服就跑,但這樣一定會被他發(fā)現(xiàn)并且看到,等他反應(yīng)過來之時,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躍出七丈遠(yuǎn)了,他要想追我也很難追上,而且我篤定他不會來追我,因為他肯定沒我這么不要臉,光著身子滿山跑……
不過這么一來,他一定會看到我,而我手中只有一塊白布,問題來了——遮哪里?
上三路?下三路?
電光火石之間,我已經(jīng)沒有思考的余地了,我將白布蒙在臉上,一鼓作氣從水中躍出,抓住衣服,轉(zhuǎn)身就跑。
煙水迷蒙中,看到陶清震驚得無以復(fù)加的眼神,他下意識地躍出水面來追——這一點讓我很久以后都一直耿耿于懷,他總拿這點開刷我讓我負(fù)責(zé),我說你當(dāng)時不追不就行了,你又追不上,再說我也沒看到什么好看的啊。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他便臉色發(fā)青:“嗯?沒看到什么好看的?”
得,我嘴賤……
反正當(dāng)時他是沒追上,我讓他看光不要緊,反正我臉蒙住了,他哪里曉得我是誰?可他竟然把全山莊十三歲到二十三歲的女子都召集起來脫衣服檢查!
雖然他沒有親自上陣,而是讓那些嬤嬤檢查,但這足以看出此人多么無恥!當(dāng)然我也不是省油的燈,我當(dāng)時一直女扮男裝來著。嘿嘿……
別看我回憶了這么多,其實當(dāng)時時間只過了千分之一個彈指。陶二搶過毛巾幫我擦拭身體,我別扭地扭著身體,他沉聲低喝:“別亂動!”
我立刻僵住了。
奇怪的是他倒正經(jīng)了,快速擦干了身子,便拿著衣服往我身上套,我好奇地問道:“出什么事了?”
心里發(fā)毛,不會是又要審我吧?
陶二面色凝重:“等一下你就知道了?!?/p>
他越這么說我越是害怕,像要上斷頭臺一樣害怕。
我抓著他的袖口含淚說:“二哥哥,我知道錯了,你就原諒了我這回吧,我下次不敢了!”
陶二太陽穴上青筋跳了跳,沒說話。
我又想起那個莫名其妙的廁所男,小心翼翼問道:“陶二,那個廁……那個和你一起的男人是誰啊?”
陶二的表情明顯僵了一下,就像被捉奸在床一樣窘迫,雖然他掩飾得很好,但逃不過我的火眼金睛。
“一個普通朋友。”
我有個經(jīng)驗,凡是別人強調(diào)“普通”的,一般都不普通。
我冷哼一聲,心里酸溜溜的。陶二啊陶二,你就算要打野食,也不能找個比家里人差的啊!
穿好了衣服,陶二直接抱著我飛到燕園,我真驚奇了,有這么著急嗎?
燕園里燈火通明,公子們都聚在這里。燕五的瓶瓶罐罐擺了一整桌,我看得眼睛發(fā)直,但迅速地慘叫一聲。
我不就是上了一趟青樓嗎?有必要這么對我嗎!
燕五回頭看了我一眼,無奈道:“你別腦補那些奇奇怪怪的畫面了好不好?我給你易容而已?!?/p>
“易容?”我怔了一下,“為什么要易容?”又有些傷心地說,“難道你們嫌我不好看了……”
我李瑩玉啊,當(dāng)年怎么說也是十里八鄉(xiāng)一枝花……
喬四別過臉嘆了一口氣:“……”
我委屈道:“你們不說,我怎么知道?你知道我傻,我連燈謎都猜不出來?!?/p>
陶二道:“今天晚上有個人會來我們家,他可能會住上一段時間,那人身份復(fù)雜,你千萬要避著他?!?/p>
我靈機一動:“那個廁……你那個。普通朋友。?”
陶二點了點頭,眼睛緊緊盯著我:“你似乎對他很有印象?”
當(dāng)然有印象,那樣山崩地裂的歷史性會晤,這輩子恐怕
不會有第二次了。但事關(guān)名節(jié),我絕不能說,只能含糊地說:“畫舫上見過一面,有點面熟?!?/p>
誰知道他們聽了我這話,似乎都被嚇到了,全體靜止了一瞬,我疑惑地環(huán)視一周,他們又若無其事地各干各的。
我從桌子上跳下來,溜到燕五身邊:“你以前易容不是很快的嗎?這次怎么這么麻煩?”
“面具若長時間戴著對肌膚損傷極大,我給你特制的這一個,非但沒有損傷,反而能保養(yǎng)肌膚?!毖辔迓杂械蒙?/p>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光滑細(xì)嫩,跟剝了殼的熟雞蛋似的,燕五居功至偉。
不消片刻,那面具便做好了。我平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任燕五在我臉上倒騰,一片又薄又涼的東西貼到了臉上。燕五的手指靈活地在我臉上按揉,過一會兒那涼意便散去了,面具仿佛融進(jìn)了我的肌膚,一點異物感都沒有。
我們家燕五啊,真不虧是國手,給我當(dāng)私人醫(yī)師實在大材小用。
我睜開眼睛,摸了摸臉,和戴上面具之前沒有什么差別,照鏡子一看,才吃了一驚。
其實也還好,就是膚色暗了點,變化不大,但奇怪的就是讓人覺得平庸,平庸到往路上一扔就沒人找得到了。
陶二滿意地點點頭,又說:“你暫時就名喚小玉,和蓮兒一樣是李府的丫鬟?!?/p>
我打斷他:“我是誰的丫鬟?”
一石激起千層浪。
“我的!”唐三率先開口。
喬四皺了皺眉,非常自然地和他抬杠:“我的。”
燕五抬眼看了陶二一下:“由二哥決定吧?!?/p>
我的手也抖了一下,這是我的事吧…為什么要“由二哥決定”?
陶二沉思片刻,說道:“小玉跟在東籬身邊,東籬也不要出沈園,畢竟他……可能認(rèn)得你。”
他這么說,唐三和喬四也沒有意見,我更沒有意見了。趁著這段時間和師傅親密接觸吧!
“府中下人我會安排好,就說李府的老爺出門了?!?/p>
李府的老爺在洛城那可是大大的有名,在這個有錢人就能稱老爺?shù)哪甏蠣斎匀皇菫閿?shù)不多的異類,外面的人只知道她娶了好幾門侍郎,每一個都是不可多得的俊美少年郎,尤其是二公子陶清,不但一表人材,更能招財進(jìn)寶,豈止是不可多得,簡直是只應(yīng)天上有,揉碎多少女子芳心。
“對了,說了這么久,陶二你都沒有告訴我那個。普通朋友。是誰?!?/p>
陶二頓了一下,緩緩說道:“方準(zhǔn),方侯爺。”
我哦了一聲,點點頭。
這個名字我倒是聽過,其母是大長公主,父親是定國將軍,出身顯赫,風(fēng)流俊美,據(jù)說也有點才。但這樣的出身,如果只是“有一點才”,那是罩不住的,別人說起來,還是只會酸溜溜地說他命好。
師傅沉默了許久,似乎藏了些心事,我摸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溫涼溫涼的,堪比上等美玉。
“師傅,我們回房去吧……”我真的是很正經(jīng)地想勸他早些休息,可能不小心笑得太過燦爛了點,讓小心眼兒的唐三哼了一聲,喬四瞥了他一眼,不做聲,但揶揄之意明顯。
唐三的沸點越來越低了,這一眼就讓他暴跳如雷又要開打,我看著他抄起最近的花瓶,心頭一顫,雙身一拍道:“我想起來了!”
所有人再次定形。
陶二僵著聲音道:“你想起什么了?”
我扭了頭找蓮兒:“蓮兒呢?”
蓮兒聞聲進(jìn)來。
我說:“蓮兒,你明日把我們家里的瓷器都換成銅器吧。”
緊繃的氣氛頓時松了下來。
我莫名地看了他們一眼:“怎么了?”
師傅默默牽起我的手:“回去休息吧……”
李府占地極大,幾個公子各自占了一個院子,蓮兒也有自己的院子,還有好幾個地方空著沒住人,是預(yù)備的客房。其實我們的客人很少,除了那個死皮賴臉非要來我家住的方小侯爺。
當(dāng)初這個大宅子剛建成,陶二是要讓師傅取名的,因為他最有學(xué)問,但是師傅卻含笑看著我,都說名師出高徒,我怎么好意思讓師傅失望?
于是各自取了姓氏后面加上個“園”字也就了事了……
雖然不怎么好聽,但實在好記啊。
李園、沈園、陶園、唐園、喬園、燕園……
至于其他沒有人住的園子,我便統(tǒng)一排了序號:甲園、乙園、丙園……
師傅嘆了一口氣,什么話也沒說。他也不是第一天認(rèn)識我了,還對我的文采抱有期望實在是因為他——心太軟……
此時此刻,花前月下,我握著師傅的手,聞著他身上飄來的淡淡清香,心上一陣蕩漾,沒管住自己的手,在他掌心里畫圈圈,被他一把抓住,抓緊。
我仰著臉笑,撒嬌道:“師傅……”
也不管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二十來歲了,好像我還是八九歲年紀(jì),最愛膩在他身邊撒嬌。我這師傅啊,是天底下頂溫柔的人,不過他看上去總是一副“我欲乘風(fēng)歸去”的仙人模樣,讓人看了便自慚形穢不敢接近,也只有我這般沒臉沒皮的人,才會纏著他,吃定他。
師傅就是那湯圓,白白軟軟的,咬一口,甜的。
師傅好笑地揉了揉我的發(fā)心——他習(xí)慣了,他也總把我當(dāng)小孩子。所以說,我不是一個人……
師傅喜靜,因此沈園在李府最偏僻的地方,一般人都找不到。而前院里,陶二應(yīng)該正在招呼方小侯爺。
那個被我偷了塊價值連城的玉佩的倒霉廁所男。
我一邊嬉笑著想著,一邊幫師傅寬衣解帶。
師傅只著了一件薄薄的白色內(nèi)衣,腰上用一條碧色的絳子斜斜系住,這一拉就開的衣服跟一踹就破的門一樣,分明引人犯罪。
我坐在一邊直勾勾地看著師傅的脖子,小時候坐在他膝上仰望的時候,我就對這一片白皙的肌膚充滿了渴望,想要咬一口,咬一口…這樣看了許多年,師傅也習(xí)慣了,他臉皮是很薄的,容易臉紅,雖然聽人說師傅在朝上氣場強大,冷氣逼人,尤其是當(dāng)大理寺卿那陣子,不用刑訊都能讓人招供,但我從未見過。師傅在我面前,一直是和煦如春風(fēng),被我瞧上一會兒,肌膚便會緩緩泛上一層粉色,連著雙眸都染上一層水光。
你看你看,這不是又來了……
我賊笑著,眼睛一轉(zhuǎn),伸伸懶腰打個哈欠便蹭到床上去。
“師傅,我累了,先睡了。”
桌邊的身影僵了一下,師傅轉(zhuǎn)過臉說:“你的房間在隔壁?!?/p>
丫鬟哪能跟主子一起睡呢?!
我坐起來,認(rèn)真地道:“師傅你這么說就見外了,咱倆又不是沒有一起睡過。”
我那飽讀圣賢書的師傅啊,估計眼珠都快滴出血來了。我說吧,難道圣人就不做這種事嗎?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呢!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師傅這樣的讀書人,遇到我這種流氓,就徹底敗了。
無奈,他只有熄了幾盞燈,只留一盞幽幽照著,上床休息。
他一上來,我便扭著腰貼了上去,手指鉤著他的衣帶,一拉一扯?!皫煾蛋煾怠?/p>
從說要住一起,他大概便知道免不了糾纏了,我聽著他若有似無的呼吸聲,心口酥麻得緊。
怎么這么喜歡他呢?十幾年了,一點都不會膩,總覺得已經(jīng)很愛很愛他了,但明天醒來,似乎又比昨天更愛他一點。明明在別人面前是那么強勢冷漠又咄咄逼人的丞相大人,在我面前卻會害羞,會手足無措,會嘆氣,把我蔭得死去活來,他又一副禁欲的表情,讓我只能痛苦地?fù)蠅Α?/p>
一聲輕笑仿佛是胸腔里傳來,震得我心口生疼。他翻了個身壓住我,制住我不規(guī)矩的手,用同樣帶著欲望的低啞聲音說:“玉兒,唉……”師傅嘆了口氣,“等你身體好些再
說?!?/p>
我悶著聲音說:“我身體已經(jīng)好很多了……”
這樣聽起來我是不是很急色?
“燕五說好了才算。”平時我一撒嬌,師傅什么都答應(yīng)了,但是關(guān)系到我的身體健康,他就一步不退。他這么原則干什么呢?當(dāng)然我也有原則,我的原則就是不講原則。
“燕五他忌妒我和師傅好,故意不讓我和師傅好?!边@兩個“好”字我用得多么精準(zhǔn)啊。
師傅無奈地笑了笑,燭光昏暗,但我還是看得失了神,抻長了脖子去啄他的唇。
你說,把我放師傅身邊,是對我的考驗還是對師傅的考驗?
我突然就明白陶二那廝的險惡用心了。他不相信唐三的自制力,把我給喬四唐三又會鬧,給燕五恐怕兩個人都會不服,而他自己又要陪著方小侯爺,只有師傅一人既讓他信任又可以服眾。最重要的是……他明知道我忍了很久了,還故意這樣折磨我,讓我們彼此看得見吃不著,陶二分明也是忌妒我和師傅好!陶二啊陶二,我恨死你了!
“玉兒乖……”師傅低聲哄,我一聽到這三個字,骨頭都酥麻了,沒力氣反抗了,只有懶懶地賴在他懷里。我就知道這三個字是我的魔咒。
“其實我傷早好了……”我悶聲說。
“燕離是大夫,他說好才算好?!?幣傅一口駁回。
我哼了一聲,埋頭不語。
師傅的手挑開我的衣襟探了進(jìn)去,左心口,一條幾寸長的傷疤猙獰恐怖,曾經(jīng)被人一刀貫穿,也只有靠了燕五,我才能活下來。
師傅的指尖在傷疤上輕輕摩挲,輕輕嘆息。
我的腳趾都蜷了起來,嗯了一聲,呢喃道:“師傅,你別亂摸啊,不然一會兒徒兒獸性大發(fā),可是管不住自己的。”
師傅輕笑一聲,哀傷情緒盡去,抽回手幫我把衣服系好。
其實我多留戀那感覺啊,要不是怕師傅難過,我一輩子不說話,讓他摸一輩子……可想想真不公平,他就能心思純潔地摸我胸口,我看他一眼都那啥火焚身,是他太成功還是我太失?。?/p>
師傅拍了拍我的后背,輕聲說:“好了,睡吧?!?/p>
我閉著眼睛睡不著覺,腦中一遍遍地浮現(xiàn)師傅艷色迷離的容顏,那樣的美色,我只見過一次,主要是當(dāng)時我灌醉了他,醉眼中氤氳的情欲色彩讓人欲罷不能,他身上還穿著玄色莊重的廣袖官袍,這樣強烈的反差讓我差點一不小心就——禽獸了……
我知道師傅的酒量素來極差,三杯兩盞淡酒便不敵,卻不知他的自制力如此之好,酒力與藥力齊下,我放下身段極力誘惑,明明他也動了情,卻仍是最終推開了我……
而我到底還存了一點良心,沒有完全化身禽獸,只是在失身未遂后,恨無面目再面對師傅,倉皇夜逃,淪落江湖,終于逃進(jìn)了白虹山莊入了虎口……
如此看來,定然是我太失敗,相伴十年,我心里都是他,他心里有我,卻不全然是我。
他說,玉兒,你不懂情。
我說,師傅,那你教我。
他為難了,眼里有隱忍的感情。
我以為全天下人都會在他面前自卑,包括我,但他卻在我面前自卑了……
因為莫名其妙的年齡問題和師徒關(guān)系!
讓倫理綱常玩兒蛋去!誰說師徒不能愛!誰說養(yǎng)成不能在一起!
想到這里,我忽然有個疑問,拉了拉師傅的衣襟,仰頭問已經(jīng)快睡著的師傅:“師傅啊,你收留我之時,為什么收我做徒弟,而不是童養(yǎng)媳?”
師傅昏昏欲睡,微揚嘴角回了一句:“我以為你是男孩……”
晴天霹靂!
我咧了咧嘴角,傻笑……
其實也可以這么理解,師傅本來是有斷袖潛質(zhì)的,卻被我這個天真可愛美貌的少女拉回了人間正道,雖然不是一見鐘情,但好歹也是日久生情——又想起初次相見,要對那時的我一見鐘情,實在有些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