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檸筱潔

楔子

我想過很多好好愛你的方式，比如說冬天來的時候，給你織一條白色的長圍巾，沒想到我傷了右手。好在我是個左撇子，果斷決定給你寫封情書以表心意，結(jié)果去買圣誕賀卡的路上，摔了一跤，左手為了掩護(hù)右手，也壯烈“犧牲”了。所以我們的ENDING很憂傷。

一、膽小的男孩小黎

這個故事開始的時候，我是一名剛參加實習(xí)的小女警，第一次接到出警電話，接線員說報警的人是個嚇得大哭的男孩，被困大火中。

地址是：老街花園十七號。

我跟打了雞血一樣興奮，抓起帽子就沖了出去。

到達(dá)火災(zāi)現(xiàn)場時，著火點是一座四層小別墅，熊熊大火已經(jīng)封住了樓道，很多群眾在圍觀，我做了簡單的觀察，發(fā)現(xiàn)四樓的窗口趴著一個男孩，披濕棉被，毛巾捂口，呼救狀。

隊長看了地形，四樓不高，搭消防云梯就可以救人。我主動請纓，隊長說不行，上面是個男生，你是女生。

于是一個男隊員爬上去，把四樓的帥哥救了下來。

帥哥爬到二樓的時候，腿腳忽然一顫抖，滾落下來時，我下意識地沖上前去，接住了他，兩人跌坐在地。

他是個漂亮的男孩子，睫毛很長，我忍不住想起了泰劇里的小帥哥，這可憐孩子在我懷里膽戰(zhàn)心驚，瑟瑟發(fā)抖，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花，我抬手幫他抹了抹眼淚，忍不住撲哧一笑。

他委屈地撅起嘴，從我懷里掙扎出來，說：“火警哥哥，你怎么能笑話受到驚嚇的群眾呢?”

我立馬揚手給了他一拳：“看清楚，我是姐姐好不好7”

他的眼睛忽然就亮起來，摸摸我的短發(fā)，忽然畢恭畢敬地給我和隊友鞠了個躬：“感謝警察同志，救我一命!”然后又跑到我身邊，貼著我的耳朵偷偷說，“姐姐，你真帥?！?/p>

我拍了他一巴掌：“過來，登記?！?/p>

他居然和我一樣，用左手寫字：“黎暮歌，年齡，十九歲，手機(jī)135xxxx6047”

大火仍在撲救中，他一直跟在我身邊找我說話：“警察姐姐，我好冷啊。”

著火時他在身上澆了水，被寒風(fēng)一吹，凍得直哆嗦。我拿了車上的備用衣服給他穿。

“姐姐，我想給我媽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她在外地出差，你能把手機(jī)借給我用一下嗎?”

“警察姐姐，我好餓啊!”我掏出十塊錢，讓他在對面便利店買了關(guān)東煮。

天快黑了，火勢弱了，忽然幾個漂亮小女生焦急地跑過來，小黎拉了拉我的衣角，躲在身后，我很利索地閃開，女生們一擁而上，扯著他的胳膊和衣服嗷嗷大哭起來。

可憐的小黎，用幽怨的眼神看著我，任憑幾個女生占盡便宜。

我笑了一下，都是風(fēng)流惹的禍啊!

后來一個神色慌張的男人接走了小黎，他是小黎的父親。

處理完火災(zāi)現(xiàn)場以后，回到宿舍已經(jīng)快晚上十點了，手機(jī)忽然響了，陌生的號碼給我發(fā)了信息：“警察姐姐，謝謝你?？梢哉埬愠灶D飯嗎?”

原來是那個臭小子，我笑了，回了條短信：“不好啦，小屁孩，晚安。”

“那姐姐，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樂簡?！?/p>

臨睡之前，我發(fā)了條新浪微博：“第一次接警，被救的大男孩都嚇哭了?！庇腥嗽u論：“長得帥嗎?”

星期一早晨，門衛(wèi)遞給我一捧薰衣草，香味四溢。隨行的一群男警察都起了哄，我伸手進(jìn)去撈出一張卡片。

“火警姐姐，你真威武，謝謝你。”

下午出門的時候，看見了小黎，他目光灼灼地在門衛(wèi)室門口等，我看見了想躲也躲不過去，他的左手邊還站著一個小美女。

小美女畢恭畢敬地說：“姐姐，謝謝你救了阿暮，我是檬雨，一起喝個咖啡吧。”

我又好氣又好笑。

小黎的眼神亮閃閃，說：“姐姐，就是喝個下午茶嘛!”

那頓下午茶喝得很歡樂，小黎不停地講冷笑話逗我笑，可是到最后，只有檬雨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小黎有些失望，于是大手一揮：“服務(wù)員，給我來兩斤餛飩!”

服務(wù)員莫名其妙，很抱歉地說：“我們這里沒有餛飩?！?/p>

檬雨莫名其妙，我卻忍不住笑了，因為這個冷笑話是魏晨說過的冷笑話，那年“快男”風(fēng)行的時候，我喜歡過魏晨。

看了看時間，快到規(guī)定回隊的時間了，我喊了服務(wù)生結(jié)賬。

小黎忽然擋住了我掏錢的手，很豪氣地說：“我怎么能讓女生付賬呢?”

他牛氣的樣子，像個小男子漢。

檬雨是個好姑娘，一直安靜地站在他身邊，臨別的時候，她很乖巧地笑：“姐姐再見!”我看得出她對小黎的喜歡，一如當(dāng)初的樂簡。

二、等待在薰衣草花田

告別他們以后，我怏怏不樂地回了宿舍，火警隊男女比例嚴(yán)重失調(diào)，只有三個女警，另外兩個都是接線員，而我，則是唯一一個颯爽英姿奔赴火場的女警。

我蒙著被子哭了整整一夜。

夢里我看見二十歲的凌布，站在一片長滿紫色薰衣草的花田里，朝我笑得眉眼彎彎：“樂簡，等你長大了，我就娶你做新娘子?！?/p>

漫天遍地的薰衣草很香，空氣中都是浪漫的味道，我問凌布：“這是哪里呀?”

他拉著我一直奔跑，紫色的花田沒有止境：“這是普羅旺斯呀!”

柔軟的陽光照射在凌布的臉上，他仰著臉，有細(xì)細(xì)的絨毛，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是，紫色的花田忽然就變黑了，熊熊的大火忽然從地下涌出，剎那間席卷了凌布。

我撕心裂肺地喊著，喊著，卻眼睜睜看著凌布被大火吞噬了……

猛然間從黑暗中驚醒，周圍是室友輕輕的鼾聲，原來是場夢啊，我摸摸臉上的淚，重新躺了下去。

如果有一種手術(shù)，可以將痛苦的回憶切除，那該有多好?？墒俏矣趾ε?，我會忘記凌布。

凌布是我不顧一切，選擇這份高危職業(yè)的唯一理由。

十二歲，我在一場大火中認(rèn)識了凌布，那時候的我，不懂事，在家中點燃了床單，大火鋪天蓋地，我無處可藏，濃濃的黑煙嗆暈了我。

疼痛讓我猛然蘇醒，我看見凌布的臉，他一身消防員制服，臉被熏得漆黑，他緊緊地抱著我，用力拍打著我的臉。

我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凌布笑了一下，驚喜地喊“小姑娘醒了”，話音剛落，他就倒了下去。

后來我去醫(yī)院看望受傷的凌布，知道那夜他冒死沖進(jìn)火場救了我，而倒塌的磚瓦，重重地砸在他的脊背上。

凌布逐漸恢復(fù)的三個月時間里，我每天搬著小凳子，坐在病床邊。

他打點滴的時候很痛，我總是做各種鬼臉，讓他可以笑一笑。

我的臉上有淡淡的燒傷痕跡，凌布就托人買來薰衣草精油，每天細(xì)細(xì)替我涂抹，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薰衣草的味道。

我很想學(xué)武俠片中的女俠，對凌布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可現(xiàn)實是我比凌布小八歲，就像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隔在我和凌布中間。

我做很多笨笨的事情，想要快快長大。

我喝了很多高樂高，每天都去學(xué)校的單杠上做引體向上。我努力學(xué)習(xí)，我穿黑色的衣服，想要縮短我和凌布之間的年齡差距。

還有，我放棄了讀大學(xué)的機(jī)會，上了警校。

可是二十六歲的凌布，有一天，忽然帶了一個漂亮的姐姐來看我，他要結(jié)婚了。

我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我哭著想給凌布寫一封最后的小情書，卻最終沒有寫成。

三、殉情的男人

天快要亮了，警鈴忽然響起，我迅速穿上警服，火速爬

進(jìn)火紅的消防車?yán)?，路上警車呼嘯著，警隊的小伙子們都和我開玩笑。

“樂簡美女，昨晚想我們啦?眼睛都是紅的?！边@是隊里最討厭的大斌。

我瞪了他一眼，這時候阿誠又?jǐn)D過來，說：“你們不要欺負(fù)小美女啦，她可是多少年才有的一個小師妹，把她氣跑了，我們就沒有美女看了。”

這時候隊長忽然一聲怒喝：“干什么呢!出警的時候還在這里插科打諢的，高度警備!你們從事的，可是隨時有生命危險的工作!”

“是!”大家都閉了嘴。

這時候，著火點到了，這是一個單門獨戶的農(nóng)家小院，我們迅速跳下車，布置消防龍頭，開始滅火。

周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個十多歲小姑娘哭著喊：“爸爸還在里面，他要陪媽媽?！?/p>

隊長問了情況，馬上指揮隊員進(jìn)去救人，大斌領(lǐng)命沖了進(jìn)去。

五分鐘以后，大斌背了一個昏迷的男人出來。

所幸男人沒有受傷，120急救員簡單地做了急救以后，男人醒了過來，卻拼了命要再沖進(jìn)火場：“我不能讓我老婆一個人在里面?！?/p>

隊長馬上厲聲斥責(zé)大斌：“里面還有人嗎?”

大斌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發(fā)現(xiàn)男人的時候，他躺在床上，枕邊是骨灰盒和一張女人的遺照?！?/p>

隊長照例扔給我記錄本，詢問情況，原來三天前，男人的老婆出車禍死了，男人不想獨活，晚上打發(fā)女兒去了同村的爺爺奶奶家，然后點火自焚。

撲滅大火以后，男人被呼嘯的警車帶走了。

我只記得面如死灰的男人的一句話：“沒有她，我活著有什么意思呢?”

我忽然就哭了。

晚上我更新了微博：“世界上有至死不渝的愛情嗎?你愿意陪伴所愛的人，去往另一個世界嗎?”

有人回復(fù)：“愿意?！?/p>

我看了一下，是個我沒有加關(guān)注的陌生人，ID有點意思，叫“下雨天不吃飯”。

四、天使的手指會唱歌

第二天是休息日，我收拾了一番，想要出去買件衣服。

出了門衛(wèi)室，我又看見小黎，這次他是一個人來的。穿著黑T恤，站在一輛漂亮的黑色別克旁，朝我笑得燦爛。

“臭小子，你怎么又來了?”

“樂姐姐，我來看你呀，你一定很悶吧，我?guī)闳ザ碉L(fēng)好不好?”他拍了拍別克。

我撇了撇嘴說：“哎呀，富二代啊?”

他得意地笑：“我爸送我的生日禮物!你是第一個坐的人哦!”

我拍了他的腦袋：“臭小子，有駕照沒有?”

他掏出小本本說：“放心吧，姐姐，我爸爸不是李剛?！?/p>

小黎的車技還不錨，載著我在大街小巷里轉(zhuǎn)悠，最后一路開到老城門樓外，那里是一片農(nóng)場，里面綠油油的。

我好奇地問他：“你帶我來這里干什么?”

他笑得很詭異，說：“這是我爸爸的農(nóng)場啊!走，姐姐，我?guī)憧袋c好東西去!”

啊!

我驚詫了一下，真是不折不扣的暴發(fā)戶啊!我跟著他下了車，穿過一大堆瓜瓜果果，一直到一個半透明的溫室門口。

他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門。

我被眼前的場景震驚，滿眼都是紫色的小苗，我認(rèn)識那是薰衣草的幼株。

小黎得意揚揚地說：“姐姐，我知道你喜歡薰衣草，所以我叫人專門種了這個。”

我驚詫地轉(zhuǎn)過頭：“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眼睛忽然閃閃發(fā)光：“姐姐，其實我早就認(rèn)識你了?！?/p>

我低了頭，詫異得說不出話，小黎開始絮絮叨叨地敘述。

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很神奇，就像我和凌布，我和小黎。

小黎說，他是在新浪微博上看見我的，那是微博剛剛開始流行的時候，我注冊了號，并且無比真誠地放上了自己的真人SHOW。

警校里不準(zhǔn)上網(wǎng)不準(zhǔn)和外界聯(lián)系，我都是偷偷用手機(jī)上微博的。

“姐姐，你知道嗎，我是先在微博上看見你的照片，覺得你很漂亮，于是就加了關(guān)注。只是你一直沒有關(guān)注我，可是我們好有緣，我居然在著火的時候看見你了?！?/p>

我無語。

小黎的ID是“下雨天不吃飯”。原來，他從微博知道我喜歡薰衣草，知道我喜歡魏晨，喜歡吃小火鍋。

小黎嘮叨：“當(dāng)時我沒出息地嚇哭了，你給我擦眼淚，我還疑心自己在做夢呢?”

“好了，打住!”我及時制止了小黎的喋喋不休，拉著他出了花房。

在這個小男孩眼睛里，我看到了熟悉的小火苗。

我要在它還是星星之火的時候，迅速撲滅它，所以我提出去他的學(xué)校轉(zhuǎn)轉(zhuǎn)，順便去看看檬雨。

小黎郁悶地撅了嘴。

不巧的是，檬雨不在學(xué)校。

小黎又得意地笑了，我站在久違的校園里不知所措，來往的女生，都用寒光凜凜的眼神看著我。

我央求小黎可不可以帶我去了僻靜點的地方，他想了半天，帶我去了食堂。聞到肉包子香味的時候，我的肚子很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

小黎用飯卡買了個肉包子，我一邊啃一邊隨著他溜進(jìn)了食堂樓上的禮堂。

禮堂此刻空無一人，只有一架鋼琴在角落里，小黎指著它說：“姐姐，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喜歡來這里練琴?！?/p>

我驚詫地張大了嘴：“鋼琴啊，我可不是臺灣偶像劇中的女主角，我不會彈?！?/p>

小黎很歡喜地湊近我說：“是啊是啊，我也不會，只有檬雨那種文藝妞才會，我是亂彈琴!”

他說著掀開琴蓋，扯著我坐在他身邊。

看來小黎是真的不會，他用兩根手指戳著琴鍵，彈出蹩腳的《一閃一閃亮晶晶》。

他彈完，我的肉包子啃完了。

小黎桃花明媚地讓我也來一曲，于是我更蹩腳地用一根手指戳琴鍵，彈了半天，小黎忽然很認(rèn)真地說：“姐姐，我知道你彈的是什么曲子!”

“嗯?什么?”

“《倫敦橋要垮了》?！?/p>

那天的食堂，一邊飄著肉包子的香味，一邊飄著斷斷續(xù)續(xù)的蹩腳琴聲。直到禮堂的管理員進(jìn)來，大喝一聲，小黎拽著我的手，一路跑下了樓梯。

他的手把我的手握得好痛，我使勁抽出手，甩啊甩，這小孩忽然就紅了臉。

五、御姐當(dāng)?shù)赖臅r代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就五味雜陳了。

我是深刻地知道那種喜歡一個人的滋味的。

當(dāng)年的大火讓我成了害死親生父母的兇手，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幸好，消防員凌布哥哥收留了我。

我和凌爸凌媽住在一起，凌布每半個月會休假一次，回來時我就會拉著他的手，央求他帶我出去玩。

其實就是想要一些和凌布單獨相處的時光。

我們經(jīng)常去城門外逛老街，他給我買各種小吃，糯米雞、脆皮香干、冰糖葫蘆、海棠餅、梅花糕，還有熱乎乎的醬香豬蹄。

這是我不幸的少女時代里，最為歡樂的一段時光，我喜歡凌布的大手緊緊抓著我的手的感覺，待我如同親生妹妹。我的臉總是紅紅的，因為凌布是我第一次暗戀的人。

直到十六歲，他牽著我的手逛老街，遇上他喜歡的女孩，女孩生氣地轉(zhuǎn)身就走。

凌布松開我的手，追上去不停地解釋，留我在原地呆站著。

那天的后來，下了很大的雨，我仍然寸步不挪，天快黑的時候，凌布終于回來找我，看見渾身濕透的我，抱著膝蓋蹲在地上哭。

他摟我進(jìn)他的懷里：“好樂樂，你別哭啊，哥哥以后再也不丟下你不管了。”

我破涕為笑。

也是那一次，我趴在凌布的肩頭，傻傻地問他：“凌布哥哥，你言不喜歡樂簡啊?”

凌布說：“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