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多思

利比亞大營救

這是1949年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撤離海外中國公民行動。這也是一場集中了海陸空和軍隊四大力量的大營救。這更是一次影響巨大的海外中國公民救援行動。12天，35860人，中國效率和中國信譽，再次使世界矚目。

中國政府共動用91架次中國民航包機，35架次外航包機，12架次軍機，租用外國輪船11艘，中遠、中海貨輪5艘，軍艦1艘……歷時12天，成功撤離中國駐利比亞人員35860人

2月18日利比亞 艾季達比亞市

這是一座靠近沙漠的利比亞小城。距利比亞第二大城市班加西有170公里。

這里并不富裕。但信奉古蘭經(jīng)的本地人，平日相見，客氣禮貌，舉止約束得當。不過，這只在和平時期適用。

中國寧波華豐建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豐公司）的營地就設在這里。

2007年，華豐公司與利比亞政府簽下的金額高達33.54億元人民幣的住房建筑項目。這是寧波承接到的最大一個國外承包項目，也是利比亞首次與一家民營企業(yè)簽訂此類合同。隨后，936名建筑工人進駐營地。到今年1月底，工程已完成了55%。

這只是中國企業(yè)在利比亞眾多承建項目中的一個。事實上，隨著中國海外工程項目的拓展，中國在利比亞已承建了價值數(shù)百億美元的大型建設項目。它們分布在這個擁有632萬人口的國家近百個大大小小的地點。

盡管從1月起，阿拉伯世界的變化令工人們有些憂心，他們還是耐住性子，期待情況會有所好轉(zhuǎn)。

直到2月18日。

白天，傳言至：已有游行示威的民眾死亡。華豐的人頓感形勢有些緊張。黑夜的降臨，使危險的感覺也越來越真實。

夜里12點多，華豐公司副總經(jīng)理兼總工程師的倪永曹召集14名項目經(jīng)理開緊急會議，會議決定：天亮后，全體停工，首要任務是保護自身安全。

隨后的事態(tài)發(fā)展證明，這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就在會議召開前幾個小時，當?shù)貢r間晚7點，中國水利水電建設集團公司在利比亞斯蒂哈姆瑞的項目營地遭遇襲擊，這是中國機構在利比亞遇到的首輪沖擊。

可能是反政府軍，也可能是四處游蕩的非法武裝，一伙利比亞人手持步槍對現(xiàn)場工人追打、搶劫。駐地的200名中國水電員工中，有11人在此次襲擊中受傷。

而就在凌晨兩時左右，會議剛結(jié)束不久，華豐公司又聽到消息：有5個暴徒，持刀搶劫了工地下屬的一家磚廠宿舍，損失了一些電腦和財物。

此時，雨下起來，風從沙漠上吹來，示威的人逐漸減少，四周安靜下來。

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大家都在強迫自己入睡。

“一切才剛剛開始?！庇泄と苏f。

2月19日 北京 外交部

北京時間2月19日，北京。外交部南樓11層，領事司。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

黃屏司長接起電話。是中國駐利比亞大使館的緊急報告：駐利中資企業(yè)遭襲。

黃屏立即預感到事態(tài)嚴重。他在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在利比亞的中方人員超過3萬，如果形勢危急，需要啟動撤離，將是一場規(guī)?？涨暗男袆?。

但時間不容他遲疑。行動。立即行動。

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當晚便通過媒體發(fā)出“旅游預警”：請中國公民暫勿赴利比亞；請已經(jīng)在利比亞的中國公民加強安全防范，減少不必要的外出，避免前往事發(fā)地區(qū)或人員聚集場所，務必注意安全。

亞非司的工作人員著手分析利比亞日益緊張的局勢，以及一旦啟動撤離，可能出現(xiàn)什么阻力。領事司則通知駐利比亞使館火速確認在當?shù)氐闹蟹饺藛T分布，準備隨時撤離。

隨著各方匯總的中方人員分布信息陸續(xù)到達，外交部領事保護中心在利比亞地圖上逐步繪制出近百個大大小小的人員聚集點。

在這個面積達176萬平方公里的國家，眾多中國企業(yè)承建了多項大型建設項目。中國交通建設集團、中國鐵建等央企，北京建工等國企，甚至華為等民營企業(yè)都派駐了中方員工；少則數(shù)百，多則數(shù)千。此外，還有部分被外國企業(yè)雇傭的中方員工散布在這個北非國家。

領事保護中心還盡可能通過微博和QQ群的形式摸清每個公民的情況。在利比亞時斷時續(xù)的通訊條件下，網(wǎng)絡平臺成為許多撤離公民的生命線。

很快從微博上傳來48名中國工人被困在利比亞塞里爾電廠的消息。領事保護中心負責網(wǎng)絡聯(lián)絡的鄒瑜，將這一信息與其他在利比亞撤離行動官方QQ群上的各類個人和機構的求救信息匯總，同時交由駐利使館和前方工作組立即核實。前方很快于所有受困的中國工人取得聯(lián)系，并指引其一行趕往最近的撤離集散點。

而這些情況也很快上報到中南海。

2月20日 利比亞 艾季達比亞市

華豐公司營地的情況變得更加危急。

前一日下午一點多，有五六個利比亞人拿著砍刀、石塊，叫嚷著沖開營地大門，沖進辦公樓，砸門、砸玻璃，用鐵锨撬開抽屜和柜子，搶電腦和汽車鑰匙。

華豐公司傳達給工人們的指令是：東西任他們拿，只要保住人的安全就好。但工人們有時還是忍不住要和歹徒們爭執(zhí)幾回合，一度還曾將被搶走的汽車和電腦全部搶回。

沖突持續(xù)至凌晨4時，暴徒才散去。

20日上午，倪永曹再次召集會議，提出兩個方案：一、撤到距離1000多公里的首都的黎波里去，尋求中國大使館的幫助；二、撤往距離最近的港口城市班加西，那里有大量的中國公司，駐利人員多，或許會有中國的救援船只。

一切只能靠估計。通訊已完全中斷，手機信號時有時無，誰也不清楚外面的情況究竟怎么樣。

于是，公司打算先派出兩撥探路先鋒，分別奔向的黎波里和班加西。同時，營地里剩余的900名員工都被召集起來，每人只帶干糧和水，準備先撤到距離營地20公里外的沙漠，躲避襲擊。

幾個小時后，探路先鋒回來了。

他們沒能走出這座城市。整個艾季達比亞都陷入了紛亂，端著槍的青年和孩子四處攔截外國人的汽車，石塊在頭頂亂飛，毫無防范辦法。

管理層意識到，無論去往班加西還是的黎波里，都要穿過城區(qū)，而900多名外國人在這個非常時刻集體穿越，無疑是危險的自我暴露。

沙漠，取道遠離城市的荒野，或許是無奈下的最后選擇。

936名員工，一個也不少，在當?shù)貢r間2月20日傍晚時分走出了營地。他們身后，大約300多名利比亞人沖進營地。營地成為他們的戰(zhàn)利品。

2月22日北京中南海

2月22日早晨8點30分，一次十萬緊急的會議在中南海召開。

國務院副總理張德江在中南海緊急召開應急指揮部全體會議，決定立即啟動國家涉外突發(fā)事件I級響應。

時間：立即。地點：中南海。

這是1949年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有組織撤離海外中國公民行動。

“國家將不惜一切代價迅速將所有中國民眾從危險中撤離?！睆埖陆笨偫碚f。

2月22日

北京 首都國際機場3號航站樓

2月22日晚11時，北京城的大部分地區(qū)都已昏昏入睡。位于東郊順義的中國國際航空公司運行控制中心卻是燈火通明——閃亮的大屏幕上顯示著空運各部門的運行狀況。鼠標的點擊聲、鍵盤的敲擊聲和電話鈴聲此伏彼起。

是半個多小時前的一個電話使這些本該休息的工作人員又忙碌起來。

中國民航局向國航運控中心傳達中共黨中央和國務院的指示，緊急撤離在利中國公民，請國航全力配合。

分管飛行的中航集團副總經(jīng)理宋志勇、國航副總裁徐傳鈺來到了國航運行控制中心的應急指揮室，運行、飛行、商務、機務、客艙、地服、空保等包機工作各相關部門負責人被從家里緊急呼叫到這里，一個專門工作組在半個小時內(nèi)就組建起來。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在辦公室值班的國航飛行總隊一大隊大隊長吉學勇拿出電話簿，開始把電話撥往一位位正在熟睡的隊員家里。

“23日早6時到崗?！彼麌烂C而簡練地宣布：“有任務！”

2月22日 馬耳他 （當?shù)貢r間21日夜）

駐馬耳他大使張克遠接到外交部的指示時，已是當?shù)貢r間21日傍晚，馬耳他政府的工作人員都已經(jīng)下班了。憑借平時和馬方政府工作人員建立的個人關系，張克遠在第一時間找到了馬方外長手下的第一常任秘書。

對方聽了張克遠的簡要說明，表示：我馬上下指示，盡量取消一切繁文縟節(jié)，把所有手續(xù)降到最低。

張克遠追問：“很多中國公民可能沒有護照，不辦手續(xù)行不行？”

對方有些為難：我們是申根國家，有明確規(guī)定，進入馬耳他必須有申根國家簽證。

既然入境需要簽證，是否可以“不入境”？即：先用船將中國公民從利比亞轉(zhuǎn)移到馬耳他，船到之后直接將人運上飛機回國，中間不在馬耳他停留。

常任秘書請示了本國總理。馬耳他總理表示同意，并指示港務局、移民局、外交部、衛(wèi)生部門等部分，全部為中國的撤離行動開了綠燈。

但在細化整個方案時，使館人員又發(fā)現(xiàn)，直接從船上接人有些不現(xiàn)實，因為航班和輪船的銜接無法做到非常準確。

很快，大使館向馬方政府提供了第二方案：先用客輪將中國公民從利比亞轉(zhuǎn)移至馬耳他，但不上岸，在船上住兩三天，待飛機準備好后，再用客車有序運至機場回國。

馬方很快對這個方案對方也表示同意。

從接到國內(nèi)通知，到確定撤退方案，中國駐馬耳他大使館僅用時兩小時。

2月23日

北京首都國際機場3號航站樓

2月23日9時，國航吉學勇機組已準備就緒，只待按計劃于10時起飛赴利比亞。

“嘀嗒、嘀嗒、嘀嗒”，聽著秒針微弱的響聲，吉學勇記不清自己看了多少次手表。他已有20多年的飛行經(jīng)驗，但從沒感覺一個小時像那一刻那樣難熬。

國航已經(jīng)進行了一夜的緊張準備。

首先，一架空客A330-200被急調(diào)出來。這種機型非常適合大規(guī)模國際包機，它載重量大，有近300個座位，可多拉乘客與行李，多帶裝備，耗油量卻相對?。凰娘w行距離也很遠，最大航程可達12500公里。

首飛機組由吉學勇帶隊。不久前，赴埃及緊急撤退中國公民的首飛包機任務，也是他擔任的。乘務長張奇峰，曾多次參加國際緊急飛行任務，是國航客艙服務部高級經(jīng)理。同時，飛機上還配備了乘務人員13人、專職安全員4名、隨機機務人員4名。

在吉學勇之后，國航陸續(xù)抽調(diào)多名經(jīng)驗豐富的飛行大隊長，參與執(zhí)行包機撤離任務。為了不影響航空公司的正常飛行航班，國航很多有飛行執(zhí)照的高層領導又被緊急派到第一線，執(zhí)行日常客運任務。

“別把他們當領導，都給我當普通飛行員使！”國航董事長孔棟命令道。

人員確定，并不意味著飛機就能起飛。

國航尚未開通飛往利比亞的航線，空中需飛越多個國家，每個架次都要辦理所有途經(jīng)國家的臨時航線申請、外交手續(xù)等。

此外，預計飛行時間、沿途和目的地的天氣詳情報告也需準備，至少需要確定10個航路中途備用機場、目的地備用機場、各個機場的設施及施工情況、導航設備處在正常工作還是維修狀態(tài)、其跑道寬度，甚至細微到滑行道除雪與否……

考慮到當?shù)氐耐ㄓ嵗щy，執(zhí)行任務的包機還攜帶了海事衛(wèi)星電話、適合當?shù)刂剖降碾娫挼雀鞣N通訊工具，最后，還裝上了飛機備用輪胎。

當然，他們也沒忘記最重要的一點——飲食。

考慮到利比亞當?shù)匚＜鼻闆r，不少人長途奔波，一定是無暇進食，飛機上特地配備了符合中國口味的食品，包括方便面、八寶粥、火腿腸、火燒等，甚至還有提味兒的咸菜。食物和礦泉水被裝在60個保溫箱里，放上干冰，然后用繩子綁在座位上或塞在角落里。

“嘀嗒、嘀嗒、嘀嗒……”機組還在等待。

他們只等來了又一個緊急通知——由于飛機計劃技術經(jīng)停的希臘雅典機場發(fā)生臨時性罷工，加之的黎波里機場情況完全不明，外交部指示，將包機起飛時間延遲到當日晚5時。當然，另一個考慮是，國航尚未拿到馬耳他和利比亞兩國的飛越領空許可。

機組不能起飛，也不能回家，只能守在機場，等待，等待。

他們從清晨，一直等到傍晚。

此時，距國務院作出撤離決定已過去了30多個小時，外交部終于做出決定：不能再延遲了，先起飛，邊飛邊等。

2月23日晚5時，這架編號為CCA060的國航包機終于從北京首都國際機場騰空而起。

但吉學勇心里還是有些沒底：如果在飛抵兩國前仍未拿到許可，只能被迫返航；而的黎波里正處于危急中，一旦錯過這次機會，當?shù)貦C場再次關閉，誰也不確定，滯留當?shù)氐耐麑⒚媾R什么？

2月23日

馬耳他希臘（當?shù)貢r間22日夜）

對于中國駐馬耳他和駐希臘大使館來說，確定撤離方案后的下一步任務便是找船。

馬耳他不是一個商旅經(jīng)濟發(fā)達的國家，本地無船可租。駐馬使館只好轉(zhuǎn)向意大利和希臘兩國。希臘是頭號海運大國，但要找到愿意去動蕩地區(qū)的客輪，也并不容易。

經(jīng)過多次商討，駐馬耳他大使館找到了意大利“羅馬巡洋艦”號郵輪，成為第一艘撤離用船。

當?shù)貢r間22日晚5點，被定為隨船領隊的商務參贊劉美帶領助手李昊取道羅馬前往西西塔維奇亞港，隨當晚啟程的“羅馬巡洋艦”號前往班加西。

希臘使館則從21日起便連夜發(fā)動海運界的各路朋友，尋找愿意前往利比亞的客輪。

好消息在當?shù)貢r間2月22日早上傳來：希臘籍的安耐克船舶公司表示，愿意提供三艘大型豪華客輪前往利比亞，分別是“希臘精神”號、“奧林匹克冠軍”號和“韋尼澤洛斯”號。公司方面考慮到中方的緊急要求，甚至還愿意立刻準備出發(fā)，合同隨后再補簽。

“希臘精神”號和“奧林匹克冠軍”號客輪都停泊在距雅典200多公里的佩特雷港，駐希臘大使館火速成立了兩個接船護送小組，趕往港口，于當?shù)貢r間22日傍晚6時起航。

“韋尼澤洛斯”號客輪最大，經(jīng)過緊張的準備和補給，也于當?shù)貢r間23日凌晨3時30分從比雷埃夫斯港出發(fā)。

2月24日利比亞的黎波里機場

當?shù)貢r間2月24日8時，國航CCA060航班機組人員看到了的黎波里機場。

利比亞首都的黎波里此時已陷入反政府示威浪潮中。從24日起，反政府游行示威者與政府安全部隊間的沖突不斷升級，據(jù)媒體報道，沖突導致了人員傷亡。

機場上空同樣不平靜：國航飛機抵達時，平均風速達每小時26海里，最大風速35海里，相當于8級風，并伴有大雨。

當機組操控著飛機即將轉(zhuǎn)向滑行道時，吉學勇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集裝箱正被狂風吹得向主跑道滾過來。

“停下！趕緊停下！”吉學勇喊起來。他腦海中迅速閃現(xiàn)出一家外國航空公司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情景。這種集裝箱都是大鐵皮柜子，一旦被發(fā)動機吸進去，整架飛機就徹底報廢了。機組緊張地觀察了一段時間，直到集裝箱不動了，才輕推油門，將飛機慢慢拐進了滑行道。

吉學勇隨即用特意帶來的當?shù)刂剖绞謾C與中國大使館聯(lián)系。幾次三番，電話打不通?！昂喼本褪且粔K磚頭?！睓C組人員發(fā)著牢騷。同機前來的外交部工作小組連忙下到停機坪，架起衛(wèi)星電話天線，但依然無法接通?？磥恚睦璨ɡ锏耐ㄓ嵰褟氐字袛嗔?。

嘗試了幾種方式后，最后的通話由一種“舍近求遠”的接力方式完成：先由機組用飛機上的衛(wèi)星電話打回國航運控中心，再由國航運行控制中心接通外交部，由外交部再聯(lián)系上中國駐利比亞大使館……

的黎波里機場的中國滯留人員登機的情景，使見多識廣的大隊長吉學勇終生難忘：登機的乘客大多是婦女和兒童，只有十來個男性。他們疲憊、驚恐、興奮又激動，神情很復雜。“有一位婦女抱著孩子在哭：‘我丈夫還不知怎樣，家里什么都沒有了。他把僅有的一點兒食物都給我和孩子吃了，他自己三天沒吃飯了?？彀阉步幼甙?！”

乘客全部落座，但是飛機又無法起飛。因為機場的地勤人員遲遲不搬走旅客登機口的支撐梯。吉學勇急中生智，搬了一箱可口可樂去“送禮”，“他們嘗了一口，露出滿意的表情，馬上就利索地出手搬走了梯子”。

在從北京出發(fā)十幾個小時后，CCA060終于調(diào)轉(zhuǎn)航向，向北京返航。

乘務長張奇峰拿起話筒，準備按慣例廣播注意事項。但不知怎么，一開口，他的廣播詞變成了：“親愛的同胞們，歡迎你們回到祖國?！?/p>

“嘩——”愣了片刻，掌聲在機艙里響起來。

乘客們都哭了，乘務員也哭了，機艙內(nèi)到處都是嗚咽和眼淚。

考慮到許多人都幾日未進食，乘務組決定先送一些飲料和流食，讓饑餓的胃漸漸適應和緩解。

一位男旅客的臉被當?shù)厝藝乐卮騻?，無法咀嚼食物，乘務組為他換上事先準備的外傷用藥，并且讓他吃了消炎藥，然后用開水將方便面泡得軟軟的。這名乘客忍著疼痛一連吃了三碗，還是喊餓，最后又蘸著方便面湯吃了幾個面包。

飛機上配備了600個大橙子，每名乘客發(fā)兩個。張奇峰發(fā)現(xiàn)一位女乘客只吃了一個就不吃了。

“您怎么不吃了？”張奇峰問她。

女乘客說：“我要把它帶回家供起來?！边@是位在利比亞留學6年的學生，她說，國航包機上的這頓飯，是她6年來吃到的最好吃的一頓飯。

CCA060起飛后，的黎波里機場便關閉至今。

2月24日利比亞班加西

中國駐馬耳他使館租用的“羅馬巡洋艦”號航行了36小時后，利比亞班加西港終于遠遠在望。

在這個利比亞東部港口城市，政府軍已經(jīng)失去了對當?shù)氐目刂啤？ㄔ圃渴疝Z炸機對當?shù)氐臋C場和油庫進行轟炸破壞。海路，是它唯一能通往外界的路徑。

這36個小時，隨船的劉美參贊和助手李昊也沒閑著。上船后，他們立即著手熟悉上船通道及入艙路線，封閉可能引起安全隱患的區(qū)域，確定傷員和病患者的應急服務，建立吸煙區(qū)，預留指揮部辦公室，并制作了大量中文標識。

劉美甚至還找到餐廳主廚和主管，希望能為奔波勞碌的中國人做些中餐。只會做西餐的意大利主廚最后同意，在每天晚餐可以加一個類似中餐的湯。

不過他們吃不上飯了，海上起了風，兩位外交人員一路嘔吐。

船近班加西。但當劉美通過高倍望遠鏡眺望時，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港口空無一人。不過，值得欣慰的是，越過水面上零星的小艇，他看到中國駐希臘使館租用的一艘船也在漸漸靠港。

劉美不知道，班加西港區(qū)外已聚集了大量的中國人，此刻正試圖沖破利比亞反對派的阻攔，進入碼頭。三個多小時后，“羅馬巡洋艦”號進入碼頭，港口已被兩千余人擠得水泄不通。

在和平情況下，2000多人只需2個小時就可全部上船。然而現(xiàn)在是一個無序的混亂時期。

劉美和船方本來商議的疏散方案是：上船人員由汽車通道登艙，較寬敞的通道可以保證登艙快速有序。然而利比亞港口方的管理機構卻要求由引水員登船的小門登艙。這個小門非常窄小，只容一人通過，而且離艙門口還有兩三米高，只由門邊一個軟式吊橋連接。如果兩千人全部用這種方式上船，真不知何時才能走完。

好在經(jīng)驗豐富的船方立刻想出了折中的辦法：用叉車的木制托盤搭橋，再連接一個尺把寬的梯子。于是，幾千人顫顫巍巍地從小梯子走上搭橋，再鉆進小門，最后入船。

好不容易接近尾聲，意外又發(fā)生了。船方發(fā)現(xiàn)定員人數(shù)已滿，由于救生設備有限，便決定，不能再讓多一個人上船了。

劉美看看船外，剩下的幾百人，冒著雨，趟著泥水，眼巴巴地看著船上，眼中流露出絕望的目光。他心想：在我手里，不能有一個中國人漏掉。

劉美一邊讓助手把住艙門，告誡他：“一定不能讓船方關艙門！關了艙門撤了梯子就沒有回旋余地了?！绷硪贿?，他立刻聯(lián)系馬耳他中國使館說明情況，并爬到11層駕駛艙和船長交涉，懇求他基于人道理念設身處地考慮一下。

“如果把這些人留下，也許就是死路一條?！彼麑ΥL說。

半小時后，船長帶來了第一條反饋：意大利公司方面只允許能再上37人。

天已經(jīng)漸漸暗了。雨還在下。船下已有些騷亂。

劉美穩(wěn)了穩(wěn)心情，拿了一個擴音器走出去，站在栓錨的墩子上對船下大聲喊起來：“船現(xiàn)在還不走，我們正在盡最后的努力，請大家耐心等待，中國政府不會拋棄任何一個中國人！”

他是用漢語喊的，對所有的中國人。

仿佛過了很久，劉美近乎絕望的時候，張克遠大使的電話終于來了，意大利政府最終同意把所有的中國人都帶上。

“當時我腦子里真是一片空白?！彼髞砘貞浾f，“就覺得天塌不下來了，其他一切都不用考慮了?！?/p>

剩余的中方人員一個不落地登了艙，劉美看著意大利船員關閉艙門，一抬眼，他看見碼頭上，幾十名外籍人士失望的目光。

2月25日

利比亞——突尼斯拉斯杰迪爾

遠離利比亞首都的黎波里數(shù)百公里，搭載在44輛黃皮卡車上擁擠著的1338名中國工人，正拖著塵土從沙漠中穿行。這里地表荒蕪，寸草不生。若不是動亂蔓延，根本沒有人會穿越數(shù)百公里的荒漠來到這兒。

車隊的目的地是利比亞和突尼斯交界的邊境口岸：拉斯杰迪爾。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領事司的前方工作小組已先期抵達那里，并做好了組織中國公民集體出境的準備。

這個6人工作小組由出國簽證處處長費明星率領。他們于北京時間2月23日深夜離開北京，在當?shù)貢r間24日凌晨到達中國駐利比亞大使館。在確定了陸路還可通行，并已有大批中方人員聚集利突邊境等待出境后，工作小組立即上車，開赴安危未卜的邊境地區(qū)。

在反政府標語和游行隊伍的伴隨下，使館車輛駛?cè)?00公里長的邊境路。坦克、火箭彈和持槍武裝人員的一道道關卡開始拖慢他們的行程。

起初，一行人還亢奮地數(shù)著關卡的數(shù)量，但數(shù)到30之后，車廂沉默了。

武裝人員要檢查車里所有的人和物品。槍聲不斷從四周傳來。工作人員身上都穿著防彈衣，但感覺不到安全。

盡管一路遇阻，工作組還是在2月25日傍晚趕到了拉斯杰迪爾。在非洲大陸夕陽的映襯下，他們看到780多名的中國人的身影。這些背井離鄉(xiāng)的中國勞工，在動亂中倉皇出逃，有500多人都把護照丟在了受襲的駐地，如何證明他們中國公民的身份以幫助他們過境？

外交人員想到了最簡單的方式：沒有護照，就現(xiàn)場制作。

1200份A4紙尺寸的表格被從的黎波里運來，上面印有中國駐利比亞大使館對中方人員身份的說明。費明星召集每一位懂阿拉伯語的同事，在沙漠中，在夕陽的余暉中，為500多工人補辦“出國證明”。有照片的，貼上照片蓋上大使館的印章；沒有照片，則由外交官同利比亞海關人員口頭協(xié)商。

一批批中國公民以這種方式順利通關。而其他國家的難民們，還在忍受著利比亞邊境每日兩千人的放行速度。

截至當?shù)貢r間3月7日，這里已聚集了超過10萬名從利比亞逃出的各國難民。曠野中，他們擁擠在救援組織匆匆支起來的臨時帳篷里，躲避政府軍和反政府軍之間瀕臨爆發(fā)的內(nèi)戰(zhàn)。從發(fā)放面包的貨車上抬眼望去，四周擁擠著多種膚色的臉：東亞人的黃，南亞和阿拉伯人的深色，非洲人的黑。每張臉都布滿灰塵，因饑餓和無助而焦慮。為了讓使館和家鄉(xiāng)的人們看到自己，許多人用歪歪扭扭的大寫字母在紙牌上寫著自己國家的名稱：BANGLADESH（孟加拉）、GUINEA BISSAU（幾內(nèi)亞比紹）……

2月25日地中海 班加西—瓦萊塔

屋漏偏逢連夜雨。

駐馬耳他使館租用的“羅馬巡洋艦”號啟程時，利比亞班加西港域大浪滔天，氣象部門預報，將出現(xiàn)1953年以來最大的海上風暴。為了趕在壞天氣之前離開，在沒有引水員的情況下，意大利船長憑著幾十年的航海經(jīng)驗自己將船開出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