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 ?。ㄈ祝?/h1>
2011-09-27 07:28:04鄭小瓊
山花 2011年3期
鄭小瓊
喑 ?。ㄈ祝?/p>
鄭小瓊
喑 啞
我以為流逝的時間會讓真相逐漸呈現(xiàn)
歷史越積越厚的淤泥讓我沮喪 我喑啞的
嗓音間有沉默的結(jié)晶：灼熱的詞與句
溶化了政治的積冰 夜行的火車
又怎能追上月亮 從秋風(fēng)中抽出
綢質(zhì)的詩句 柔軟的藝術(shù)飽含著厄運(yùn)
他們的名字依然是被禁止的冰川
被擠壓的詞語帶著鹽的使命
良民被擠得熱血洶涌 軀體的憤怒
升起 而我常感到莫名的悲傷
那些不可摧毀的聲音中 他們痛切地
觸摸到自身 積蓄的 分散的……
它在淤泥的深處成照亮的真相的燭光
火 藥
不要用思想來阻止身體內(nèi)野蠻的力量
閃電在追問天空 駱駝?wù)┻^針孔
大海返回露珠 小徑上那顆消逝的慧星
沉入黑暗 身體沙漿中堆放易燃的物質(zhì)
它們飽受生活的折磨 像潮濕的火藥
充滿了疲憊 這些發(fā)黑的顆粒
像悲哀積在屈辱者的心靈 現(xiàn)實的熱量
不斷烘烤 滾燙的淚水溢出來
二月正漂流在思想的堤壩 它積蓄了
野蠻之力 沖撞著思想的堤壩
歷史正用相同的文字測量著大地傷口
鵝
白鵝樣的信仰泅渡中國式的湖泊
細(xì)長的脖子有如知識分子的雙膝
不斷朝著權(quán)力彎曲 再彎曲
沿著去長安的路上不斷地叩首
瘦毛驢馱著無骨的八股文遠(yuǎn)行
信仰金色的蹼沉于水間 它劃過
令人沮喪的河流 被靜夜與畫布
收養(yǎng) 我腦子仿佛有一只白鵝
在解凍的春水浮游 白色羽毛
成為不可思議的象征 它看上去
更像一個隱士 無聲的漫談著
悲傷的語言穿過昏濁的河流
緘默的波紋由遠(yuǎn)方漂至更遠(yuǎn)
關(guān) 系
書生在歷史的轉(zhuǎn)折處叩頭 他們
膝蓋骨的磨損處 舊三輪駛過破舊的
街道 為歷史受苦的人雨中寄著
通往匿名者的信函 他的親人
已流放邊關(guān) 我經(jīng)過的街道市場
自行車修理攤的老頭搖動鋼圈
生銹的齒輪沾滿抱怨的油污 風(fēng)掛在
少女們的短裙上 秋天越過廣告招牌
攤販摻水的豬肉 歷史正在小巷
尋找房門與雨傘 卻遇見羞澀的娼妓
地產(chǎn)商人開發(fā)書生的故居
它的背后是一副發(fā)軟的膝蓋
在麗湖看見的月亮 它沒有光澤
葉永青 像不像 300×200cm 2008
舌 頭
猛獸用潮濕的舌頭舔著干燥的人群
它兇殘的眼神盯著孱弱的肉體
河流像陌生的人開始熟識
又逐漸腐爛 我們用身體
涂改著政治的錯誤 握鋤頭者
粗大的血管里 古老而洶涌的波濤
在厚繭之下沉默 我們的身體里
有山河的呼叫 也有集市的喧嘩
不忍心明亮的犁具變成陰沉的刀劍
從來自異邦的船只取下發(fā)亮的愿意
炎熱的猛獸與炙熱的城堡 愛與自由
是清涼的武器 一腔憤怒的石頭
像石灰在水中沸騰 它們迸發(fā)成
猛獸的詠嘆 他們撕開
紙涂的繁華背后無法言說的黑暗
銅 鏡
我們在銅盤中照亮自己 銅在銹間保持
綠色的春天 黑色的地圖上 大海已腐朽
黑色航標(biāo)燈與羅盤已消逝 剩下季風(fēng)
會帶來海蜇的消息 在最黑的水中
我們搜尋著那些不可重復(fù)的時間
歲月還剩下一個傷痕累累的黃昏
發(fā)出黃色的尖叫 將寂靜擊傷
天空已生銹 我在銅鏡中尋找
不銹的太陽 積雨的烏云和煙囪
有了低矮的爭吵 暮色垂壓大地
那些黑暗中被屈辱的種子伸出頭顱
黑影子
從黑暗中提煉出黑的影子 它朝著
光明行走的姿勢讓感慨萬分 瓶中的
風(fēng)暴吹折了正直的筆墨 海上的信號燈
用風(fēng)的語言 回應(yīng)著船只與錨索
牡蠣的殼內(nèi)藏著時間的劇場
舞臺獨(dú)自漂遠(yuǎn) 她撬開貝殼內(nèi)的自由
風(fēng)從東邊吹到西邊 信仰只有一個方向
回到自己的位置 這些在外流浪的詞語
還沒有找到自己的位置 在黑暗中太久
已把思想與雙眼丟失 它用黑影子尋找
閃爍的意志與愛 光從柵欄外翻越過來
像一條寬廣的河流帶走沉默的痛楚
非 洲
在非洲母獅與政治同樣的野蠻
樹汁與沼澤 咒語與少女 鱷魚與蜥蜴
它們有著共同的祖先 如今分裂為
敵人 貧窮者手執(zhí)生活的長矛刺傷
野豹 獨(dú)裁者在宮殿中撲向少女
危險的海灘有海盜們的鐵錨
好望角的海岬里停留著受傷的羽毛
金字塔里埋葬著孤獨(dú)的法老與野貓
夜色熄滅了燈盞 炎熱的水晶驟然生輝
獅子漫步草原 它的目光冰涼
政治像野獸涌入人群 深深的驚恐
撒滿眼神 整個大陸在顫動……
立 場
歷史不在典籍中 在權(quán)力的臀部
哭泣 椅子們擺正好立場與位置
連樹木也沉郁 羞恥在他們的
史書中在已刪除 被咽在公雞
沙啞的喉嚨間的黎明 胸腔間的
堵塞的煙囪 壓縮在陶瓶里的海洋
地平線下的英雄 肺部滾燙的
星辰 發(fā)情母馬生殖的激情
春天枝頭初脹的花苞……
它們有著更完美而堅韌的力量
比立場更巨大 比黑暗更持久
它們讓真相在漫漫時空中呈現(xiàn)
葉永青 失敗之詩 布面丙烯 200×200cm 2008
重 量
在歷史與歷史之間 頌歌與泡沫
逐漸失去重量 曾被輾壓過的真相
像鉆石樣浮現(xiàn) 生活這張銀灰色的嘴
吐出的憂傷 被戕害的耳朵與眼睛
它們在被棉紗包裹的傷口中尋找出
藍(lán)色的碎片 這些埋藏深處的種子
像海上的百合開出高遠(yuǎn)而深沉的孤獨(dú)
在眺望中逝去的歲月 它們稟承著
柔軟而高貴的光明 在它的下面
思想不會老去 陽光總照耀世界
陰影穿過這些不幸的詩句
黑暗中 總會有一些人在內(nèi)心的
深海處點(diǎn)亮信仰的燈盞
集 體
集體像會計師反復(fù)翻動計算著我們
它像剪切機(jī)關(guān)心我們的棱角與尖銳的
部分 討論著合奏中不協(xié)調(diào)的聲音
主義是集體為我們制造的巢穴 我們
像寄居其中 盡管我們彼此獨(dú)立
集體需要我們向它感恩 我們的肉體
靈魂 勞動 收獲都是集體的 思想必須
單純 動作必須協(xié)調(diào) 集體像一個冷漠的
凈化器 保證它血統(tǒng)里的純粹 集體
用高尚的名義將不合時宜的思想清理
將不守規(guī)矩的肉體清除 這些年集體
表演著無聲的啞劇 它整齊統(tǒng)一的動作
讓我深深的恐懼……
底 層
馬眼里復(fù)活了星辰 幽靈在馬欄里
嘆息 雨滴是去年的淚水啊……
貧窮的生活正摧毀堅固的道德與倫理
馬低頭啃食著寒霜 苦與澀更添
人間的寒冷 在底層 悲傷
已淪為暴唳 不幸的人用傷口
測量著大地的深度量衡 黝黑的春天
看見底層人群不斷的分裂 他們是
麻木的器具者或者血腥的暴力者
我沒有找到與世界和解的方式 深深的
擔(dān)憂從我的心間投到馬眼 我與馬的交談
就像一副衰老的馬皮披上寒冷的樹枝
個 體
看見一個個的人體 他們對集體的事物
說著“不”或者搖頭 他們的棱角把集體
深深的刺傷 少女們緊繃的身體與短發(fā)
論壇里被屏蔽的言論 一滴不愿合群的
淡水從大海中逃離 有人從集體的鏡中
搭梯而出 紅色鐵銹的集體囚禁鐵元素
一只鳥飛過屋頂 她獨(dú)立地站著
將被集體驅(qū)逐 成為集體的敵人
葉永青 涂點(diǎn)黃 布面丙烯 200×200cm 2008
詩 集
局限于詩行的憤怒也被刪改
在暴力的專制下 我淪落
自己的敵人 美學(xué)如此
狼狽不堪 它被鍍上了
不合時適的思想 詞語
不斷地觸到暗礁 思想
不再反抗 我不斷地
扭正方向性的句子 用挫刀
磨去棱角 “尖銳的部分”
刪改的傷口更像一個隱喻
更適于他們的美學(xué)原則
巨 石
落雨的云朵改變了天空的顏色
蚊子伸出長嘴的鐵錘 流水
像尖楔插入黑暗 風(fēng)暴的箭簇
多刺的城墻 黑暗的湖吞噬著
水中的木樁 光像黑色波浪之上
白色的翅膀 伸開恬靜的羽翼
它們的脊背像黑暗浮出的島嶼
或者家園 它用長嘴梳理著
自由的羽毛與詞語 干燥的人群
他們痛的神經(jīng)和心靈已經(jīng)麻木
謊言會像雪崩 被埋葬的真相
像胸腔中來不及詠嘆的巨石
它們在解凍 像積蓄已久的春洪
深 淵
銅口琴滑向深淵 音樂抬高波瀾
失憶癥的燈光閱讀真理 孤立的
自由沿著馬的嘴唇飲水 流星
像流放的囚徒 唱起信仰的歌
隱形人打開鎖孔的自由 為信仰
所傷的大海吐出墨黑的液體
在野草莓微微發(fā)燙的觸須間
光明升起 女高音像深澗里的
星光 疼痛流向高處 朝著虛空
仰望的人整理她的羽毛 危崖上
囚籠和自由保持著古老的對立
烙 鐵
烙鐵通紅的軀體照亮大海的黑暗
水底，雨滴在遠(yuǎn)方顫栗 我堅持
從鏡中尋找真理 時間與水銀的
深澗間 蝴蝶是最后舞者 它縱身
躍出春天 我們辯論無意義的意義
在沉睡的水銀中尋找樸素的認(rèn)識和
幻影與現(xiàn)實之間的真理 鏡子有著
自己的世界觀 烙鐵用發(fā)燙的聲音
回答大海潮濕的呼喊 你在鏡間
尋找歷史的洞穴 它們彼此照亮
卻互不相通 它像我對歷史的懷疑
所遇到的空 似乎不是空
所碰到的真相 逐漸遠(yuǎn)離真相本身
潛 居
煙葉與秋天 木頭輪車滑過光明的邊緣
干涸的河道上有井在繩索中醒來
夜?jié)摲跈的就爸?它的冥想像鉆石
兩只狗彼此對吠 它們的聲音
在空中變形 扭曲 像舊桌子的油漆
剝落整個大地 陳舊的鑰匙打開
流星的門 掛在屋檐下的十月圓潤
蟬鳴潛泳桂花的深澗 南風(fēng)梳理著
桔樹的皺紋 好名字都有好居所
煙葉點(diǎn)燃了時間 你看見秋天
沿著遠(yuǎn)方的樹影走動 楓樹上
有紅色的魚游動 有昆蟲 有流星
沙沙地潛居在清早的山間
在飛機(jī)上
將手插進(jìn)烏云之間 抓出來自
遠(yuǎn)處的悲傷 明月當(dāng)頭照亮
樹的想法 我轉(zhuǎn)身誦著身體的
悲憫與黑暗的夢境 飛機(jī)滑過
彎曲下垂的星辰 坦克陷落于
多雨的邊境 來自羅馬的軍隊
在大海上集結(jié) 生活的道具來自
尖聳的欲望 需要用一生
填充 下面是冰冷的城市與
溫暖的山河 無論是底層或者
繁華 它們隔我有數(shù)千米的距離
風(fēng)掀起我的悲傷與不安的云層
山間夜行
起伏的群山像心靈跳動 風(fēng)不能解救
微弱搏動的太陽 愈來愈弱的心臟
風(fēng)穿過山脈的耳廓 我的胸和腹
灌滿不可言說的迷惘 黃昏把夜色
磨得更光滑 站在窗口的預(yù)言者
在陰郁而古老的隧道摸索著 一張張
饑餓的臉 隔著經(jīng)年的雨滴
像一個個流落他鄉(xiāng)的幽靈 在大地上
無限的漫開 淹沒了夜的黑色
這顆遲鈍的心靈與煙靄捆綁 在霧中
它獲得了巨大的解放 我聽見遠(yuǎn)處的
星辰 被鏤空的執(zhí)拗的心靈閃動
琥 珀
這些有罪的時間在琥珀里安睡
歷史如此沖動 它猛烈地追趕著過去
我們一直在枯竭 牲畜們的蹄子萎縮
它們失去了獸性 四肢無法支撐
肥碩的軀體 失去重心的時代瘋狂
它在肢解著自己 白色的造紙廠
印刷著泡沫經(jīng)濟(jì) 謊言將社會
包扎一層又一層 是什么樣的疼痛
波瀾被捂在井中 金色的月影
從琥珀深處歸來 真實的時辰
無法窺探黑暗中的真相 盲人
從破碎的記憶中撈出渾濁的命運(yùn)
葉永青 涂點(diǎn)灰 布面丙烯 200×200cm 2008
所 見
她伸進(jìn)湖中舀起一輪油污的落日
破舊的長堤在柳樹下潰決
沉默在洗衣婦人的竹筐中震顫
深陷淤泥的村莊 提升著冬日的
寒冷 清瘦的鳥鳴挖掘著航道
那些比地平線還低的名字與面孔
他們踉蹌著 夜色昏濁了夜色
被生活緊緊捆綁著的鄉(xiāng)村
它們溫馴得有如牲畜 它們低垂
頭顱啃著寒霜似的月光 她從寂靜的
湖中撈出一頁隱蔽的哭泣 這痛楚的
生活有如落日 滔滔而下
讓她滿懷愧疚……
雨 滴
雨滴似孤寂的音符被荒野吞沒
失明的永恒已被暴力深深割傷
那么多人 像雨滴一樣屈服
牧場囚禁起自由的月光
它纖細(xì)的腳 宛若銀子
輕輕搖晃 不可傾訴的憐憫
悲傷、無奈已被大地收藏
雨水把弱者的聲音鑲嵌大地
他們的渴望長出旺盛的青蔥
泥土的沉默是一次心靈的宴請
樹木彎曲成孤單的愛 它忍受
時間的枝條的疼與給予 碧玉的
傷口像渾濁的河流 它水銀樣的
靈魂沒有沮喪 也沒有老化
更不會腐朽 像露珠樣的人群
塵世的草葉間短促的閃亮又凋零
在河流與大地上死而復(fù)生
濃霧中
在濃霧中調(diào)準(zhǔn)一個人的記憶
馬蹄下彎曲的鐵片閃爍著清霜的光芒
身體里飽蘸著窗外的月光 白樺樹像
奇妙的樂器鳴奏 它們沉默的黑影
刺破了黎明的紗翼 草尖的詩篇
晶瑩有如鉆石 穿越黑夜的詞語
像枕木排成祖國的肋骨 從歷史的深處
一直到無盡的未來 她校正濃霧中
運(yùn)行的火車 兩旁的樹木
在雨中退色 它們踮足眺望
與星星在黑暗中彼此照亮
在黝黑的相遇中 霧氣凋落
記憶像寂靜的白樺 站在清晨
它乳白色的聲音 猶若樹枝上
懸掛著靛青的春天
黑 暗
這些黑暗令人哀悼，這些人與物
在記憶中枯竭，冰凍數(shù)十年的河床之下
我們從泥濘的歷史摳出腐敗的真相
藏著泥坑深處的時光和灰燼的蹤跡
石頭浮現(xiàn)黑暗中的峭壁 低頭沉痛的詩歌
它張開藍(lán)色的翅膀 在黑暗的陰影中
我的影子折疊著另外的影子
我的肉體忍受著熱血奔涌地沖撞
這些悲傷來自怯弱 它們徒勞的憤怒
與無能的寬恕 石頭里伸出的
臉與腳 沙子在黑暗的帝國中生銹
浮冰結(jié)痂出美麗而寒冷的傷口
透明而鮮艷的記憶閃爍著清澈的細(xì)線
無數(shù)次從黑暗的霧中經(jīng)過 在鏡中
遇見宮殿與黑色的蒼穹 變形的面孔
黑暗 脆弱的月亮成為唯一的信仰
它溫柔伸出水袖 劃出了黑暗帝國的傷口
河 流
真相都像煙云一樣消散，真摯的心靈
伸出歲月的枝條，那些古老的面孔
在霧中閃現(xiàn) 風(fēng)吹走了他們的姓名
剩下一個夢想的現(xiàn)場有了遼闊的詩意
記憶將失去所有依靠的土地 安睡于
大地中的魂靈 它們用最為深沉的聲音
喚醒沉默者 黑暗的日子在扭曲中打結(jié)
它黑色的枝干祼露 落下的腐葉無法
掩耳盜鈴 大地內(nèi)部已積滿歷史的榮耀
它總會有醒來的可能 過去的歲月
退縮著大雪中 冷的雪花與雪堆間
我們再也記不起 黑暗的墻角
充滿隱秘的星團(tuán) 珍珠樣的陽光
正在發(fā)育、生成 我聽見河流
壓抑著美麗的嗓音 它清澈的目光
如此驚慌 也許只有河流
才配解釋河床底下藏著的記憶
它的肉體在廝咬、瘋狂
滿河的石頭 冰塊是死去已久的寂靜
事 物
這些尚未被發(fā)現(xiàn)的“事物”在兩只螞蟻
相互交換的觸須中流傳 藍(lán)天下的
呈現(xiàn)的“事物”在秋風(fēng)中轉(zhuǎn)身：一個清瘦的人
與另一個清瘦的人 他們瘋狂地生長的內(nèi)心
這些詩句正在溶化 它像一座冰山
在炙熱的人群間流動 大海底下
不可見的反抗與痛苦 濃重的
蘸著信仰的鞭痕 它們抽著虛無主義者的詞語
眼淚 教堂 花園 被課本剪裁的學(xué)生
抽打在心靈與肉體生生的疼來自暗處
面目可疑的句子垂直降落
圍觀的臉龐 這些沉默的句子
站滿了我整個詩歌——你遇到了什么？
暗處的“事物”，它們沒有聲音
兩只螞蟻交談著，它們堅硬的殼與細(xì)小的肢節(jié)
蹣跚著 像字在詩歌中艱難地行走 最卑微
最細(xì)小的行動 它們像一支軍隊朝著守舊的軀殼前行
——我遇見的這些細(xì)小的事物，奔波的流浪者
螞蟻、一小抹透過密林的光線，沙漠中細(xì)小的露珠
這些不為人所注意的事物中，它們蘊(yùn)含的力量
讓這首在遠(yuǎn)方觀望的詩歌有著隱形的懺悔
葉永青 驛動的心 布面丙烯 115×165cm 2008
金 屬
笨拙的金屬融入城市的肉體中
它暗白的光澤照亮靈魂的深處
它金黃的光澤像一顆顆的心靈
沉重的金屬不斷壓低我的思維
直到它接近大地 像一顆種子
落地 生根 所有的詞語都不能
安慰低處受傷的心靈 他們掙扎
在泥濘中 生活像遠(yuǎn)山沉重的背影
偏執(zhí)而清涼 吞噬著它們
所有的句子都無法深入他們的悲傷
這些膽怯的句子 它欲言又止的姿式
多么像一群怯懦的知識分子
暗處的力量壓低的枝頭
塵世間遼遠(yuǎn)而模糊的人民
那些在低矮處生活的人群
站在腳手架下砌墻
粗糙的手指 繭 潰爛的腳趾頭間
飽含著一個辛酸又艱難的祖國
剩下砌刀幽暗的光芒
照亮一張張迷茫的臉
星 空
星空像水流低低地
它黝黑的聲音擦亮黎明
運(yùn)載著迷惘的黑夜剩下一小段
明亮的腰肢 低頭取下
昨天的悲嘆 星空低低地
擦過頭頂 張望的人
像玻璃上的雨滴滑落
黎明推來白色的波濤
時光在紙上聚集一張少女的臉
雨燕在工業(yè)的城市尋找淪喪的家園
我們卷曲起所有的月光、白銀
以及灼熱烏亮的痛
剩下愛，擦過心靈
火 焰
柔軟的火焰壓低了鋼鐵的枝條
又一次伸出記憶的芽 在樓群與水泥地生長
火焰照亮它緊張的敏感（紅色與灰白的靈魂
褐色的鄉(xiāng)愁遍布針孔樣的思念）巨大的寂靜
與你相似的器具與火焰 它獨(dú)特的枝條拂過
輕輕喚醒的歡樂 痛苦 思念……都呈現(xiàn)
透過脆弱的銹質(zhì)
與一顆顆寧靜的心靈相逢
那些突然明亮的記憶 像低垂的枝條
在我的胸口拂曉過 它們低低的敘訴著
過去的土地 村莊 與曾經(jīng)有過的往事
我愛著的原野 犁具 天空 莊稼
以及高貴而寧靜的夜晚
它們都被拋在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
剩下鄉(xiāng)間的鐵與我一同進(jìn)城
生銹或者衰老 火焰在瞬間
照亮被時光吞噬的部分
鄭小瓊
喑 ?。ㄈ祝?/p>
鄭小瓊
喑 啞
我以為流逝的時間會讓真相逐漸呈現(xiàn)
歷史越積越厚的淤泥讓我沮喪 我喑啞的
嗓音間有沉默的結(jié)晶：灼熱的詞與句
溶化了政治的積冰 夜行的火車
又怎能追上月亮 從秋風(fēng)中抽出
綢質(zhì)的詩句 柔軟的藝術(shù)飽含著厄運(yùn)
他們的名字依然是被禁止的冰川
被擠壓的詞語帶著鹽的使命
良民被擠得熱血洶涌 軀體的憤怒
升起 而我常感到莫名的悲傷
那些不可摧毀的聲音中 他們痛切地
觸摸到自身 積蓄的 分散的……
它在淤泥的深處成照亮的真相的燭光
火 藥
不要用思想來阻止身體內(nèi)野蠻的力量
閃電在追問天空 駱駝?wù)┻^針孔
大海返回露珠 小徑上那顆消逝的慧星
沉入黑暗 身體沙漿中堆放易燃的物質(zhì)
它們飽受生活的折磨 像潮濕的火藥
充滿了疲憊 這些發(fā)黑的顆粒
像悲哀積在屈辱者的心靈 現(xiàn)實的熱量
不斷烘烤 滾燙的淚水溢出來
二月正漂流在思想的堤壩 它積蓄了
野蠻之力 沖撞著思想的堤壩
歷史正用相同的文字測量著大地傷口
鵝
白鵝樣的信仰泅渡中國式的湖泊
細(xì)長的脖子有如知識分子的雙膝
不斷朝著權(quán)力彎曲 再彎曲
沿著去長安的路上不斷地叩首
瘦毛驢馱著無骨的八股文遠(yuǎn)行
信仰金色的蹼沉于水間 它劃過
令人沮喪的河流 被靜夜與畫布
收養(yǎng) 我腦子仿佛有一只白鵝
在解凍的春水浮游 白色羽毛
成為不可思議的象征 它看上去
更像一個隱士 無聲的漫談著
悲傷的語言穿過昏濁的河流
緘默的波紋由遠(yuǎn)方漂至更遠(yuǎn)
關(guān) 系
書生在歷史的轉(zhuǎn)折處叩頭 他們
膝蓋骨的磨損處 舊三輪駛過破舊的
街道 為歷史受苦的人雨中寄著
通往匿名者的信函 他的親人
已流放邊關(guān) 我經(jīng)過的街道市場
自行車修理攤的老頭搖動鋼圈
生銹的齒輪沾滿抱怨的油污 風(fēng)掛在
少女們的短裙上 秋天越過廣告招牌
攤販摻水的豬肉 歷史正在小巷
尋找房門與雨傘 卻遇見羞澀的娼妓
地產(chǎn)商人開發(fā)書生的故居
它的背后是一副發(fā)軟的膝蓋
在麗湖看見的月亮 它沒有光澤
葉永青 像不像 300×200cm 2008
舌 頭
猛獸用潮濕的舌頭舔著干燥的人群
它兇殘的眼神盯著孱弱的肉體
河流像陌生的人開始熟識
又逐漸腐爛 我們用身體
涂改著政治的錯誤 握鋤頭者
粗大的血管里 古老而洶涌的波濤
在厚繭之下沉默 我們的身體里
有山河的呼叫 也有集市的喧嘩
不忍心明亮的犁具變成陰沉的刀劍
從來自異邦的船只取下發(fā)亮的愿意
炎熱的猛獸與炙熱的城堡 愛與自由
是清涼的武器 一腔憤怒的石頭
像石灰在水中沸騰 它們迸發(fā)成
猛獸的詠嘆 他們撕開
紙涂的繁華背后無法言說的黑暗
銅 鏡
我們在銅盤中照亮自己 銅在銹間保持
綠色的春天 黑色的地圖上 大海已腐朽
黑色航標(biāo)燈與羅盤已消逝 剩下季風(fēng)
會帶來海蜇的消息 在最黑的水中
我們搜尋著那些不可重復(fù)的時間
歲月還剩下一個傷痕累累的黃昏
發(fā)出黃色的尖叫 將寂靜擊傷
天空已生銹 我在銅鏡中尋找
不銹的太陽 積雨的烏云和煙囪
有了低矮的爭吵 暮色垂壓大地
那些黑暗中被屈辱的種子伸出頭顱
黑影子
從黑暗中提煉出黑的影子 它朝著
光明行走的姿勢讓感慨萬分 瓶中的
風(fēng)暴吹折了正直的筆墨 海上的信號燈
用風(fēng)的語言 回應(yīng)著船只與錨索
牡蠣的殼內(nèi)藏著時間的劇場
舞臺獨(dú)自漂遠(yuǎn) 她撬開貝殼內(nèi)的自由
風(fēng)從東邊吹到西邊 信仰只有一個方向
回到自己的位置 這些在外流浪的詞語
還沒有找到自己的位置 在黑暗中太久
已把思想與雙眼丟失 它用黑影子尋找
閃爍的意志與愛 光從柵欄外翻越過來
像一條寬廣的河流帶走沉默的痛楚
非 洲
在非洲母獅與政治同樣的野蠻
樹汁與沼澤 咒語與少女 鱷魚與蜥蜴
它們有著共同的祖先 如今分裂為
敵人 貧窮者手執(zhí)生活的長矛刺傷
野豹 獨(dú)裁者在宮殿中撲向少女
危險的海灘有海盜們的鐵錨
好望角的海岬里停留著受傷的羽毛
金字塔里埋葬著孤獨(dú)的法老與野貓
夜色熄滅了燈盞 炎熱的水晶驟然生輝
獅子漫步草原 它的目光冰涼
政治像野獸涌入人群 深深的驚恐
撒滿眼神 整個大陸在顫動……
立 場
歷史不在典籍中 在權(quán)力的臀部
哭泣 椅子們擺正好立場與位置
連樹木也沉郁 羞恥在他們的
史書中在已刪除 被咽在公雞
沙啞的喉嚨間的黎明 胸腔間的
堵塞的煙囪 壓縮在陶瓶里的海洋
地平線下的英雄 肺部滾燙的
星辰 發(fā)情母馬生殖的激情
春天枝頭初脹的花苞……
它們有著更完美而堅韌的力量
比立場更巨大 比黑暗更持久
它們讓真相在漫漫時空中呈現(xiàn)
葉永青 失敗之詩 布面丙烯 200×200cm 2008
重 量
在歷史與歷史之間 頌歌與泡沫
逐漸失去重量 曾被輾壓過的真相
像鉆石樣浮現(xiàn) 生活這張銀灰色的嘴
吐出的憂傷 被戕害的耳朵與眼睛
它們在被棉紗包裹的傷口中尋找出
藍(lán)色的碎片 這些埋藏深處的種子
像海上的百合開出高遠(yuǎn)而深沉的孤獨(dú)
在眺望中逝去的歲月 它們稟承著
柔軟而高貴的光明 在它的下面
思想不會老去 陽光總照耀世界
陰影穿過這些不幸的詩句
黑暗中 總會有一些人在內(nèi)心的
深海處點(diǎn)亮信仰的燈盞
集 體
集體像會計師反復(fù)翻動計算著我們
它像剪切機(jī)關(guān)心我們的棱角與尖銳的
部分 討論著合奏中不協(xié)調(diào)的聲音
主義是集體為我們制造的巢穴 我們
像寄居其中 盡管我們彼此獨(dú)立
集體需要我們向它感恩 我們的肉體
靈魂 勞動 收獲都是集體的 思想必須
單純 動作必須協(xié)調(diào) 集體像一個冷漠的
凈化器 保證它血統(tǒng)里的純粹 集體
用高尚的名義將不合時宜的思想清理
將不守規(guī)矩的肉體清除 這些年集體
表演著無聲的啞劇 它整齊統(tǒng)一的動作
讓我深深的恐懼……
底 層
馬眼里復(fù)活了星辰 幽靈在馬欄里
嘆息 雨滴是去年的淚水啊……
貧窮的生活正摧毀堅固的道德與倫理
馬低頭啃食著寒霜 苦與澀更添
人間的寒冷 在底層 悲傷
已淪為暴唳 不幸的人用傷口
測量著大地的深度量衡 黝黑的春天
看見底層人群不斷的分裂 他們是
麻木的器具者或者血腥的暴力者
我沒有找到與世界和解的方式 深深的
擔(dān)憂從我的心間投到馬眼 我與馬的交談
就像一副衰老的馬皮披上寒冷的樹枝
個 體
看見一個個的人體 他們對集體的事物
說著“不”或者搖頭 他們的棱角把集體
深深的刺傷 少女們緊繃的身體與短發(fā)
論壇里被屏蔽的言論 一滴不愿合群的
淡水從大海中逃離 有人從集體的鏡中
搭梯而出 紅色鐵銹的集體囚禁鐵元素
一只鳥飛過屋頂 她獨(dú)立地站著
將被集體驅(qū)逐 成為集體的敵人
葉永青 涂點(diǎn)黃 布面丙烯 200×200cm 2008
詩 集
局限于詩行的憤怒也被刪改
在暴力的專制下 我淪落
自己的敵人 美學(xué)如此
狼狽不堪 它被鍍上了
不合時適的思想 詞語
不斷地觸到暗礁 思想
不再反抗 我不斷地
扭正方向性的句子 用挫刀
磨去棱角 “尖銳的部分”
刪改的傷口更像一個隱喻
更適于他們的美學(xué)原則
巨 石
落雨的云朵改變了天空的顏色
蚊子伸出長嘴的鐵錘 流水
像尖楔插入黑暗 風(fēng)暴的箭簇
多刺的城墻 黑暗的湖吞噬著
水中的木樁 光像黑色波浪之上
白色的翅膀 伸開恬靜的羽翼
它們的脊背像黑暗浮出的島嶼
或者家園 它用長嘴梳理著
自由的羽毛與詞語 干燥的人群
他們痛的神經(jīng)和心靈已經(jīng)麻木
謊言會像雪崩 被埋葬的真相
像胸腔中來不及詠嘆的巨石
它們在解凍 像積蓄已久的春洪
深 淵
銅口琴滑向深淵 音樂抬高波瀾
失憶癥的燈光閱讀真理 孤立的
自由沿著馬的嘴唇飲水 流星
像流放的囚徒 唱起信仰的歌
隱形人打開鎖孔的自由 為信仰
所傷的大海吐出墨黑的液體
在野草莓微微發(fā)燙的觸須間
光明升起 女高音像深澗里的
星光 疼痛流向高處 朝著虛空
仰望的人整理她的羽毛 危崖上
囚籠和自由保持著古老的對立
烙 鐵
烙鐵通紅的軀體照亮大海的黑暗
水底，雨滴在遠(yuǎn)方顫栗 我堅持
從鏡中尋找真理 時間與水銀的
深澗間 蝴蝶是最后舞者 它縱身
躍出春天 我們辯論無意義的意義
在沉睡的水銀中尋找樸素的認(rèn)識和
幻影與現(xiàn)實之間的真理 鏡子有著
自己的世界觀 烙鐵用發(fā)燙的聲音
回答大海潮濕的呼喊 你在鏡間
尋找歷史的洞穴 它們彼此照亮
卻互不相通 它像我對歷史的懷疑
所遇到的空 似乎不是空
所碰到的真相 逐漸遠(yuǎn)離真相本身
潛 居
煙葉與秋天 木頭輪車滑過光明的邊緣
干涸的河道上有井在繩索中醒來
夜?jié)摲跈的就爸?它的冥想像鉆石
兩只狗彼此對吠 它們的聲音
在空中變形 扭曲 像舊桌子的油漆
剝落整個大地 陳舊的鑰匙打開
流星的門 掛在屋檐下的十月圓潤
蟬鳴潛泳桂花的深澗 南風(fēng)梳理著
桔樹的皺紋 好名字都有好居所
煙葉點(diǎn)燃了時間 你看見秋天
沿著遠(yuǎn)方的樹影走動 楓樹上
有紅色的魚游動 有昆蟲 有流星
沙沙地潛居在清早的山間
在飛機(jī)上
將手插進(jìn)烏云之間 抓出來自
遠(yuǎn)處的悲傷 明月當(dāng)頭照亮
樹的想法 我轉(zhuǎn)身誦著身體的
悲憫與黑暗的夢境 飛機(jī)滑過
彎曲下垂的星辰 坦克陷落于
多雨的邊境 來自羅馬的軍隊
在大海上集結(jié) 生活的道具來自
尖聳的欲望 需要用一生
填充 下面是冰冷的城市與
溫暖的山河 無論是底層或者
繁華 它們隔我有數(shù)千米的距離
風(fēng)掀起我的悲傷與不安的云層
山間夜行
起伏的群山像心靈跳動 風(fēng)不能解救
微弱搏動的太陽 愈來愈弱的心臟
風(fēng)穿過山脈的耳廓 我的胸和腹
灌滿不可言說的迷惘 黃昏把夜色
磨得更光滑 站在窗口的預(yù)言者
在陰郁而古老的隧道摸索著 一張張
饑餓的臉 隔著經(jīng)年的雨滴
像一個個流落他鄉(xiāng)的幽靈 在大地上
無限的漫開 淹沒了夜的黑色
這顆遲鈍的心靈與煙靄捆綁 在霧中
它獲得了巨大的解放 我聽見遠(yuǎn)處的
星辰 被鏤空的執(zhí)拗的心靈閃動
琥 珀
這些有罪的時間在琥珀里安睡
歷史如此沖動 它猛烈地追趕著過去
我們一直在枯竭 牲畜們的蹄子萎縮
它們失去了獸性 四肢無法支撐
肥碩的軀體 失去重心的時代瘋狂
它在肢解著自己 白色的造紙廠
印刷著泡沫經(jīng)濟(jì) 謊言將社會
包扎一層又一層 是什么樣的疼痛
波瀾被捂在井中 金色的月影
從琥珀深處歸來 真實的時辰
無法窺探黑暗中的真相 盲人
從破碎的記憶中撈出渾濁的命運(yùn)
葉永青 涂點(diǎn)灰 布面丙烯 200×200cm 2008
所 見
她伸進(jìn)湖中舀起一輪油污的落日
破舊的長堤在柳樹下潰決
沉默在洗衣婦人的竹筐中震顫
深陷淤泥的村莊 提升著冬日的
寒冷 清瘦的鳥鳴挖掘著航道
那些比地平線還低的名字與面孔
他們踉蹌著 夜色昏濁了夜色
被生活緊緊捆綁著的鄉(xiāng)村
它們溫馴得有如牲畜 它們低垂
頭顱啃著寒霜似的月光 她從寂靜的
湖中撈出一頁隱蔽的哭泣 這痛楚的
生活有如落日 滔滔而下
讓她滿懷愧疚……
雨 滴
雨滴似孤寂的音符被荒野吞沒
失明的永恒已被暴力深深割傷
那么多人 像雨滴一樣屈服
牧場囚禁起自由的月光
它纖細(xì)的腳 宛若銀子
輕輕搖晃 不可傾訴的憐憫
悲傷、無奈已被大地收藏
雨水把弱者的聲音鑲嵌大地
他們的渴望長出旺盛的青蔥
泥土的沉默是一次心靈的宴請
樹木彎曲成孤單的愛 它忍受
時間的枝條的疼與給予 碧玉的
傷口像渾濁的河流 它水銀樣的
靈魂沒有沮喪 也沒有老化
更不會腐朽 像露珠樣的人群
塵世的草葉間短促的閃亮又凋零
在河流與大地上死而復(fù)生
濃霧中
在濃霧中調(diào)準(zhǔn)一個人的記憶
馬蹄下彎曲的鐵片閃爍著清霜的光芒
身體里飽蘸著窗外的月光 白樺樹像
奇妙的樂器鳴奏 它們沉默的黑影
刺破了黎明的紗翼 草尖的詩篇
晶瑩有如鉆石 穿越黑夜的詞語
像枕木排成祖國的肋骨 從歷史的深處
一直到無盡的未來 她校正濃霧中
運(yùn)行的火車 兩旁的樹木
在雨中退色 它們踮足眺望
與星星在黑暗中彼此照亮
在黝黑的相遇中 霧氣凋落
記憶像寂靜的白樺 站在清晨
它乳白色的聲音 猶若樹枝上
懸掛著靛青的春天
黑 暗
這些黑暗令人哀悼，這些人與物
在記憶中枯竭，冰凍數(shù)十年的河床之下
我們從泥濘的歷史摳出腐敗的真相
藏著泥坑深處的時光和灰燼的蹤跡
石頭浮現(xiàn)黑暗中的峭壁 低頭沉痛的詩歌
它張開藍(lán)色的翅膀 在黑暗的陰影中
我的影子折疊著另外的影子
我的肉體忍受著熱血奔涌地沖撞
這些悲傷來自怯弱 它們徒勞的憤怒
與無能的寬恕 石頭里伸出的
臉與腳 沙子在黑暗的帝國中生銹
浮冰結(jié)痂出美麗而寒冷的傷口
透明而鮮艷的記憶閃爍著清澈的細(xì)線
無數(shù)次從黑暗的霧中經(jīng)過 在鏡中
遇見宮殿與黑色的蒼穹 變形的面孔
黑暗 脆弱的月亮成為唯一的信仰
它溫柔伸出水袖 劃出了黑暗帝國的傷口
河 流
真相都像煙云一樣消散，真摯的心靈
伸出歲月的枝條，那些古老的面孔
在霧中閃現(xiàn) 風(fēng)吹走了他們的姓名
剩下一個夢想的現(xiàn)場有了遼闊的詩意
記憶將失去所有依靠的土地 安睡于
大地中的魂靈 它們用最為深沉的聲音
喚醒沉默者 黑暗的日子在扭曲中打結(jié)
它黑色的枝干祼露 落下的腐葉無法
掩耳盜鈴 大地內(nèi)部已積滿歷史的榮耀
它總會有醒來的可能 過去的歲月
退縮著大雪中 冷的雪花與雪堆間
我們再也記不起 黑暗的墻角
充滿隱秘的星團(tuán) 珍珠樣的陽光
正在發(fā)育、生成 我聽見河流
壓抑著美麗的嗓音 它清澈的目光
如此驚慌 也許只有河流
才配解釋河床底下藏著的記憶
它的肉體在廝咬、瘋狂
滿河的石頭 冰塊是死去已久的寂靜
事 物
這些尚未被發(fā)現(xiàn)的“事物”在兩只螞蟻
相互交換的觸須中流傳 藍(lán)天下的
呈現(xiàn)的“事物”在秋風(fēng)中轉(zhuǎn)身：一個清瘦的人
與另一個清瘦的人 他們瘋狂地生長的內(nèi)心
這些詩句正在溶化 它像一座冰山
在炙熱的人群間流動 大海底下
不可見的反抗與痛苦 濃重的
蘸著信仰的鞭痕 它們抽著虛無主義者的詞語
眼淚 教堂 花園 被課本剪裁的學(xué)生
抽打在心靈與肉體生生的疼來自暗處
面目可疑的句子垂直降落
圍觀的臉龐 這些沉默的句子
站滿了我整個詩歌——你遇到了什么？
暗處的“事物”，它們沒有聲音
兩只螞蟻交談著，它們堅硬的殼與細(xì)小的肢節(jié)
蹣跚著 像字在詩歌中艱難地行走 最卑微
最細(xì)小的行動 它們像一支軍隊朝著守舊的軀殼前行
——我遇見的這些細(xì)小的事物，奔波的流浪者
螞蟻、一小抹透過密林的光線，沙漠中細(xì)小的露珠
這些不為人所注意的事物中，它們蘊(yùn)含的力量
讓這首在遠(yuǎn)方觀望的詩歌有著隱形的懺悔
葉永青 驛動的心 布面丙烯 115×165cm 2008
金 屬
笨拙的金屬融入城市的肉體中
它暗白的光澤照亮靈魂的深處
它金黃的光澤像一顆顆的心靈
沉重的金屬不斷壓低我的思維
直到它接近大地 像一顆種子
落地 生根 所有的詞語都不能
安慰低處受傷的心靈 他們掙扎
在泥濘中 生活像遠(yuǎn)山沉重的背影
偏執(zhí)而清涼 吞噬著它們
所有的句子都無法深入他們的悲傷
這些膽怯的句子 它欲言又止的姿式
多么像一群怯懦的知識分子
暗處的力量壓低的枝頭
塵世間遼遠(yuǎn)而模糊的人民
那些在低矮處生活的人群
站在腳手架下砌墻
粗糙的手指 繭 潰爛的腳趾頭間
飽含著一個辛酸又艱難的祖國
剩下砌刀幽暗的光芒
照亮一張張迷茫的臉
星 空
星空像水流低低地
它黝黑的聲音擦亮黎明
運(yùn)載著迷惘的黑夜剩下一小段
明亮的腰肢 低頭取下
昨天的悲嘆 星空低低地
擦過頭頂 張望的人
像玻璃上的雨滴滑落
黎明推來白色的波濤
時光在紙上聚集一張少女的臉
雨燕在工業(yè)的城市尋找淪喪的家園
我們卷曲起所有的月光、白銀
以及灼熱烏亮的痛
剩下愛，擦過心靈
火 焰
柔軟的火焰壓低了鋼鐵的枝條
又一次伸出記憶的芽 在樓群與水泥地生長
火焰照亮它緊張的敏感（紅色與灰白的靈魂
褐色的鄉(xiāng)愁遍布針孔樣的思念）巨大的寂靜
與你相似的器具與火焰 它獨(dú)特的枝條拂過
輕輕喚醒的歡樂 痛苦 思念……都呈現(xiàn)
透過脆弱的銹質(zhì)
與一顆顆寧靜的心靈相逢
那些突然明亮的記憶 像低垂的枝條
在我的胸口拂曉過 它們低低的敘訴著
過去的土地 村莊 與曾經(jīng)有過的往事
我愛著的原野 犁具 天空 莊稼
以及高貴而寧靜的夜晚
它們都被拋在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
剩下鄉(xiāng)間的鐵與我一同進(jìn)城
生銹或者衰老 火焰在瞬間
照亮被時光吞噬的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