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刀

很多人在墮落之前，都是一個英雄。

她是一顆糖，甜到憂傷

程子揚二十八歲的這一年，一塌糊涂。先是因為拒絕了公司那個滿身橫肉的女上司曖昧的要求，丟了飯碗，再是在公交車上，看見第三只手偷別人的錢包，他挺身而出，然后被小偷推搡下車。那天晚上，在回家途經(jīng)的小巷子被群毆，來者罵，叫你多管閑事，叫你多管閑事！老子跟了那么久被你攪了事！傷了筋動了骨的程子揚整整住院兩個星期。

出院后程子揚很落魄，落魄到每天三頓的快餐錢都是問題，可是當林寶珊打電話來約他吃飯的時候，他還是答應了，心里一橫，大丈夫能屈能伸，讓女人請吃一段飯也丟人不到哪里去。

約會的地方是本市最高級的餐廳，非常豪華的旋轉(zhuǎn)自助餐，一百八十八元一位，不僅有美味，還有窗外的夜色美景。結(jié)賬的時候程子揚假裝酒醉撲倒在飯桌上。

話說飽暖思淫欲，這晚，程子揚和林寶珊酒足飯飽之后，便滾到了床上。說不清是誰主動誰被動，反正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雙雙便糾纏在了一起。林寶珊像一顆糖果，香濃滑口，程子揚很想一點一點地舔到化開，可是最后卻急不可耐地吞進了肚子里。

那顆糖很甜，甜到憂傷。甜到最后程子揚有種想哭的欲望。

早晨醒來后，林寶珊已離開。他在桌子上看見一疊厚厚的鈔票，一數(shù)，竟有兩千元整。那一刻的程子揚很鄙視自己，好像是被賣了一次，不過最后看了看自己空空的錢包，又悻悻然地收起來。

程子楊和林寶珊是在飯店認識的，因為一塊指甲。

那天，餓急的程子揚從湯里喝出了指甲，他忍住胃里翻江倒海般想吐的欲望，極不耐煩地叫道：來人。

來人是林寶珊，穿白襯衣黑西褲，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有節(jié)奏的聲音。她很禮貌很職業(yè)地笑：“先生，對不起，很抱歉。” 程子揚本來就不舒服，加上最反感這般職業(yè)的笑容，便更是不依不饒了，他說：“你們沒有食品局的衛(wèi)生許可證么？如果我沒有看見，或許這塊指甲就被我喝下肚了，這多惡心，再說了，這指甲這么硬，要是在肚子里不消化，破壞了腸胃怎么辦？”程子揚的聲音越來越大，說著還用拳頭狠狠地敲在桌子上，惹得周圍的顧客頻頻回頭。 最后，林寶珊免了程子揚的單，程子揚走的時候再三強調(diào)：“其實這不是免不免單的問題，你們得把食品的衛(wèi)生放在第一位?！?走到門口，他又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林寶珊，她確實漂亮，更重要的是，白襯衣包裹住她小巧玲瓏的胸，他咽了咽口水，媽的，剛吃飽，又餓了。 反正這天程子揚糟糕透了，中午喝湯喝出一塊紅指甲。晚上在西餐廳吃牛排，竟然從中挑出一根頭發(fā)絲來。

程子揚這次還沒來得及叫人，就有一個女人走到他的面前，白襯衣黑西褲，她用誠懇的態(tài)度及溫和的笑容說，先生，請問，這次你又吃到了什么？

不是情侶勝似情侶

程子揚再也沒有去混過飯，他并不是有意那樣，可實在是身無分文，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好在林寶珊給了他兩千塊錢，他免于過那種捉襟見肘的日子，過了沒多久，便有公司打電話給程子揚叫去面試。

程子揚心里樂開了花，美滋滋的，這是走了大運，居然有公司主動叫他去面試。

那家公司在市里很出名，在最高檔的寫字樓里。程子揚面試很順利，且薪資待遇都非常不錯，程子揚便約了林寶珊慶祝一番。

他想跟林寶珊說謝謝，又不知道怎么講出口。是謝她沒有揭穿他？還是謝她在床笫之歡后給他兩千塊錢，好像這兩個理由都難以啟齒。林寶珊倒是落落大方，絲毫沒有提以前的事情，相反一直說恭喜之類的話。

飯后，林寶珊帶程子揚去逛街，她說，出入那棟寫字樓的都是收入不菲的金領(lǐng)，你不能表現(xiàn)得太過寒酸。她給程子揚選了西裝、襯衣、領(lǐng)帶、皮鞋，程子揚一直忍不住摸了摸錢包，干癟癟的，很羞恥。程子揚從試衣間出來以后，剛想說我不喜歡。便看見店員已包裝好遞給林寶珊，林寶珊接過來沖他笑，我們回去吧。

兩人很自然地挽在一起，像是一對夫妻般，程子揚便有了一種心滿意足的感覺。

程子揚上班很順利。他常常感嘆命運的神奇，想著上個月他還去飯店騙吃騙喝，這個月就成了眾人羨慕的金領(lǐng)，在裝著中央空調(diào)的辦公室里喝咖啡，站在落地窗前俯視這個城市的風景。

有的時候會和林寶珊約會，他想請她去吃西餐，被她拒絕了，她說不要太浪費，便買菜在他家做來吃。然后他看電視，她洗碗，再然后就是上床做愛。

他們不是情侶，卻勝似情侶，雖然他們從來都沒有提過愛或者喜歡，每當程子揚看著林寶珊系著圍裙在廚房忙碌，便有了天長地久的煙火味道。原來幸福，就是這般模樣。

程子揚年輕英俊，踏實努力，很快便得到了老板的喜愛，升了職，加了薪，事業(yè)順風順水，前途一片大好。

漸漸的，程子揚便有意無意冷落了林寶珊，因為工作忙，沒日沒夜的加班，林寶珊倒也很少主動聯(lián)系他，更加不會纏著他。

其實令程子揚冷落林寶珊的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老板的千金。

老板常常在程子揚面前提起自己有個叫小洛的獨生女兒，年輕，漂亮，且未嫁。得知程子揚也未娶，便安排了程子揚與小洛見面。

小洛長得很漂亮，有錢人家的女兒，自然免不了嬌生慣養(yǎng)，一副大小姐的作派。程子揚心里不爽，一頓飯都在想念善解人意的林寶珊。中途小洛去洗手間，程子揚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的左腿竟然有微微的殘疾，走路一瘸一拐，怪不得小洛未嫁，怪不得老板看中出身寒門的自己。程子揚如梗在喉，懊惱自己竟沒有打聽清楚。

老板似是看穿了程子揚，小程呀，小洛小時候出了車禍，所以留下了殘疾。我就這么一個女兒，我那么大的家業(yè)，自然是要交給她的。

程子揚的心咯噔一下子跳了出來。

是呀，這個家業(yè)，如此之大，程子揚這輩子，便可衣食無憂了。

失去價值連城的感情

程子揚和林寶珊在床上歡愛。他很用力，恨不得把林寶珊永遠地留在身體里，還有心里，他好想時間就這樣停下來，停下來，永遠都不要分開。

林寶珊再好，她不過是一個酒店的大堂經(jīng)理而已，比起小洛的千萬家產(chǎn)，孰輕孰重，他自然是分得清楚。小洛，不就是腿有點殘疾，可是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程子揚吃過沒錢的苦，他發(fā)誓這輩子他都不要再經(jīng)歷。

歡愛過后，程子揚遞給林寶珊一個信封，他說：“這是上次我借你的兩千元，還有上次買衣服的錢，一起還給你，謝謝你?！痹捠菦]有說透，但是意思已經(jīng)很明確了。林寶珊終究是聰明的女子，沒有多說什么話，笑了笑，便收下了錢。

林寶珊的平靜實在出乎程子揚的意料，他心里想的是，如果林寶珊同他哭，同他鬧，沒準他心一下子就軟了，沒準他就不要什么小洛什么鬼家產(chǎn)了，沒準他就愿意和林寶珊過柴米油鹽的幸福生活了，可是她沒有?；蛟S，她從來就沒有覺得他是她的誰。

這樣一想，程子揚心里便撕心裂肺地難過起來，原來所謂的天長地久，都是他自作多情罷了。

接下來，程子揚便忙著婚禮的事情。他有的時候會悄悄的經(jīng)過那家飯店，希望能看見穿白襯衣黑褲子的林寶珊，沖客人們禮貌的微笑，就像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可是卻再也沒有見到過，程子揚心里想，林寶珊大概是辭職了。見不到也罷，見了又能如何，他自己心里明白，他終究是那種愛錢勝過愛女人的人。

程子揚和小洛的婚禮非常豪華，最高級的酒店，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浪漫得一塌糊涂，可是程子揚，怎么都高興不起來。

沒想到，程子揚卻見到了林寶珊，他非常欣喜，又非?；艔?，尋思著她是過來同他爭同他鬧的，不免出了一聲冷汗，想著要怎么應對。她卻上來拉小洛的手，她說，小洛恭喜你。旁邊的老板大笑，寶珊呀，這小程同小洛，還是你牽的線搭的橋呢，要不是你把小程介紹到我們公司，我怎么能招到這么優(yōu)秀的女婿呀，對了，你父親最近好嗎？我想和他談談那個融資的事情。

林寶珊在旁邊微笑，只朝程子揚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最后她說，恭喜你們白頭偕老?？墒浅套訐P分明看見，她的雙眼潮濕，像是有淚要落下來。

所有人都說新郎程子揚娶了富家千金太高興了，一晚上喝了很多酒，吐了很多次，還莫名其妙掉了眼淚，看來是喜極而泣?？峙轮挥谐套訐P知道，到底是為什么吧。

他只知道，他生命中刻骨銘心的東西，他再也找不回來了。

他曾經(jīng)不屑一顧，可是當他真正失去的時候，才知那份感情卻價值連城。

另一番模樣的故事

可是程子揚又哪里知道，他所遇見的故事在林寶珊那里又是另一番模樣。

半年前，林寶珊從銀行取錢出來，便發(fā)現(xiàn)身后有幾個人跟著，她便上了公交車，想著人多不會出什么亂子。不料想這幾個小偷還是趁著人多想要動手，阻止他們的是程子揚，那天他特別帥氣，特別勇敢，像一個英雄，他大吼，你們住手，在中途，他們推搡著下了車。

沒想到過了幾天，她在父親的飯店幫忙，便看見了他。她想上前打招呼跟他說謝謝，沒想到他趁別人不注意把一塊指甲丟進了湯里，他那天中午的樣子痞極了，跟在公交車上挺身而出的他判若兩人。他定是不記得林寶珊的模樣，她便放了他。

那天晚上，他在她家開的西餐廳，想同中午一樣，故伎重演，沒想到再次遇見了她。

林寶珊料想他有苦衷，定是生活所迫，要不然不會如此，于是她請他吃飯，留給他錢，只是想著他不要再去騙吃騙喝。而后又把他介紹到熟人的公司去上班。

她總覺得他是好人，要不然那天在公交車上，沒人吭聲，是他挺身而出，他是英雄，是她心中永遠的英雄。

可是英雄又怎么樣？英雄也會為了權(quán)勢金錢而妥協(xié)。

林寶珊狠狠地哭了一場，可是哭過之后又釋然了，看來她對自己家庭背景的隱瞞，終究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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