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厲彥林
我童年的衛(wèi)士,就是我家那條老黃狗。
小時候,我家住在離村莊一公里外的東嶺上。那條彎彎曲曲、坑坑洼洼的沙土路像是一根黃線帶,拴系著村莊和我的家,路兩邊是茂密的樹林和莊稼地。
那還是上世紀(jì)60年代中期,我剛上小學(xué),樹林還特別茂密,什么柞樹、松樹、槐樹、柏樹,都長得很壯、很旺,樹下是叫不上名字的灌木、雜草和野花,還有柴胡、桔梗等中藥材。樹枝、樹葉不動聲色、比賽似的伸展,雖然很擁擠,但平和謙讓,因而林子越來越密,樹蔭也越來越厚重。走在林間小路上,感到異常涼爽卻陰森森的。
那時候?qū)W校抓得很緊,晚上有自習(xí)課。因我家住在山嶺上,每天最讓我犯愁的事,就是晚上放學(xué)后獨(dú)自穿過樹林回家。
夏天,月光下的群山是有層次感的,千姿百態(tài),像拉練的隊(duì)伍。近處的樹蔭卻像一個個黑洞,陰森森的。林子里的各種小動物,金蟬、蟋蟀、青蛙、野兔、黃鼠狼、蛇等,時常在身邊弄出點(diǎn)聲響來。風(fēng)穿過林子,樹葉一陣躁動,就連地里那茁壯的高粱、玉米也驚嚇得你推我搡,沙沙作響。樹葉、莊稼葉沙沙的聲響與腳步聲糾纏在一起,好像有人跟隨在身后。有時,腳下踩上一只軟乎乎的蛤蟆,我會被嚇得一蹦老高,拔腿飛快地跑。但不管跑得多快,那聲音依然緊跟在身后。
我清楚地記得,那夜雷雨交加,閃電在天空飛舞,路已被水沖得溝溝壑壑。我背著書包往家跑,腳底和腿上沾滿泥漿。山路的南側(cè)是一片林地,簇?fù)碇鵁o數(shù)的墳頭。墳邊和墳頭上長著許多灌木,像站立的人在晃動。想起那些鬼怪故事,望望周圍的景物,聽聽林中的鳥叫和水流聲,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全身發(fā)抖,淚水悄然涌上眼眶。這時,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在路邊的樹叢里竄動,我迅速彎腰摸起一塊石頭??隙ㄊ怯錾侠橇?,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站在那里不敢動,只等著與狼拼命。突然,狼沖了出來!我正要扔石頭,卻聽到熟悉的汪汪聲,是我家那條老黃狗?我疑惑地大喊一聲:“黃—”正在我猶豫之時,老黃狗已跑到我跟前。我定神一看,老黃狗早已被雨淋透了,它搖搖身上的水,竟然伸出前爪撲到我身上,嗅了嗅,用舌頭舔了舔我的臉,然后哼哼著,搖著尾巴,圍著我轉(zhuǎn)了幾圈。這真出乎我的預(yù)料。我扔掉石頭,用力撫摸著它的頭,說不出有多高興。那狗特別懂事,可能是擔(dān)心驚嚇了我,為了表示歉意,竟用嘴從我身上扯下書包,叼起來跑在我前邊,為我開路。沒走出幾步,遠(yuǎn)處山嶺上傳來狼的叫聲。那叫聲令人毛骨悚然,老黃狗也有幾分懼怕,跑回來,把書包扔給我,貼著我的身,伸直了尾巴,一邊汪汪地叫著,一邊急匆匆地伴我往家趕。等我們回到家中,我的衣服上已滿是雨水汗水,全身顫抖。老黃狗也躺在地上,抽動著長舌頭,喘著粗氣。
從那以后,老黃狗每
天晚上都要到村東頭去接我。村東頭有口老水井,等我放學(xué)出來,它早已坐在井旁了。有幾次,我到井旁時,卻找不到它,誰知它就藏在周圍的樹叢中或墻角。它調(diào)皮地跟我捉迷藏,突然現(xiàn)身給我一個驚喜。這時,我把書包掛在它的脖子上,它就跑一會兒,坐在路當(dāng)中等我一會兒。等我趕上來了,它再跑一會兒,然后再等我一會兒。有時我撫摸它,理順?biāo)浘d綿的毛,一塊往回走。從此,我走夜路不再寂寞,也不再害怕,反倒還增添了幾分樂趣和坦然。
無論是春夏秋冬,還是風(fēng)霜雨雪,無論是星光燦爛,還是伸手不見五指,在那林間的小路上,老黃狗像一位忠誠的衛(wèi)士,護(hù)送著我度過了那段難忘的時光。
狗重情義,也通人性。人與動物相逢、相遇、相識都有緣,珍惜相處的時光,就會留下美好而溫馨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