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章熙
(甘肅廣播電視大學,甘肅 蘭州 730030)
因為懂得 所以慈悲
——論張愛玲小說性別敘事中的人性
游章熙
(甘肅廣播電視大學,甘肅 蘭州 730030)
張愛玲;小說;性別敘事;人性;男性形象
五四時期在民主和科學兩面大旗的指引下,一批女性作家以切身體驗投入到具體作品創(chuàng)作中來?,F(xiàn)代文學三個十年,冰心、丁玲與張愛玲分別代表三個時期女性作家創(chuàng)作的方向、進步及實績。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上海成為“淪陷區(qū)”,張愛玲小說則異軍突起,一枝獨秀,通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融通俗與高雅。女性的宗教——愛情在她筆下自私冷酷的人性展示中煙消云散,剩下的只是“利”與“欲”。于此等消散之中,既有女性主義立場的女性宣言,也有日?,嵤碌脑鷳B(tài)聚焦。但這一切都離不開其小說中另一形象群體的支撐,即或形體殘缺或精神殘障2種主要類型的男性。張氏小說對女性意識的覺醒、對女權(quán)的呼喚、對女性心理的透視都是部分地建構(gòu)在對男性的刻畫與雕琢之上。以往的研讀多關(guān)注張氏小說文本中的敘述視角、意象選擇、結(jié)構(gòu)模式、創(chuàng)作心態(tài)、女性及女性話語權(quán)、城市民俗風情及歷史觀、當代接受等,對其小說中的性別敘事則關(guān)注不夠。
作家的女性敘事精神實質(zhì)是通過在文本中真實地表現(xiàn)女性經(jīng)驗(包括生活經(jīng)驗、社會經(jīng)驗、心理經(jīng)驗、情感經(jīng)驗、審美經(jīng)驗和欲望經(jīng)驗等)肯定女性作為人的主體的價值追求。由于女性經(jīng)驗的制約,女性敘事表現(xiàn)出通過女性人生際遇梳理歷史發(fā)展脈絡(luò),揭示男性精神孱弱與人格畸形,塑造真實復雜且富于時代特色的形象,肯定女性欲望等諸多特征。筆者將置筆于張氏小說中的男性形象,展示在張氏小說性別敘事中的人性真實而又瀕臨坍塌的境遇。
從父系氏族社會開始,男性的生理功能、健壯體格就決定了其在家庭內(nèi)部及社會生活中扮演比女性更重要的角色。古今中外文學作品中的男性形象,或具有勇敢堅強的意志、偉大高尚的品格,或甘愿為國家、為民族獻出自己的生命,或?qū)Υ龕矍闊崆橹邑?、百折不撓……可是張愛玲卻說:“一般所說‘時代的紀念碑’那樣的作品,我是寫不出來的,也不打算嘗試?!盵1]因為她相信“軟弱的凡人比英雄更能代表這時代的總量”。所以她選擇揭露真實的人性。從哲學層面講,人性包括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人的自然屬性被稱為人的本能原始欲求;人的社會屬性即人的群體性,是人依存于其類別、依存于社會關(guān)系的屬性。兩者不是單一和孤立地存在著,而是相輔相成又相互影響的。
張愛玲筆下男性形象不一樣的外表下面是亙古的人性。她冷靜地站在人性層面顛覆傳統(tǒng)男性形象。張氏小說在男性形象的刻畫上,通過展現(xiàn)人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的極端不和諧,突顯在“破壞”的亂世中人性平衡的被破壞,直視張揚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的失調(diào)和沖突。
(1)失勢男性群體。張氏小說中多塑造有精神空虛,放浪形骸,淫靡荒唐,終日不務正業(yè),把精力都放在吃喝嫖賭抽上的沒落封建遺老、遺少。例如:《茉莉香片》中的聶介臣,整日與姨太太私混在霧氣騰騰的煙鋪中,靠著祖上遺下的家產(chǎn)過著蛆蟲一樣的生活,自己如一具腐尸似的糜爛,在兒子面前徹底喪盡了父親的尊嚴和權(quán)威。他無疑只剩下男性的軀殼,而精神人格和威嚴名譽早已喪失殆盡,傳統(tǒng)父權(quán)社會也隨他們名存實亡;《金鎖記》中的季澤,整日混跡于煙花柳巷,不務正業(yè),虧空了家產(chǎn)。這類沒落的封建貴族遺少,在整個舊的社會體系瀕臨崩潰時,喪失了以前輝煌榮耀的光環(huán),而其自身又懦弱無能。在他們的人性中,社會性的欲望得不到滿足的同時,社會地位變更的落差也讓他們無法在群體中得到理想的自足。因此,其自然屬性極力張揚。一方面,他們躲藏到鴉片的陰影里,靠吞云吐霧讓肉體得到麻醉式的滿足,或是從玩弄妓女的肉欲體驗中獲得性的發(fā)泄;另一方面,他們既是肆意揮霍家財?shù)臄〖易?,又是對金錢有貪吝占有欲的財迷。他們以能最大限度地滿足其物欲和肉欲的自然屬性需求為目的,體現(xiàn)為外在社會屬性的猥瑣、昏庸和內(nèi)在自然屬性的貪婪、膨脹。
(2)浮華浪子和紈绔子弟。此類人物“空有一副臭皮囊”,既無立身之技藝,也無殷實之家產(chǎn)。如《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喬琪喬,空有一副風流倜儻的外表,卻無一技可立身,并無經(jīng)濟基礎(chǔ)。他憑著油頭粉面和對女人的逢迎取巧,以獲取金錢和肉欲享樂的滿足。其內(nèi)心宣言是:“我沒有婚姻自主權(quán)。我沒有錢,又享慣了福,天生的是個招駙馬的材料?!庇纱丝梢?,在喬琪喬的人性中社會屬性的缺失,使他變得毫無責任、義務等觀念,轉(zhuǎn)而追求自身本能動物性的享樂,全然把女人當作既掙錢供其玩樂,又處處任其放縱玩樂的最佳伴侶。
(3)頹敗灰暗的男性群體。他們的自然屬性在社會屬性的約束和壓抑下掙扎。在高壓而窒息的社會常綱和道德規(guī)范的約束下,掙破束縛的自然屬性本能地支配著他們做出一些不尋常的事情。如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中,主人公佟振保的內(nèi)心經(jīng)受著兩性的反復斗爭,然而他最終成為了“有始有終,有條有理”的“最合理想的中國現(xiàn)代人物”。他與煙鸝建立在門當戶對的安全之上的婚姻關(guān)系,缺乏激情,缺乏原始沖動,造成了他理想化的社會性對其動物性本能的壓抑。有壓抑就有反抗,他在外面宿娼嫖妓,并將此作為對本能欲求缺失的補足和對現(xiàn)狀的反擊。他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的道德因素的相互斗爭,使得他處在日益膨脹的個人欲望和社會壓力間的尷尬境地。
(4)病態(tài)男性群體。由于此類人物兩性中的一方受到超負荷壓抑,已經(jīng)超出了他們自身所能承受的極限。他們的人性缺陷已經(jīng)導致其人格被嚴重破壞,他們的思維或行為被社會排斥,他們令人恐懼,逐步被逼離社會生活群體,成為被社會拋棄的另類,最終走向靈與肉的毀滅。如《茉莉香片》中的聶傳慶軟弱無能,他所面臨的任務大于他本身的能力,這無疑是這類男性群體的弱點。為人委瑣、怪僻,肉體和精神受到家庭的嚴重傷害。父親不但傷害了他的身體,而且罵他“賊頭賊腦的,一點丈夫氣也沒有”,這一切導致了他的病態(tài)心理及變態(tài)性格。他變態(tài)的心理和行為正是出于動物本能性的對惡劣社會的無意識反抗。他向往光明幸福的人生理想和夢想成為言家人的幻境已完完全全破滅了,他的靈魂已經(jīng)毀滅了。
張愛玲細致入微地描寫了男性的人性,通過一層一層的深入剖析,她的筆探觸到了人性的最隱秘、最根本所在,即人是物欲和情欲的結(jié)合體。正如有學者批評張愛玲“對男性普遍地缺乏賦予較好的楷模與個性典型的創(chuàng)作誠意”[2]。
在四十年代,一個共同的時代特征就是對時代有刻骨銘心的悲劇性認知。張愛玲始終把時代已經(jīng)發(fā)生和將要發(fā)生的“破壞”作為大背景,人與時代這種命定的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是她作品相似的敘述模式。張愛玲深入到意識底層寫“破壞”中的男性,集中體現(xiàn)社會性普遍缺失下的男性,膨脹和躁動的動物性張揚,以及由此引起的人性平衡的被破壞。
張氏小說中的男性始終如此不堪,應該說來源于李氏家族及張氏家族給她的感受與經(jīng)驗??梢哉f,父愛的缺失是張愛玲世界陷落的開始。這種感受與經(jīng)驗,不僅表達了張愛玲對父權(quán)意識形態(tài)的認知,揭露宗法父權(quán)社會對女性人性及文化的壓制,也表現(xiàn)了她自身曾深受父權(quán)壓制而潛在的反抗父親、憎恨父親的思想。關(guān)于父親的形象,傳統(tǒng)“宗法父權(quán)”社會的英雄氣概和男兒本色,不但在她的文本中銷聲匿跡,反而突現(xiàn)為猥瑣無能、賊頭賊腦、狂嫖濫賭、玩世不恭等形象。這些毫無責任感的男人充斥在她的大部分小說中,幾乎無一幸免[2]。張愛玲的這樣一種性別敘事,實現(xiàn)了對男性和父權(quán)權(quán)威的一次阻擊,彰顯了她女性主義的寫作立場[3]。
張愛玲對男性在物欲和情欲,即人的自然屬性的控制下表現(xiàn)出的自私、冷漠、墮落、空虛等,只是一層一層深入揭示并不加以憤激的批判和鞭撻,她只是幫助人們看清人性,從而能夠理解人性。正如她自己對人性的態(tài)度,“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她深知亂世生存的不易,她筆下的男性有動物性的強烈欲求,也有躲避社會性責任的怯弱。她從人性立場公正、冷靜地描繪男性內(nèi)心世界及其失衡的人性,展現(xiàn)他們的人性斗爭和被破壞,對他們掙扎其間的酸楚寄予深切同情。她的目的是在“現(xiàn)代人的機智與裝飾中去襯出人生的素樸的底子”,讓人們從蒼涼中得到啟示,更堅定地活下去。
張氏小說是現(xiàn)實的或者可以說是世儈的,男性世界和女性世界一樣是痛苦和悲哀的,男性和女性一樣飽受生命悲劇的折磨。張愛玲依據(jù)自身熟悉的男性形象,進行客觀的創(chuàng)作,作品中沒有一個完美無缺的人物,也沒有一個壞得徹底的形象,她看重的只是“人的成分”。對于筆下人物靈魂的陰影,她毫不留情地暴露,讓人們看到“溫情之下的寡情,親情之下的酷虐,愛情名義下的金錢實質(zhì)”。在對人的自私的反省中,又隱藏著對人性深深的理解和悲憫。眾多的悲劇傳奇,濃厚的悲劇意識,無法掩蓋對于人性的天才式的認知追求。
綜上所述,張愛玲通過對人生和人性冷峻、犀利、細致且深入的挖掘,展示時代環(huán)境下共同的人性。岸然的男人身軀中包裹著陰暗,張氏小說集中并放大了這個陰暗,塑造了一個個灰色的、沒有希望的男性人物。
張氏小說中的男性群體,豐富了我們對人性的認知。張氏小說不僅在中國文壇上獨樹一幟,而且將在中國小說人物長廊里占有一席之地。
[1]張愛玲.張愛玲文集[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5.
[2]子通,亦清.張愛玲評說六十年[M].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01.
[3]雷達,趙學勇,程金城.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通史[M].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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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1246(2011)01-015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