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曼娟
我將不再愛你
如果不能,不能愛全部的你,我只得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如果不能愛你的全部,我將不再愛你。
因為不完整的愛會撕裂我們的靈魂,啃噬我們的神經(jīng)。
終告,支離破碎。
噴 嚏
毫無防備地,我打了一個噴嚏。這是不是,你隔著茫茫流動的人海,傳遞思念的訊息?
有點陽光,照耀著從身體里竄出的透明顆粒,細(xì)微地,散進(jìn)空氣里,每一顆都鐫著你的名字,乘風(fēng)而去。
我停下手邊的工作,揣度你流浪的方向,全心全意地準(zhǔn)備下一個噴嚏。
我愛你
說出這三個字,幾乎是在同時,誰也不肯延宕??v然是無星無月的沉夜,我們都能聽見,再清晰不過。
“愛”——此后,我們竟在生活中失去了這個字。努力尋找類似的字詞來替代:喜歡、心儀、眷戀、癡迷、難舍……因為太珍貴,所以不愿重復(fù),于是在今生失去了這個字。
久了,愛,已在歲月里被湮沒,只剩下最真實的——
我。
你。
割
坐在一大摞塵封的書前,尋找可用的資料。
透明的修長花瓶里,養(yǎng)著幾枝新鮮的玫瑰。
突然,一本書的扉頁邊緣,尖利如同薄刃,割傷了我的手指。
遲疑著,我看見扉頁上你的簽名?;蛟S已在黑暗中,等待了上千個日子,為的就是此刻?血珠自傷口滾出來,疼痛的感覺蘇醒。
我捏住傷口,指尖雪白麻澀。
似有若無的玫瑰芳香里,我思索著:這些年來,我是否也曾無意中割傷你?或許不止一次?
那時的你,如何止血?怎樣使傷口愈合?
距 離
兩個人。
只有兩個人。毫無掛礙地在一起,緊密依偎,好近好近的距離。
只有兩個人。找不到溝通的頻道,各自營筑,好遠(yuǎn)好遠(yuǎn)的距離。
兩個人之間,是最短的,也是最長的距離。
你聽得見我嗎
比預(yù)定時間稍晚才抵達(dá)擁擠的會場,因為一路上都在與自己爭戰(zhàn):去,還是不去?
我來了,因為你會在。盡管事情仍然艱難,卻多了些盼望。
所有的人聲、笑語都化為煙氣騰騰。炙紅的面容,亢奮的音調(diào),費力地想讓別人看見或聽見……我在角落里靜靜地看著,聽著。
忽然,看見了你,隔著浮動的、像魚一般的人群。你正微低著頭,與一位年長的婦人談話,那是我所熟悉的、專注的側(cè)影。然后,你走得更遠(yuǎn),和人握手寒暄。我的耳畔充滿各式各樣的聲音,匯流成大海的波浪。
我嘗試著呼喚你,并不像在夢里那樣急切,只是溫柔地叫你的名字,在心中。
讓我的心,和你的心,在原始的混沌蒼茫中互相找尋,然后依靠。
你聽得見我嗎,那愈走愈遠(yuǎn)的你的背影?
我在心中呼喚你,以一種虔誠的態(tài)度。
你停下來了,然后轉(zhuǎn)身。于是,你響應(yīng)了我的呼喚,用眼睛說:“嗨!”
你抿著嘴忍不住地笑,從那一頭徑直走過來。所有的聲音都呈現(xiàn)了真空的靜寂,只有我們心靈的對話。
“你遲到了。”
“是的??墒?,我終究來了?!?/p>
“你來了。這樣很好?!?/p>
滄 桑
朋友們都說,我的稚氣已被一種成熟的冷靜取代了。
這是含蓄的說法,其實是老了吧!
“你這幾年來順心遂意,未經(jīng)坎坷消磨,怎么能老了?”朋友不以為然地說。
他們并不知道,愛上你,生命里便注定有滄桑。
我只能毫無選擇地,漸漸老去。
結(jié) 婚
讓我們結(jié)婚吧。假若你說。
六月的薔薇恣意綻放了滿架,這是適于結(jié)婚的季節(jié)。
假若你說了這句話,我只能應(yīng)允,做一個安靜而美麗的新娘。垂拖在裙擺下的層層長紗,潔白似雪,不染塵埃。
站立在圣壇前,我說:“我愿意?!?/p>
你也說:“我愿意?!?/p>
然后,你將戒指套住你的新娘;而套住我的手指的,是我的新郎。
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在城的這一端與那一端的兩座教堂。
我們,分別,結(jié)婚了。
(若陽摘自北方文藝出版社《與愛情錯身》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