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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龍長歌

2011-11-20 05:38龐壯國
地火 2011年4期
關(guān)鍵詞:加格達奇興安大慶

■ 龐壯國

漠大線

漠河至大慶輸油管線簡稱漠大線,它讓相隔一千里的漠河和大慶急劇地親近。你勇敢一點,在眼睛里把壯美山河使勁地縮小,縮成黑龍江地圖。從東北到西南,你用目光穿山越嶺,劃一條直線。黑龍江邊興安鎮(zhèn)是起筆,刷地一下,在大慶的林源畫個小點,漠大線完成了。這里面,千軍萬馬的鏖戰(zhàn)拼搏,精英豪杰的嘔心瀝血,都凝聚在一根線上了。

祖國版圖金雞之冠,黑龍江版圖天鵝之頂,點綴著一個小鎮(zhèn)名叫興安。興安的南邊八公里有一個高坡名叫黃花嶺中國石油人在黃花嶺上削平了一個大場地,建立了一個輸油氣的站點,就是大名鼎鼎的漠河首站。

中俄石油管道在黑龍江的底層下面三十米,鑿洞,穿越在興安鎮(zhèn)西邊十里的小地方,連釜(它對面是加林達),龍?zhí)ь^,就進了漠河首站了。管道全長五百公里,林源末站這個名字是對著北方說的,它又是依據(jù)老的八三管線專門為俄羅斯原油新開辟專線的首站,往遼寧一帶輸送。石油大動脈埋伏在東北大地的地底,心腸似的,給共和國加油,并不呼嘯喊叫,默默的默默的。在石油大動脈上勞動的人們跟大管道的性格一樣,也是默默的默默的。

五百多公里鋼鐵管道鋪設(shè)在大地深處,翻山越嶺,穿越河流與道路,每天流淌將近五萬噸,一年一千五百萬噸。俄羅斯的原油與中國能源戰(zhàn)略,在北方高寒地帶,是一條黑龍,長歌激蕩。

建設(shè)漠大線的是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下屬管道局接手管理漠大線的是中國輸油氣分公司,具體管理漠大線的是兩個處級單位,加格達奇輸油氣分公司(以下簡稱加格達奇分公司)和大慶輸油氣分公司(以下簡稱大慶分公司)。一個領(lǐng)導(dǎo)班子掛兩塊牌子,倆公司的人馬加一起,在崗位上的估計有五百來人。簡便一點,叫他們管道人好了。

家這個字眼啊,心疼

管道人的生活,不是小盆小碗的溫馨,不是夫妻攜手再拉扯一個男孩或女孩漫步在燈紅酒綠里的浪漫,不是動不動老少三代四代團圓包餃子品元宵吃月餅。管道人跟很多行當(dāng)?shù)氖腿艘粯?,頭戴鋁盔走天涯。這老歌怎么那么神呢,把分離、漂泊、荒野、寂寞給整得豪情滿懷熱血激蕩。

管道人啊,家不成一個家,普通人能夠起早貪黑哪怕爭吵哪怕瞪眼的小日子,他們都不容易有。但是管道企業(yè)與管道人,最珍惜最敬重最眼淚汪汪的一個字,就是——“家”,最看重最稀罕最心疼心愛的一個詞,就是——“家”。

抬手我就能夠舉出七八個例子。我在2011年10月底與11月初,跑了五千里,面對面碰見的我能夠記錄下名字的二三十人,心間濕漉漉的埋下了這些人關(guān)于家的一句話情結(jié)。

加格達奇分公司和大慶分公司黨委書記張世斌,把家(媳婦與孩子)擱在大連,跑到大慶跑到加格達奇跨了兩個年頭。

加格達奇分公司和大慶分公司經(jīng)理江崇敏,把家(媳婦和老人)擱在長春,跑大慶這邊一晃也快兩年了。

黨群科科長王曉琴的家是在大慶東面綠色家園樓區(qū)里,丈夫卻在大西邊,肇源縣嫩江邊一個閥室小站守望大管道,一上去就是四五十天。

副書記李振江跟我是鄰居,廣廈小區(qū)我家A8他家A14,加格達奇他一待就是四五個月。

漠河輸油站副站長田勝杰的家里,牙牙學(xué)語的小女兒有時候也知道想念爸爸,媽媽就抱著她,指給她看墻上的結(jié)婚照??腿藨騿栃∨畠海骸澳惆职衷谀睦??”她小胳膊小手往結(jié)婚照上一指,稚嫩地說:“爸爸在墻上?!?/p>

現(xiàn)在的大慶分公司副經(jīng)理,半年前漠河輸油站第一任站長茍航海,發(fā)燒住院的八歲兒子在電話里哭泣地說:“爸爸啊我想你?!绷滔码娫?,茍航海跑到白樺林里,對著南方對著家的方向,含淚大喊:“我也想你!想你們!”

在俄羅斯邊界小鎮(zhèn)加林達常年工作的有八名管道人,他們跟自己家的最熱乎的顧戀,就是一天一個電話,還要拿著手機跑到高崗,信號時斷時續(xù),手機費動不動兩千元。

漠大線就是管道人的家,他們的家成天咕咚咕咚奔流著大地母親的心血之歌。

跑了五六天漠大線回家,我第一件事,就是用泡沫地板滾子,把我家一百多平米的地面給擦洗了一遍。我想,從今往后我得好好過日子了。

加林達,幾個男孩子蹦跳

喝足足的水,跑到大雪地蹦跳。再喝水,再蹦跳。終于尿出綠豆大的小石頭了,男孩一邊疼,一邊高興地喊,小石頭出來了。

加林達,是中俄邊境上的一個小居民點,隸屬于俄羅斯遠東地區(qū)阿穆爾州斯科沃羅吉諾市。加林達隔著江面一二公里寬的黑龍江,與咱們中國的小村落連相望,雞犬之聲相聞。加林達是中俄石油管道俄羅斯境內(nèi)的末站,一天輸送五萬噸,茶葉湯顏色,含蠟低含瀝青低,不用加熱就可以千萬里奔流的好原油,出口之前計量、檢測、化驗種種業(yè)務(wù)都在這個要害的站點進行。中國方面也就是加格達奇分公司派出七八個年輕的大學(xué)生,常年駐守在這個小站。人家俄羅斯人在計量間、化驗室干活,中國孩子們站旁邊監(jiān)視,然后在各種報表上簽字。

2011年11月1日,在大慶分公司一個小會議室里,群工科科長王曉琴召集來從加林達回大慶休假的四位大學(xué)生,他們的職位叫做計量工。曹大偉、王建平、李學(xué)成、鄒環(huán)宇,坐在我和王鴻達還有徐海丹對面。開嘮吧。他們那伙人里還有六個人目前正在俄羅斯值班倒班,名字是王志鵬、張本新、池元濤、賈云蘋、張永濤、胡帥。

事情埋在我心里,讓我眼淚汪汪的是,他們常年在俄羅斯,不知不覺老是腰疼。深井自來水,水硬,接到盆里沉淀沉淀,會發(fā)現(xiàn)盆底有些微的砂粉。俄羅斯方面說他們的水沒問題??磥硎窃蹅冎袊⒆拥拿谀蛳到y(tǒng)有問題了,不肯好好流淌細沙子。他們幾乎都得了腎結(jié)石。疾病一發(fā)作,疼得臉煞白。下山去加林達小鎮(zhèn),有個小診所,看不明白,打一針止痛藥吧。再轉(zhuǎn)到斯科沃羅吉諾大醫(yī)院看看??梢源_診,腎結(jié)石,卻沒什么特效藥。

中俄石油管道開通了,再咕咚五十多天,恰好一周年。中國方面與俄羅斯方面在許多事情上要碰撞要磨合要溝通。我想安慰安慰,說一些輕飄飄的話。例如面包會有的,尿道小石頭問題,江邊站一站問題,能不能種一畦小白菜水蘿卜以便水靈靈來個小蔥蘸大醬問題,放假回家可不可以不再繞遠黑河三天兩夜而是直接過江坐火車一夜睡到大慶問題。小菜一碟,上不了談判的臺面,卻日積月累,都是容易讓人煩躁和疲累的瑣事。好比深山老林里的蚊虻小咬,嗡嗡嗡,黑壓壓,你敢光大膀子跟它們硬拼嗎?

本章節(jié)開頭的一小段白描,我摹寫的是李學(xué)成戰(zhàn)勝腎結(jié)石,無奈而又勇猛的小動作。李學(xué)成是第一個疼的,鄒環(huán)宇跟著也疼,王建平和張本新疼著攆上來接力。曹大偉疼的時候太會疼了,是在大慶疼的,跑龍南醫(yī)院一檢查,結(jié)石零點四立方厘米。曹大偉說,看片子,小石子比黃豆粒小,比綠豆粒大。

蹦跳著,忍痛蹦跳著,他們。當(dāng)代大慶人在承繼鐵人精神方面,有漫山遍野獨特的言語與動作,其中讓我心靈一絲一絲牽扯著,顫痛的,就是他們不為人知的咬牙帶疼冷汗津津的蹦跳。

聽張世斌講述

中午的加格達奇,陽光照進窗戶,從溫度的感知上,我覺得是早晨的大慶。張世斌捧起一個一尺高、半尺粗的大玻璃瓶子,拿給我看。陽光把玻璃瓶子里面的液體給幻了一幻,一瞬間琥珀流光,金紫金。

“第一桶原油啊,中俄管線開通那天,中方俄方各留存一瓶,無價之寶呢。”

我接過大瓶子,看見億萬斯年由太陽能、猛犸血肉、古植物精元在地層深處讓物理化學(xué)釀造的褐色液體,不可再生的珍寶,手中沉甸甸,跨越億萬斯年的沉甸甸。

張世斌的目光沒離開我和大瓶子。我估計他心間也許會閃過微微的忐忑,意思是龐作家你可得加老小心了,你要一失手,加格達奇分公司可就砸碎了鎮(zhèn)宅之寶。我哪敢冒鼓喧天,掂量掂量,趕緊交還張世斌手上,他趕緊端進了大書柜。沒準(zhǔn)心里囑咐自己,下回可別冒險了,來人來客,頂多打開書柜,看兩眼可以,不可亂動瞎拿。

整整一上午,我們和張世斌一直干坐著沒動。張世斌一直說話,我和李云迪傾聽。我時不時用帶鉤子的一兩句話頭,鉤得想停頓片刻的張世斌,不得不話流潺潺。

白凈魁梧的張世斌1968年出生于河北省張家口,1993年畢業(yè)于大慶石油學(xué)院,在大連輸油氣分公司干了十八年。工人、技術(shù)員、泵站站長管生產(chǎn)的副經(jīng)理,對大管道方方面面,人群與事情,明白或者精通。2010年3月15日,來大慶擔(dān)任大慶分公司黨委書記,兼漠大線運營籌備組組長。等到一年后加格達奇分公司成立,兼黨委書記,工作側(cè)重在大興安嶺境內(nèi)的漠大線。

管道人就是這樣,無論干部工人,一紙調(diào)令說換地方就換地方。這三五年你在廊坊安家呢下一個三五年說不上你跑長慶去了,又一個三五年你又到四平了。張世斌的兒子在大連念高中媳婦在大連某部門當(dāng)骨干。他成了牛郎。家呢,放在電話線里,放在手機短信里,放在思念里。

張世斌說,我記,豆腐塊大小的本子,五頁都是很骨感的語錄。什么叫骨感呢,我理解就是堅硬。

中俄政府談判了十四年,談成了漠大線。

漠大線的政治意義大于經(jīng)濟意義。一句話中俄之間建立了經(jīng)濟互信。

2009年5月開工建設(shè),2011年1月1日投產(chǎn),安全運行即將一周年,漠大線創(chuàng)造了石油儲運界許多個世界第一。

國家把最好的搶修設(shè)備放在漠大線。直升飛機,山地運兵車。

漠大線上要命的是,時刻得應(yīng)對十大災(zāi)害性風(fēng)險。

十風(fēng)險:冰錐凍脹,熱融滑坡,水毀坍塌,第三方施工,占壓行為,打孔盜油,森林火災(zāi),陰極保護失效,閥室偷盜破壞,隧道泄漏。

闖三關(guān),避八險。

三關(guān):俄語關(guān)、穩(wěn)定關(guān)、冬季搶修關(guān)。

八險:交通事故、冰堵、凍脹融沉、凝管、電源單一、伴熱失效、泄漏、凍傷。

“科技管道、綠色管道、人文管道”。

漠大線是國內(nèi)第一條穿越多年凍土區(qū)域和原始森林的大口徑長輸跨國原油管道,沿線冬季最低溫度零下52.3℃,地理及地質(zhì)環(huán)境非常復(fù)雜,生態(tài)環(huán)境敏感脆弱,環(huán)境保護視為首要。

創(chuàng)建三個基地,科研實踐基地,企業(yè)教育基地,人才培養(yǎng)基地。此為加格達奇分公司的立世根本。

實現(xiàn)三個接軌,管道完整性管理與國際接軌高科技技術(shù)應(yīng)用與國際接軌,先進管理及標(biāo)準(zhǔn)與國際接軌。此為加格達奇分公司的實踐作為。

張世斌介紹了他的左膀右臂,都是70后,陳朋超副經(jīng)理,主管站外,搶修,管道。李云超副經(jīng)理,主管站內(nèi),安全,生產(chǎn)。他倆業(yè)務(wù)能力強,鐵人風(fēng)骨。還介紹了李振江副書記,主管黨群、紀(jì)檢、后勤。一大幫骨干,茍航海漠河泵站站長,把隊伍帶得嘎嘎叫。肖海峰生產(chǎn)科長,張世斌不攆他不回家。唐巖生產(chǎn)科副科長,在線上度過的蜜月。田勝杰漠河泵站副站長,一號高點,嚴寒,一呆二十天,每天爬山三個小時,操作閥門排氣。他讓我好好跟于智連嘮一嘮。

張世斌神色突然莊嚴肅穆起來,講了一個小秘密。如果是中國方面因為管道管理失誤而停止輸油,一天,賠償俄羅斯一千萬元。我心里一震,差點叫喚。下手太狠了吧。

在加格達奇分公司一進門的墻壁上,我看見大字。姚偉語錄,字字如錐,一扎一疼,不能不激發(fā)出同仇敵愾的士氣和背水一戰(zhàn)的膽氣:“漠大線的安全平穩(wěn)運行承載的是中國石油管道公司的尊嚴,是中國石油集團公司的尊嚴,是中國國家的尊嚴。不能出半點差錯?!?/p>

俄羅斯的小鳥很懂事

我問守望在加林達的小兄弟們,夏天好過吧,守著一條世界上最清最美的大江,游泳釣魚多好,坐著看水看家鄉(xiāng)多好。他們說,不行啊,俄羅斯方面不讓他們隨便到江邊溜達,那是人家的邊防。

此刻,加林達寂寞的中國年輕人,在雪中走到附近的山林里,跟小鳥對話。他們的掌心里,幾??ㄗ眩孤吨?。聰明而又膽大的鳥兒就撲來,落在手心,落在肩膀頭。它們酷愛嗑瓜子,喀嚓喀嚓,還知道吐皮呢。俄羅斯的麻雀或者山雀,跟人親近慣了,把人視為親人。

中國的麻雀你試一試,它們在你頭頂?shù)臉渲ι希阊鲱^看它們幾眼,它們不搭理你,你盯得時間稍微一長,麻雀們保證撲棱棱起飛,不相信你們的眼神不歹毒。咱們中國麻雀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血液里流傳了一個密碼,簡言之,害怕人。咱們許多人也是,包括我,擺脫不了下賤與惡毒,一看見美麗的鳥,潛意識先想到的是,是紅燒呢還是干炸還是清燉?

俄羅斯的原油流淌進中國的管道,有許多好東西也伴隨著嘩啦啦流進來了。上面說的小鳥落在咱們中國男孩手掌心的小故事,讓我動心了。童話與詩意,在咱們身邊發(fā)生的話,肯定大驚小怪,媒體會來錄像,男孩嘴邊會出現(xiàn)話筒,你說說小鳥落在你手心,你有什么感想。如果讓我說,我會說,小鳥落在我手心,那是幾百年幾千年的精神,在荒野與人間流傳,結(jié)晶著一種日常平凡形態(tài)。用社論語言來描述,倆字——和諧。

天地萬物有靈,你愛它,它愛你,事情極為簡單。簡單的事情咱們都遇不到,應(yīng)該好好檢討了。

加林達的中國員工是不是被遺忘了被放逐了呢?堅決不是。姚偉還跑到加林達看望他們呢。姚偉者,乃中國輸油氣管道部門里最大的頭頭是也。

中國的石油大工業(yè)剛剛開始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整個事業(yè)叫做石油部,計劃經(jīng)濟嘛,石油部既是國務(wù)院下面的一個大部,也是石油開發(fā)、運儲、加工、銷售的一攬子國有企業(yè)事業(yè)之集大成者。后來商品經(jīng)濟時代,石油部劃為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三大塊國企,凡是國家跟石油沾邊的事情,從上游到下游,全管。中石油下面,有一個管道局,輸油氣管道的建設(shè)和運營,全管。管道局的大本營在河北廊坊。管道局里分離出輸油氣管道公司,從今往后,管道局專門建設(shè)管道,輸油氣管道公司專門運營。姚偉的角色,中國輸油氣方面的大總管。大慶、長春、沈陽、大連、錦州、秦皇島、北京、中原、長慶九個輸油氣分公司,外加因為漠大線新冒出的加格達奇分公司,他得操心。從海外往國內(nèi)輸油氣的四條大管道,中哈原油管道、中亞天然氣管道、中俄原油管道,中緬油氣管道(已經(jīng)啟動建設(shè)),他更得操心。

熱愛操心的姚偉來到俄羅斯的加林達,原本是操心中俄石油大事情的。當(dāng)姚偉跟七八個中國計量工面對面,眼神交流,話語往來,發(fā)現(xiàn)問題了。八十天里他們老是吃俄羅斯的食堂,酸列巴(面包)、大頭菜西紅柿燉的紅湯、烀熟的土豆、圓蔥黃瓜沙拉,剛開始吃著新鮮,往后吃啥都得拌鹽面。俄羅斯飯菜不對中國人胃口,吃飯近似考驗和折磨了。姚偉跟俄羅斯方面溝通,那邊容許中國人獨自開伙,他還給溝通來電炊具。

小小的鍋碗瓢盆的關(guān)懷,讓加林達的那些二三十歲的座談?wù)?,念念不忘姚偉。我聽著記著想著,突然詩意來了兩三句:大管道與鍋碗瓢盆,鋼鐵家族里沒有偉大與渺小的差距,都是鐵的襟懷與鐵的親近……

伴行路

我們從漠河北極鎮(zhèn)到興安鎮(zhèn),二百公里砂石路,我注意路邊的里程碑,省道209。等我們從興安鎮(zhèn)再直接南下,到塔河,我又注意砂石路的路碑,省道207。

雙向兩車道的砂石路,過去是運材路,現(xiàn)在不砍大木頭了,仍舊是大森林里的生命動脈。砂石路的特點跟革命樣板戲似的,三突出。一突出是,所有的路邊突出地堆起小墳丘似的砂石堆,那是墊坑墊溝用的。晴天是揚灰路,雨天是泥水路。二突出是,大吉普底盤總是突出地爆響噼啪噼啪放鞭炮的聲音,車輪攪起的小石頭子先打自己肚皮,一高興還打后面跟著的車或者旁邊錯過的車,風(fēng)擋玻璃被嘣出一個小坑算是揀著,嘩啦一聲細碎了你也只能干瞪眼。三突出是突出了坐車人臀部與座位之間,相互撞擊的快感和不快感,偶爾摻雜了痛感。

一旦上了溜光水滑的大道,心情馬上溜光水滑了。西林吉與漠河鎮(zhèn)之間,加格達奇與塔河之間,呼瑪與黑河之間,我們采風(fēng)團四輛大吉普跑得可痛快了。我是替大吉普痛快,路面都是白色或者黑色的硬化路面,不墩不顛。坐車人就有閑心看著兩邊美少女一般皎潔細溜的小白樺樹,美少女一般排隊集合的白樺林。其余路段,北極鎮(zhèn)到興安鎮(zhèn),興安鎮(zhèn)到塔河十八站,齊奇嶺到吉文鎮(zhèn),大吉普如同彗星,奔馳起來帶著沙塵大尾巴。

中石油拿出三百億,三年工程,修建漠大線伴行路,把興安鎮(zhèn)、塔河、加格達奇、訥河、大慶連接起來,近似直線。

沿途可見大慶油田路橋公司各個標(biāo)段的施工板房站點。冬天來了,一過瓦拉干向北,山林里的霜雪站住腳了,斑駁的白色預(yù)示著低溫來臨。

大慶石油人的服裝,大慶管道人的服裝,都是艷紅色。左胸口,心的地方,綴著中國石油徽章。美麗的寶石花十個花瓣。徽章上部三分之二,八瓣燦黃,還光芒四射,徽章下半部四瓣一尖角,艷紅。

大興安嶺的初冬一派荒莽冰涼,突然出現(xiàn)燦黃艷紅,出現(xiàn)戴盔帽穿紅衣的人,我知道那是我的大慶屯親。就想搖下車窗,沖他們高呼:大慶人,大慶人,我們都是大慶人。

這條漠大線伴行路應(yīng)該是高等級路面,是大興安嶺地區(qū)的獨得和偏愛。漠大線要奔流俄羅斯原油三億噸,奔流到2030年。它的保護神是伴行路。

首站之夜,頭頂上是北極星么

漠河首站是由這樣幾個單位構(gòu)成的,泵站維搶隊、消防隊,這些屬于加格達奇分公司的基層單位。依附著首站,還有國檢與海關(guān),代表國家行使權(quán)利。

采訪或者叫做面對面嘮嗑,時間僅有一個下午外加一個晚上。作家們跟漠河首站人一起開座談會的話,效率有問題,弄不好題材與細節(jié)還雷同。我把這個意思跟李振江和李云迪說了,他倆當(dāng)即決定,大家分頭找對子。王勇男去消防隊,徐海丹挑了國檢,穆冬與楊欣閩找80后的女職工我跟雷鋒式的人物于智連嘮了一下午。

漠河首站大院里,正中是一個訓(xùn)練塔,長劍一般矗立,空空的窗戶,五層,供消防隊員攀爬。訓(xùn)練塔南面,三四層樓的消防隊。訓(xùn)練塔北面,一棟活動板房,剛剛裝備沒幾天。很高級,電取暖,有電視機但是沒頻道。采風(fēng)者倆人一屋,小別墅的感覺

半夜我醒了,走到訓(xùn)練塔下,院里靜悄悄。

四五個小時之前,我們在興安鎮(zhèn)一個名叫富云的小飯館,跟漠河首站五六個臺面人物杯碰杯。國檢的羅學(xué)鋒拿來俄羅斯的松茸酒,李云迪熱衷葡萄干紅,大多數(shù)人眷戀啤酒。我東北酒情結(jié),喝酒堅決五十度以上。一個花甲之人,動不動還控制不住激情,四種酒挨班喝,真想為漠大線痛快與惆悵地大醉一回。酒好,肝好,心情好,竟然在午夜?jié)M腦子清清亮亮,漫步在院子里。

要是碰見沒睡覺的首站人,我肯定糾纏不放,把采訪進行到凌晨。首站人都是辛苦的人,不睡覺的那是在泵房值班,那是在線上巡查,沒有在院里瞎溜達的。

我看天空吧,順便還掰一掰頸椎。一年里三百六十五個深夜,除了水邊夜釣三四次,我?guī)缀醺械某鞘腥艘粯?,多美的天空也不給它看。

漠河首站迢遙深邃的上方,大熊星座即北斗星影影綽綽。牛郎星即天鷹星座很顯眼,大顆牛郎挑著倆扁擔(dān)星,不勞累似的。天琴星座很嬋娟,四顆星組成織布機,一棵亮星正忙碌。別的許多星座我辨認不了,也叫不出名字。突然我的腦瓜芯正中,漠河首站小院正中,錚亮錚亮的一顆大星正眼神爍爍地看我。感覺它就該是北極星。北極星照看著祖國北極荒僻寂寞人家的荒僻寂寞的夢。

半夜了楊小林睡不著。王鴻達也醒了。我們坐在板房門檻上,東拉西扯。徐海丹跟聊齋里的美女一樣,幽幽地穿過院子,飄到我們跟前。她參加了國檢一個家宴,五十多歲的正處級老羅,帶領(lǐng)國檢小男女,吃他親自下廚烹調(diào)的鮑魚。吃佳肴,不想家,老羅管年輕的國檢人叫做“我的孩子們”。徐海丹眼淚吧嚓了,她說自己原先的構(gòu)思,因為這個家宴全被打亂了。她說自己很激動,都不知道該怎樣寫了。我為徐海丹慶幸,她找到了題材的富礦。

睡吧,再不睡,天要亮了。

東方魚肚白,我又醒來,跑到冷凜的新鮮氧氣中,再仰頭看看,北極星怎么又往北挪遠了呢,不在我頭頂了。

江崇敏講調(diào)兵遣將

大慶分公司的五層大樓,坐落在大慶石油管理局大樓的東側(cè),它的東側(cè)是熱鬧的北方市場,對面是熱鬧的昆侖購物中心。在江崇敏的辦公室里,我和王鴻達坐在他大寫字臺前兩個椅子上,記錄本正好能夠鋪展,面對面,聽著也清楚。江崇敏幾次想把我們兩個作家讓到沙發(fā)上,我說,那樣我就得扭著身子記錄,你在原位上,挨近你的電話機,你辦公也方便。

江崇敏微微一笑,我估計在內(nèi)心里把我倆認可了。他哪里知道,我和王鴻達的耳朵,不是什么好耳朵呢。

江崇敏在漠大線動工之前,擔(dān)任大連輸油氣分公司經(jīng)理。2009年初,開始籌備漠大線的投產(chǎn)與運營,他在2009年8月,調(diào)到大慶分公司擔(dān)任經(jīng)理,兼任漠大線投產(chǎn)籌備組組長。七八個月之后,張世斌調(diào)來,這個組長責(zé)任轉(zhuǎn)給了張世斌。

六層樓的小會議室,隔成十幾個單元,接手漠大線的前期工作在這個方圓里展開。二十多人忙碌,工藝、運營、規(guī)章、標(biāo)準(zhǔn),種種圖表、文件、軟件如同波濤,淹沒了這些管道骨干的日日夜夜。八十天里,凌晨才睡覺,不說天天如是,也會隔三岔五。食不甘味,夜不安寢,這幫人后來上了漠大線,都是個頂個硬實的大拿、高手。

江崇敏講起幾個副經(jīng)理,先期已經(jīng)把許多籌備工作做得很到位了。他說,往漠大線上上人,那時在大慶分公司上上下下,無疑是一場人心地震。誰都知道前去大興安嶺不是好玩的事情,誰都有一大堆個人困難,誰都得經(jīng)歷一番心潮起伏、百感交集、難舍難分、牽腸掛肚。

江崇敏負責(zé)跟正科級干部對話,副職領(lǐng)導(dǎo)負責(zé)副科級,部門科室長負責(zé)普通工人。幾上幾下,漠大線人員名單定了下來。從管理崗到操作崗,都是能獨立頂崗的香餑餑式的人物。林源站對口漠河首站,太陽升站對口加格達奇站,大慶維修隊對口漠大線維修隊。不許后轉(zhuǎn)崗的人或沒“五證”的人去漠大線。抽取的漠大線人,不頂硬不行。自愿報名的人,不是一報就批,得看你的本事。

當(dāng)時大慶分公司在管道運行崗上,可丁可卯才三百多人。漠大線一下子需要一百精兵強將。要了血命了。真跟戰(zhàn)爭年代組織敢死隊一樣,要打一個生死存亡大戰(zhàn)的意思。

江崇敏眼圈濕潤了,他說,大慶管道人不是泥捏的、氣吹的。他說,紀(jì)律和規(guī)定是鐵打的。是干部,讓去不去就免職;是工人,讓去不去就待崗。具體操作上,要人心對人心,情感關(guān)懷不能來假模假式,來真的,來實的,來熱的。凡是去了漠大線的大慶人,依然是大慶人。逢年過節(jié),各個單位領(lǐng)導(dǎo)都要到漠大線人的家里慰問。大慶的站隊職工節(jié)假里發(fā)放什么水果、點心、啤酒、飲料,必須有去漠大線職工的一份。

江崇敏接著講了漠大線員工的培訓(xùn),講了漠大線員工的快速成長,講了精兵強將們跨雪原穿林海的辛勞與堅忍。我們話頭一轉(zhuǎn),轉(zhuǎn)到管道人父老子女的話頭。無論漠大管道還是八三管道,無論哈密還是蘭州,全國管道人往往都是父一輩連著子一輩,甚至還有三代的,還有一家三口在天南地北三處管道的。

從江崇敏那里,我才知道整個漠大線上,加格達奇與大慶兩個分公司在運營管理上的分界。以嫩江北岸為界,嫩江以北歸加格達奇,嫩江以南歸大慶。北邊的風(fēng)險點很多,河流穿越點很多,交通風(fēng)險也多。南邊的主要風(fēng)險是第三方破壞,打孔盜油。

江崇敏說,如果大慶原油從管道泄漏,流不了三五分鐘就凝固了,石蠟與瀝青在寒冷里,挺照顧人。俄羅斯原油一旦泄漏可了不得,它耐低溫,流淌起來馬不停蹄。高科技在漠大線上的作用,他是管道經(jīng)理,怎么講,我也聽不懂,更寫不明白。碩士、博士,教授、專家,大學(xué)、研究院、科研所,漠大線上人才濟濟,攻克和正在攻克著許多世界級難題,開創(chuàng)著國際一流的業(yè)績。

漠大線上所有的開閘關(guān)閘要害,是在北京控制著。漠大線上電子信號直接傳輸?shù)奖本?。哪個閥室、關(guān)節(jié)沒有信號了,維搶隊立即就得趕到現(xiàn)場,不管半夜三更還是黎明即起。

林源末站,江崇敏告訴我叫末站不準(zhǔn)確,就該叫林源站。針對漠大線它叫末站,可是在老八三管線上開辟了專門輸送俄羅斯原油的通道,林源站又是首站了。那里的站長是一個女子,名叫金燕,帶領(lǐng)七十九人,干得紅火。定編應(yīng)該一百零一人,缺口,怎么辦?林源站領(lǐng)導(dǎo)在操作崗或者管理崗上頂班,常事啊。全站百分之五十都是女職工,不能跟她們嘮家的事。一嘮,惹出眼淚。沒有家的感覺,常年都是一個女人帶孩子。

是該去看看林源站,女子們在漠大線這頭頂崗,很可能丈夫或者哥哥或者父親在漠大線那頭頂崗。思念與牽掛是綿長的,至少跟漠大線五百公里等距離吧。

車行千里,一路白樺林鑲邊

纖細的白樺樹,純潔白凈的樹桿上點綴黑眼睛黑眉毛。

我一直在沿途尋找碗口粗的水缸粗的百年白樺樹??上В豢靡矝]看見。想當(dāng)年,我在龍門農(nóng)場當(dāng)知青,小興安一帶,大白樺老鼻子了。我到龍門六分場看同學(xué),碗口粗的水缸粗的大白樺樹,那叫林子,得在白色美人身邊走上三四里。

半個世紀(jì)過去,寸心千里,映入眼簾的全是纖纖細細的少女幼童白樺樹。

白樺樹茂密了再茂密,在她們美麗的裙裾之下,美人松、義氣松、黃花松的幼苗得以庇護和成長。等到松樹們茁壯起來,白樺樹會把身體作為養(yǎng)料,腐爛在松樹們的腳下。從次生林到美樹林的循環(huán),是一百年的纏綿與殘酷。

我想到即將運行一周年的漠大線,漠大線上此刻奮斗的人,正以白樺林的美麗和謙讓,為后來的漠大線人打前站。中俄石油管道一直要運行到2030年呢。

路上,與李振江同車而行

臨出發(fā)的那個早上,李振江坐大吉普,從他家出來,在我家樓頭停了,我上車。從此一路上我跟李振江同車而行。王鴻達和尹春萍也在這輛車上。

尹春萍,80后,大學(xué)生,加格達奇分公司辦公室“一把抓”人物。采風(fēng)團一路順風(fēng),吃與住,全是她聯(lián)絡(luò)、安排,沒有紕漏,沒有差錯。我都暗暗佩服她,滴水不漏啊,哪個領(lǐng)導(dǎo)攤上這么不蔫聲不蔫語卻井井有條的部下,省心。她怕擠著我和王鴻達,堅決跑大吉普最后一排矮座位上,蜷著在顛簸里蜷著。我三五次喊她,小尹哪,還是到前邊來,不來。

跟李振江打聽這個那個,是我坐車奔馳之時的功課。也記錄,字呢,胳膊腿亂蹦。

首站上人那天,8月19日。滿車八十多人在塔河站下來一批,余下的去興安鎮(zhèn)。從加格達奇到興安鎮(zhèn),大巴車在山林里盤旋,張世斌與李振江的心,在惦念里盤旋。手機,一兩小時,李振江要與車上的田勝杰或者梁世杰通話。他倆是科級干部。

晚上八點鐘,張世斌與李振江正在向陽屯飯店,跟地方部門的人溝通。大管道在人家地盤上許多事情不溝通不行。溝通的喜聞樂見方式,小酒小菜小吃小喝,往往事半功倍。突然手機響了李振江盼這個響,盼了兩三個小時。

信號時斷時續(xù),大意是,一個小時之前,大巴掉溝了。信號突然中斷。李振江的臉色頓時煞白張世斌從酒桌上溜出來,看見李振江癡癡的樣子,馬上問道:“出事了嗎?”

“大巴掉溝了,一個小時前?!?/p>

“傷沒傷人啊?”

“沒說完呢,光是咔咔響。”

李振江推走張世斌,不能把地方同志晾一邊啊。

咔咔聲里,那邊話語來了。沒傷人。五十多弟兄正頂著雨,往龍河走哪。離龍河還有十多里,離興安鎮(zhèn)還有三十里。

嘩啦,李振江的眼淚淌下來。容易嗎,不容易啊。再過倆月,漠大線就要試運營,走氮氣,走測試球,啃勁的時候,哪敢出事啊。等到張世斌再看見李振江,看見他臉上有了一絲笑模樣,提到嗓子眼跟前的心,才吧嗒一聲,掉回腔子里。

李振江說起一個搶救小青年的事情。二十五歲的李昊宇在漠河維搶隊當(dāng)儀表技術(shù)員,突然一次工傷,鐵板劃裂手掌虎口,血管斷裂,流血不止。從興安鎮(zhèn)開車跑到漠河縣西林吉鎮(zhèn),縣醫(yī)院沒法接通血管。李昊宇失血,出現(xiàn)了昏迷。

這時候離漠大線試運營,只剩六天了。

消息傳到加格達奇,分公司領(lǐng)導(dǎo)聯(lián)系為漠大線巡查的直升飛機,一個航班二十萬元。二十萬就二十萬,張世斌拍板。西林吉又有消息傳來,用止血鉗把虎口血管掐住了。李昊宇連夜被護送到哈爾濱,火車,這邊大慶分公司已經(jīng)去人與哈醫(yī)大聯(lián)系好。李昊宇的手,如今沒問題了,他調(diào)回太陽升站當(dāng)了技術(shù)員。

四輛大吉普從黃花嶺漠河首站出發(fā),準(zhǔn)備走塔河走呼瑪再到黑河,路程千里,不該耽誤。

由于我一路叨咕,想看看五大樁,李振江在出發(fā)半小時,二根河一個陡坡跟前,下令停車,讓龐老師看看五大樁。漠大線管道在地面的標(biāo)志,有里程樁、穿越樁、拐角樁、測試樁、航空巡視樁。漠大線的具體形象是林地里突然沒有林子的一長條荒莽泥土,寬度相當(dāng)于雙向二車道。林區(qū)人叫做“路影子”的,也是這個形象。后來我寫詩《五大樁》:“五大樁?。鍌€重復(fù)再重復(fù)的詩眼/黑龍長歌呼嘯在底層/黑龍長歌寂寞在地表/僅僅派來五大樁/標(biāo)志一首好詩應(yīng)該樸實”。

從十八站鄂倫春族鄉(xiāng)到白銀納鄂倫春族鄉(xiāng),省道209,硬化路面,再往東往南,都該平坦敞亮。路一好,人的心情就好,話也多了。李振江王鴻達加上我,輪班白話。尹春萍和司機不參加討論。

我們白話的是文學(xué)協(xié)會。漠大線人,漠大線事業(yè),漠大線沿途小河、高坡、沼澤、林帶,都跟寂寞與荒莽朝夕相處。漠大線員工里大學(xué)生多,想家的時候多,日常情感都跟淡淡的憂郁千絲萬縷。好了,寂寞、荒莽、憂郁,這些都是詩意大有作為的疆域啊。文學(xué)已經(jīng)天然地沁浸在漠大線。那還等什么呢?

李振江一拍大腿,叫道:“有啦,明年的企業(yè)文化工作,要把建立文學(xué)協(xié)會當(dāng)作大事來抓?!蔽艺f:“就是嘛,你們那么老些大學(xué)生,不寫詩不寫小說,人力資源白瞎了?!蓖貘欉_說:“辦班,搞改稿會,征文大賽,我和老龐,保證隨叫隨到?!?/p>

李振江說:“到時候,咱們還跟大慶市作家協(xié)會合作?!?/p>

我倆還叨咕,《歲月》雜志啦,大慶日報晚報油田報的副刊啦,黑龍江日報的副刊啦,《鐵人》文學(xué)雜志啦,北京的《地火》雜志啦,咱們都有人。

漠大線啊,天生的文學(xué)基地啊。

跟于智連嘮嗑

我剛剛坐在于智連對面,他就表揚我,“龐老師,我知道你?!币粋€寫字為樂的人,被陌生人知道和不知道,絕對不一樣。我能夠聽出畫外音,就是于智連對文學(xué)也沾邊,也情癡。

于智連比我小六歲。在大慶分公司群工科當(dāng)了九年科長,之前在八三管線基層站、維修隊骨碌了十九年。2010年4月到7月,漠大線籌備組在六樓前期忙乎三個月的時候,他作為前線維修隊頭頭,就從三樓上了六樓。

7月6日,于智連和十三四位管理人員駐入現(xiàn)場。他們擠在興安鎮(zhèn)一個木刻楞房子里,外面掛牌“江城飯店”。二三百戶人家的興安鎮(zhèn)那時節(jié)史無前例地?zé)狒[。呼呼地上隊伍,擠得興安鎮(zhèn)有點喘不過氣。開挖管溝的人、焊接鋼鐵的人、微波通信的人、變電輸電的人、修路架橋的人、建筑站點的人、運送物資的人,興安鎮(zhèn)所有的閑房子全被租用。

于智連一開始沒想到自己會被選中,漠大線要害崗位是維修搶修隊,簡稱維搶隊,隊長角色擔(dān)扛著的責(zé)任,山河一樣重。當(dāng)初江崇敏找于智連說,維搶隊啊,咱們班子討論來討論去,就得是你了。你管過基層,帶過隊伍,上上下下都能捋順。于智連回答,我去。

“我去”倆字后面,心腸一扯一扯地疼。難唱曲,家家有,于智連五十多歲是獨子,老父親那個夏天光住院搶救就四五次。他在漠大線摸爬滾打眼下十六個月了,父親累計住院十余次,病危通知單下達過四次。母親又突然腦血栓。于智連在興安首站還不能分心分神。大慶那邊雇一個人到醫(yī)院護理老爺子,再雇個人照顧家里的老媽。他愛人呢,對兩個老人兩頭跑,自己工作還得頂住。

我想先弄明白鋼鐵大管道怎樣穿越的黑龍江。于智連說,江底管道有多長,就得焊接多長。然后開鑿橫向巖洞,整體拖拽。江這邊三四臺拖拉機拉鋼絲繩,江那邊大機器推。一次過江不算完,再拽出來檢查。二次拖拽,再檢查。第三次,放進去,成功穿越黑龍江。

于智連講漠大線,盡說別人。王偉、任大坤、白玉群、吳冠生、倪世民、費繼濤、高明、陳鐵峰、孫彥峰、朱悅,一大堆人名,人名后面肯定有事跡,我沒來得及深挖。我從采訪筆記本上,挑揀出來,放到這篇文章里。干巴肯定是干巴了,我希望讀這文章的漠大線人,能讀得自己名字,心間劃過流星,刷地眼睛一熱,有這小效果就行。

于智連他們不管凌晨還是半夜,只要北京一下達指令,哪個哪個閥室,中斷信號了,立即出動。零下四五十度,上山,搶修。帶手套沒法干活,光著手,不一會手就硬了,趕緊用雪搓手,搓得有了感覺,再干。

暮夏的黑龍江水冰涼冰涼,三十多維搶隊員工下水,跟俄羅斯員工聯(lián)合演練。布置圍柵,防原油泄漏。四十分鐘必須成功。三百米江面波濤拍打。演練成敗,關(guān)系到中俄管道能不能按時輸油。不合格的話,輸油就延期。

那次演練,于智連很揪心,年輕員工們因為連續(xù)十天在江水里玩命操練,已經(jīng)有一大半人發(fā)燒、拉肚子。于智連忙乎大鍋熬姜湯,求醫(yī)問藥。正式演練的時候,多少領(lǐng)導(dǎo)為他們捏一把汗。他們爆發(fā)神力,拿下。歡呼吧,肚子疼也歡呼。流眼淚,擁抱,沒給祖國沒給大慶丟人。

2010年8月18日,五十多名員工坐大巴去往興安鎮(zhèn)。他們一上來,漠河首站的管理崗和操作崗就全員配齊了。顛簸了一整天,過了二十八站,向東北斜拐,走林業(yè)砂石路。龍河林場附近,大巴車因為避讓集材車,突然滑進溝里。再走七十華里,黃花嶺(漠河首站工地)和興安鎮(zhèn)即在眼前。

大巴的底盤卡在溝沿,屁股撅著,車身歪著。五十人下車,天已經(jīng)朦朦黑了。偏偏天還哭了,淅淅瀝瀝的雨。

手機信號時斷時續(xù)。興安鎮(zhèn)里于智連焦心,加格達奇那邊張世斌和李振江焦心。走在風(fēng)雨里,踏著泥沙,一大幫年輕員工不怎么焦心,但是鬧心。大興安嶺給上崗的人不聲不響地上了第一課,這里有風(fēng)雨和泥濘,走一走吧小伙子。

于智連在興安鎮(zhèn)安排了八桌熱乎乎的飯菜。本該晚上六點來鐘人馬聚餐,吃一個全隊團圓飯、誓師飯、鼓勁飯。五十多新來的兄弟正在雨里跋涉呢,于智連鉆進風(fēng)雨里,滿大街找車。微型小面包,一個車能拉八九個人,他租用了四臺,陸續(xù)前往二十五站和黃花嶺,逮著路上濕淋淋的艷紅工裝者,就往回拉。于智連又雇了一臺爬山虎鏈軌拖拉機,把大巴拽出來。

第一撥濕人進飯店的時候是半夜十一點。最后一撥,已經(jīng)凌晨一點半。興安鎮(zhèn)用電是一個私人承包的座機突突響,往常突突到晚上十點鐘人家關(guān)機,滿街漆黑。于智連跟座機老板商量,多發(fā)一小時的電吧。老板說,那你得給加油錢。那一夜,三百二十元,多發(fā)了四小時的電。

一大盆姜湯,熱乎乎,于智連跟進來的每一位濕人打招呼。走了四十里的人們,板著臉,沒有吱聲的。于智連在小旅館預(yù)備了十個房間,每個房間門上都寫了姓名。他看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伸手把姓名紙條抓下來,撕巴撕巴,一腳踹開了門,嘟囔著“倒了血霉啦”。濕衣裳脫吧脫吧晾都不晾,扔到地上,上床就睡,管他誰的床呢。

于智連沉默片刻。接著說,這幫小子,七不忿八不忿,別看鬧情緒,一叫真章,不糠。沒幾天,漠大線運營輸油,他們沒有掉鏈子的。

臨近晚上六點鐘了,于智連給我看電腦里他的文字,有日記,有記事,有專題。我說,你把新聞?wù)Z言變一變,變成跟人嘮嗑,挖一挖感情細節(jié),你這些都是好散文啊。

結(jié)尾,我管漠大線叫做長歌黑龍

我想為尹麗萍寫一首詩,詩句是這樣的:蜷身漫漫長途的顛簸里,讓手機里的音樂驅(qū)趕思念

我想為司機魏永剛寫一首市井詩,詩句是這樣的:顛顛復(fù)顛顛,狂奔大興安,我們緊迷糊,你得瞪大眼。五天五千里,我在奔馳中左一覺,右一覺。一睜眼,我看見魏永剛?cè)褙炞?,就表揚他你可真抗整,不困啊。

我想為冰天雪地巡查爬山的維搶隊好漢們寫一首四字律,詩句是這樣的:隨叫隨到,絕不困覺,冰雪漫道,顯我英豪。

我想為巡查管道的人寫一首順口溜,詩句是這樣的:黑熊擦邊,狍子傻看,我在巡視,廣地寬天。

我想為俄羅斯中國計量工們寫一首小詩,詩句是這樣的:小鳥落掌心,故鄉(xiāng)夢里親,妻子你好嗎,相思帶淚吟。

這些小詩會汪聚成漣漪,漣漪著漣漪著,會碰撞出波浪。波浪著波浪著,會嘩哨成溪河。溪河著溪河著,就澎湃就奔流就潮汐為長長的歌長長的黑龍。

漠大線,祖國的驕傲。熱血長歌,悲壯黑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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