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劍鋒
94歲的劉起釪,早年追隨史學大家顧頡剛左右。獨擅《尚書》研究。在康復中心的滿室老贏殘障中,忽然冒出了一個大人物,一時間,慕名而來的瞻謁者比肩接踵。
11點30分,開飯時間到了。劉起釪坐在床沿上,胸前掛著一塊油污斑駁得泛黑的黃圍裙,有一勺沒一勺地從飯盆里舀面條吃。手是哆哆嗦嗦的,兩條細麻桿兒一樣枯瘦的腿,從一只高一只低的褲腳里露了出來。
“原來不喜歡交流,登了報以后,領(lǐng)導都看得起他,就喜歡交流了?!弊o工毛志芳翹起一截拇指來,在邊上演示著老頭對于自己成為公眾人物的反應,“他說,‘每個地方的領(lǐng)導都來看我,把我放在這個位置上。說明看得起他啊,把他當個人啊,是挺高興的?!?/p>
護工的大聲議論,不起任何干礙。已經(jīng)失聰了的歷史學家,低著頭,專注于面前那盆面條。有時候,食物會掉落到衣服或床單上。世人不識金鑲玉,遂致草莽一生。這個寂寂無聞、眼見就要把冷板凳坐到底的學術(shù)人,在他行將歸泉的晚年,不期然竟獲得了社會的無比詫異的正視與同情,轉(zhuǎn)眼間便珠玉重光、名聲大噪了。
“他已經(jīng)得到社會、政府的關(guān)心,”解放軍理工大學中心門診部康復中心的主任吳章其說,“有關(guān)領(lǐng)導都來看過他,半個月以前,南京鼓樓醫(yī)院等幾家醫(yī)院的醫(yī)生組織過一次會診。領(lǐng)導講要給他提高待遇啊?!?/p>
94歲的劉起釪,早年追隨史學大家顧頡剛左右,獨擅《尚書》研究。在康復中心的滿室老贏殘障中,忽然冒出了一個大人物,一時間,慕名而來的瞻謁者比肩接踵。焦點所在,小小一個病房,涼熱為之一換。
“他的事情,敲響了我們國家文化科學界的一記警鐘。我看到是既辛酸又高興,辛酸的是這樣的人在過去沒有被重視,非要揭露出來才重視?!眲⑵疴D的舊同事、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研究員蔡鴻源說,“但現(xiàn)在重視,亡羊補牢,猶未為晚?!?/p>
“他是國家人才啊”
劉起釪原來住在一個兩人間。領(lǐng)導次第前來探望,可謂殷切備至,囑咐康復中心方面要給予與他地位相稱的一些安排與照顧。除了伙食大為改善,居住條件也隨之變動,老頭迅速被安頓進單人間。
劉起釪是2006年被送入這個康復中心的。老頭的單位和身份,吳章其他們一早就知道。2007年過90歲生日,中國社科院歷史所的幾位領(lǐng)導專程趕到南京給他祝壽。當時吳章其還和老先生等人一道照了相。然而對于老頭的具體學術(shù)背景及其地位,則一概不甚了了。這位中國社會科學院的榮譽學部委員就只能委身相就了。
“不知道他是個名人,做出過什么貢獻。送到我們這兒來,我們只能按正常條件來提供護理,我們一直就是這樣的。你出多少錢,我們就給你多少東西。除非子女跟我們講,要住高干病房,那我們就讓你住高干病房?!?/p>
隔行如隔山,雖迎面而不能相識,并不奇怪。不要說外人,即使在中國社科院內(nèi)部,也不是人人都那么對劉起舒高山仰止。1980年代末,老頭就坐上了國內(nèi)外尚書學研究頭把交椅,卻也沒有聞達多少。
“十三經(jīng)來講,《尚書》最難,大家對這個也不研究。在我們本所也是這樣,你去問我們所里的人,他們不覺得劉起釪怎么樣,”中國社科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吳銳說,“國外請他出去講學,但在我們社科院內(nèi)部并不重視,覺得你不過就是一個老資格的研究員而已?!?/p>
這完全是他自找。
1962年,在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南京史料整理處任編研組副組長的劉起釪,已躋身全處業(yè)務第一把手的位置,然而在老師顧頡剛的召喚下,慨然放棄了一應高級知識分子待遇,請調(diào)北京從事《尚書》整理工作。不治顯學,改燒冷灶,就難免遺珠之憾了。
在當時的時勢格局中,徒具文名的顧頡剛不過只是一介無足輕重的邊緣名士,左右不了任何關(guān)節(jié)。為了追隨他,劉起釪可謂苦頭吃盡。編制一直進不到社科院,數(shù)番波折,只好暫寄中華書局。此后的19年里,劉在北京是居無定所、潦倒一身,除了幾塊工資,所有待遇因單位變動而剝除,《尚書》整理工作亦多受境遇煩擾,幾近停滯。
直到顧頡剛?cè)ナ?,劉起釪由助手一躍而獨挑《尚書》研究大梁,在時任社科院院長胡喬木關(guān)照下,才得以住進勁松一套使用面積只有50平方米的舊宿舍。那也真是門第寒微,因為處于樓房底層,光線不好,特別陰涼,就是平常日子,也要比別人多穿幾層。在那里面做學問,一熬就是20年。
學術(shù)地位上的不彰,連帶著物質(zhì)保障也被拖累。20年后,連一個博士生導師都沒有評上。本來可以享受領(lǐng)導特批的位于紫竹院的一套4室1廳改善居住空間,結(jié)果也遭人攔截。
“感覺這個人,有時候倒霉吧,就是從起點倒霉到終點。”與劉起釪往來17年的吳銳說,“老實人肯定吃虧。按他的資歷,房子那么差,如果找社科院鬧,他也能分到房。很明顯,我們社科院房子并不緊張。他這么老實,不找人反映,不找人鬧,那就一輩子倒霉?!?/p>
2004年,劉起釪將勁松的房產(chǎn)一賣了之,歸奔南京,可是女、婿皆病,老來無依,只得轉(zhuǎn)入收費廉價、條件一般的康復中心作最后寄身。這個地方,一年平均要去世三四十個人,住的又都是一些沒有辦法自理生活的病患。這種環(huán)境,對人頗具惡性刺激。2007年,劉起釪因為突發(fā)應激性潰瘍,差一點兒就撒手人寰了。院方是花了一個月時間才將他搶救下來。
“因為各級領(lǐng)導的關(guān)心,爭取到一個好的療養(yǎng)院去,可能醫(yī)療費要北京市衛(wèi)生局批準報銷,否則我們也住不起啊?!眲⑵疴D的女兒劉曉瑜說,“現(xiàn)在醫(yī)院(康復中心)的條件也改善很多了,暫時先穩(wěn)定在這兒,天氣暖和了,再看究竟落在哪里?!?/p>
意向中的江蘇省鐘山干部療養(yǎng)院,條件過于高級了,光床位費就要8000多元,劉曉瑜合計了一下,還要請專門的護工隨侍,光靠老頭那點兒工資似嫌不夠。劉起釪退休的時候,是四級研究員,后來論資排輩,于高齡之年評得了一個榮譽學部委員頭街,合計下來,一個月也有6000多。在輿論對老頭的處境多般關(guān)切之下,社科院方面又提出每月增加3000元。除此之外,前去拜望“山門”的各色外人,也都要借機會表表心意。迎來送往的,連康復中心的護工們都在口口相傳,老頭眼下是不差錢的。
“一般領(lǐng)導來,空手不好啊,有的買東西,有的就給錢,不給不好。第一次,是南京一個頭頭來,給了5000塊錢,第二次也是個頭頭,又給了5000。有天晚上7點多,來了4個人,給了3100塊。昨天北京單位里的人來了,又給了1萬塊錢。錢不缺,是領(lǐng)導的心意了?!泵痉颊f,“他是國家人才啊,國家人才怎么不關(guān)照他呢?上級的領(lǐng)導尊重他,就來看他,不然人家不來看他的。”
“他留戀的還是這門學問”
老頭還想回呆了42年的北京。
“我的工作崗位在北京,我當然想回北京?!彼⒉徽J可國家法定的退休年限在自己身上也適用,當旁人告訴他早到了退休年齡,他睜大眼睛,一本正經(jīng)地開出個紙條,“你們國家規(guī)定60歲就退休,我們
國家對90多歲的劉起釪仍然在職,沒有退休?!?/p>
“做學問的人,是不知道退休不退休這回事的,”蔡鴻源說,“他留戀的還是這門學問,想繼續(xù)做。這是我們共同的看法?!?/p>
蔡鴻源1958年分到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的前身南京史料整理處工作,與劉起釪共事4年。后來劉調(diào)北京,疏于聯(lián)系。前些時候得知他進了康復中心,處境寒磣,便約了幾個老同事一起去看望。劉起釪向他們說起自己的心愿,其間著重提及已經(jīng)斷掉的《尚書》研究如何維系一事。
“這個人我知道,生活方面不是他的目標,并不那么好花錢,要奢華。而是他的事業(yè),如何維持發(fā)展,后繼有人。他那天也跟我們講,寫的書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了一些了,但還有一些沒出,很關(guān)心。我們幾個同志也談過,如果給他一個很好的環(huán)境,把身體養(yǎng)好,從國內(nèi)挑一些有水平的人跟著他,還是可以的,我看三五年他是能堅持下來的。”
南京本地一位民營企業(yè)家,聞知劉起舒其人,主動提出要做他的孫子,把他遷到一個條件更好的地方去奉養(yǎng)。蔡鴻源比較認同這個主張。但在康復中心的醫(yī)務人員看來,這有一點異想天開。老頭現(xiàn)在患有一種間歇性的癡呆,很多人抱著“尚能飯否”的期許去接近他,結(jié)果都落了空。
“原來還有一些人想和他在學問上套一點東西出來,挖掘一些史學上的東西,沒有了,不知道??磥硎遣豢赡艿摹N覀冞^去好多東西不把它當回事,現(xiàn)在沒有了,珍貴起來了。”醫(yī)生說,“他這個研究,可能也就是個冷門?,F(xiàn)在由計劃經(jīng)濟轉(zhuǎn)向市場經(jīng)濟,這個專業(yè)也沒人重視,哪個學生還去學?學出來連飯碗都找不到?!?/p>
當年協(xié)助顧頡剛整理《尚書》,這本就是一件前有古人后無來者的工作。顧頡剛座下一眾弟子,除了1970年謝世的何定生,劉起釪是唯一一位專攻《尚書》的。顧頡剛曾說,“整理《尚書》不是一件可以急見功效的事?!?960年到1964年,身體孱弱的顧竭盡全力寫出40萬字的《尚書大誥譯證》,才將周書中短短一篇600字的《大誥》講明白了。垂暮之年,《尚書》28篇要依此全部做完,只能再覓接棒者。劉起釬名為助手,跟他17年專務此事,實際上也是一種有其目的的訓練,由他漸漸做成主干,最后接了衣缽。冷板凳從此一坐經(jīng)年。
“你搞的本來就是個專門的東西,如果國家不提出表彰,是沒有人知道的?!币褟闹袊缈圃簹v史所退休的王煦華說,“是冷板凳,但你要敢于坐冷板凳,不敢于坐冷板凳,你不要去做學問?!?/p>
王煦華與劉起釪同為顧頡剛的學生,又同是在顧頡剛的晚年學術(shù)上起了臂膀作用的唯一兩位專職助手。劉和王二人,當年各有分工,劉一門心思負責與顧頡別合作《尚書》整理,其他事務一概交由王負責打理。
“這個研究是有意義的。假如社會上沒有這批人的話,我們的文化怎么傳承下去?科學研究和吃飯問題是兩回事?!蓖跽f,“很多搞古代史的,好像一點用處都沒有,但它有學術(shù)價值,不能跟一般的經(jīng)濟價值比?!?/p>
1978年,王煦華負責為87歲的顧頡剛編訂了一份為期3年、5年和8年的分階段學術(shù)工作規(guī)劃,《尚書》整理在這三個階段里均被列為首項,分別為:指導劉起釪完成《尚書》今文28篇的校釋譯論簡稿、對《尚書》中一些專題進行系統(tǒng)研究以及從事偽古文25篇的疏證工作。豈料計劃甫立,不過一年,顧即突發(fā)腦溢血去世。入京之始就在顧指導下著手校釋譯論工作的劉起釪,只得獨力將第一項規(guī)劃做完。1999年,這部170萬字的研究終于截稿。
“搞得很疲勞,手寫稿一堆,反復地改。出版社送來的校樣,我要核對,出第一個校樣,我校了5年。”義務幫忙的吳銳說,“他是沒有任何資源的一個人,很少有人到他家去,真是門可羅雀。我和他很熟,找不到別人,就找我干了?!?/p>
為這一部書,劉起釪就耗失了后半生。然而這只不過是延承了前人宏大遺愿之盈尺微末。若要將不足2萬字的一部《尚書》窮究通透,按顧頡剛此前的預估,不達千萬字實難以了結(jié)。
“顧先生很多工作只是開了個頭,劉先生做下來也就百萬字,”王煦華說,“沒有解決的問題還是很多,有好多問題不好解決?!?/p>
顧頡剛?cè)ナ狼?,把他的積稿及大部分書籍都交給了王煦華管理。劉、王二位師兄弟,年差12歲,走的學術(shù)路子雖大異其趣,互有分野,但畢生所致力的目標卻是同秉師命性質(zhì)趨同的。王師弟盡管抱病于身,還在繼續(xù)為他們的老師整理積稿,陸續(xù)出版印行,以便達成顧頡剛以饋來者的囑托。而他那位更為風燭殘年的劉師兄,孤臥老人院,后續(xù)規(guī)劃如何完成,則是一個大大的問號。
“在學術(shù)上后繼無人,這就說明我在學術(shù)上毫無成就,才致如此。”劉師兄在他較為清醒的時候,猶有幾分英心未退,“那就管它呢!不要管它吧。我自己努力做出成就,一切麻煩都解決了?!?/p>
“如果人生重來”
輿論介入之后,中國社科院歷史所要求吳銳去清點一下老頭手里還有多少沒有拿出來的東西。吳銳估數(shù)了一下,約有200來萬字之多。單位要他負責整理,他又不愿意,覺得整理這個非但沒有成果,而且一二百萬字就得占掉10年8年時間。到時他也該退休了。盤算一遍,他建議全部捐出去。
“整理出來又被盜版,還不如捐出去。我就推薦山東大學,他們也有研究的人,大學的經(jīng)費多,有保證,也同情劉先生。”
不像顧頡剛那樣桃李滿門星月交輝,劉起釪一輩子都是孤家寡人。以前他設(shè)想過效法自己的老師,也招一兩位助手在身邊。但是礙于一些原因,單位未予辦理。
“人家是不愿意當助手的。顧先生那時候,所里面就沒有一個人做他助手。顧先生受尊重,是上面尊重,他又是知名學者,又是統(tǒng)戰(zhàn)對象,要助手,可以直接寫信給中央領(lǐng)導?!蓖蹯闳A說,“其他的人,有助手也不是正式的助手,不可能行政上指派助手的?!?/p>
因而凡作研究,劉起釪一律自己單干。在寫作《尚書校釋譯論》過程中,相隔40年不在一處生活的女兒,也派上了用場。逢假期或到北京出差,劉曉瑜去看他,有需要也幫著做點事務性的工作。
“我就用電腦幫他打吧。他的《尚書校釋譯論》就是我一個字一個字用電腦打出來的。那之后我再也沒碰過電腦。”
劉起釪也有傳統(tǒng)文化人的那一份清高和酸勁。也許是因為求而不能得的失望,他在寫給別人的信中,述及諸種不如意處,自謂這是不屑于去“求田問舍”的“劉郎才氣”。所以單槍匹馬20年,他也不主動去找什么項目經(jīng)費,以至于到了最后連項目經(jīng)費怎么運作都有些搞不清楚了。
2000年,在《尚書校釋譯論》確定出版的時候,王煦華知道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下面設(shè)有一筆華夏英才專項基金,恰好他們又都是九三學社的會員,就借助民主黨派的便利替他申請了4萬塊錢。王煦華向劉起釪說到這件事的時候,劉有點茫茫然。
“他說這個錢怎么不給他,我說這個是不歸本人的,就直接劃給出版社的。”
“劉郎才氣”不中吃不中穿,當然也不能讓他強項一生,從不低頭。顧頡剛?cè)?/p>
世之后,有一次,討論到后續(xù)研究的署名事宜,繼續(xù)挑擔子的劉起釪和本就不睦的師母張靜秋吵翻了。犟強勁兒一上來,劉當即揚言今后搞研究不再用老師的材料,要自力更生另起爐灶。顧氏遺下的東西差不多就都交給了王煦華。沒有這些材料,做起《尚書》研究來還真是有些步履難艱,賭氣歸賭氣,還得要把身段放將下來。
“他寫個條子,叫女兒過來借,你離不開的。搜集材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要是不給,那他就苦了,更困難?!蓖蹯闳A說,“能夠幫助就幫助一下,他和顧先生一起合作,畢竟做了那么多年,能夠完成,終歸是有益的。”
在王煦華看起來,劉起舒有那么一些迂、有那么一些想不通。然而在署名這個問題上,他最后還是慢慢想通了。2004年《尚書校釋譯論》面世,劉起釪將老師的名字列在了自己的前面,聯(lián)合署名,以示未辱先師。
為了寫這部皇皇之作,劉起舒有5年時間閉門謝客、息交絕游,沒日沒夜地趕工,“寫困了倒頭就睡,睡醒來立即就寫”。
人生一世,各有所嗜,時間一久,不免成其癖性。與劉起釪過從較近的一些人,傾向于認為做學問是他生命的一個部分。學術(shù)的止息,思維的停頓,則近似于生命上的衰竭。如此一來,他也就落了個癡呆。
“當時他的精神萎蘼不振”我們?nèi)チ艘院?,有人說話了,臉上笑容就出來了,第一次笑?!辈跳櫾凑f,“一溝通,心情一舒暢,頭腦一開朗,人的身體就很好?!?/p>
在這種開放接觸與交流中,護工毛志芳通過一些細節(jié)發(fā)現(xiàn),老頭的狀況有了明顯好轉(zhuǎn)。最初有人來探望,和人筆談,老頭的手抖個不停,字也寫得不好,頻次一增加,手慢慢就不抖了。有時護工阻止他長時間寫字,就會把老頭惹急。
“人不走,他不睡。我叫他休息,不要寫了。他發(fā)火了,‘我的朋友來了,我的領(lǐng)導來了,你為什么要阻擋我?”
一如盛年時的風格,病臥闖巷的劉起舒,渾身“迂氣”依舊,言必稱要不虛此生于國家與民族,以及自己為此如何一生無悔。
“每一個人都要根據(jù)自己的才情及盡可能爭取到的條件,努力做對社會對國家有益的工作。我經(jīng)過一生努力及師友群眾的幫助,還能看得懂中國六七千年來所有圣賢才俊之士積淀下來的美好的文化成果,作為先民的子孫,自然有逃避不了的責任,也該努力爭取做出像先賢一樣的美好文化成果才對,否則是不稱職的后代子孫,對不起列祖列宗。”
訪問結(jié)束,他堅持要起身相送。背是佝僂了,走上幾步,看到墊在胯襠下用以接御失禁便溺的那只白色塑料袋露了部分出來,他這就停了下來,拿手往里面掖一掖。老朽了,縱是懷抱猶存,終究不過一抹晚照。
“我只是一生想努力趕工作,只要提供機會,給我好的工作條件,讓我天天干工作,我就滿意了……如果人生重來,我該做學術(shù)工作,就會仍然做學術(shù)工作,不會另做選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