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蕾蕾
(王蕾蕾:山東省棗莊學院,助教,學士。)
約翰·斯坦貝克是美國著名小說家,在1939年和1962年分別榮獲普利策獎和諾貝爾文學獎。他常與??思{、海明威并稱現(xiàn)代美國文壇三大杰出小說家。斯坦貝克一生創(chuàng)作了十余部小說,在這些小說中,既有長篇巨作,如《憤怒的葡萄》,也有短篇佳作,如創(chuàng)作于1938年的《菊花》就曾被評論家譽為“斯坦貝克在藝術上最成功的小說,”甚至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短篇小說之一?!?/p>
《菊花》講述了女主角愛麗莎·艾倫經(jīng)歷壓抑、欣喜再到痛苦的心理轉變過程。筆者認為,《菊花》獲得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斯坦貝克在小說中巧妙地運用了象征手法。象征,即“通過某一特定形象以表現(xiàn)或暗示超越這一形象的含義和觀念”。小說中的某一或某些物體既是故事情節(jié)中具體實在的物體,同時又能“喚起讀者的抽象聯(lián)想,超越其字面的、具體的意思而被賦予更深的含義”。這類作為象征的物體會在小說中反復出現(xiàn),甚至構成小說故事情節(jié)的基礎,并承載小說的主題思想。在小說《菊花》中反復出現(xiàn)、貫穿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正是“菊花”這一物體。分析挖掘菊花的象征意義將有助于我們深刻地理解女主人公愛麗莎的形象和她的內心情感以及小說所蘊含的主題。
故事發(fā)生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薩利納斯峽谷地區(qū)的一個牧場上。這個峽谷被濃霧籠罩、與世隔絕,宛如一只鐵鍋;牧場交通不便、環(huán)境閉塞。生活在這樣一個封閉壓抑的環(huán)境中,盡管生活地恬靜富足,但女主角愛麗莎的內心卻空虛寂寞。她的丈夫亨利是一個勤勞而實際的人,整天忙于農場上的瑣事。從夫妻間鮮少的對話中讀者就能看出亨利可以說是一個實用主義者。在花園中,他對愛麗莎說:“但愿你能在果園里培育出那么大的蘋果來?!痹谠噲D稱贊妻子的時候,他說:“你好像快活得足以一口氣吞下一只牛?!笨梢姾嗬恼Z言乏味,似乎他的頭腦中就只有農場中實際的物品,諸如蘋果和牛之類。不能說愛麗莎和亨利之間沒有愛,但是他們之間的交流有些別扭甚至可以說是滑稽,讀者也能明顯地感覺到他們之間似乎缺少某種東西。亨利不了解妻子在想什么,不懂得欣賞她,也不懂浪漫柔情;愛麗莎從兩人的生活中得不到足夠的溫暖,這讓她很失落?!安还芎嗬卸嗪茫还芩嗝磁Φ貒L試,他就是不達要領?!憋@然,愛麗莎不僅承受著環(huán)境的壓抑,還承受著情感方面的壓抑。
牧場的環(huán)境閉塞,沒有什么活干,所以種植菊花,就成了愛麗莎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她對菊花投入了極大的熱情和精力?!芭c她那充沛的精力相比,菊莖顯得太纖弱、太不堪一擊了。”愛麗莎對這些菊花悉心照料,種種細節(jié)都暗示了主人公賦予菊花的重要意義?;ㄍǔO笳髅篮屠寺?。在這里作者正是用菊花象征愛麗莎的美、她對浪漫的渴望和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她把內心渴求寄托在菊花上,菊花是她內心世界的外延,更是她女性美麗與自信的象征。
菊花的象征意義在愛麗莎與補鍋匠的短暫接觸中得到進一步的展現(xiàn)。菊花直接象征了愛麗莎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地理環(huán)境的閉塞使得愛麗莎的生活平淡無趣。一個遠道而來、飽經(jīng)風霜的陌生人自然地引起她了興趣。她厭煩了封閉孤獨的牧場生活,也厭煩了不解風情的丈夫,因而羨慕補鍋匠,羨慕他流浪生活的自由、浪漫而富有詩意。當補鍋匠帶著她送的菊花離開時,她無限神往地注視著篷車慢慢遠去。與補鍋匠的短暫接觸喚起了她對開放、自由生活的向往,對浪漫、光明的生活的夢想。
菊花還象征了愛麗莎自己。她認為補鍋匠欣賞菊花,也欣賞她本人,她的女性意識也因此蘇醒。補鍋匠問愛麗莎有沒有什么需要他修補時,愛麗莎的態(tài)度是厭煩的。然而,當補鍋匠問起菊花時,她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極大的轉變。“這都是菊花,花朵特別大,有白的和黃的。我每年都培育菊花,花朵比附近誰家種的都大?!彼鸬拿黠@超出了補鍋匠所問的,似乎急切地想讓這個陌生人多了解一些她的菊花。而這個補鍋匠也確實很善于討她的歡心。和亨利蒼白的用詞不同,他用詩一般的語言形容菊花“像剛噴出的一團團彩色煙霧”。他還提到有位太太托他幫忙找些好菊花種子。愛麗莎聽到這個消息相當激動,興奮地用一只紅色大花盆裝了一盆菊苗讓他給那位太太帶去,然后她又同樣急切地把種好菊花所需的幾乎所有方法要領都告訴了他。補鍋匠對菊花的關注引起愛麗莎的變化還遠不止這些。在愛麗莎向他說起菊花的時候,“她目光中閃著異彩。她摘下走了形的帽子,把頭一搖,散開一頭漂亮的烏發(fā)”。作者在小說中多次提及愛麗莎處理頭發(fā)的動作,動作的變化暗示了她心理的轉變。她獨自一人在花園照料菊花時,“用手套背面拂開遮住眼睛的一縷頭發(fā),臟手套在她面頰上留下了一道泥污”。此時的愛麗莎只是一個園丁,還有點男子氣,她在意的只有手里的活兒,一點不在意自己的外表形象。當她和補鍋匠談及旅行生活時,她“把手套摘下塞進放剪刀的圍裙口袋里。她用手摸了摸帽口,想把散亂的頭發(fā)塞進帽檐兒里去?!边@個動作就較為女性化,是屬于一位女子在和陌生人交談時感到害羞而下意識做出的動作。而當兩人談論菊花時,她索性脫下帽子,散開頭發(fā),這個動作則是女性試圖在男性面前展現(xiàn)其美麗和女性氣質時有意為之的。
菊花象征了愛麗莎的美麗。她的丈夫不懂菊花,甚至把它們稱作“莊稼”。而補鍋匠會用生動而富有想象力的語言形容她的菊花,因此,愛麗莎認為他欣賞菊花,也會欣賞她的美。由此可以看出,菊花分明象征了愛麗莎的美麗。愛麗莎對菊花總是呵護備至?!八眯¤F鏟為移植那些新分出的菊苗在沙土上挖出十條平行的溝,然后回到菊叢那兒,把脆嫩的菊苗挖出來,用剪刀剪去莖上的葉子,整整齊齊地擺成一堆?!彼@樣做是因為她希望有人也能像她對待菊花一樣對待自己,希望那人能發(fā)現(xiàn)她的美麗,用心呵護自己。當她發(fā)現(xiàn)補鍋匠關注自己種植的菊花時,她的女性意識蘇醒過來,感覺自己的美麗得到了欣賞。補鍋匠離開后,她換下在花園培植菊花時穿著的“干活時穿的服裝”——“男人戴的黑帽”、“粗笨的厚底鞋”,遮蓋了衣裙花紋的“肥大圍裙”?!八┥先碌膬纫卵潱詈玫拈L襪,那件最合身、最漂亮的衣裙。她仔細地梳好頭發(fā),畫了眉,涂了口紅?!彼撓铝搜谏w壓抑自己女性身份的工作裝,讓自己的女性氣質充分地展現(xiàn)。這是一個女性對欣賞自己美麗的異性所做的回報。作者向讀者展現(xiàn)了一個女性身上所發(fā)生的巨大變化,這些變化既是外表的,更是內心的。
然而,愛麗莎與補鍋匠的接觸很快結束,她剛被喚醒的女性自信也很快消逝。當她看到她讓補鍋匠帶走的菊花像垃圾一樣被扔在路上,她剛剛建立起的自信瞬間又崩潰了。作者只用了“她知道那是什么”來描述愛麗莎當時的反應,但這足以表明她的傷心失望。她平靜地意識到補鍋匠對菊花表現(xiàn)出的興趣根本不是出自真心。她試圖通過與丈夫講話來驅散心頭的痛苦,然而最后我們看到:“她把大衣領子豎起來,為的是不讓他看見她在像老婦人那樣——虛弱地哀哀哭泣?!睂σ粋€老婦人而言,所有的浪漫已成往事,不可復得。對愛麗莎而言,菊花象征了她的美麗,花被扔在路上,表明她的美仍然無人欣賞;菊花象征了她的內心渴望,花被扔掉,意味著她的內心仍然無人理解;菊花象征了她的浪漫夢想和美好希望,菊花被丟棄了,她的夢想和希望也被摧毀了;菊花也象征了她自身,她看到菊花被丟棄就明白自己被愚弄了。
小說伊始,愛麗莎承受著孤獨和壓抑,后來她以為獲得了欣賞因而經(jīng)歷了欣喜,然而最后我們看到,她所擁有的只有失望和痛苦。其中貫穿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和愛麗莎心路歷程的便是菊花。斯坦貝克正是借助菊花這一富于象征意義的形象成功刻畫了人物心理,塑造了愛麗莎這個令人難忘的悲劇性人物,也讓讀者深刻領會了小說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