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偉
“土氣”的中國財富觀念
中國財富觀念似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土氣”,因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歷來是重農輕商的,歷代統(tǒng)治者都把農業(yè)作為財富的源泉,各項經濟政策的中心總是圍繞發(fā)展農業(yè)。
中國文明的發(fā)源地長江流域和黃河流域地處溫帶和亞熱帶。氣候宜人,土地肥沃,水源充足,農耕條件相當好。這使得中國很早就擁有發(fā)達的農業(yè),農業(yè)發(fā)達使得中國人只要沒有戰(zhàn)爭和自然災害就基本衣食無憂。而且,即使有戰(zhàn)爭或自然災害,但事過之后,農業(yè)又總是最先恢復并提供生存保障的產業(yè)。
此外,由于在古代戰(zhàn)爭中,農業(yè)提供糧食、戰(zhàn)馬、草料等主要戰(zhàn)略物資,農業(yè)發(fā)達程度還決定能夠繁衍出多少可以戰(zhàn)斗的人,因此農業(yè)是古代中國統(tǒng)治者維護統(tǒng)治的物質基礎。
而在1949年以后,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信仰馬克思主義。卡爾·馬克思在《資本論》開篇第一句話就亮明了自己的財富觀念,他寫道:“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占統(tǒng)治地位的社會的財富,表現為‘龐大的商品堆積,單個的商品表現為這種財富的元素形式?!痹谶@里,馬克思所說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占統(tǒng)治地位的社會”實際就是工業(yè)革命之后形成的現代市場經濟社會。他所說的“商品”其實就是用于交換的生產工具、生產技術和產品。
由此可知,中國政府從國外引進的財富觀念與中國古代傳統(tǒng)財富觀念是非常契合的。那么,為什么現代中國經濟模式的前30年不是那么成功,以至必須要改革呢?
這是因為沒有掌握財富的源泉——供需關系。在現代市場經濟條件下,供需關系中既包括市場需求、自然物和工人勞動,還包括投資者所承擔的發(fā)現市場需求、組織生產和通過交換供應消費的勞動。投資者的勞動對市場需求、自然物質和工人勞動三個要素起著不可替代的組織連接作用。
因此,在前30年的計劃經濟時代,中國政府根據自己所理解的馬克思主義財富觀念,認為只要實現公有化,投資者就完全沒有必要存在,對工農業(yè)產量和產值極端重視,對工人勞動極端重視,而對投資者的主觀能動性則極為輕視,把發(fā)現市場需求、組織生產和通過交換供應消費的勞動完全寄希望于政府,從而排斥了市場供需關系。因此,不夠成功是必然的,改革是必須的。改革是為了重新尊重市場供需關系,是對財富源泉的回歸。
經過改革,中國政府逐漸摸到了財富源泉的脈搏,基本能夠駕馭市場供需關系的千變萬化。但是,中國政府并沒有放棄工具、技術和產品才是財富本質的觀念,始終重視增加本質財富和提高有效生產力。無論在國民經濟的高峰還是低谷時期,他們總是十分重視農業(yè)生產,強調農業(yè)的基礎作用。同時他們又強調工業(yè)是發(fā)展的動力來源,不斷引進技術,消化、吸收、再創(chuàng)新,從而不斷提高生產力。并且,他們通過不斷開拓和占據市場需求,改善內部管理,使生產力轉化為有效生產力,推動國民經濟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此外,中國政府不歧視低利潤產業(yè),他們把發(fā)展低利潤的勞動密集型產業(yè)看作解決就業(yè)問題的關鍵,看作出口創(chuàng)匯的法寶。結果是中國的實際財富得到巨大增長,國家面貌日新月異。目前,在中國廣州與武漢之間、西安與鄭州之間、北京與天津、北京與上海之間運行的世界最快高速列車正是這種財富觀念的成功實踐。
看來,中國財富觀念雖然透著一脈相承的“土氣”,又結合了在西方被視為“土氣”的馬克思主義財富觀念,可謂中西合“土”,但恰恰正是這種“土氣”卻反映了現代市場經濟的真面目,從而創(chuàng)造出實實在在的真財富。
“洋氣”的美國財富觀念
相比于中國財富觀念與生俱來的“土氣”,美國財富觀念則有著“天生麗質”的“洋氣”。1776年7月,美利堅合眾國開國。而此前不久的同年3月,亞當·斯密在大不列顛出版了《國富論》一書,“看不見的手”的高妙創(chuàng)見引起了轟動。此書迅速漂洋過海登陸美利堅,并且同樣掀起了熱潮,其熱度用后世歷史學家的話說就是“瘋狂”,美國人的財富觀念由此起源??梢?,美國人的財富觀念從起源開始就是最時髦、最“洋氣”的,實在是“天生麗質”。
但是,亞當·斯密有問題,他過分強調了“看不見的手”即市場機制的作用。由于市場供需關系中市場需求、自然物和工人勞動者都處于被動地位,因此對市場需求具有主動發(fā)現能力和對自然物、工人勞動者具有主動支配能力的投資者就必然成為他解釋市場規(guī)律的主要根據和突破口。
在亞當·斯密的分析中,每個人都像是擁有資本的投資者,或者說都是老板。他們根據自利的原則進行經濟活動,在市場規(guī)律的作用下不由自主地促進了社會公共利益。
然而問題的關鍵在于,實際上,在亞當·斯密那里,原本包括投資者勞動和勞動者勞動在內的人類勞動被單一的投資者勞動代表了。他所謂的“勞動者”實際上是指投資者,沒有考慮工人勞動者,因為工人勞動者并不主動關注產品利潤,他們只主動關注自己的工資。并且,他們也無法關注產品利潤,因為只有投資者才知道產品的成本構成和利潤,那是投資者的商業(yè)機密。
亞當·斯密之所以突出利潤的作用,乃是為了突出投資者在供需關系中的主觀能動性。但是,他不應該為了突出利潤,而把“勞動的結果”等同于“增加的東西”,因為“勞動的結果”還應當包括原材料成本和工人工資成本。
這一失誤將會導致致命的歧義。《國富論》的許多讀者將會把驅動投資者進行投資活動的利潤,即所謂“增加的東西”當成財富本質。從而,工具、技術和產品就成為了獲取利潤的手段,也就是獲取財富的手段,而不是財富本身。進而,既然只是獲取財富的手段,就可以改變,甚至拋棄。
正是從這個錯誤的理論依據出發(fā),美國經濟模式把利潤等同于財富,把利潤最大化看作經濟活動的最重要目標,而不管利潤是通過什么手段得到的。美國公司可以盡量利用資本市場賺取利潤,而不一定非要從本行產業(yè)中獲利。
因此,許多美國人認為不再從事低利潤的產業(yè)是正常的,認為那些工作是靠流汗賺小錢的低端產業(yè),而金融業(yè)是靠思考賺大錢的高端產業(yè)。許多美國人陶醉于全球化的浪漫傳說中,相關的書籍熱銷了一本又一本。他們認為人類會實現一種理想的國際分工,有些國家專門生產原材料,例如澳大利亞、沙特阿拉伯這種自然資源豐富的國家;有些國家專門生產低端消費品,例如中國、越南、孟加拉國這種廉價勞動力資源豐富的國家;有些國家專門生產新型工業(yè)產品,例如日本、韓國這種科技資源豐富的國家;有些國家專門為全世界提供金融服務,就像美國、英國這種金融人才和金融市場資源集中的國家。這種理想化的全球分工是從大衛(wèi)·李嘉圖的比較優(yōu)勢理論出發(fā)的必然結果,事實上在半叢林式的不完全市場經濟中是不可能完全實現的。
美國經濟模式走到瘋狂階段,正是認為金融業(yè)創(chuàng)造的數字化賬面財富是最高級的人類財富,想從金融投機炒作形成的增加產值中尋找經濟增長點。依靠這種似乎可以無限擴大的方式創(chuàng)造財富,然后心安理得地用這些數字化賬面財富購買其他國家生產的消費品,永遠過著富裕生活。
金融危機徹底擊碎了美國人的幻想,當破產、失業(yè)、貧窮的殘酷現實來到他們面前,不知道他們能否對人類財富的源泉和本質有新的認識。
(摘自《書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