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堯
《閃閃的紅星》:電影對小說的修改
王堯
電影《閃閃的紅星》,是那個年代留給我們這一代最深刻的記憶之一。根據(jù)同名小說改編的這部電影,1974年3月完成文學劇本,同年上映?!堕W閃的紅星》無疑是當年少數(shù)幾部能夠讓觀眾興奮的電影,即便“文革”之后對“文革”文學藝術的批判,也很少涉及《閃閃的紅星》這部電影。
這是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前些年,《閃閃的紅星》也被所謂“惡搞”,出了一部短片《閃閃的紅星之潘冬子參賽記》,其中有一段對白是:
潘冬子:你看,青年歌手大賽開始報名了,我們也去報名吧。
春伢子:對,閑著也是閑著。你說,咱們報哪一種唱法好呢?我想報美聲,誰讓咱長得像帕瓦羅蒂呢。
潘冬子:不,我爸說,民族唱法容易上春節(jié)晚會。對,我們唱民族吧。聽說刀郎一場演唱能賺100萬,那得多少錢呢。我們就唱民族吧。
春伢子:好,民族就民族。我們一起走穴,那得賺多少錢呢。
潘冬子:對,去年超女那么火,今年也輪到我們了。
為此,八一電影制品廠發(fā)表的聲明稱:“這樣去篡改一部紅色經(jīng)典影片,如此戲謔地調(diào)侃一個備受迫害奮起反抗的小英雄形象,已經(jīng)傷害到影片《閃閃的紅星》相關創(chuàng)作人員,更傷害了對《閃閃的紅星》有著深厚情感的中國觀眾,同時也會誤導青少年觀眾,使他們漠視中國革命歷史,甚至會引發(fā)許多人以惡搞紅色經(jīng)典影片為樂趣?!?/p>
對潘冬子這樣一個少年英雄形象的捍衛(wèi),涉及到“紅色經(jīng)典”與當下精神生活的關系。這不是一個純粹的文學史問題。從更為年輕的一代對電影《閃閃的紅星》的反應來看,“革命”作為一種精神,依然具有某種激勵作用。我在網(wǎng)上讀到一些中學生寫的觀后感,基本都是表達了一種用革命精神來激勵自己的想法。有一個學生寫道:“這部電影使我受益匪淺,它讓我知道了今天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是無數(shù)革命先烈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它讓我了解到紅軍戰(zhàn)士們?yōu)榱耸谷藗兊玫浇夥牛晃菲D辛,不懼困難,不惜生命與不怕犧牲的崇高品質(zhì);也讓我們學習潘冬子機智,勇敢與頑強的奮斗精神?!薄斑@部電影像導航的燈塔,照亮我前進的道路,它又像戰(zhàn)士的號角,時時催促我奮發(fā)向上。它帶給我們的不僅僅是一個時代的回憶,而是一種精神的延續(xù),它所代表的是在困苦環(huán)境下不屈不撓和對真理的執(zhí)著追求。”這樣一種表達的方式和內(nèi)容,和我們這一代人在當年的觀后感幾乎沒有二致,也與當下的“主旋律”合拍。無論這樣的表達是否為內(nèi)心真實,但都透露出當代中國精神生活的復雜性。
《閃閃的紅星》是一部“成長小說”?!耙痪湃哪辏移邭q?!毙≌f以第一人稱這樣開頭。到小說的結尾時,“我”——潘冬子,已經(jīng)成為解放軍戰(zhàn)士潘震山。潘冬子在小說中回顧說,“從一九三四年到一九四九年,這十五年不算長,也不算短,我已經(jīng)從一個七歲的兒童,成長為一個青年,當了一年解放軍戰(zhàn)士了。這十五年,敵人的魔爪捕捉過我多少次呀,可是,他們沒有害倒我,卻使我經(jīng)歷著一場又一場的風雨,迎接著一個又一個的戰(zhàn)斗?!薄笆屈h和毛主席給戰(zhàn)斗的力量,是革命的人民哺育我成長?!毙≌f的立意也在此。
“紅星”在小說中的象征意義是不言而喻的,如果比較理性地解釋,大概可以用小說的“內(nèi)容說明”中的文字:“本書寫的是紅軍長征北上抗日、離開江西革命根據(jù)地以后,留在當?shù)氐囊粋€紅軍戰(zhàn)士的孩子潘震山在黨組織和革命群眾的關懷教育下、在階級斗爭的風雨中鍛煉成長的歷程,表現(xiàn)了老區(qū)人民對階級敵人的強烈仇恨,對偉大領袖毛主席、對黨和革命軍隊的深厚階級感情?!边@樣一個成長的歷程,始終有一顆紅星在閃耀,在引導。已經(jīng)成為解放軍戰(zhàn)士的潘冬子在寫給父親的信中,對“紅星”的意義有一番抒情性的文字:“爹,你給我的那顆紅五星,我還一直保留著,我千遍萬遍地看過它,每次看到它,都像看到了你。我曾經(jīng)帶著它,黑夜中迎著北斗去找延安,我曾經(jīng)帶著它,在大風大浪里橫渡長江,去找解放軍。十五年來,我把這顆紅五星緊緊地帶在身邊,是它,給我信心,給我希望,更給了我勇敢;是它,鼓舞和鞭策著我緊跟你們的腳印,頑強地生活和戰(zhàn)斗。心中,我已經(jīng)成為革命隊伍中的一個戰(zhàn)士了。我們的革命正在節(jié)節(jié)勝利,我的親人也找到了,今天再看看這顆紅五星,我滿懷勝利的喜悅和自豪。爹,我心中把這顆紅五星再寄給你,看到它,也就想著見到了我。雖然已經(jīng)十五年了,爹,你看這顆紅星,還是那樣紅艷艷的。”
這樣一種敘述語言以及蘊藉其中的政治文化含義,散發(fā)的是五六十年代文學的氣息。作者李心田是在1961-1966年間創(chuàng)作《閃閃的紅星》的,1971年修改后于次年5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我們現(xiàn)在無法明確從60年代的初稿到70年代的修訂稿究竟有多大的變化,根據(jù)李心田自己的敘述,修訂稿刪除的是初稿中關于人性、人情的一些內(nèi)容。一篇短文對此有所披露:“李心田說,當時的這部初稿跟后來大家看到的那部書有很多東西不同,因為初稿里他是從人性寫起的,寫了一個孩子跟親人的生離死別,是一種自然感情的描寫,看了讓人比較感動。因為那時,他受張?zhí)煲硭v的文學要表現(xiàn)人性的影響,所以整個故事看上去要比現(xiàn)在真實感人?!焙汀拔母铩睍r期假大空的作品相比,《閃閃的紅星》無疑是一個具有一定藝術性的作品,但“文革”對小說文本的影響也留下的這樣的印記。小說仍然寫到了親情、鄉(xiāng)情,但階級感情是主要的。李心田的成功在于他在人性、親情與階級感情之間大致達成了某種平衡。這也是這部作品在“文革”結束以后仍然為一些讀者認可的一個主要原因。
但是,電影則在“文革”語境中,從“現(xiàn)實斗爭”的需要出發(fā),重構了小說。小說的原主題是“閃閃的紅星”如何照耀潘冬子在群眾斗爭中成長,強調(diào)的是階級斗爭。而從劇本到電影則進行了“再創(chuàng)作”,突出了“路線斗爭”,影片的主題成為“一曲毛主席革命路線的贊歌,一曲在階級斗爭、路線斗爭中茁壯成長的‘兒童團’的贊歌。”由小說到電影,主題變化的原因,是改編者“認真學習了革命樣板戲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根據(jù)小說所反映的時代的階級斗爭、路線斗爭的歷史經(jīng)驗,結合當前的現(xiàn)實斗爭的需要,緊緊抓住革命成果的‘得而復失,失而復得’,即兩條不同路線產(chǎn)生兩種不同結果的問題進行再創(chuàng)作?!痹谶@里,我們可以通過分析《閃閃的紅星》由小說改變?yōu)殡娪拔膶W劇本的過程,探析“樣板戲”的話語霸權是如何實施的。
“樣板戲”在文化生活中的作用也被推至高無上的地位。初瀾在《中國革命歷史的壯麗畫卷》中說:“如果把革命樣板戲比作傲霜雪、斗嚴寒的紅梅,那么紅梅的綻開必然會引出一個萬紫千紅、百花盛開的春天。”北大、清華兩校寫作組的文章則進一步說“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以來,革命樣板戲普及全國,深入人心;新的革命樣板作品不斷產(chǎn)生;在它的帶動下,以工農(nóng)兵為主力軍的群眾創(chuàng)作和演出活動蓬勃開展;好的和比較好的文學、戲劇、電影、音樂、美術、舞蹈、攝影、曲藝作品,如雨后春筍,大量涌現(xiàn)。文藝戰(zhàn)線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欣欣向榮,生氣勃勃?!薄皹影鍛颉钡脑捳Z霸權體現(xiàn)在文藝創(chuàng)作的方方面面。
我們知道有些“樣板戲”并非“原創(chuàng)”,而是脫胎于某些劇作。將這些劇作改編為“樣板戲”的過程,深刻反映了“樣板戲”話語的霸權特征。在重新閱讀關于“樣板戲”劇組的體會文章或相關的評論文章時發(fā)現(xiàn),改編的過程往往被看作“無產(chǎn)階級”和“資產(chǎn)階級”斗爭的過程,我們可以《紅燈記》的改編為例。中國京劇團《紅燈記》劇組在談塑造李玉和形象的體會時,認為“《紅燈記》是無產(chǎn)階級和資產(chǎn)階級激烈搏斗的產(chǎn)物”?!霸跓o產(chǎn)階級司令部的關懷、支持下,我們徹底批判了他們炮制的原改編本,徹底批判了劉少奇、周揚反革命的修正主義文藝黑線形形色色的謬論,對原改編本進行了脫胎換骨的改造,終于使《紅燈記》成為無產(chǎn)階級文藝的樣板,李玉和成為無產(chǎn)階級英雄的藝術形象,成為‘幫助群眾推動歷史前進’的巨大精神力量?!蔽恼聦Α霸木幈尽碧岢龅呐u有:“不僅只字不提偉大領袖毛主席,還拒絕在戲中安排游擊隊與敵人‘開打’的場面,孤立地表現(xiàn)地下工作,又一再讓李玉和違反黨的秘密工作原則?!薄皬母旧贤崆藷o產(chǎn)階級對敵人的階級斗爭。在他們的筆下,日寇是兇焰萬丈,溫文爾雅;李玉和卻是羅鍋背,既不敢斗爭,又不善于斗爭,處處被動?!薄安粌H不根本表現(xiàn)李玉和與群眾血肉相聯(lián)的階級關系,還竭力宣揚說明‘家庭氣氛’、‘骨肉情況’,販賣反動的人性論。”“大肆渲染‘苦難’和‘恐怖’,罪行累累?!薄鞍训谖鍒鰺o產(chǎn)階級的壯別歪曲為泣別”,“劇的結尾一片灰暗”。等等。
以普及“樣板戲”來推行其話語霸權,從而帶動各種文藝形式的“革命”,這是“文革”時期文藝創(chuàng)作的一個普遍現(xiàn)象。在八個“樣板戲”之后,又有了鋼琴協(xié)奏曲《黃河》、鋼琴伴唱《紅燈記》、交響樂《智取威虎山》,現(xiàn)代京劇《龍江頌》《紅色娘子軍》《平原作戰(zhàn)》《杜鵑山》以及現(xiàn)代舞劇《草原兒女》《沂蒙頌》等等。至于如何普及“樣板戲”,主流文藝批評總結的主要“經(jīng)驗”是“必須堅持文藝戰(zhàn)線上的兩個階級、兩條路線斗爭,在斗爭中認真地學習毛主席的文藝思想。只有這樣,才能充分認識普及革命樣板戲的深遠意義,真正理解革命樣板戲的革命精神,學好演好革命樣板戲。”
移植“樣板戲”被視為普及“樣板戲”的一個重要措施,是推動地方戲曲和其他文藝形式革命的重要途徑?!案鞣N文藝形式,通過移植,可以直接學習革命樣板戲塑造無產(chǎn)階級英雄典型的經(jīng)驗和其他重要經(jīng)驗,從而為貫徹執(zhí)行毛主席的革命文藝路線,發(fā)展各種文藝形式的創(chuàng)作,打下牢固的基礎。”在當時受到肯定的移植有:河北梆子《紅燈記》、維吾爾語歌劇《紅燈記》、評劇《智取威虎山》、河南花鼓戲《沙家浜》、粵劇《沙家浜》、淮劇《海港》,晉劇《龍江頌》以及快板書《奇襲白虎團》等等。
電影《閃閃的紅星》編劇之一王愿堅在談改編體會時突出了“如何運用三突出、兩結合方法創(chuàng)作的問題”,并把改編《閃閃的紅星》的過程,看成是“思想改造,世界觀、藝術觀的改造過程”:“回顧這一段,我們等于進了一次學校,學習樣板戲的藝術學校和思想學校。我們組過去程度不同地受文藝黑線影響,特別是我們兩個執(zhí)筆者,在實踐中,也寫過有傾向性錯誤的東西,給黨帶來損失,經(jīng)過這場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有所認識,對舊的文藝思想所有洗刷,但我們的創(chuàng)作實踐還不夠,還會有些舊的東西反映到創(chuàng)作中來。因此,在實踐中,有個如何貫徹執(zhí)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以及和文藝黑線回潮作斗爭的問題?!蓖踉笀栽?jīng)創(chuàng)作過《普通勞動者》等有藝術品位的作品,在這里的自我否定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文革”改造作家的成效。
在“樣板戲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的影響下,改編的出發(fā)點是以“社會主義文藝的根本任務”即“塑造無產(chǎn)階級英雄典型”依據(jù)。為此劇本對小說作了幾個方面的修改。突出階級斗爭和路線斗爭來設置英雄人物潘冬子活動的典型環(huán)境。恩格斯所講的“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的“典型性”被改編者和主流文學批評理解為階級本質(zhì)。當時曾有人著文闡釋電影在這方面的成功:“影片正是選定了這樣一個激烈的兩個階級、兩條路線斗爭的歷史背景,去塑造潘冬子的英雄典型性格和揭示深刻的主題思想?!诧L知勁草,歲寒見松柏’。在激烈的階級斗爭和路線斗爭中,鍛煉出成千上萬個可歌可泣的無產(chǎn)階級英雄典型人物,潘冬子就是這個‘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之一?!睘榱送怀觥奥肪€斗爭”,小說反映的時間1934-1949年在劇本中改為1931-1937年。
電影從兩個大的方面,對小說進行了“再創(chuàng)作”。一是從“路線的高度”,為潘冬子的成長確定“歷史的依據(jù)”;二是要表現(xiàn)“兒童團斗垮還鄉(xiāng)團”。而這兩個方面的“再認識”都是和“現(xiàn)實的階級斗爭、路線斗爭聯(lián)系起來”的。如此,潘冬子的成長也就有了“高起點”。一個少年,被填充了“路線斗爭”的內(nèi)容,文本的敘事話語也就成了象征話語。在電影中,潘冬子的其他自然屬性差不多都被刪除了,他在一個既定的“政治秩序”中長大:潘冬子生長在一個世世代代受地主壓迫、剝削的貧苦農(nóng)民家庭里。地主胡漢山逼死他的爺爺,他與地主老財有世代怨仇。殘酷的階級壓迫,決定了潘冬子從小就有反抗階級壓迫的可貴本質(zhì)。同時,潘冬子又是生長在一個革命的家庭里,從小就受到父母革命英雄主義的熏陶,有一棵強烈向往革命的心。激烈曲折的斗爭道路,磨煉了潘冬子的勇敢、靈活,不怕苦、不怕死的頑強革命意志。正反兩條路線所帶來的不同結果,使潘冬子無比地熱愛毛主席。黨的無微不至的關懷和辛勤的培育,指引著潘冬子在革命的不平坦的道路上勇敢戰(zhàn)斗,從來沒有后退一步……
為了能夠突出潘冬子與胡漢三的矛盾斗爭,劇本對小說中的情節(jié)作了重新設計。譬如關于打土豪分田地,在小說中是發(fā)生在潘冬子5歲時,劇本則將其挪后二年,讓潘親眼見到,親身參加,親手牽著胡游街。胡漢三逃走的細節(jié)也改為潘冬子在做“打土豪”游戲時發(fā)現(xiàn)的,并設計了投槍刺敵、拳打逃敵、口咬敵人等面對面的斗爭。其中一個比較大的改動是胡漢三的死。小說中關于胡漢三的死是這樣描寫的:
公審大會整整開了一上午,最后判處胡漢三死刑,就地執(zhí)行槍決。
“砰!砰!”兩聲,胡漢三像一只死狗一樣躺下了。大場上響起了人們轟天動地的口號聲:
“打倒國民黨反動派!”
“解放全中國!”
“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
“毛主席萬歲!”
電影則將這個公審的場面改為小冬子用柴刀砍死胡漢三:
深夜,小冬子背插柴刀,手提一把煤油壺,躡手躡腳來到胡漢三睡覺的房門口。房門虛掩,門上掛著一把銅鎖。
屋里傳出胡漢三的鼾聲。
小冬子止步,想了想,輕輕把門推開,走進。
桌上,一盞帶罩子的半明半暗的煤油燈。
小冬子毅然提起油壺,把煤油全部澆在胡漢三的床上。然后,拿過油燈,撥下燈罩。
被子點燃了,帳子燒著了,滿床騰起了熊熊烈焰。
火光映著小冬子充滿憤怒和仇恨的臉。他從容地撥出柴刀,提在手里,大步向房門走去。
就在這是,被燒得焦頭爛額的胡漢三,連滾帶爬地滾到床下,又掙扎著向門邊爬了幾步。
小冬子回轉身來。他威嚴地站著,鄙夷地盯著腳下的胡漢三。
胡漢三仰臉向上一望,驚懼地:“是你?……”
小冬子厲聲地:“是我!紅軍戰(zhàn)士潘冬子!”
雪亮的柴刀,迎著火光,高高地舉起,又凌空劈下。
這一改寫,自然突出了“兒童團斗垮還鄉(xiāng)團”的改編理念。
小說中一些體現(xiàn)民間日常生活的情節(jié)也被重新設計,如潘冬子在茂源米號的斗爭,小說描寫的是潘冬子學徒受欺凌和揭露米號老板囤積居奇、牟取暴利。這樣的描寫在改編中被認為游離于潘與胡斗爭這條主線之外,影響了潘冬子英雄形象的塑造和主題的挖掘。修改后的茂源米號既囤積居奇、牟取暴利,而且還是一個專為胡漢三搜山籌辦軍糧的罪惡地方。處于激烈的矛盾沖突中的潘冬子當然不會自發(fā)地成長,因此劇本比小說更突出、強化了一個“他者”,即紅軍吳大叔。潘冬子父親受傷取子彈的情節(jié),在小說里是由父親對潘冬子講述,要潘冬子記住這子彈和子彈上的血,劇本改為由吳大叔對潘冬子講述,對他進行思想政治教育,幫助潘擺脫狹隘的個人復仇觀念讓潘明白要白狗子流血與保衛(wèi)紅色政權、解放全人類之間的關系。
《閃閃的紅星》的改編被主流文藝評論給予了高度評價,并把它的改編視為堅持“三突出”創(chuàng)作原則的勝利:“電影《閃閃的紅星》對小說的改編所取得的這些成就決不是偶然的。它是在江青同志領導的無產(chǎn)階級文藝革命進行了十個年頭的必然產(chǎn)物,是革命的電影工作者努力實踐革命樣板戲的‘三突出’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的可喜成果。電影《閃閃的紅星》改編成功,再一次宣告那些攻擊革命樣板戲的‘三突出’創(chuàng)作原則不適用于電影藝術的謬論的破產(chǎn)。事實再一次證明,不是革命樣板戲‘三突出’的創(chuàng)作原則不適用于電影藝術,相反,凡是離開了這個原則,必然要滑到修正主義的歪路上去,必然會犯‘寫真實論’‘中間人物論’‘無沖突論’即政治上的階級斗爭熄滅論等錯誤。這就是被近幾年來電影和其他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行動成功和失敗的經(jīng)驗教訓所證明了的一條真理。”
很多年以后,小說作者李心田仍然認為電影的改編是成功的,這讓我詫異。如果要進行革命傳統(tǒng)教育,我以為還是讀小說《閃閃的紅星》。
王堯 蘇州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