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自敏

論英國手工藝運動的社會主義因素

祁自敏

英國手工藝運動被視為現(xiàn)代設計生發(fā)的標志性運動，實際上，其內部包含了諸多工業(yè)社會初期深層次的矛盾糾葛，這場運動的倡導者大多具有社會主義的思想傾向，而以其核心人物威廉?莫里斯最為典型。這場運動中的社會主義因子，拓寬了現(xiàn)代設計的當代文化視域，為現(xiàn)代設計的人文內質做出了基本定位。

英國手工藝運動 社會主義思潮 莫里斯

19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初，被視為現(xiàn)代設計起點的手工藝運動發(fā)生在工業(yè)革命成果最為成熟的英國，有著其必然的文化語境與思想背景。

與傳統(tǒng)的純藝術創(chuàng)作和相對零散的手工藝生產而言，現(xiàn)代設計活動具有更為廣泛的社會意識，人們對于威廉?莫里斯的蓋棺定論是：對于手工藝宗教般的迷戀，導致了他對于機器的簡單憎惡，致使手工藝運動無法成為具有真正現(xiàn)代設計理念的藝術思潮。但我們至少可以肯定地說，莫里斯對于中世紀手工藝的迷戀，絕不會是只從技術與藝術角度出發(fā)的結果，而貫穿于手工藝運動整個過程的精神因素也絕不是莫里斯個人的思想主宰，而是更為復雜的社會語境和人文思潮錯綜交織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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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業(yè)文明確立的手段，首先是以機器生產對人們的物質需求進行滿足和刺激，并意圖通過機器生產將人手解放出來。手工業(yè)時代中的機械生產和人手勞作曾經有過和諧共存的歷史，但大機器的生產強度打破了這種傳統(tǒng)的和諧，資本家對于利潤的瘋狂追求與機器的快速生產一拍即合，致使機器并未使人手獲得解放，相反卻使人成為機器生產的附庸。人類資源被豪奪，社會資本被重組，人與人的傳統(tǒng)關系被異化，工業(yè)化用“武力”瓦解了農業(yè)文明的基礎。

在工業(yè)化初期的英國，一方面為工業(yè)革命的成就所陶醉，另一方面也為工業(yè)社會滋生的諸多問題而深思。出于對工業(yè)粗糙文明形式的批判，在19世紀上半葉，英國出現(xiàn)了一批具有人文情懷的社會思想家，他們從提倡手工藝生產的角度直指工業(yè)生產的詬病，其代表人物有：科爾、普金、拉斯金、莫里斯和阿什比等人。這些思想家的共同之處是站在人的角度審視生產方式，認為作為社會構成基本元素的人是社會存在價值的溫度計，如果人的基本價值被破壞、生活的權利被剝奪、思想被異化……那這個社會的制度和存在方式就值得懷疑和調整，約翰?拉斯金在他的名著《建筑的七盞明燈》里說道：“如今除了人腦，在各種形式的能量中，什么是生命、什么不是生命不成為問題。無論是植物還是動物，活力一旦變得非常微弱，就會使得其存在遭受懷疑，但是一旦生命力很明顯那么就會以下列方式顯示出來：絕不會有人和模仿和偽裝會被誤當做生命力任何機械或電流都不能取代它的位置，也不存在與生命力的驚人相似?！焙茱@然，拉斯金是在反對以機器的方式來替代人的精神和創(chuàng)造。以拉斯金為代表的人文思想家對于手工藝運動的支持，顯然不是站在對于手工造物戀舊情懷的角度，而是勞動創(chuàng)作與人本身的精神創(chuàng)造和幸福感的立場上。這種思想，在一定范圍內顯然是與機器大生產相矛盾的，工業(yè)文明的確立需要犧牲人的某些權利和自由為代價，這些思想家與資本家們顯然站在了幾乎與機器生產相對立的角度。

手工藝思想家對于工業(yè)生產的批判和對手工生產方式的頌揚，并不是想恢復一種業(yè)已過時的生產方式，而是贊揚手工生產中對于人的價值的肯定和尊重，他們體恤勞動者的健康、權利、自由與幸福感，他們認為工業(yè)化所導致的是道德淪喪與禍害無窮，它把工人階級逼進文化與財富的赤貧之中。我們這里所說的“社會主義”并非只是簡單政治上的概念，而是把社會生產與民眾利益相聯(lián)系的一種社會思路。莫里斯說：“社會各階層、各群體的生活、習慣以及抱負都建立于大眾生活賴以存在的經濟條件的基礎之上；因而，在考慮美學問題時將社會的、政治的因素排除在外也是不可能的。”這說明，手工藝運動的思想，并不是在藝術范疇內所開展的設計觀念革新，而是具有深刻批判意識的社會認知。對于手工藝術形態(tài)的肯定，在這些具有社會批判意識的思想家那里，這場手工藝運動更多是一種充滿社會理想的撥正社會時弊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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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英國手工藝運動的剖解，人們更多是將目光投放到其先驅者莫里斯的身上，而其本人則是一個具有強烈社會主義色彩的人物。1879年，莫里斯曾經加入東方問題研究會，使其對于以英國為首的資本主義國家的侵略實質有了進一步認識，他曾極力反對英帝國主義在埃及、印度、緬甸和南非的侵略行動。1883年，莫里斯加入當時唯一的激進政黨組織——民主同盟，后又在馬克思的支持下，組建了社會主義者同盟，還曾擔任該組織的機關報《公共福利》，再通過他對馬克思《資本論》、亞當斯密等著作的研讀之后，莫里斯對于機器生產導致階級的內在問題有了更深的理解，他曾多次在《公共福利》上表達自己的政治理想和社會主義訴求。在這個時期，莫里斯創(chuàng)作了他的名作《烏有鄉(xiāng)消息》，在小說中，他為人們描述了一個平等、祥和的社會圖景，具有空想社會主義的明顯特征。莫里斯不僅通過文字的手段來表達他的社會主義信仰，還時常通過演講在工人中宣講社會主義理論，因此還一度被捕。

莫里斯在他的著作《小藝術》中明確了自己設計的民主思想，莫里斯不是孤立地看待藝術，而是認識到了一個時代及其社會系統(tǒng)不可分割的統(tǒng)一性；認識到了藝術與其社會條件的統(tǒng)一性；認識到了實現(xiàn)藝術的目的與改變社會制度的統(tǒng)一性。他還在《藝術與社會主義》一文中譴責了這一罪惡的制度，并為商業(yè)所奴役的勞動提出了一個主張。他說：“奇妙的機器如果落在公正而有遠見的人的手里，就會用來減少令人生厭的勞動，給予人類以快樂，或者說豐富人類的生活，但是現(xiàn)在這些機器的用處卻適得其反，把所有的人驅向緊張、忙亂中去，因而從各方面看來都破壞了快樂，即破壞了生活：它們沒有減輕工人們的勞動，卻加強了勞動，因而在窮人必有的負擔上又增加了更多的疲倦。”可以說，在社會制度的層面上，依靠對于手工的呼喚，而他對于手工藝設計的身體力行，帶來了人們對于造物設計的重新關注，設計活動中的人性化原則，卻成為人們自覺的一種傳遞。

莫里斯不是單純的設計家，他的一生充滿著痛苦與矛盾，也肩負著更多的政治使命，當然這種政治使命在他那里更多是對于人的價值的充分理解和尊重，他是英國社會主義思想的先驅者之一。他用不同的方式實現(xiàn)其社會主義理想，手工藝是途徑之一。莫里斯對于手工藝設計的迷戀和對機器的厭惡，使他精心打磨的家具等物，一直只能淪為有錢人的奢侈品，而與無產階級無緣，這使他極為痛苦，而他可能不曾想到的是，工業(yè)文明的不斷成熟使他社會主義思想的火種在設計活動中得以延續(xù)，終于在20世紀初葉的德國得以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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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手工藝運動是在工業(yè)革命初次勝利而產生炫耀心理語境中產生的，其導火索是1851年的首屆世界博覽會，其間工業(yè)產品的粗陋引發(fā)了部分人士對于傳統(tǒng)手工造物美感的眷戀與追問。這只是手工藝運動的表象事件而已，手工藝運動和莫里斯本人思想的持久性影響，說明了這場運動中隱藏的內在動力。這種思想，也拓展了后來現(xiàn)代設計領域的發(fā)展基因，現(xiàn)代設計作為工業(yè)形態(tài)下的造物環(huán)節(jié)之一，與社會形態(tài)與結構之間有著緊密的關聯(lián)，是社會生產方式的一種具體展現(xiàn)。手工藝運動在造物方式上依舊是傳統(tǒng)的，但其對于設計活動的重新定義，把它放置到社會層面上予以關照的視角，使其具有了現(xiàn)代社會的內容，這就是手工藝運動成為現(xiàn)代設計意識覺醒的重要緣由。

設計是在現(xiàn)代造物的技術環(huán)節(jié)中存在的一種人文活動，尤其在科學技術日益發(fā)展的后工業(yè)時代和信息時代，設計文化的多元化將成為時代的一種精神需求。比如：后現(xiàn)代設計、綠色設計、生態(tài)設計等，以及設計與現(xiàn)代學科之間的交互性發(fā)展，比如：設計倫理學、設計心理學、設計美學等，這些都說明了設計在物化與文化的過程不斷為社會和人類服務的主旨。這樣來看，手工藝運動中包含的社會主義因素，發(fā)展到今天即是更加說明了：理想的設計應是調和技術與人文之間的有力杠桿。

[1] 約翰?拉斯金．建筑的七盞明燈 [ M ] . 山東畫報出版社，2006．

[2] 奚傳績編，威廉?莫里斯．手工藝的復興 [ M ] . 設計藝術經典論著選讀，東南大學出版社，2006．

[3]王受之．世界現(xiàn)代設計史 [ M ] . 中國青年出版社，2002．

（祁自敏：陜西科技大學設計與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