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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記

2011-11-21 13:44彭康
地火 2011年1期
關(guān)鍵詞:黃狗飯盒廠長

■彭康

過年記

■彭康

我陪過許多人過過年,陪過親人、朋友、同事、領(lǐng)導(dǎo)和病人,當(dāng)然也陪過我自己。一個人過年。

那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剛滿十八歲,走上工作崗位的第一年,就獨自一人過了年。是在海拔接近三千公尺的柴達木高原,守著一個火柴盒似的鐵皮房過的年。

鐵皮房就是值班室。只能擺放一張不大的桌子,兩把椅子的鐵皮房,里外都是鐵皮包裹的,夾層里一般都是鋸末,起個填充和保溫的作用。大年三十那天,剛好輪到我值班,值班就是看管十幾口采油井。油井不在一起,這個山頭一個,那個溝壑一個,星星點點,散兵游勇般地分布在光禿禿的一片大山中。

所謂看管就是每隔兩個小時,背著管鉗扳手之類的硬家伙,插上鋼筆,裝好報表,提著水壺,抓著棉紗,掛著保險絲,像行軍那樣,步行到各個井上,查看抽油機是否運轉(zhuǎn)正常,有無機械事故出現(xiàn)。有了就得處理,暫時處理不了的,就得趕快返回值班室,通過手搖電話通告隊上,再派有關(guān)人員上來處理。檢查時,還要看油井的油壓和氣壓表,將壓力數(shù)填在報表上。每兩個小時一次的檢查,是采油工值班的主要內(nèi)容。其中,不包括保養(yǎng)設(shè)備,油井大修,打掃井場之類的重活臟活。每檢查一次,來回就是兩個多小時。

那年三十,天剛蒙蒙亮,班車將我丟下后,就拉著上個班的值班員下山了。這天的早晨七點到第二天早晨的七點,是我值班的時間,年三十就在值班中度過??粗夥排瓶ㄜ囼v起的黃色塵埃,長久地彌漫在蛋黃般的太陽下,我便明白,在我值班的這個期間,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不會有任何東西再來,山上除了我,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沒有任何植被的這片高原,灰黃得格外干凈,干凈得沒有任何聲音。只有死一般的寂靜與蕭條。

我將飯盒蹲在桌上,發(fā)出一陣“丁鈴哐啷”的聲響。飯盒是鋁制的,狀如豬腰子,有著好看的弧線,里面有兩層,可將飯菜分開放。但由于上班時間較長,要裝下一天的伙食,就得取出隔層,不然裝不下四個饅頭和一份洋芋絲。因為還沒到過年時間,食堂還沒配好過年的飯菜,加之我一大早就得上班,所以不得不提前一天買好飯,這就決定大年三十,我只能吃平時供應(yīng)的飯菜。這樣,我就將饅頭捏扁摁在洋芋絲里,制造出一種不同的花樣,吃起來有些黏口。元月份的柴達木,白天的氣溫在零下三十多度,加上早上坐車,飯盒里的飯菜凍得像冰塊,往鐵皮焊成的桌子上一蹲,響聲就格外地大,聽起來,竟然有些生動,逼仄的鐵皮房里也就有了回聲。

我裹緊了有著四十八道杠杠的棉工服,背著需用的工具,沿著浮塵松軟蓬勃的羊腸小道,開始了值班后的第一次巡查。幸好平安無事。感謝上蒼,整整一天六次的巡查,都沒查出問題。很快,太陽回家過年去了,留下暮靄和寒風(fēng),迎接著慢慢到來的新年鐘聲。

我灰頭土臉地回到值班室,卸下披掛一身的那堆雜碎,弄出一些動聽的響聲,用棉紗沾了消防桶里的濁水,開始裝模作樣地擦洗手臉。但不管怎么擦洗,手和臉上都有油污,而且還有一股刺鼻的味道。這就是石油和天然氣的味道。因為棉紗和桶里的水,早已染上了這些物質(zhì),擦洗只是個儀式和習(xí)慣,不能與下班后的清洗相比。但不管如何,都得清洗,這是臉面問題,雖然山上只有我自己。一個人的年也是年,猶如一個人的臉也是臉。洗與不洗不一樣,何況馬上就要過年了。

將自己這樣簡單地收拾過后,突然想起了小時候過年要穿的新衣,鼻子里就有了想往外流淌的鼻涕,瞬間就到了裂開的嘴里,味道怪怪的有些說不清楚。順手抓起桌上那團漆黑的棉紗,一邊呸呸地吐著,一邊胡亂地擦了一把,臉上像有什么硬器劃過,火辣辣地生疼,攤開巴掌輕輕一摸,拿到眼前一看,竟有淡淡的血跡,沾在了粗糙的手心里。于是翻看棉紗,里面果然有一細小的鐵屑,白白的有些晃眼,用拇指和食指將其摘下,再用力地曲指彈掉,罵一句狗日的,便開始去點爐子,準備熱飯過年。

誰知打開爐子的閥門,卻沒有天然氣過來,原來兩天前就斷掉的管線,至今都沒有修復(fù)。所以井口的氣不會長了腿,像人似的自己走過來。爐子自然也冷著。于是,我想打個電話,讓隊上派人來修。明明知道不大可能,很不現(xiàn)實,但還是想打個電話。電話一直沒人接,可能都在吃團圓飯,包括隊上值班的人。于是,我又想給家里打個電話,但只是想想罷了,因為這個電話根本打不了長途,何況老家的家中也沒有電話。

起身關(guān)閉鐵皮門時,我看了一眼黑透的夜空,沒有星星和月亮,深遠的黑里什么也沒有,只有強勁的漠風(fēng),在黑燈瞎火的寒冷里,打著滾地鬧得正歡。將門關(guān)閉,風(fēng)聲驟減下來,就聽到沙子撲打值班室的聲音,唰拉拉,唰拉拉。拉過一個鐵凳,頂住被風(fēng)推開的鐵門,我就坐在了另一個鐵凳上,胸部緊貼鐵桌,拽過飯盒,就著昏暗的燈光,準備吃年夜飯。

我一手扶著飯盒,一手去開蓋子,竟然一下沒有打開,用勁再開,還是沒有打開,蓋子與飯盒咬得緊緊的,凍得嚴絲合縫,像是一個天然的整體。其實,我中午打開過,吃了一次,還剩下兩個饅頭和不多的洋芋絲,留著晚上吃。哪想到查井去,值班室洞開著,天黑后氣溫下降,全都凍住了。但我還得再開,因為肚子早已餓了,有饑寒交迫似的感覺。

用同樣的方法試過兩次,仍然無效,就想采取極端行為強行開啟,但我忍了忍,暫時沒有動粗。因為舍不得損壞飯盒漂亮的弧形,這是我吃飯的家伙,一人只配一個,一年只換發(fā)一次,雖然過了這個年就是第二年了。無奈之下,我將飯盒捧在手中,結(jié)果不一會兒,我的手像針扎般地開始疼痛。于是,我又將飯盒塞進棉衣,想用體溫去化凍。隔著一層內(nèi)衣的肚皮,一接觸到冰涼的飯盒,我就倒吸一口涼氣,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比先前感到更加饑餓,更加寒冷。隨之情緒變得有些煩躁,有些迫不及待,逼得我拎起飯盒,開始在桌子上摔打,只摔打了那么幾下,并不算太重,但響聲很大,那飯盒好看的弧形線條就沒了,我憤怒了,有些難以自控,抬手猛劈下去,“咣當(dāng)”一聲,飯盒開了,蓋子飛到值班室的鐵皮上,碰撞著掉到了地上。一個饅頭沾著洋芋絲,歡快地奔了出來,在桌子上滾了兩滾,就紋絲不動地停住了,等待著我的享用。

用力地啃著冰冷的饅頭,像是吞下自己潔白的牙齒,有種難言的潛流沖上鼻頭,奔向眼眶,模糊了我的天空。就在這時,我想起了父母和親人,想起了家鄉(xiāng)和同學(xué),想起了繁華熱鬧的城市。而所想起的這些,離我有多么的遙遠,遙遠得令我生畏,令我膽怯,直到身體開始不停地發(fā)抖……

迄今我都記得,那頓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飯菜,被我吃出了許多滋味,吃出了許多內(nèi)容,也被我吃出了驚天動地的響聲,就在那年的大年三十晚上。我不能細嚼慢咽,慢慢享受,因為去井上檢查的時間要到了。每隔兩個小時就得檢查一次的時間到了。我顫抖著身子,背起物件,迎著寒風(fēng),開始了雷打不動的查井工作。

這是我成人后,走上工作崗位,獨自過的一個年。這樣的年過了多少個,我記不清了,像是查井時被凍僵的手腳,麻木得沒了感覺,但這個年被我記下了,就像我記下的另外兩個年。

由于過年誰都想回家與親人團聚,所以隊上控制得很死,輕易不批假放人,如果大家都想請假回家過年,那還有誰看管從不過年的油井?正常的生產(chǎn)不能耽擱。何況隊上的人手本來就緊張,一個蘿卜一個坑。當(dāng)然也有例外,就是個別家中遇到不幸的人才能準假回家,而回了家的人卻不是為了過年。按照隊長宣布的條件就是:家中死了人的才能回家。魔咒似的條件,殘酷而晦氣,沒有誰平白無故地去找晦氣,去拿親人的性命作賭注,那是違背良心與道義的行徑,不能因要回家過年,就以此為借口去損害親人健康而又長壽的生命。

所以自從參加工作后,雖然隔幾年就回一趟老家,看看父母和親人,但總是沒有機會和他們再在一起過過年。年就這樣一年一年地流走了。同時流走的還有親人慈祥的面孔和親切的話語。一直盼著能與我一起過個年卻未能如愿的母親,終于在一年的冬天,在離過年不遠的一個日子里,永遠地離開了我。那一年,我回家了,但沒有在家過年,因為離過年還有二十多天,我的假期已經(jīng)到了,不得不返回單位,留下悲痛欲絕而又蒼老的父親。離開家的頭天晚上,姐姐說不能等過完了年再走嗎?在我欲言又止的時候,父親開口了,他說工作要緊,路上當(dāng)心些,到單位寫封信回來。說完他站起來又說,早些睡吧,你明天還得坐車,就獨自睡覺去了。

一個星期后,我回到了柴達木高原,卻沒有給家寫信,而是在一個叫花土溝的小鎮(zhèn)上,給家發(fā)了一封電報,報告我已平安抵達。平時都是寫信,信走得很慢,一個月才能收到,我不想讓家中的父親在傷感中再多出一份牽掛。

說話間,一晃又過去了幾年,我仍然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陪父親過年。這期間,我成了家,有了孩子。這期間,我也由一名采油工變成了廠辦秘書,天天跟隨領(lǐng)導(dǎo)東奔西跑,不是加班加點,趕寫材料,就是宴請陪客,迎來送往,忙得暈頭轉(zhuǎn)向,也忙得不亦樂乎。從此,結(jié)束了獨自一人在荒山禿嶺中過年,可以與家人在人氣較旺的花土溝享受年味了。

就在又一個新年即將到來的時候,突然收到父親的來信,他要來看望我的孩子他的孫子,并且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要在油田陪我們過年。從信中得知,父親已經(jīng)啟程,兩天之后就可到達。那年,父親六十五歲。

八十年代末的花土溝,物質(zhì)生活依然貧乏,就像它寸草不生的貧瘠地貌,一年四季都見不到一絲綠色。飯桌上平時見不到任何新鮮蔬菜,吃的全是陳年干貨,比如粉條、海帶、木耳、腐竹、黃花等等,全得用水泡開才能食用,無論清洗得多么干凈,總有霉味和沙子,入口就能發(fā)現(xiàn)。逢年過節(jié)供應(yīng)的大肉,幾乎全是用鹽腌制過的,同樣得用清水泡洗過幾遍,才能切下與泡過的干貨炒菜,如果炒時多放入幾片咸肉,那這菜便咸得難以入口,根本不用擔(dān)心翻炒時忘了放鹽。這是說有肉的葷菜。就在這樣的生活條件下,六十五歲的老父親要來陪我們過年,讓我既高興又心寒。

按照咱中國人的風(fēng)俗習(xí)慣,過年的一個重要形式,或主要內(nèi)容,其實就是過個年三十,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高高興興、熱熱鬧鬧地吃個團團圓圓的年夜飯,就算是過了年了。這年也就過得歡快有味了。因此,準備這頓年夜飯,就成了當(dāng)務(wù)之急的頭等大事。顯得有些莊嚴而神圣。我的家庭也不例外,特別是父親的到來,年夜飯準備得更要像個樣子,雖然也沒有什么準備的,都是一些并不新鮮的東西,早已泡在了大小不一的盆子里,甚至連洗衣盆里泡的也是咸肉。

吃完早飯,我去辦公室打了個轉(zhuǎn)身,就回家著手收拾這些東西,一樣一樣地清洗,一樣一樣地擺放,臨到中午時,十個手指變得又粗又白,像極了家鄉(xiāng)養(yǎng)眼可口的水蘿卜,只是我的手上沒有水蘿卜的清香,有的卻是一時無法清除掉的腥臭氣。看著灶臺案板上搭配出來的菜譜,可以湊夠一個吉祥的雙數(shù)時,我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腰酸背痛的感覺也隨之消失。我想,無論如何,都要做好這頓年夜飯,而且我要親自操刀,為得就是我的老父親!

可是沒有想到,事情就像花土溝的天氣,風(fēng)沙說來就來了,事先沒有一點兒征兆。剛洗過手,接過賴在父親懷里的兒子,坐下與父親聊了沒幾句,家中的電話就響了,是廠辦主任打給我的。他說廠長家中的老父親突然生病,要求我陪同廠長一起回家,車馬上到家來接我。我支吾著不知道如何是好,主任又說,怎么的,有困難?我說我父親過年來了,大老遠地來,又這么大的年齡,不容易。秘書的職責(zé)是什么?就是為領(lǐng)導(dǎo)服務(wù)的,隨時隨地服務(wù),你懂嗎?主任說,是廠長親自點的名,這也是領(lǐng)導(dǎo)對你的信任,你就克服克服吧!我還想說點什么,主任就掛了電話。他的口氣不容置疑。

我緊握話筒,扭頭看了一眼父親,沒想到父親也正在看著我,半張著嘴盯著看我。我囁嚅著叫了一聲爸,父親就試探性地小聲問:有事了?我嗯了一聲,父親就抬高了聲音說,工作第一,有事就去吧,不要影響工作。我說我不想去,是陪廠長回家過年。父親哦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說,那也應(yīng)該去,我當(dāng)年在部隊給首長當(dāng)勤務(wù)員,也是隨叫隨到,叫干啥就干啥,哪有不聽首長話的兵蛋子?去吧去吧!我見到我孫子已經(jīng)很高興了,比過年還高興呢,你就痛痛快快地去吧,任何時候都不要忘了工作!然后摟過他的孫子,嘻嘻哈哈地逗了起來。

廠長父母的家在大柴旦,也是一個小鎮(zhèn),離花土溝四個小時的車程。晚上七點我們就到了。進家一看,廠長的父親正坐在一個大大的圓桌前,穿著銀灰色的中山裝,挺直著身體,顯得很精神,笑瞇瞇地看著我們。桌上已經(jīng)擺滿了酒菜,大盤小碟的,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就等著廠長到家了。廠長的家人忙著端來洗臉水,分別擺在廠長、司機和我的面前,廠長的父親說,洗一把吧,完了咱們吃飯,就等著你們呢!

那年三十我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原因是我不想清醒,不想在廠長的家里想我的父親。開始喝時,我就表現(xiàn)積極,主動出擊,給廠長的父親連敬了三大杯,又給廠長的母親、弟弟、弟媳,還有廠長、廠長夫人以及他的其他親人都三杯三杯地敬,不管別人喝干沒有,我每一次都喝得杯底朝天,結(jié)果不一會兒,不勝酒力的我就跑到屋外,“哇哇啦啦”地吐了起來,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坐車返回時,我的頭還暈乎乎的。廠長很高興,說我一口菜都沒吃,就醉倒在他家的大門口了。說完哈哈地大笑起來?;氐郊遥赣H就說,肯定喝酒沒吃好吧,昨晚的年夜飯都給你留著,一會兒都嘗嘗。我看著父親,想對他說點什么,但話沒出口。他就問我,領(lǐng)導(dǎo)還滿意吧?我不置可否地哼哈了一聲,父親連忙說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領(lǐng)導(dǎo)滿意就好!父親的臉上堆滿了笑意,好像昨晚我陪他喝多了酒,把自己喝醉了,他看著我的醉態(tài)模樣,露出了開懷的微笑。

年很快就在消失的鞭炮聲中過去,父親也要準備回鄉(xiāng)了。他在我們這兒待不住,我們白天上班,兒子上托兒所,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有些不大習(xí)慣。我們想讓他多住些日子,但看到他人生地不熟的,沒有說笑的朋友,顯得有些孤獨,便不再勉強他。再說風(fēng)季已經(jīng)來臨,鋪天蓋地的風(fēng)沙,一刮就是一天,根本就出不了門,就是能出門,建設(shè)在戈壁上的一個小鎮(zhèn),又有什么地方可玩的?父親走了,踏上了回家的路途。專門來陪我們過年的父親,卻沒能與我吃個大年三十的團圓飯,就在寒冷與大風(fēng)交集的日子里走了。他千里迢迢地來,又千里迢迢地去,來來回回就他一個人。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父親這一走,真的就走遠了,再也沒有回來。那年的秋天,父親與世長辭了,沒有等到我們回家陪他過年。其實,父親離開花土溝的三個月后,我又去工藝室當(dāng)了水質(zhì)化驗員,這工作干凈輕松,過年也能放假。于是,我在信中給父親說好了回家過年,結(jié)果收到來信時,卻不是父親的回信,而是姐姐的來信,傳來了令我肝腸寸斷、悔恨終身的噩耗……

姐姐在來信中說,父親回家后,身體一直不太好,但他不讓姐姐告訴我們,說我們的孩子還小,工作又忙,不要打擾我們,臨終時,也不肯讓我們知道。收到姐姐的來信,父親已經(jīng)走了一個月了。

人的一生不知要過多少個年,但有多少個年是為親人過的,有多少個年是為自己過的,有多少個年是在后悔與悲傷中度過。我經(jīng)常想過年的事情,說大也大,說不大也不大,但過年總像夢魘,始終纏繞著我。

那是一個狗年。是陪狗過的一個狗年。狗是真正的狗。就是狗年的那個年。當(dāng)然是多年后的一個狗年,我記得相當(dāng)清楚,那個狗年,一個叫楊志軍的人,寫了一本很有名的小說,叫《藏獒》,給那個狗年獻上了一份獨特而厚重的大禮。當(dāng)然了,藏獒也是狗,只是不同于一般的狗罷了,看得我熱淚盈眶,熱血沸騰,所以,我記下了那個狗年。

地點就在我工作后獨自過年的那個荒山上。在這個狗年之前的幾年前,那片荒山上的油井已經(jīng)關(guān)停了不少,原因是井里的油水不多了,開采價值已經(jīng)不大,大量的采油工轉(zhuǎn)移到新油田上去了,僅存下來的一些油井,又沒有完全枯竭,像患哮喘病的老人,時不時還能喘息幾聲,冒出幾個泡,產(chǎn)出幾滴油,這就猶如雞肋,隨手放棄,有點可惜,上面也不同意,因為國際油價一直都在飆升。

如何看管這些曾經(jīng)出過大力,現(xiàn)在有些不中用的油井,一時就成了問題。后來上級決定,采取夫妻承包的看管辦法,既解決了人手不夠的困難,又降低了生產(chǎn)成本,而且還照顧了夫妻團圓,有利于油井的正常運行,真是一箭幾雕。這種新的工作制度,當(dāng)時被炒得沸沸揚揚,成了一種創(chuàng)新的標識,格外引人注目。因此,過年的時候,領(lǐng)導(dǎo)慰問值班人員,這塊斷然是不能少的,甚至是必須。已經(jīng)成為單位宣傳工作者的我,在這個狗年的大年三十,便有幸隨同上級領(lǐng)導(dǎo)前往慰問。驅(qū)車到達那片荒山時,正值夕陽西下,毫無熱度的殘陽,竭力地渲染著灰黃的山嶺,卻怎么也驅(qū)趕不走寒風(fēng)中的蒼茫和蕭瑟。

我們來到一個鐵皮房前,房門緊閉著,鐵絲擰緊了門扣,充當(dāng)了鎖子。我們喊了幾聲,卻無人應(yīng)答,只有短暫的回聲,很快被風(fēng)吹散。在我們準備前往另外一個井站時,房后突然發(fā)出“咝咝咝”的叫聲,清晰而低沉。繞到房后一看,一只骯臟的大黃狗,正支撐著兩只前腿,半臥在塵土當(dāng)中,努力地向后縮著身體。它淚眼汪汪地盯著我們,尾巴像個有力的掃帚,格外活躍地來回擺動著,激起陣陣塵土。它的身邊放著一個廢棄的空臉盆,臉盆底下有一塊沾滿石油的毛氈,一根巨大的骨頭,灰頭土臉地躺在毛氈上,恰似一截硬邦邦的鐵管子。

我怯怯地走向前去,那狗不僅沒有撲咬,反而調(diào)頭后退,毛刷似的尾巴搖擺得更加起勁,打在地上竟然發(fā)出了“咚咚咚”的聲響,嘴里也發(fā)出類似嬰兒般的“嚶嚶”聲。這時,有人說這站上無人,就去別的站再看看,于是大家準備上車,沒想到,那狗猛然站了起來,抖動著身體,一團塵土飛起,像是它身體上冒出的煙霧。在我們上車離開時,它緊緊地尾隨車后,瘋狂地奔跑起來,塵土彌漫中,它的身影時隱時現(xiàn),但卻一直跟著我們翻過了兩個山頭。

透過車后的玻璃,看著它狂奔的姿勢,我突然想起了它那雙淚汪汪的眼睛,想起了我以前在這山上過年的往事,心中頓時涌起一股難言的激蕩,迫使我產(chǎn)生留下來的強烈愿望,于是我不顧一切地大喊著停車,車便在我突如其來的喊叫聲中,嚇得一愣停了下來。待到塵土飛散遠去,我站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它,看著它也遠遠地站在那里看著我們,我就向領(lǐng)導(dǎo)提出了不可思議的要求,在我似是而非地回答完領(lǐng)導(dǎo)提出的疑問后,便果斷地帶著火腿腸等慰問品,慢慢向它走去,向那個銹跡斑斑的鐵皮房走去……

多年以后,我仍然記得,當(dāng)我擰開門上的鐵絲,步入房內(nèi)時,一直遠遠跟著我的它,箭一般地射了過來,幾乎是與我同時奔進房內(nèi),搖頭擺尾地向我大獻殷勤,不斷發(fā)出“嚶嚶”的叫聲,連撲帶爬地用前爪抱著我的雙腿,又舔又蹭,又蹦又跳,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顯得活潑至極。我蹲下?lián)П?,它像泥鰍一樣溜掉,就在這個空隙,它舔到了我的臉,迅捷而快速。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它又快速繞到我的背后,爬了上去,我剛想轉(zhuǎn)身,它一下子又跑到我的面前,將前爪搭在我的懷里,我趁機抓住了它的兩只前腿,來回扯拉著,仔細地觀察起它來。這時,它停止了后腿的踢踏挪動,伸出長長的舌頭,一遍遍地舔舐著我的雙手,沒有一刻的停頓。它的眼里放射出欣喜的光芒,亮晶晶地卻沒有淚水溢出,而先前的淚水,已將臉頰上的黃毛打濕,緊緊地貼在那里,像是陰溝旁邊的苔蘚,潮濕而又亂雜。

我不記得與它這樣對視了多久,與它這樣玩了多久,只記得當(dāng)我打開紙箱,取出火腿腸時,它像個懂事的孩子,靜靜地坐在地上,不時地扇動一下兩只尖尖的耳朵,骯臟的尾巴一刻不停地搖擺著,眼睛緊緊盯著我的每個動作,乖巧得令人難以置信。當(dāng)我將火腿腸遞過去時,它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嗅了嗅,就猛然張開大嘴叼了過去,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它就囫圇地咽了下去,嗓子里發(fā)出“咕咚”的一聲響,我就看見它伸出了舌頭,極快地將嘴的四周舔了一圈,然后又靜靜地看著我,眼神里流露出渴望的神情。我捏著它的雙耳說,你一個人在這里嗎?你的主人到哪去了?它似乎聽明白了我的話,喉嚨里發(fā)出吱吱聲,并不斷地扭頭想舔我,屁股轉(zhuǎn)著圈地碰撞紙箱,不停擺動的尾巴將紙箱拍打得“砰砰”響。我笑了一下,用額頭碰了碰它的狗頭,它的舌頭不失時機地又舔到我的臉上。十根火腿腸喂完后,我?guī)е叱鲩T來,趁著漆黑的夜色,開始了多年后的查井工作。

在那只黃狗的陪伴下,查井工作很快進行完了,回到冰冷的值班室,已臨近新年鐘聲響起的時刻,我對黃狗說,馬上就翻過新的一年了,一切都得從頭開始,不如咱們睡覺吧,睡醒了,明天就會有新一輪的太陽升起。

黃狗說,沒問題,可是咱們咋睡呢?

我說,把毛氈鋪在地上,我摟著你睡。

黃狗說,好的。你就放心地睡吧,有我看著門呢。

我說,你不用看門,這荒山野嶺的,不會有人來。

黃狗說,好的。我看門只是我的習(xí)慣和秉性。

我說,今年是狗年你知道嗎?

黃狗說,我知道,今年還是我的本命年呢。

我說,今年也是《藏獒》年。你知道藏獒吧?

黃狗說,這狗日的很厲害,雖然是我們的同類,但很兇狠。

我說,是的。不過藏獒很勇猛,從不向一切敵對勢力低頭,直到把對方撕碎。它同你一樣,非常忠誠,這是你們骨子里的東西,永遠也改變不了。

黃狗說,也許這就是我們的悲哀。

黃狗說完,我們沉默了一會兒,聽著外面呼呼的風(fēng)聲,一陣緊似一陣地刮著。有沙子撲打著鐵皮房,唰拉拉,唰拉拉。

我又說,這是我過得最特別的一個年,因為有你,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黃狗對我說,這也是我過得最有滋味的一個年,因為有你,我也不會忘記。

我說,謝謝你大黃狗,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感覺到很溫暖。

黃狗說,也謝謝你,雖然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再也感覺不到寂寞與寒冷。

那個狗年的大年三十以及三十晚上做的夢,到現(xiàn)在我都記得,像夢中說的一樣,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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