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平
一
民國時期的一天下午,黃州警署來了一位報案的中年婦女,一見慕容劍探長她就哭哭啼啼地介紹說:“我叫楊雪梅,家住赤壁巷,丈夫叫陸傳宗,上月15日剛滿36歲。今天午飯后,我丈夫說去龍王廟看望一位叫趙青林的朋友,誰料這個狠心的朋友,竟把我丈夫給害死了!”
慕容劍探長不由一愣,馬上問:“尸體現(xiàn)在何處?”
“仍在趙家?!?/p>
慕容劍探長帶了兩名助手,立即前往趙青林家。只見死者面色青紫,七竅流血,經(jīng)檢查系中毒而死。慕容劍探長問站在一邊不知所措的趙青林:“陸傳宗是什么時候到你家來的?”趙青林回答:“不到兩點鐘的樣子。”慕容劍探長又問:“他在你這里吃了些什么食物?”“什么也沒吃,只喝了些茶?!?/p>
慕容劍探長讓助手化驗茶水,茶水正常、無毒。他想了想,覺得這樁案子有些蹊蹺,便將趙青林和楊雪梅二人都帶到了警察署。
慕容劍探長首先單獨審問趙青林:“陸傳宗是怎么突然死在你家里的?”趙青林說:“他和我談話時,突然臉色變成青紫,身子搖搖晃晃。我問他怎么了?他沒回答,待我再要問他時,他卻倒在了地上。我急忙趕到陸家告訴他的妻子楊雪梅。”“你和陸傳宗談話時還有誰在場?”趙青林搖搖頭說:“就我們倆。”“你們談些什么?”“我們是老同學(xué),又是好朋友,他來看我,隨便閑聊?!壁w青林邊回答邊偷眼去看慕容劍探長,不巧正與慕容劍探長投來的目光相遇,趙青林趕緊低頭。慕容劍探長看在眼里,沒有做聲,讓人把他帶了下去。
接著,慕容劍探長又單獨提問陸妻楊雪梅:“你丈夫是幾時離家的?”“大約是一點鐘吃完的午飯,他去了一下書房,就上趙家了?!薄拔顼埑缘氖鞘裁矗空l做的?”“吃的是米飯,菜是一盤燒牛肉,一盤炒豆腐,一盤青菜,另加一個雞蛋湯。都是傭人李媽做的?!薄澳阏煞蚺c姓趙的有過金錢來往沒有?”“沒聽我丈夫說起過。”“你想想,他和你丈夫有什么恩怨沒有?”楊雪梅略一思索,說:“只聽別人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我丈夫和趙青林為一個寡婦爭風(fēng)吃醋。”“那寡婦叫什么?住哪兒?”“我不知道,因為我不相信是真的,所以也從沒問過我丈夫和別人?!?/p>
慕容劍探長叫人把楊雪梅帶走后,再次提審趙青林:“你和陸傳宗與一個寡婦鬼混,那寡婦叫什么名字?住在何處?”
趙青林一怔,抬眼見慕容劍探長雙目如錐直盯著他,頓時害怕地說:“我老實交代,是有這回事。那寡婦叫常玉春,與我是鄰居,她丈夫死得早,我妻子前年也得病去世了,所以我們倆就偷偷好上了。誰知今年三個月前的一天,陸傳宗來我家玩,偶然與常玉春相見后,兩人竟一見鐘情了。為此我很苦惱,不僅罵過常玉春,也罵過陸傳宗,并說要與陸傳宗斷絕朋友關(guān)系。陸傳宗今天來我家,是向我認(rèn)錯的,說他先前真的不知道常玉春與我好,所以他們才做出了那事,他向我保證從此與常玉春一刀兩斷。就算是我與陸傳宗為一個寡婦傷了和氣,也沒有必要去殺一個人??!我若真把他殺死在自己家里,還會去給他妻子報信嗎?”
慕容劍探長覺得趙青林這些話不無道理。不多時,去陸家調(diào)查的一個探員回來,對慕容劍探長報告說:“李媽反映的情況與楊雪梅所講一致,中午吃的米飯,三菜一湯,經(jīng)過化驗,結(jié)果均無毒?!蹦饺輨μ介L聽罷十分納悶,他在想:“陸家趙家所食都無毒,怎么陸傳宗會毒死呢?實在是個難解的謎??!”
二
慕容劍探長將放在桌上的鴨舌帽戴在頭上,再披上那件灰黑色風(fēng)衣準(zhǔn)備親自去陸家走一趟。他剛要出門時,突然碰上幾個探員推著一個小青年進來,不待詢問,前面的一個探員就說:“探長,我們抓住了一個小偷?!蹦饺輨μ介L聽說是小偷,就對探員說:“這事由你們處理吧。”還是前面那個探員回答:“探長,我們從他身上搜出一枚金戒指,他說是從剛剛死去的陸傳宗家里偷來的。”聽到這里,慕容劍探長忽然來了興趣,忙叫拿戒指給他看看。只見戒指上刻有“勿忘”二字,這就更加引起了慕容劍探長的注意。他當(dāng)即命令暫將小偷關(guān)押在警署里,并對幾個探員說:“戒指的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接著,他又派人去傳來李媽,問道:“陸家失竊,丟了些什么東西?”李媽說:“所幸被我及時發(fā)現(xiàn),一些值錢的東西都沒被偷去。”慕容劍探長拿出戒指問:“這枚戒指是不是陸家的?”李媽接過一看,說:“是陸家的?!薄罢l戴的?”“我來陸家快六年了,只在太太的衣柜里發(fā)現(xiàn)過一次,卻從沒見他們有誰戴過?!蹦饺輨μ介L思索了一會兒,說:“好吧,這戒指是小偷的贓物,所以暫時還由我們保管,你對任何人也不要再提起戒指失竊的事。”
一天過去了,慕容劍探長回到家里,太太為他擺上酒和菜,可他無心飲酒,掏出戒指反復(fù)思索。他想:“勿忘”二字,到底是指什么事情而言?看來要想弄清其真正的含意,還得首先知道它的來歷。次日,上班后,慕容劍探長再次提審了楊雪梅。
楊雪梅見了戒指,臉上呈現(xiàn)出驚慌的神色,聽慕容劍探長問來歷,馬上面紅耳赤,神情更加緊張,停了好一會兒才回答說:“是我丈夫給我的?!?/p>
“你丈夫給你的?你不戴著,豈不是與這上面的二字不相符嗎?”慕容劍探長那雙入木三分的犀利眼光緊緊盯著楊雪梅問。
“因為樣子過時,所以我就沒有戴?!睏钛┟泛ε履饺輨μ介L的眼光,低著頭回答。停了停,接著說,“這戒指是丈夫給我的訂親之物,我既已嫁他,戴與不戴也就無所謂。”
這番回答,合情合理,但從神色上看,她是在說謊。慕容劍探長嘴里雖然沒再說啥,但事后仍然在想:這“勿忘”二字是叮囑對方永遠(yuǎn)勿忘舊情之意,如果這戒指不是陸傳宗生前的贈物,那么就說明楊雪梅曾有一個情人。假如真是這樣,陸傳宗之死就會有一個新的突破口。但楊雪梅的舊情人會是誰呢?要想解開這個謎,看來還得再去問問李媽,她在陸家六個年頭了,不可能一點也不知道女主人與什么男人有特殊的關(guān)系??删驮谀饺輨μ介L正欲起身去找李媽時,卻有人報告說李媽被鄰居張二一棒打死了。慕容劍探長十分驚異,馬上趕到陸家,親自查看了李媽的傷情,確系棍棒打在頭頂導(dǎo)致李媽身亡??蓮埗灰娔饺輨μ介L便大呼冤枉,拒不承認(rèn)他打死了李媽。他說去向李媽借東西,誰知推門一看,李媽已死,身邊有一根木棍,他正要返回時,不料被回來看望的李媽兒子碰上,李媽兒子見老母倒在血地上,而張二不僅在場,而且神色慌張,便立即抓住張二,認(rèn)定是兇手。
慕容劍探長拿過棍棒,用藥水取了上面的指紋,經(jīng)與張二的指紋核對,不是一個人。慕容劍探長還多了一個心眼,偷偷取下了李媽兒子的指紋,可是與棍棒上的指紋也不相合。慕容劍探長不由在心里說道:看來李媽的死是有來歷的。他想兇手極有可能是毒死陸傳宗的同一個人,他打死李媽的目的,是想殺人滅口。如果推理合乎實情的話,那枚刻有“勿忘”二字的戒指,就真的另有其人了。
慕容劍探長考慮到這里,當(dāng)即決定先讓李媽的兒子領(lǐng)回李媽的尸體,以便安葬。張二作為殺人嫌疑兇手,帶到警局大牢關(guān)押。
三
慕容劍探長回到局里,把楊雪梅傳到面前說:“這里已經(jīng)沒有你的事了,李媽已被張二打死,家里無人,你就馬上回去吧?!睏钛┟仿犝f李媽被張二打死,哭著要慕容劍探長嚴(yán)懲張二。慕容劍探長意味深長地回答道:“你放心,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兇手終究會得到應(yīng)有的下場!”
楊雪梅離開警察署后,慕容劍探長立即傳來那個偷戒指的小偷。小偷叫余開秀,名字挺好聽的,模樣也很標(biāo)致,二十多歲的年紀(jì)。余開秀一帶到,慕容劍探長劈頭便問:“你想不想回去?”余開秀脫口就說:“想,當(dāng)然想?!薄昂?,我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聽我的,把事情辦好了,不僅不再罰你,還給你發(fā)獎金。”余開秀大喜,連連道:“余某一定聽探長大人的?!庇谑?,慕容劍探長如此這般地給余開秀交待了一個戴罪立功的任務(wù),余開秀欣然接受了。
余開秀回到家后,立即拿著慕容劍探長給的獎金進衣店買了一套新衣服,接著又進發(fā)廊理了發(fā),然后戴上那枚刻有“勿忘”二字的金戒指,出現(xiàn)在赤壁巷及鄰近的黃州街一帶大大小小的茶樓酒館,神侃他的艷遇與手上金戒指的來歷。與此同時,慕容劍探長又派了幾名便衣探員,日夜輪流在陸家附近監(jiān)視進入陸家的可疑人員。
蒼天不負(fù)有心人。第二天晚上,只見一個中年漢子進入了陸家,便衣探員立即潛到窗下,聽到那漢子問:“我把戒指贈給你,你為什么轉(zhuǎn)贈給了別人?是不是移情別戀了?”楊雪梅問:“我贈給誰了?”“贈誰了?還想不認(rèn)賬嗎?難怪我在衣柜里找不著了,原來它已戴在余開秀那小子的手上了!”“怎么到他手上了?不對呀!”“怎么不對?這些天誰不知道你與那小白臉好上了!”“天哪,這是沒有的事。”“你還想抵賴?”“抵什么賴呀?那戒指在慕容劍探長手里,他還問我戒指的來歷呢!”“噢?你……”中年漢子頓時大驚,慌張地問:“你怎么說?”“我說是死鬼與我戀愛時的贈物?!甭牭竭@里,這個便衣立即叫另一個便衣馬上去報告慕容劍探長。慕容劍探長從睡夢中醒來,聽了這個消息,高興地說:“好,蛇已出洞了。但不要打草驚蛇,繼續(xù)盯住,弄清來人的身份、住址?!?/p>
天明之后,便衣回署對慕容劍探長作了監(jiān)視調(diào)查匯報。那中年漢子進入陸家后,直到天將拂曉才匆匆離開。根據(jù)跟蹤調(diào)查,中年漢子名叫徐斌,是鄂黃一家公司的負(fù)責(zé)人。慕容劍探長心想:奸夫已經(jīng)有了眉目,但毒死陸傳宗的證據(jù)還沒有拿到手,暫不能抓徐斌。他決定第三次到陸家去。
四
這次他以還戒指為名,將戒指歸還楊雪梅后,便進陸傳宗的書齋四處看。房間里書籍堆放得很亂,桌旁有幾封信,隨手拿起看了看,是一些朋友之間的互相問候,與本案無關(guān)。接著他又翻看了書桌上的幾本書,想在書上發(fā)現(xiàn)些蛛絲馬跡,查看了好幾本,一無所獲。最后,他的目光掃在一邊的煙絲上。他把煙絲拿到鼻孔下聞了聞,感覺很正常,但他在桌上卻沒有發(fā)現(xiàn)煙壺、煙嘴之類的吸煙器具。從這里可以分析出陸傳宗吸煙時是用紙卷著的,也就是人們通稱的“卷喇叭筒”式。想到這里,慕容劍探長就想找找陸傳宗的卷煙紙看看。他拉開書桌的一只屜子,發(fā)現(xiàn)里面果然放著不少2寸來寬的包煙紙,拿起來翻看了一下,也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異樣之處。慕容劍探長正疑惑間,忽然見書桌前的地下有兩張與抽屜里一模一樣的二寸紙,但這兩張紙的兩道邊已呈黃色,中間部分也有不規(guī)則的黃斑。面對這個發(fā)現(xiàn),慕容劍探長感到奇怪,同時也感到似有所獲,于是帶回署里進行化驗,結(jié)果證明那黃色處正是毒藥青冰,藥店中用來制殺老鼠的藥劑。青冰開始是白色的,時間長了才會開始發(fā)黃。毒物已找到,贈戒指的人也已找到,但仍然還不能證明徐斌就是兇手。為了進一步證實徐斌是否是真兇,慕容劍探長派人取來了徐斌的指紋,經(jīng)過與打死李媽的那根木棒上的指紋核對,完全吻合。慕容劍探長這才長長噓了一口氣,下令將徐斌捉拿歸案。
徐斌是一位商人的公子,從小與楊雪梅相好,只因后來遭到父親的反對,并將他帶到上海經(jīng)商,才無法與楊雪梅來往。臨與楊雪梅分開時,他贈送給楊雪梅那枚刻有“勿忘”二字的金戒指。徐斌走后的第二年,楊雪梅經(jīng)不住父母和媒人的說合,才與陸傳宗結(jié)為夫妻。此后,徐斌也在父親的一手包辦下,娶了一個商人的女兒做媳婦,不幸的是那媳婦于兩年前病故。媳婦一死,加之固執(zhí)的老父親也已作古了,他就又想到了楊雪梅。于是一年前,他回到了黃州,在鄂黃碼頭處開辦了一家公司,并很快找到了昔日情人楊雪梅。兩人暗中來往了幾次后,為了達到做長久夫妻的目的,二人便商量著謀殺陸傳宗之計。陸傳宗好抽煙,而且有個特點,只用比較講究的白紙包卷著吸,包卷的煙絲也都是現(xiàn)包現(xiàn)吸,包卷處不用漿糊之類的東西粘貼,只用舌頭舔舔紙塊的邊沿,再一卷,便可點燃享用了。二犯掌握了這個特點后,為了做得隱密,不易被人發(fā)覺,徐斌就買來青冰投在煙紙邊沿,陸傳宗每天要抽十多次,徐斌又教楊雪梅投毒。時間長了,有發(fā)黃的紙塊也曾引起過陸傳宗的注意,但楊雪梅說那是她在抹桌上的灰塵時,不小心將茶水弄上的原故,這就消除了陸傳宗的疑慮之心。由于每塊紙上的青冰少,所以直到現(xiàn)在才產(chǎn)生作用,導(dǎo)致他中毒死亡。這是徐斌想到的一種慢性殺人的辦法,他認(rèn)為這種殺人的辦法是最保險的,不會被人識破。那么他又為何要打死李媽呢?因為他與楊雪梅鬼混,李媽知情,眼見陸傳宗已死,慕容劍探長又在調(diào)查此案,如果李媽對慕容劍探長道出此事,慕容劍探長就會順藤摸瓜,一旦查到他的頭上來,那就要人頭搬家了,所以他要殺人滅口。
至此案情大白天下,趙青林和張二無罪釋放,徐斌被判死刑,楊雪梅無期徒刑。這就是民國時期廣泛流傳于鄂東民間的“煙紙殺人案”。 ■
(責(zé)編: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