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波
(1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北京100872;2渭南師范學院中文系,陜西渭南714000)
南北朝文論對魏晉玄學的評價
李 波1;2
(1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北京100872;2渭南師范學院中文系,陜西渭南714000)
魏晉玄學盛行一時,給當時文壇造成一定影響。對于這種影響,文論也應(yīng)該有一定的回應(yīng)。南北朝接踵魏晉,此期文論家對文壇上這股玄風也都有所評價。盡管他們對其關(guān)注的程度和評價的方式會有所不同,但基本上也都維護了文學本有的立場。這也反映出南北朝文論維護文學的自覺性。
南北朝文論;魏晉玄學;評價
魏晉玄學給文學帶來的影響是深遠的,其中對文學理論的影響顯得更為突出。尤其在對文學理論思辨水平的提升上,魏晉玄學有著其不可磨滅的功績。此期文論,特別是接踵魏晉的南北朝文論多受其影響,乃至像《文心雕龍》這樣一部體大思精的著作都受其惠澤。魏晉玄學對文論的影響今人看得是比較清楚了,但是受其惠澤的南北朝文論在當時又是如何評價魏晉玄學的呢?這是一個值得關(guān)注的問題。
南北朝文論對魏晉玄學的評價可以歸納為以下幾點:
相對于其他論家,劉勰對魏晉玄學的評論是比較詳細的,這除了他獨特的識見外,當然還和他的文論著作“體大慮周”有關(guān)。總的來講他對玄學的批評大致可以歸納為兩種。第一種批評是把玄學作為一種學說來批評,按照今天的話講就是從純學理的角度評價玄學(哲學)。第二種批評是從文學的角度來談玄學,具體包括對玄言作家的批評和玄言詩的批評。下面對這兩種批評加以分析:
劉勰在《文心雕龍·論說》一文中說“述經(jīng)敘理曰論”,又說“論者,倫也”、“倫理不爽,則圣意不墜”,“彌綸群言,而研精一理”??梢娝f的“論”就是指闡發(fā)道理的論文。結(jié)合此篇與《諸子》的關(guān)系,再加之他實際論述的內(nèi)容,我們可以說劉勰在《論說》篇所闡述的“論”其實也就是諸子類的散文。因此注重對理論的發(fā)揮和思辨就是他考察論體的著眼點。其中對玄論的考察也不例外,劉勰對玄論的言論有以下兩處:
魏之初霸,術(shù)兼名法。傅嘏、王粲,校練名理。迄至正始,務(wù)欲守文;何晏之徒,始盛玄論。于是聃周當路,與尼父爭途矣。詳觀蘭石之《才性》,仲宣之《去代》,叔夜之《辨聲》,太初之《本玄》,輔嗣之《兩例》,平叔之二論,并師心獨見,鋒穎精密,蓋人倫之英也。[1]167-168
次及宋岱、郭象,銳思于幾神之區(qū);夷甫、裴頠,交辨于有無之域;并獨步當時,流聲后代。然滯有者,全系于形用;貴無者,專守于寂寥。徒銳偏解,莫詣?wù)?動極神源,其般若之絕境乎?逮江左群談,惟玄是務(wù);雖有日新,而多抽前緒矣。[1]169
相對于其他論體,劉勰對玄論的闡述不可不謂詳實。在這一點上也可以看出劉勰對魏晉玄學的重視程度,畢竟玄學盛行的時代離劉勰所處的時代并不太遠。綜合這兩處引文來看,可以說這是劉氏對玄學史的一個梳理,由它的開端興起到發(fā)展高峰再到后期末流,劉勰在這里對玄學的發(fā)展史做了很好的概括。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出劉勰對玄學的評價。他說:“何晏之徒,始盛玄論。于是聃周當路,與尼父爭途矣?!笨紤]到劉勰一貫的宗經(jīng)思想和佛學背景,我們對劉勰的這一評語并不難理解。這一句評語也是他對玄學的基本態(tài)度——單單作為一種思想學說來講劉勰對玄學是不太欣賞的,在此他明顯對玄學予以貶斥。他的理由就包括我們所考慮的那兩個原因即他所說的“與尼父爭途矣”、“動極神源,其般若之絕境乎?”此外,劉勰還指出了玄學在思路上存在的問題:“然滯有者,全系于形用;貴無者,專守于寂寥。徒銳偏解,莫詣?wù)怼?,這種思理上的偏頗也是劉氏貶斥玄學的又一個原因。另外,對于玄學末流者“雖有日新,而多抽前緒矣”。劉勰的批評口氣就已經(jīng)溢于言表了。
但是這只是對玄學作為一種思想學說的批評,并不意味著劉勰對玄學類文章的否定,他對嵇康、夏侯玄、王弼等人的玄學著作還是大加贊賞的。說它們“師心獨見,鋒穎精密,蓋人倫之英也”。正是從論體文這個角度劉勰對這些玄學論文予以高度贊揚,認為它們是闡發(fā)理論的杰作??傊瑒③膶ψ鳛橐环N理論的玄學是否定的,而對于這種學說的載體——玄學論文尤其是嵇康、王弼等玄學家的論文還是給以積極評價的。
劉勰《文心雕龍》對玄學的批評更多地集中在對玄學影響下文學的批評,畢竟《文心雕龍》是一部文學批評著作。不同于對玄學學說的評論集中在《論說》一篇,這類批評劉勰談得比較多。從批評態(tài)度上來看,劉氏對玄學影響下文學的批評也可以分為兩類,即否定批判和肯定贊揚。然而這兩類批評又是往往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劉勰在《文心雕龍·明詩》中提到:“及正始明道,詩雜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淺。唯嵇志清峻,阮旨遙深,故能標焉?!边@里所討論的五言詩作家顯然都是與玄學有著密切關(guān)系的,他們都是魏晉玄學史上的重要人物。尤其是何晏,他可以說是魏晉玄學的倡導者和奠基人。并且正如余敦康先生所講“何晏是把哲學的探討看作是自己一生的事業(yè)所在”。[2]66從這一角度出發(fā),我們對何晏詩歌充斥著玄理也就無可厚非了,但是從文學的角度來看他的這種過度講求玄理的詩就談不上高明了。由此可見,劉勰正是從文學角度做出了對玄學家的批評。像何晏之類的玄學家,在文學作品中抒發(fā)玄理的目的太突出,自然就會顯豁得“率多浮淺”了。劉勰的這一評價是相當客觀的,這可以從何晏現(xiàn)存的兩首言志詩[3]468當中得到充分驗證。
當然從緊接其后,劉勰對嵇康、阮籍的評價中我們也可以看出他對玄學家積極評價的一面。在對何晏批評的同時,劉勰又指出:“嵇志清峻,阮旨遙深”。所以我們也可以看出劉勰對玄學家的批評是具體而論的,可以說是一分為二來評價玄學給文學帶來的影響。但同時,我們必須明白劉勰對他們認同的前提,那就是他們的創(chuàng)作能夠做到志趣清高抑或命意深遠。這些特點應(yīng)該說是玄學文學家所具備的風格,他們把這種風格融入在文學作品中去,顯然是有助于文學品味的提升。在《時序》中劉勰對他們也評價甚高:“于時正始馀風,篇體輕澹,而嵇阮應(yīng)繆,并馳文路矣?!眲③膶Χ说奈膶W創(chuàng)作成就高度肯定,究其原因我們從劉氏“嵇志清峻,阮旨遙深”這一精到的概括中也能體會到一二。
以上還只是劉勰對個別玄學作家的批評,對玄學影響下文學的批評還體現(xiàn)在對玄學文風的批評。劉勰在《時序》中對這一現(xiàn)象進行了批評。他說:
自中朝貴玄,江左稱盛,因談馀氣,流成文體。是以世極迍邅,而辭意夷泰,詩必柱下之旨歸,賦乃漆園之義疏。[1]408
看來劉勰對玄學影響下文學之文風是頗有微辭的,這當然也主要體現(xiàn)在對玄學作家的批評上。劉氏認為玄學作家在國家艱難動蕩的時候,寫詩以老莊為旨歸,作賦像給老莊作講解,這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所以對于玄學給文學帶來的這種影響劉勰是否定的。另外,他還在《明詩》、《才略》兩篇中表現(xiàn)出對文壇玄風大倡的極為不滿,批評此時的風氣是“溺乎玄風”,作家們“解散辭體,縹緲浮音”。
總的看來,劉勰對以談玄為要務(wù),使文學成為玄學注腳的文學是否定批判的。當然從這種批評中我們也看到了劉勰作為一個文論家站在文學立場對玄學負面影響的回應(yīng)。所以劉勰對嵇、阮二人給予肯定還是出于文學的立場。這也是堅持站在文學的角度來考察玄學對文學的影響。
鐘嶸《詩品》是魏晉六朝文論中的重要著作。它在五言詩范圍內(nèi)對兩漢至梁代的122位詩人進行了品評。鐘嶸品評對象的時間跨度和魏晉玄學盛行的時間跨度基本是一致的。對受玄學影響的詩人及其作品的評價必然是不可回避的問題。下面我們來看一下鐘嶸《詩品》對玄學影響下的詩人及其作品的品評。
在《詩品序》中鐘嶸是這樣評價玄風盛行的詩壇和玄言詩人的:
永嘉時,貴黃、老,稍尚虛談 ,于時篇什,理過其辭,淡乎寡味。爰及江左,微波尚傳,孫綽、許詢、桓、庾諸公詩,皆平典似《道德論》,建安風力盡矣。[4]17
鐘嶸對受玄學影響的“篇什”的評價是“理過其辭,淡乎寡味”,對許詢、孫綽、桓溫、庾亮等玄言詩人的評價是“平典似道德論”。鐘嶸對這類玄言詩歌和詩人的否定態(tài)度是明確的,他和劉勰一樣也指出了作家們把玄言直接引入文學的弊病。盡管玄言、玄理本是值得玩味的,但是作家們一味講理,文章就毫無趣味可言,闡發(fā)玄理簡直就成了《道德論》。在這一點上,鐘嶸和劉勰的態(tài)度是完全一致的。
在對作家具體的品評中,又可見出鐘嶸對這類玄言詩人的批判態(tài)度。鐘嶸把這類詩人無一例外地歸入到三品中的下品,這本來就表明他對玄言詩人及其作品的評價不高。他把有名的玄言詩人放在一起來品評,像王濟、杜預、孫綽、許詢等說他們說道家言,善恬淡之詞。另外在對郭璞的評價中鐘嶸提到郭璞是“始變永嘉平淡之體,故稱中興第一”。又說郭璞的《游仙》之作是“辭多慷慨,乖遠玄宗”。[4]63從鐘氏對郭璞突破玄言詩的肯定中我們可以推斷他對玄學影響下詩歌風氣的厭惡態(tài)度。郭璞在《詩品》中被列于中品,玄言詩人又遠在其下,玄言詩在鐘嶸心目中的地位就不言而喻了。
除了劉勰、鐘嶸之外,也有其他論家對玄學及其影響下的文學進行了批評。沈約在《宋書·謝靈運傳》中說:“有晉中興,玄風獨振,為學窮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馳騁文辭,義殫乎此。自建武暨乎義熙,歷載將百,雖綴響聯(lián)辭,波屬云委,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遒麗之辭,無聞焉爾。仲文始革孫、許之風,叔源大變太元之氣。爰逮宋氏,顏、謝騰聲。靈運之興會標舉,延年之體裁明密,并方軌前秀,垂范后昆。”[5]1778-1779
沈約在這里實際上是對這段深受玄風影響的文學時期做了個總結(jié)。從西晉惠帝(建武)到東晉安帝(義熙)“雖綴響聯(lián)辭,波屬云委,莫不寄言上德”,這里沈約是頗不滿意的,為文旨在闡明玄理這的確是文學的缺憾。故此沈約對文壇“托意玄珠,遒麗之辭,無聞焉爾”定然是惋惜的。沈氏認為好在這股文壇玄風間有衍變,到顏、謝一出,大有改觀。
同樣是來自史書中的文學人物傳記,蕭子顯在《南齊書·文學傳》中也論及到玄風盛行時期的文學:“江左風味,盛道家之言,郭璞舉其靈變;許詢極其名理;仲文玄氣,猶不盡除;謝混情新,得名未盛?!保?]475只不過這里蕭子顯是偏于客觀上的描述,其批評傾向還不太明顯。
另外,身在北朝的邢邵在其《蕭仁祖集序》中說:“蕭仁祖之文,可謂雕章間出。昔潘陸齊軌,不襲建安之風;顏、謝通聲,遂革太原之氣。”對魏晉玄風也是明顯地持否定貶斥的態(tài)度,這也符合北人對玄學一貫的態(tài)度。
總的來說,南北朝文論對玄學及其影響下的文學基本上都是持否定、批判的態(tài)度,這也可能是他們較為切身地感到了玄學給文學帶來的弊端。把玄學直接引入作品的做法的確是不可取的,想用文學為玄學做注腳更是抹殺了文學自身的魅力。但是玄學及其對文學的影響還是有它積極的一面,今人已經(jīng)能夠清醒地看待這個問題。玄學對文學的影響應(yīng)該是有很多積極的地方,譬如言意、虛靜關(guān)系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啟示,比如張海明所說的玄學本體論對魏晉六朝詩學的提升[7],黃應(yīng)全所論證魏晉玄學對六朝文論的影響[8]等等。
至于當時為何論家多對玄學及其影響下的文學予以批評,而沒有考慮到玄學對文學更深層面的積極影響,其中原因還有待進一步探究。
[1]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1986.
[3]余敦康.魏晉玄學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4]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M].北京:中華書局,1983.
[5]周振甫.詩品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8.
[6][梁]沈約.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
[7]穆克宏,郭丹.魏晉南北朝文論資料全編[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4.
[8]黃應(yīng)權(quán).魏晉玄學與六朝文論[M].北京: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9]張海明.玄學本體論與魏晉六朝詩學[M].文學評論,1997,(2):141-151.
[責任編輯 王炳社]
Abstract:Metaphysicswas popularized in Weiand Jin dynasties and ithas some impacts on the literary world at that time.For this effect,theory also should have some responses for it.Therefore,on this time the literary theorists also criticized on metaphysics.Although the extent of their concerns and evaluation were on their way to be different,basically theymaintained the position of literature.It also reflects themaintenance of the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literature of consciousness.
Key words:literary theory of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metaphysics;assessment
The Impact of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Literary Theories on W ei and Jin Dynasties’M etaphysics
LIBo1,2
(1 Classic School,Renmin University,Beijing 100872,China; 2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Weinan Teachers University,Weinan 714000,China)
I206
A
1009—5128(2011)01—0049—03
2010—10—24
李波(1980—),男,重慶永川人,渭南師范學院中文系講師,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