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婕 （蘇州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江蘇 蘇州 215123）

范當世研究綜述

夏文婕 （蘇州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江蘇 蘇州 215123）

南通范氏一門，名家輩出，詩人頻現(xiàn)，在社會上成為一令人矚目的家族文化景觀。范當世于晚清兼具桐城派與同光體雙重身份，對其研究既可一睹范氏世家風貌，又可借此窺探晚清詩文脈流，及知識分子在中西文化沖撞下的心靈轉(zhuǎn)化。而后世對其研究，不乏其人。本文擬對近年來學(xué)界關(guān)于范當世的研究狀況作一個綜述，大致分為生平、思想與性格、詩學(xué)主張和文章特色、詩作研究等四個方面，試圖實事求是地描繪出當下范當世研究的概貌。

范當世；桐城派；同光體；西學(xué)

晚清文壇錯綜、新舊雜陳難辨，桐城派作為清初的文派大宗，待至晚清仍實力不減。晚期桐城派人物紛紜，而江蘇的范當世乃是一重要代表，而且其又是同光體在江蘇的重要一枝。所以對于范當世的研究極具有典型性，借以窺探晚清詩文的發(fā)展脈流。范當世（1854—1905），初名鑄，字銅士、無錯，號肯堂、伯子。通州（今江蘇南通）人。早年與弟范鐘、范凱齊名，號稱“通州三范”?？咸门c同鄉(xiāng)張謇交好，先后師從劉熙載、張裕釗，又與一時聞人吳汝綸、陳三立等游，吳汝綸奇其才，以為“當今文壇無出肯堂右者”，后與桐城姚氏婚姻，又應(yīng)吳汝綸之薦任晚清大僚、直隸總督李鴻章西席。然布衣一生，守高不仕，所做詩古文，得桐城正傳真脈，而激發(fā)同光聲氣，成就極高。

后世對于范當世的研究角度廣泛，各有建樹。二十世紀早期研究范當世的學(xué)者有劉聲木、汪國垣、徐昂等，后期有黃樹模、沈云龍、馬亞中、陳國安、章品鎮(zhèn)、季本奕等，均有成果發(fā)表。諸研究者多從文獻整理和理論研究等不同方面，對范當世的生平、思想、詩文理論等作了深入的探討，今分別綜述如下，以為后來者進一步研究鋪下基石。

一、生平

范當世生平首見姚永概《范肯堂墓志銘》，其中書寫肯堂師從張裕釗并與吳汝綸交游：“武昌張先生裕釗有文章大名，客江寧，君攜張謇、朱銘盤謁之，張先生大喜，自詫‘一日得通州三生，茲事有付托矣’……吳先生汝綸觀冀州，見君與謇、銘盤唱和詩，貽書鉤致，君亦樂依吳先生，遂之冀……”趙爾巽在《清史稿?文苑三》張裕釗傳附范當世中亦以“張裕釗門下最知者”“吳汝綸嘗嘆其奇絕橫不可敵”為佐。金鉽《范肯堂先生事略》中論述：“李文忠方位直隸總督……恒過先生論政事，先生感其意，亦出己見，多所贊助……”

徐昂《范無錯先生傳》刻畫先生孝子形象“每晨為母粥紗易米然后入塾”，晚年“倦游歸里，謀鄉(xiāng)邑教育?！薄赌贤h圖志》、劉聲木《桐城文學(xué)淵源考》卷十、費行簡《近代名人小傳》、汪辟疆《近代詩人小傳稿》、徐世昌《清儒學(xué)案小傳?摯甫學(xué)案》都對肯堂生平事跡分而述之。

后世亦有對于范伯子年譜的編訂，見于黃樹?！斗恫酉壬袑嵕幠辍?、季本奕《范當世年譜》和《南通范氏詩文世家?伯子先生年譜》。此外，還有沈云龍《通州三范——朱銘盤、張謇、范當世》（《張季直傳記資料?現(xiàn)代政治人物述評》天一出版社）、王成彬、楊曉輝、孫靜《范伯子與南通范氏教育世家》（《南通大學(xué)學(xué)報》2005年9月）等論著對其家世、生平均進行了較細致深入的探討，為后來研究者提供便利。

周錄祥、胡露在《范當世年譜兩種考辨》（《南通紡織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學(xué)報》2005年6月）中對黃樹模和季本奕所撰兩種范當世年譜加以考辨，修正若干訛誤。作者對黃樹模所作年譜提出八處存在異議之處，對季本奕撰寫的《范當世年譜》指出了作者認為的九處不當之處。

對范當世九年鄉(xiāng)試不第，絕意仕途的原因?qū)W者有不同看法。王成彬、楊曉輝、孫靜在《范伯子與南通范氏教育世家》（《南通大學(xué)學(xué)報》2005年9月）中認為范伯子屢試不第的原因是他對八股文十分反感，不喜作時文制藝之類的文章。其次，他不與鄉(xiāng)試還與南通范氏家風傳遞有關(guān)。因此，范伯子深惡痛絕科舉制度而傾慕西學(xué)。侯長生在《范當世與李鴻章》（《社會科學(xué)論壇》2006年12月）一文中則認為范當世有著強烈的功名意愿和用世之心，只是生逢亂世，雖有用世之心而終難見用，因而在詩歌中“言為心聲”。

二、思想和性格

錢仲聯(lián)在《近百年詩壇點將錄》將其稱之為“天雄星豹子頭林沖”“蓋豪杰之士也”，“其《過泰山下》詩云‘生長海門狎江水，腹中泰岱亦崢嶸’是何氣概雄且杰！”

汪辟疆在《光宣詩壇點將錄》中以馬軍五虎上將之一“天猛星霹靂火秦明”謂之范當世。在《近代詩人小傳稿》中稱：“以久不第，抑郁牢愁，詩境幾于荊天棘地，不啻東野之詩囚也。工力甚深，下語不肯猶人，讀之往往使人不歡。”姜光斗在《同光派中的翹楚——范伯子》（《蘇東學(xué)刊》2000年第2期）一文中不同意上述觀點。作者認為范伯子詩風的勁健生澀、沉郁怨憤是正確的，而抹煞他的憂國憂民之心，將他的詩全說成是發(fā)泄個人牢騷是不正確的。范伯子具有維新思想，他的末世淪落之感和懷才不遇之慨無處遣懷，只能一泄于詩而已。作者指出其詩中頗有“憤慨時局、揭露弊端、關(guān)心民生疾苦之作”，因而把他與屈原、杜甫等愛國詩人統(tǒng)一起來看，大大提高了其詩及其人格的高度。嚴迪昌在《范伯子詩文述略》（《文史知識》2003年第8期）中指出范伯子用世之心頗具抱負，只是時事昏濁，故常懷著凄蒼荒茫的思想感情。同時，于鄉(xiāng)于親又懷著真切、樸實的感情。

章品鎮(zhèn)在《涕淚乾坤焉置我》（《讀書》1994年04期）中分析了范當世在李鴻章府上為西席時的思想與感情。作者認為范當世身上固有的文人式狂放和先天具有的猶豫氣質(zhì)直接導(dǎo)致了其在李鴻章兵敗時的掉頭徑去。一介書生范當世缺少“膽識”而被扣上“東床西席狼狽為奸”的帽子，被友人不理解，憤世而自怨。清貧書生的正義感和入世不深都決定了其在政治漩渦中荷戈彷徨，進退失據(jù)。侯長生在《范當世與李鴻章》中認為范當世堅決離開李鴻章出于三點考慮。第一，范當世與李鴻章在戰(zhàn)爭問題上一件不和，卻又無力改變，最好的方式只能另覓他途。第二，范當世不愿與親朋好友立場不一，成為夾縫中人。第三，他決定以自己的方式——從事教育來實現(xiàn)救國救民的目的。

穆凡師在《南通近代教育的先驅(qū)——范伯子》一文中詳細論述了范當世一生教育思想的轉(zhuǎn)變。光緒三年子在歐家坊館授徒時期，其教育主張直指科考積弊，反對急功近利為應(yīng)試作文而讀書，降調(diào)學(xué)其精髓。光緒十七年任李鴻章西席時期，其傳統(tǒng)教育思想得到改造，形成了崇西學(xué)存仁義的教育思想，同時也敏銳地認識到盲目西學(xué)的弊端。光緒二十七年，范當世投身教育救國的道路，他提出了“智、體、德”全面發(fā)展、經(jīng)世致用之學(xué)的教育思想，在當時意義重大。

三、詩學(xué)主張和文章特色

汪辟疆在《近代詩人小傳稿》中稱范伯子：“得力于李杜、韓孟、蘇黃為多，故能震蕩開合，變化無方。”可見范當世的詩學(xué)思想深受桐城派影響，較早地認識到“李、杜、韓、蘇、黃之所以為詩”，不以唐宋劃疆辟界。

劉聲木在《桐城文學(xué)淵源考》中稱：“其為文創(chuàng)意造言，皆絕奇非凡俗所有?；肿H怪瑋，不可測量，辭意昌盛不可御，自言謹守桐城義法。”研究者都從桐城派和同光體詩派著手研究范當世。

謝遂聯(lián)在《范當世的詩學(xué)主張及其對詩壇的影響》（《和田師范專科學(xué)校學(xué)報》2004年4月）一文中從詩學(xué)淵源和對宋詩的態(tài)度兩方面展開探討，認為范當世的詩學(xué)主張源于桐城派詩論，同時又與當時盛極一時的宋詩派詩論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作者認為范當世詩學(xué)桐城，對桐城派獨創(chuàng)精神予以繼承并提出了獨創(chuàng)與“物性崇卑”的關(guān)系，這與何紹基、鄭珍等宋詩派理論家所倡導(dǎo)的不俗、自主、獨創(chuàng)為核心的詩論有相通之處。同時，范當世倡導(dǎo)桐城派“襟抱”和“雅正”的詩學(xué)觀念。作者認為在對學(xué)宋的師法取向上，范當世兼學(xué)蘇黃并溯源于李杜，以學(xué)黃庭堅為主，兼學(xué)蘇軾之“放”以暢詩歌之勢，雕章琢句和抒發(fā)性靈在范當世的詩論中得到統(tǒng)一。

侯長生在《范當世與清代宋詩學(xué)》（《河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08年7月）一文中認為范當世作為晚清同光體派著名詩人，其詩歌創(chuàng)作深受桐城派影響，有鮮明的個人特色。范當世早年問學(xué)于劉熙載，受其“文之道、時為大”文學(xué)主張的影響，崇變尚古、有我有時。后師承張裕釗，深受以文為用世之具、為文“雅健”等文學(xué)主張影響，認為文章應(yīng)“氣機順而變化興焉”（《與蔡燕生論文第一書》）同時還要有儒者氣象。而自甲午之變，范當世離開了李府后，對詩文的功用重新有了認識：“貧賤幾何身已老，文章無用臭相關(guān)?！弊髡咧赋龇懂斒雷鳛椴家略娙耍妼W(xué)思想帶有鮮明的文人氣質(zhì)，肯定宋詩“以文為詩”的特征，對蘇黃的接受側(cè)重于詩歌的技巧、章法和風格，強調(diào)“不盡雕琢，能屹然自成一家”（林庚白《麗白樓詩話》）。在文學(xué)觀念上反“淺”求“深”，形成了范當世詩歌“文學(xué)桐城，詩肖宋人”的面貌。

馬亞中在《〈范伯子〉點校前言》一文中注意到范當世與曾國藩的師承關(guān)系，指出范當世受湘鄉(xiāng)派的影響更深。湘鄉(xiāng)派從桐城派發(fā)展而來，于“義理、辭章、考據(jù)”外加入“經(jīng)濟”這一內(nèi)容，提倡經(jīng)世致用和文道合一。作者指出范當世的文章特色和曾國藩的“不作快人語”，富有陽剛陰柔之美的說法接近，“承歸、姚、曾、吳的衣缽，潔凈瑰異，盤旋蓄勢，善于細小處見情”。

四、詩作研究

范當世著有《范伯子詩集》十九卷，《文集》十二卷?！赌贤ǚ妒显娢氖兰摇贩恫泳恚ǖ诰啪怼⒌谑恚┦珍浧淙吭娢?，并補遺詩集一卷42首、補遺文集一卷8篇，光緒四年正月初十至四月三十日的日記，并書信、序跋、聯(lián)語等，是研究范伯子詩文論著不可多得的材料。除此之外，由馬亞中、陳國安校點的《范伯子詩文集》除收集其全部詩文，還附有范伯子詩集拾遺，補詩45首和姚倚云《蘊素軒詩集》11卷、《蘊素軒詞》《滄海歸來集續(xù)集》《滄海歸來集選余》《滄海歸來集?消愁吟》。寒碧著有《范伯子詩文選集》，對其部分詩文做箋做注。吳闿生在《晚清四十家詩鈔》中將范伯子冠于卷首并收錄其詩百首，在序文中稱其：“憂國憤時，發(fā)而為歌詩，震蕩翕辟，沉郁悲壯，接跡李、杜，平視坡、谷。”高陽的《陳三立與范伯子》（華夏出版社《清末四公子?陳三立》）、嚴迪昌的《范伯子詩述略》、姜光斗《同光詩派中的翹楚——范伯子》、馬亞中《〈范伯子〉詩文集點校前言》等論著都對其詩作展開了研究和探討。

高陽在《陳三立與范伯子》一文中對《中秋次韻高迪張校理玩月》一詩予以分析指出，范當世的詩就形式而言，有三種特色，一是喜歡作七律詩，二是喜歡首句不押韻，但不必成對句，三是喜歡用疊字，往往是非常見的疊字。作者列出諸多陳三立與肯堂酬唱詩作加以研究，有《與劉聚卿晤談后歸而大雪為詩師之》《感憤題金陵》《除夕詩狂自遣》等。

嚴迪昌在《范當世詩述略》中對《寄某御史》和悼念亡妻的《寫哀》等詩作出分析，認為“褒真寫心”是范伯子的一大長處，抒述一己情性的哀樂，擺脫了千人一面，在即定格律聲調(diào)中展現(xiàn)出詩人的原創(chuàng)能力。

馬亞中在《〈范伯子〉詩文集點校前言》中以詩為例，指出其抒情詩想象力新奇，在藝術(shù)形式上參與放爍之間，運思造境、謀篇布局渾然無痕。其言志詩直指時弊，不僅為時代而激憤悲傷，其境界往往還是壯闊的，形成了其詩歌悲壯而奇妙渾成的風格。

以上從四個方面來梳理了近世對于范當世的研究。雖然見解有同有異，然皆言之成理，有自己的見解，都為后人研究提供了角度與資料。盡管由于特殊的時代和文化原因，范當世去世后一段時間都淹沒無聞，但是客觀地說，在派別紛紜的晚清文壇，范當世在作為當時詩歌、散文兩個領(lǐng)域主流派別的同光體和桐城派中，都占據(jù)了不可或缺的地位，如果能夠進一步拓展研究領(lǐng)域，充分占有材料，或許將能有助于我們考察目前面目尚顯模糊的晚清文壇，本文亦只是總結(jié)前人研究而使之系統(tǒng)條理，希望能為有意研究者供一簣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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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繆荃孫.續(xù)碑傳集[M].上海：上海書店影印本，1998

[3]范凱.南通縣志[M].翰墨林書局，1925

[4]劉聲木.桐城文學(xué)淵源考[M].民國世界書局本

[5]費行簡.近代名人小傳[M].商務(wù)印書館，1934

[6]趙爾巽等.清史稿.儒林傳[M].北京：中華書局，1998

[7]汪辟疆.汪辟疆說近代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8]范曾，南通范氏詩文世家[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

[9]馬亞中，陳國安.范伯子詩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10]寒碧，范伯子詩文選集[M].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