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懶羊羊也曾有過灰暗時光

2011-05-14 10:13唐扶搖
花火A 2011年8期
關鍵詞:陽陽

唐扶搖

我不知道是否所有人的少年時光都這樣灰暗,還是只有我的如此。然而,走在喧鬧嘈雜的校園中,看著一張張表情豐富的面容從我身旁經過,我覺得,恐怕只有我過得如此辛苦。

趙世軍時常會說我不努力不積極:成績總是徘徊在中游,學校里的任何活動永遠看不到我的身影。他不會明白,我的生活如此灰暗,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為他。

嚴厲的校長的女兒,盡管是繼女,也足夠讓大家討厭了。

作為校長的女兒,你千萬不能做錯任何事,因為所有老師都是他的耳目,大部分學生都樂意去提醒他一聲;

如果你學習好,大家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更有甚者會別有用心地猜測,你是否受到了特別照顧??扇绻銓W習不好,各種嘲笑和幸災樂禍的眼光足夠讓你窒息,更不用說回家后會面對的嚴肅面孔;

大家盡量對你客客氣氣地,卻絕對不會有人和你格外要好,因為只要有人和你多說幾句,都可能被冠上“巴結”的名號;

抽煙喝酒打架談戀愛這種事但凡被校方知道,第一時間被懷疑的告密人就是你,于是周圍的人當著你的面說話總會小心翼翼像防賊一樣。被舉報的當事人雖然不敢對你怎樣,可怒目而視、指桑罵槐這種事也常做。久而久之,我也能練就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本領,可是那種感覺,那種掉入深淵被水草纏住的無助感卻會讓你時常在午夜驚醒。

于是便會越發(fā)沉默,盡量隱藏自己。

我是生存在這所學校的隱形人,不合群,沒朋友,成績不好不壞。大家不由自主地孤立我,我也非常自覺地配合著。

天知道我比他們還要討厭趙世軍,在他的觀念里,我是他的女兒,也是他的學生,所以對我的標準自然要加倍嚴格。我最討厭吃晚飯,因為晚餐時間完全等于他的說教時間,我媽在這個時候從來不會幫我說話,她的沉默總讓我覺得她就是一個陌生人。

我時常站在窗前對著天空祈禱,祈禱這無望的高中生活快點結束,讓我快點逃離這個家,逃離趙世軍。

我會開始偷偷關注裴子竟,只是因為他簡單的一句話。

那一天午覺醒來,我慢吞吞地翻開課本,揉著眼睛預習課文,前排的他突然回頭,敲了敲我的課桌,問:“趙陽陽,你說,會不會等到我們長大以后,就會瘋狂地懷念現在了?”

我下意識地想要說:“絕不?!笨墒?,當我抬頭正視他的面容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回答道:“可能吧。”

因為那一刻,我突然想,就算我再不愿回憶這段不堪的時光,我可能,還是會記住這個午后,少年惺忪的睡眼。

那一刻,陽光從斜里照射在他的額頭上,讓他的劉??雌饋矸浅H彳?,仿佛某種初生的小動物的茸毛,讓我的心忽然也變得非常柔軟。

這天的前一天,他才剛剛掉到我前面坐。我知道他在班級乃至年級都算是受歡迎的男生,可當時我沒覺得他同我的任何前后座有什么區(qū)別。

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人用這樣的口吻同我交談了,他閑閑的一句話,便擊中了我的內心;

也許是因為太多人待我不同,突然出現這么待我如常人的男生,我便受寵若驚了。

我以為,那兩句簡短的交談,只是因為他剛剛睡醒,還不清醒。然而第二天早上,他走進教室,坐到座位上,突然又回頭,神秘兮兮地伸出手說:“給你的?!?/p>

我愣愣地抬起頭,然后他攤開手掌,里面是兩顆鮮艷欲滴的草莓。

雖然他后來給周圍的每個人都分了草莓,可我固執(zhí)的認為,我的那兩顆,是不一樣的。

我默默地將草莓帶回了家,放到做雪糕的模具里,加上水,冰凍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兩顆草莓便深深地嵌進了冰塊中,草莓冰塊散發(fā)著絲絲涼氣,可我的心卻是暖暖的。

從那以后,每天回家后,我都會在第一時間打開冰箱,拿出草莓冰塊,細細地看一會兒。

可能一個人要是喜歡另一個人的時候,總能發(fā)現同你有相同目標的人。我發(fā)現莫曉的時候,她也發(fā)現了我。

那時裴子竟的手肘正搭在我的桌沿上,側著頭和我講昨晚的球賽。我專心地聽著他講話,努力把他口中的人名和專業(yè)術語和我惡補來的知識結合到一起。我不經意地抬了抬頭,便發(fā)現了正凝視裴子竟側臉的莫曉,與此同時,她的視線也轉移到了我身上,目光相接的那一刻,我們都發(fā)現了彼此的心思。

她轉過了臉,我低下了頭。我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握在了一起,情緒復雜。

老實說,我除了學習要比莫曉好那么一點,其他方面都比不上她。她美得就像一朵怒放的薔薇,眉眼間帶著一絲霸道與凌厲;她從來都是大步走路,大聲說話,放聲大笑,很少在乎別人的看法,卻出乎意料地受歡迎。連我這樣消息不靈通的人都知道,本校和鄰校有好多男生在追她。

此前我一直非常羨慕莫曉,可那一刻,我卻幾近憤怒地想,為什么她要跟我搶?

她認識那么多人,她有那么多選擇,而我卻只有一個裴子竟,為什么她偏偏也要喜歡他?

可能是因為知道自己沒有勝算,所以格外難過。

放學的時候,莫曉走過我身旁,低聲說道:“趙陽陽,你想都不要想?!?/p>

那天一整個晚上,我都陷入了一種焦躁與心神不寧之中,不管是媽媽還是趙世軍跟我說話,我一句都沒聽到耳朵里。

晚上睡覺之前,我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

我忽然發(fā)現,摘下眼鏡的我,比戴著眼鏡的我看起來要可愛許多。

雖然我知道,這只是因為我的300度近視加100度散光自動忽略了我的缺點,可那一刻,我依舊生出了幾分自信。

有的時候,我有一種孤勇。

在初二近視之后,我第一次出門沒有戴眼鏡。

一切突然變得柔和起來,陽光變成了毛茸茸的,小區(qū)里的迎春花大片大片地開著,影影綽綽,分外美麗。其他感官突然敏銳起來,我可以聞到格外馥郁的花香,也可以感受到微風掃過皮膚,汗毛顫動的感覺。我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勇敢。

我第一次挺胸抬頭意氣風發(fā)地走進校門,因為看不清別人的面容,也就不用在意他們的目光。

當我走進教室,坐下來的時候,裴子竟突然回過頭,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趙陽陽,看得見我的手不?”

我臉一熱,不客氣地的將他的爪子推開:“當然看得見?!?/p>

裴子竟突然湊過來,距離近到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面容,然后他嘻嘻一笑:“趙陽陽,我發(fā)現你眼睛還是挺好看的嘛。”

我的目光迅速轉移到他校服里面的白T恤上,心臟撲通撲通地幾欲跳出來。我發(fā)現,就算我不戴眼鏡,可能還是無法告訴裴子竟我喜歡他。

我踟躕了兩節(jié)課,終于拿出一張白紙,鄭重其事的在上面寫下了兩行字:

裴子竟,我喜歡你。

趙陽陽

然后,在做課間操的時候,我走過裴子竟的課桌,飛快地將信放到了他的課桌里。

此后一整天里,我都在悄悄注意著裴子竟的反應。

令人懊惱的是,我為了以示決心,直接將眼鏡丟在了床上,連帶都沒帶出來,現在想要觀察他的表情,都沒有辦法。

一直等到下午第二節(jié)體育課的時候,裴子竟都沒有什么特別反應。

我茫然地站在下午明媚的陽光之下,麻木地跟著老師做熱身操,心中澀然。

然而我還是覺得,我應該找他問清楚。

在老師宣布解散之后,眾人一哄而散。我努力地捕捉到了那個瘦長的白色身影,飛快地跑過去,跟著他走進了器材室。

裴子竟完全沒有注意到我,一進去就開始在球框里翻找。我站在門口,努力地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張口喊道:“喂?!?/p>

裴子竟回頭。

我鼓足了全身勇氣問道:“你看了我給你的信沒?”

他沉默了兩秒,反問道:“什么信?”

我身上的血液全部涌向大腦,努力地張了張嘴,卻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終于轉過身,落荒而逃。

我明明看著他走進教室,看著他打開課桌,可他現在卻假裝什么都沒有看到。

其實這已經是最體面的拒絕方式——裝傻。可我還是感到羞憤欲絕,恨不得整個人蒸發(fā)在空氣之中。

自不量力,恐怕就是說的我這種人。

余下的兩節(jié)課里,我再沒勇氣抬起頭來。這段時間來的甜蜜與喜悅全部化成苦澀,一齊沖向我的眼睛,我咬緊了牙關,才沒讓眼淚流出來。

沒什么的,趙陽陽。我告訴自己,大不了,再過回之前的生活。

仿佛過了二十個世紀般,放學的鈴聲才終于響起。我抓起書包,迅速地沖出了教室。

我沒有走向公交站牌,而是徑直向家的方向跑去,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宣泄我心中的難過和悲傷。

周圍的一切模糊地從我身旁閃過,淚水終于控制不住洶涌而出。我多想,多想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只是一個模糊的夢境而已。

當我終于跑到家門口的時候,淚水已經在風中吹干了。

我用力地擦了擦眼睛,拍了拍臉蛋,希望自己看起來正常一些。

鑰匙剛剛插進門鎖,門卻已經打開,我抬起頭,一個陌生的男孩站在我面前。

媽媽從廚房中走過來:“陽陽,快叫哥哥?!?/p>

面前的男生忽然笑了出來:“陽陽,你是懶羊羊還是喜羊羊?”

我大聲問道:“媽,這人是誰啊?”

我們家的不速之客,是趙世軍的兒子顧少宇。

多好笑,我同趙世軍一起姓趙,他的親生兒子卻反而姓顧。

顧少宇一直同母親生活在C市,我媽同趙世軍結婚這近三年來,一直都是趙世軍去C市看他,他從未來過??赡苁且驗樗呀洸饺敫呷顷P鍵時刻,他母親和趙世軍都非常重視,終于讓他轉學過來,在趙世軍的眼皮底下備考。前一天晚上我媽已經跟我打過招呼,我卻因為心慌意亂,完全沒有聽進去。

“我們今天在學校見過,你還記得不?”顧少宇問。

“不好意思,我今天沒戴眼鏡,看不清東西,就算見過你也不記得了?!?/p>

我低下頭,快速走進房間,戴上眼鏡,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

世界終于清晰了。

這天的飯桌上,趙世軍不僅沒有說教,反而難得的露出了笑容。顧少宇的到來忽然為我們家增添了活力,我看著媽媽和趙世軍一同面帶微笑地聽著那個男孩講話的時候,突然覺得非常失落。

原來,不是我們家的飯桌上格外枯燥,只是因為,我不是討人喜歡的小孩。

然而我杯具的一天還沒有結束,吃過晚飯,我正要走進房間的時候,趙世軍突然叫住我:“陽陽?!?/p>

我轉過頭去。面對我,他果然又恢復了嚴肅的面容。

“有些東西我放到你桌子上了,我想,你自己可以好好處理?!?/p>

我疑惑地點點頭,打開房門,走到書桌前,桌上的參考書下露出了白色的一角。

我用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的雙手不要顫抖,掀開參考書,拿起了下面的信紙。

打開信紙,上面是熟悉的兩行字:

裴子竟,我喜歡你。

趙陽陽

我終于潸然淚下。

我沒有想到,裴子竟居然會把這封信給趙世軍。

我一直以為,他是不同的,到頭來卻發(fā)現,他同那些想看校長笑話的人,沒有什么不同。

我現在成了趙世軍最大的笑話。

他沒有當面教育我,已經是最大限度的為我保留顏面了。

可也是因為他,我才受到今日的種種苦楚。

我還沒來得及伏案痛哭一場,敲門聲卻忽然響起。

我飛快地將信壓在書下:“誰???”

“是我?!遍T外傳來顧少宇的聲音。

我擦了擦眼淚:“進來吧?”

顧少宇推開門走進來:“我想找你借下高一理科所有的教科書,我們復習要用,我的還沒有寄來?!?/p>

我站起來,從書架上一一抽出書來,遞給他。

“你怎么哭了?”

“沒有啊?!蔽业拖骂^去,卻發(fā)現淚水已經順著臉龐滑落下來。

顧少宇愣了一下,突然伸出手,抹掉了我臉上的淚水。

這樣親密的動作嚇得我連忙后退了兩步,顧少宇上前一步說:“你……”

“你借完書了,”我打斷他,“我要寫作業(yè)了。”

他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書:“那謝謝你,我先出去了?!?/p>

我迅速地從裴子竟身后掉離開來,坐到了窗戶旁邊,上課有巡視的老師,下課有來往的同學。

我知道這是趙世軍的意思,然而盡管走廊的窗戶旁并不是一個好位置,我卻第一次對他心懷感激。

我不知道要以怎樣的態(tài)度再去面對裴子竟,掉座位的時候他大聲惋惜道:“趙陽陽你怎么那么可憐,跑到那種地方?!?/p>

莫曉站在一旁微笑,用心知肚明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我沒有任何回應,心中只覺得難堪。

原本以為終于可以握住的溫暖,原來不過是惡作劇一場。

或許裴子竟還可以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我卻不行。

坐在喧鬧的教室中,我只希望自己變成一個隱形人,他們看不見我也聽不到我的聲音,不被關注也不用與人交流。

一只手卻突然從窗外伸進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抬頭,是顧少宇毫無保留的笑臉。

“干什么呢?下課不出來活動下?”

我呆住,半晌才回答說:“不想動?!?/p>

他笑著摸了摸我的頭:“還真是懶羊羊啊?!?/p>

這人還真是自來熟,我拍開他的手:“不要動手動腳的?!?/p>

他不以為意地笑笑,沖我揮了揮手:“走了啊?!?/p>

我皺了皺眉頭,他走不走關我什么事?

同桌好奇地湊過來:“他是誰啊?以前沒見過?!?/p>

不知道出于一種什么心理,我回答道:“鄰居家的兒子,剛轉過來?!?/p>

非常不幸的是,顧少宇盡管上高三,他們的教室卻同我們高二在同一層樓。每天,他如果要上廁所,就一定會經過我。

也不知道他哪來的熱情,只要從我窗邊走過,就一定會同我打招呼。就算我關上窗戶,他也會敲敲玻璃,對我微笑。

因為他的原因,班上跟我說話的人突然多了起來,而話題大多是圍繞他展開的。

他叫什么?。克菑哪霓D來的???他是你鄰居怎么會去外地上學啊?他怎么和你那么要好啊……

連裴子竟都跑來問我:“趙陽陽你跟那人什么關系啊?”

我不敢看他的臉,目視前方,硬聲答道:“沒有關系?!?/p>

他輕笑一聲,忽然低聲說道:“那我就放心了?!?/p>

我心臟突然漏跳了一拍,轉頭看他,他卻跳走了。

我咬住下唇,頓時生出滿心的厭惡。

這算什么?明明不喜歡我,卻時不時要撩撥我一下,我討厭這種感覺,也討厭這種人。

我在一旁暗自神傷的時候,顧少宇卻過上了呼朋引伴的生活。

他只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和周圍的同學打成了一片。

剛開始,他還只是一個人從旁邊走過,漸漸地,身邊便多出了兩三個人,后來,則變成了一群人呼啦穿過走廊。

然而不變的是,每次經過我旁邊的窗戶,他總要同我打個招呼。

有一次,我去交作業(yè)回來,竟然發(fā)現他正拿著我的水瓶喝水。

我快步走回座位,努力地壓低聲線:“你干嘛喝我的水?”

“渴了啊?!彼f的理所當然。

“拿走拿走,我不要了?!?/p>

他微微一笑:“好啊,不謝啦!”

我尷尬地回過頭,視線不經意地和裴子竟的交錯,他迅速地轉過了頭。

莫曉走過來,沖我挑了挑眉:“趙陽陽,你目標轉移的挺快啊?!?/p>

我假裝沒聽見,迅速坐下去。

晚上,我?guī)е瓪饣氐郊抑校w世軍還沒回來,媽媽在廚房做飯,顧少宇坐在客廳看書。

我坐到他面前,忿忿地說道:“你以后能不能注意點?”

他愣道:“注意什么?”

“你能不能不要在我同學面前跟我表現的那么熟?”

“那有什么,你是我妹妹啊?!彼f的理所當然。

“你當我是妹妹,也要看我有沒有把你當哥哥??!”

我這話一出,我們兩人都愣了一下。

然后,他突然湊到我面前,悄聲問道:“那你把我當什么?”

我頓時非常不爭氣的臉紅了。

他哈哈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逗你玩的,懶羊羊,你不知道,你臉紅的時候格外可愛。”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顧少宇,你不知道,你這么笑的時候特別可惡?!?/p>

他哈哈大笑。

我氣鼓鼓地看了他半天,終于忍不住也笑了。

那之后,顧少宇沒有任何改變,我卻開始學著適應了。

既然他總是要在這里待上一年,我何苦每天為了他生悶氣。

趙世軍對于我們的和平共處非常滿意,終于在寒假來臨的時候宣布,今年我們一起去海南過年。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大海,波瀾壯闊的海面讓我震撼得說不出話來。顧少宇第一個沖了過去,然后回頭對我大喊道:“還愣著干什么,過來啊!”

陽光下,他的眼睛、他的牙齒、他的笑容,全部熠熠發(fā)光起來。

我生平第一次歡呼了一聲,向他沖了過去。

那天晚上,吃完海鮮大餐,趙世軍和媽媽回房間休息,我和顧少宇信步來到海灘。

顧少宇閑閑地躺下來,手肘抵在沙灘上,蹺起了二郎腿。

我興奮地沖進海里,開始了新一輪的摸索。

或許是近海的緣故,傳說中的海星扇貝我一個也沒摸到,只挖出了幾個貝殼。一條海帶緩緩地順著海水滑到我腿邊,我如獲至寶,撈起海帶,開心地大叫起來:“顧少宇,你快看!快看?。。∥覔斓搅撕Я耍。?!”

顧少宇抬頭輕笑,不知說了些什么。

“你說什么?我聽不見!”我大聲問道。

他坐起身來,雙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大喊道:“我說,你真傻!”

我走過去,忿忿地說:“你不準吃我撿的海帶?!?/p>

“我不吃,全都給你吃?!彼笮?。

我緊緊地抓住海帶,也跟著笑起來。

我學著他的樣子,躺到了沙灘上,緩緩地嘆了一口氣:“今天,真的是我最開心的一天了?!?/p>

“你的要求未免也太低了,這就是‘最了嗎?!?/p>

我仰望著天空,靜靜地聽著海浪和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一直以來的種種情緒忽然全部涌上心頭,只能用力地閉上眼睛,低低地“嗯”了一聲。

良久,他忽然伸出手,蓋住了我的雙眼。

“陽陽?!?/p>

“嗯?”

“你知不知道,其實我特別羨慕你。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跟我爸一起生活了??赡茉谀阊壑?,他只是一個嚴肅古板的老師,你每天同他生活在一起,已經看慣了他的面孔,厭倦了他的說教,甚至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抵抗著他??蓪ξ襾碚f,這一切都是那么的珍貴。有很多時候,我都悄悄地在心中祈禱,某一天,我一覺醒來,已經回到兒時,老爸板著臉問我考試為什么沒有考好,老媽在一旁好言相勸……當然,這對你和阿姨來說,都是非常不公平的。

“可能你不會相信,我爸他其實特別喜歡你。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費盡全力地逗你開心?”

我拿開他的手,轉頭看著他。

他笑了一下:“他一直都知道你在學校過的不好,我剛來的那天晚上,他叮囑了我好久,讓我?guī)湍阕兊瞄_朗一些?!?/p>

我愣愣地看著他,想象不出,那個面容嚴肅,永遠一板一眼的人,是怎么叮囑眼前這個人的?

“還有一件事,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嗎?”

“什么?”我問道。

“體育課,器材室。”他提示我。

我皺眉,還是沒想起來。

他終于說道:“你問我,有沒有看過你的信,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沒來得及問,你就跑了?!?/p>

我睜大了眼睛,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原來是他,怎么會是他!

“后來我想,你可能是認錯人了吧。”

原來那時,裴子竟沒有對我裝傻,因為器材室里的人,根本不是裴子竟。

可是那又怎樣,裴子竟之后做的事更加過分。

我不知道是該罵自己愚蠢,還是該慶幸自己那自作多情的模樣沒有被裴子竟看見。

“是情書吧?”顧少宇湊過來,目光閃閃地看著我,“你說的信,是我爸后來收到的那封情書吧?!?/p>

我躺回沙灘上,拿起他的手,重新蓋回我的眼睛上。他的手大大的,有些潮濕,卻非常溫暖。

過了好久,我終于悄聲說道:“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仿佛是要加重些什么,顧少宇跟著說道:“嗯,都是過去的事了。”

第二天早上,看到趙世軍的時候,我破天荒的,主動打了個招呼。

“趙老師,早啊?!?/p>

趙世軍愣了一下,然后,如往常一樣,一本正經地回道:“早?!?/p>

旁邊的顧少宇悄悄地對我眨了眨眼。

寒假過去,開學的時候,我和顧少宇都黑了一圈。

同時,裴子竟和莫曉在一起了。

他們親密地向我走來,裴子竟沖我微笑,莫曉卻挑釁地看了我一眼,拉著他走開。

我沒有任何感覺。

不斷有同學經過我身邊,我們相互打招呼寒暄。我猛然發(fā)現,原本陌生的同學,好像都變得親切了不少。

我還是坐在窗邊,顧少宇每天還是會經過我身旁。

有時他會沖我打招呼,有時卻會直接丟一瓶可樂,或幾根棒棒糖進來,我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之中拿起來,心安理得地吃掉。

久而久之,他們就不好奇了。

許是因為心態(tài)好了,大腦也開闊了許多,期中考試的時候,我的成績竟然一路沖到了班級第五名。

回到家,趙世軍難得的對我露出笑容。

我還沒有高興幾天,學校里突然傳說,期中考試之前,我們年級的英語試卷丟了一份。

非常巧合的,我這次考試的英語成績突飛猛進,考了有史以來的最高分。

我不能跟別人講,顧少宇之前上的是外國語學校,英語最是得心應手,沒事就要跟我玩英文對話,還時常痛心疾首地糾正我的語法。

所有人看我的眼光突然又變得不同了,不時有風言風語傳出,是我拿了那份考卷,更有甚者,說是趙世軍替我拿了那份考卷,讓我回家練習。

我呸!

如果趙世軍做得出這種事,我早就直接參加高考奔清華北大玩去了,還有這心思在這任你們品頭論足胡編亂造?

可是我不能主動說出口,如果我主動說,我要么是欲蓋彌彰,要么就是神經病。

然而總有人會主動提起,比如說莫曉。

那一天下課,她正同旁邊的人聊天,說著說著,卻突然抬高了聲音:“……學習不好也沒辦法,我又沒有一個當校長的爸,幫我偷考卷?!?/p>

教室里突然安靜下來,我抬起頭,看著她,平靜的問道:“莫曉,你說什么?”

同桌悄悄地拉了我一把,我沒有理會。

莫曉直起了身子,揚起漂亮的面容,說:“不好意思,我說錯了,是后爸?!?/p>

我有沒有說過,從小到大,我沒有跟人打過架?

可是這一次,我站起來,快步走到莫曉面前,用力抬起了手。

下一秒,手腕被人從身后抓住。

裴子竟皺著眉頭看著我:“趙陽陽,不要動手?!?/p>

我剛要掙扎,莫曉站起來,在眾人的驚呼中,啪地給了我一個耳光。

她揚揚眉:“你們都看到了,是她先要打我的。”

那真的是我生命中最狼狽的一刻,我用盡全身力氣,才不讓自己流出眼淚。

裴子竟慌亂地放開我,身后突然有人沖進來,拉過他的衣領,狠狠地給了他一拳,然后將我拉到身后。

我曾經喜歡過裴子竟,可他親手將我推入最狼狽的境地;

我曾經討厭過顧少宇,可在我最狼狽的時刻,是他將我拯救。

我們四個人最終都受了處分。

英語老師最終在課本里發(fā)現了遺失的試卷,當著全班的面做了澄清。

我轉到了另外一個班,再也不能坐在窗前看顧少宇經過。

有人悄悄告訴我,之前我寫給裴子竟的情書,是被莫曉拿走,塞進了趙世軍的辦公室,裴子竟并沒有看到。

可我覺得這已經沒什么了。

六月,高考。

顧少宇考了個漂亮的成績。

然后,他就要回家了。

他將之前我借給他的書全部還給我,還附帶了他的所有參考書。

他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們一起去超市買吃的,說說笑笑,一如往常。

走到家門口的時候,他突然停住,張開雙臂,看著我說:“陽陽,來,擁抱一下吧?!?/p>

“誰要跟你抱?!蔽也焕硭?,徑自向前走去。

他突然從身后緊緊地抱住我,低聲在我耳旁說:“陽陽,你一定要開心一點?!?/p>

溫熱的氣息籠罩住我的左耳,我忽然淚如雨下。

你走了,我怎樣還能開心?

八月,高三年級提前開學。

我坐在新的教室里,翻開之前借給顧少宇的物理書。

每一頁都添加了詳細的筆記,時不時,還會畫一個笑臉。

翻到最后一頁,是一只趴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懶羊羊。

清晨的陽光下,我緩緩地伏在課桌上,臉頰貼著那只懶羊羊,不由自主地揚起了嘴角。

我的年少時光,其實也沒那樣辛苦。

之后的日子里,就算再孤獨,再無助,我也一定會堅強地走下去。

因為我知道,有一個人,站在前方等我。

我一定要追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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