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 紅]
潘金蓮和西門慶的那段孽緣,始于她用一根竿子,打中了西門慶的頭,像我這種宿命論者,不免要嘆,誰讓你去打中他的頭呢?這幾天電視上放新《水滸》,我找出書來看,發(fā)現(xiàn),推動這件事的,竟然是武松。
之前潘金蓮不是勾引過武松嗎?武松對這嫂子不放心了,那陣子他要出差,就叮囑他哥哥武大說,你每日要遲出早歸,不要和人吃酒,回家就收了簾子,關上房門,省去多少口舌是非——注意,武松這里特地提到收了簾子。
潘金蓮當時聽了這話大怒,大哭了一場。但武松走了之后,武大堅決貫徹執(zhí)行他兄弟的金玉良言,早早回來不說,到家就把簾子收了,大門關了。潘金蓮開始也不爽,還指著武大的鼻子罵,但武大這個人,很有韌性,他堅持這么干,潘金蓮也沒轍,后來干脆順應形勢,估摸著武大要回來時,先替他去收了簾子,關上大門。
看見了沒?潘金蓮收簾子,是武松“關門防狗”之策略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偏偏就這個環(huán)節(jié),促成了她和西門慶的“好事”,施耐庵絕不是白白寫這一筆的,他是感慨人算不如天算,還是想給“南轅北轍”重新加個注腳?
看“簾子事件始終”,會讓人想到那篇著名的“假如當時丘處機沒有路過牛家村”:那么,秘密跟蹤他的那些金兵就不會死在郭、楊二人的院子里,郭靖跟他媽就不會流亡大漠,沒有郭靖幫忙,蒙古就不會統(tǒng)一……最后的結(jié)論是,中國將是最發(fā)達的國家,遠遠領先于日本、西班牙、西歐、美洲,所以,一切都怪丘處機,你一個道士,沒事干嗎路過牛家村啊?
當然,潘金蓮事件肯定不能都怪武松,可是,假如不是武松太想防患于未然……有人說,潘金蓮風流成性,就算沒有西門慶,也會有東門慶,該發(fā)生的一切都會發(fā)生。但這事兒真難說,潘金蓮剛過門時,成天也有一幫浮浪子弟在他們家門口叫囂:“好一塊羊肉,倒落在狗口里!”他們雖然很煩惱,也只是搬走了事,沒聽說潘金蓮翻出什么花樣來。就算鬧出點什么名堂來,假如不遇上西門慶這樣的狠角色,最后也不會鬧這么大。
這或許是施耐庵的不同尋常之處,在他筆下,每一個人都有情可原,每一個人都罪無可恕。他筆下沒有絕對的“好人”“壞人”。比如說,他雖然屢屢說潘金蓮放蕩,卻也刻意描畫武大的形容猥瑣。如果這也不能成為為潘金蓮辯護的理由,讓我們看他筆下的另一個蕩婦閻婆惜,施公寫到閻婆惜移情別戀,居然說:“他若是有心戀你時,身上便有刀劍水火,也攔他不?。凰魺o心戀你時,你便身坐在金銀堆里,他也不睬你?!边@位閻氏視金錢如糞土,戀愛大過天,是多么難能可貴的品質(zhì)啊,你能說施公對她全然是嫌惡?
讀《水滸》,常覺得施耐庵是個悲觀主義者,那樣一個悲慘世界,人人都受苦,人人也都作惡,掙扎在各自的路途上,各得其所,各自興廢,他能做的,只是寫實地描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