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俊利
鄉(xiāng)村細節(jié)
□關(guān)俊利
童年的家鄉(xiāng)有好多好多的麻雀,飛起來像云彩一樣在村子上空與周圍莊稼地里盤旋。群起群落,尤其在冬季落在一棵大樹上,仿佛突然間長滿密密麻麻的葉子。這些無以計數(shù)的麻雀自下而上活動的范圍與空間是和我們這個村有關(guān)的,幾乎一生也不離開我們的村莊。它們從不遷徙,生活在人們的屋檐下,墻縫里,柴火垛中。麻雀是村莊堅實的守望者,也可以說是村莊忠實的守護者。麻雀把村莊當(dāng)成自己永遠的故鄉(xiāng),他和村莊一同經(jīng)歷四季,經(jīng)歷歲月的滄桑。
其實,那時麻雀是被人尊重的。因為沒有華麗的外表,又沒有動聽的歌喉,有時還和人類爭吃谷類、小麥、高粱等作物,就因看見這些小小的過錯,沒有看見它們每天要吃多少害蟲,竟被列入“除四害”行列,國民共除之,以至于遭到“滿門抄斬”的奇冤。那時,我們小伙伴把麻雀稱之為“家賊”,是我們捕捉的對象。因為麻雀肉既肥又香,我們用彈弓打、下夾子夾、用篩子扣、到屋檐里掏等手段來對付麻雀。
在夏季里,常常幾個頑皮的伙伴,以人為梯,去屋檐下掏麻雀,把收獲的帶有黃嘴鵝的雛鳥連同褐色紋路的麻雀蛋引以為豪,還常常用麻繩拴著一只麻雀玩。記得有一次在家的屋檐下掏出幾只還沒有出飛的“雀油子”,放在家中的窗臺上,雛鳥凄厲叫著不停,引來大麻雀。當(dāng)時我家窗戶分上下兩扇,只有下扇是玻璃的,上扇是紙糊的。玻璃和窗戶紙把它們隔成陰陽兩界。那兩只大麻雀爆發(fā)著所有的憤怒,有一只撞在玻璃上,企圖沖破防線,結(jié)果撞掉的羽毛在風(fēng)中飄舞,另一只竟把窗戶紙撞一個窟窿,飛到屋里嘰嘰喳喳的和他的孩子親近,這個場面把我們幾個小伙伴嚇得驚呆了,坐在炕上的奶奶把窗戶打開,放走了大麻雀,我們幾個小伙伴又小心翼翼把幾只雛鳥放回雀巢里。這個場面至今還記憶猶新,每當(dāng)想起麻雀救子的故事,讓我深深地自責(zé)和內(nèi)疚著。
捕來的麻雀不管用什么方法,它始終不吃不喝,氣憤到極點,憂郁到極限,總是在絕望和絕食中死去,我對麻雀產(chǎn)生了敬意。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具有威武不屈、貧賤不移的性格,有著用生命捍衛(wèi)自由活潑的天性。
還有一個場面叫人忍俊不禁。進入春天,麻雀歡呼雀躍,因為進入繁殖期,通過春、夏、秋、冬辛苦勞碌,麻雀數(shù)量成幾何倍數(shù)增長。進入八月,谷子、黍子快熟了,麻雀滿天飛,爭著與人吃谷粒,村里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人們總是拿著樹枝吆喝著轟趕麻雀。那是轟不過來的,有的在木桿綁上紅布像旗幡一樣在田野舞動,有的樹起稻草人,再戴上一頂草帽,端著槍,并且裝模作樣的披上一件衣裳,稻草人不分晝夜,不吃不喝,不躲風(fēng),不躲雨,忠誠的監(jiān)守著。麻雀躲了幾天,又折了回來,對于麻雀的伺機行動,稻草人充耳不聞,無動于衷,麻雀識破詭計,和稻草人成了朋友。吃飽了,它們便落到稻草人的肩上親昵、唱歌。農(nóng)人不得不說“年景好了,老家賊能吃多少……何況老天爺還餓不死瞎家雀呢”,不得不對麻雀進行了妥協(xié)。這是幾十年的事了。
我已居住在城市里,但城市的麻雀和農(nóng)村的麻雀沒什么兩樣,仍然是語不驚人,貌不出眾,仍然是鳥類的“平民”,仍然是飛鳥類“大眾”,但是每天幾只嘰嘰喳喳的麻雀叫聲,像音樂,像晨鐘呼喚我起床。聽見嘰嘰喳喳的絮語,看一跳一跳啄食的姿態(tài),有一種回憶幸福地流動。經(jīng)過迷霧,經(jīng)過風(fēng)雨,經(jīng)過磨難,我突然感悟到:其實,我們的幸福和那幾只悠閑地一跳一跳的麻雀沒什么兩樣。
夜幕降臨,時常徜徉于廣場。面對萬家燈火初夜,面對光明閃爍的霓虹燈,面對車水馬龍在大街飛舞穿梭,面對天空長穹的星光燦爛,“花市燈如晝”、“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的愉悅和幸福常常涌上心頭,給人以追求和振奮。但此刻兒時那一盞燈,昏暗而又深遠的光芒隨即閃現(xiàn)在腦海里,這就是消失的煤油燈,那是形狀各異的煤油燈燭掌鄉(xiāng)村的夜晚。
昏暗的煤油燈伴隨著我走過快樂的童年。
昏暗的燈光凝聚濃濃親情,揭示著過去的貧困,更是我思念家鄉(xiāng)走出暗淡的一個亮點。
一塊薄鐵皮卷成釘粗細的圓筒,插進廢棄的墨水瓶蓋,穿入棉花捻子,倒入煤油將瓶蓋擰緊,“哧啦”劃亮一根火柴便點燃了,這就是記憶中簡易的煤油燈。有的人家連煤油燈也舍不得用,而是將蓖麻籽用土辦法榨出油來,把蓖麻籽油倒進一個淺一點的瓷盤中,用棉花搓出一根捻子,放進油里浸泡一會兒,然后把其中一頭拽出盤沿,用火點燃,簡易的油燈就這樣做成了。條件好的人家用馬燈,因為馬燈有玻璃燈罩,可以把屋照得很亮,有的人家為提高照明效果,還給油燈做一個高腳的大頭燈臺?!靶『淖樱蠠襞_,偷油吃不下來,吱吱吱,叫奶奶,奶奶打它一煙袋,燈翻了,油灑了,耗子跑了,盤兒打了……”就是那時候我們的歌謠。
那時的夜,尤其冬夜又黑又漫長,哪家點亮一盞燈火,在很遠的地方都能看得見,這燈光是有誘惑力的,小伙伴們總是涌到這戶人家的院里借著燈光玩各種游戲,直到燈光消失。
在油燈下聊天、吃飯、做作業(yè),伴隨搖曳忽閃的煤油燈靜靜的恬靜的依偎在奶奶的懷里,聽老人家講故事,講《楊家將》、《封神演義》、《小人書》,講黃仙、狐仙的故事。聽得癡迷,有時是歡快興奮的,有時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有時圍著火爐取暖的同時,把黃豆粒、玉米粒埋進火盆里,伴隨著噼啪聲響,一股股灰煙隨著豆香一起升騰起來。寒冷中,我們的喜悅和讒相都寫在臉上,盡管晚上的油燈是昏暗的,并且第二天人的鼻孔里有一層黑漬,但兒時伙伴覺得卻是那樣快樂與溫馨。
煤油燈是鄉(xiāng)村夜晚的星星,冬天長夜借煤油燈的光亮把白天拉長,把白天的瑣碎家務(wù)排列在油燈斑駁的光芒中。編炕席,綁笤帚,穿蓋簾,搓玉米,整理白菜,蒸粘豆包,做鞋縫衣,最讓我難以忘懷的是奶奶做針線活時拿針尖挑下燈芯的燈花兒,昏黃的光即刻就亮了一些,將針尖伸進額頭的發(fā)絲間擦一擦,便使銹鈍的針尖更利一些,也把期待與淡淡憂傷擱在這一瞬間。
那一片光亮把一家人團結(jié)在一起,把暗淡的鄉(xiāng)村歲月里的人們團結(jié)在一起,這一豆燈光永遠是童年故鄉(xiāng)的標(biāo)志,是希望之光,我是帶著這一豆燈光進入這燈火輝煌的城市的。
土豆是不可少的食物,又是美麗樸素的鮮花。把珍貴埋在土里,美麗留給人間。土里越珍貴,上面鮮花越燦爛絢麗,越讓人賞心悅目,越讓農(nóng)人笑逐顏開。面對那盛開的呈穗狀金鐘般紫、粉、白一眼望不到邊的鮮花,真的有親親土豆的感覺。
立夏前后,伴隨春雷驚醒,選好土豆種子,圓圓的土豆身上,有多少芽眼,就有多少種子,把牙眼切成三角狀,伴著草木灰,鏵犁劃開沉睡一冬的黑土地,農(nóng)人上有陽光普照,下有令人陶醉氤氳泥土的芳香,無比愉快和細致地把土豆扔進土里,埋好,踏實,那里有草木灰、糞肥、水、養(yǎng)分、地氣、陽光輻射的溫暖。于是就像盼望所有莊稼發(fā)芽一樣,盼望著土豆的深綠色芽芽,早些破土而出。
薄薄的、硬硬的一層板結(jié)土面頂破后,白嫩嫩的幼芽探出來。幾天后一片一片,伸開綠綠的、嫩嫩的、翠翠的秧苗鋪蓋整個地面。
深藏于泥土的土豆,通過粗壯的枝桿向田野昭示:有茂盛的葉片飄散的清香,或白或紫的鮮艷花朵,閃爍太陽雨露一樣的晨光,給土豆送去乳汁,白的、紅的土豆生長在大地溫暖的懷中。
秋風(fēng)吹起時,到了收獲土豆的季節(jié),蹲下細看,一道道地皮開裂著,露出白的或被太陽曬綠的土豆。這時人們紛紛帶著喜悅,出現(xiàn)在田野上。沿著土豆秧的邊緣一鐵鍬插進去,后壓前挑,翻起散開,便潮流般流出鮮亮白嫩、碩大的土豆來。車載的車載,馬拉的馬拉,人扛的人扛,把收獲與希望運到家中,運到城市,運向國外。
〔責(zé)任編輯 阿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