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宇

因愛而生

趙 宇

有時他恨史春紅，因為史春紅總是用語言傷害他的自尊。史春紅長得挺胖，每次訓斥他時，都會憤怒地向空中使勁地揮舞著她那白胖白胖的小手。她的思維通常是敏捷的跨越式的，能在瞬間將諸多陳年舊事翻將出來，并賦予新意。每次史春紅罵人時，他都會嬉皮笑臉地拿了椅子在史春紅的旁邊伺候，他拉她坐下：老婆，你身體不好，別累著，坐著罵，我知道我錯了，我以后肯定改。

陸志強，你別跟我來這套，你說你改，都十年了，你怎么還沒改？談戀愛時你說過一定要讓我過最幸福的生活，可是十年過去了，你給我什么了？

他承認，談戀愛時他的確無數(shù)次地向她保證過，要讓她過最幸福的生活。也許他當時只是隨便說說而已，沒想到史春紅的記性會這么好，一直都記著，時常將這句話拿出來，拷問他的誠信，要他兌現(xiàn)。其實談戀愛時為了哄女孩子，哪個男人不會說點假大空的承諾呀，史春紅就這么愛鉆牛角尖，把什么謊話都當真。

他知道史春紅是恨鐵不成鋼，殷切地希望他能在她頻繁的訓罵聲中快速成長，這他都明白，他也一直在努力?？墒反杭t不那么認為，她總是看不到他的努力。誰讓史春紅是他老婆了，孩兒他媽，他告訴史春紅，老婆的話永遠都是無比正確的，一定逐一領會并照辦。這些年，他在老婆面前學會了榮辱不驚、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眼淚往肚子里咽。老婆看到的他永遠都是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的傻樣。其實說良心話，史春紅每次罵他，的確是他犯了錯誤，并不是史春紅無理取鬧。

一個陰濕的秋天的早晨，他又被老婆訓斥了，他陪笑臉時，老婆當兒子的面粗暴地將他推到了一邊。老婆說你看看你那沒出息的樣，跟你爸你媽沒什么兩樣？你走吧，去跟你那沒出息的爸媽過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史春紅怎么罵他他都能忍，可她罵他的父母，這他不能忍，我爸我媽怎么了，他們怎么沒出息了？

他看見史春紅正在收拾廚房，他承認她是一個能干的女人，可是她看不起他的父母，這他不能原諒她。他看見她將早餐擺到了桌子上，招呼兒子吃飯。他走到房門口，拉開門走了，史春紅沒有喊他。他沒有吃早飯，心情抑郁地來到了單位。王金蘭坐在收發(fā)室里跟他打招呼，他走進去看報紙，并樂呵呵地跟王金蘭聊天，他跟王金蘭聊天時，感覺自己的心郁悶得要死，他感到不開心，當他邊看報紙邊樂呵呵地跟王金蘭聊天時，他感覺眼下的生活一點意思都沒有。

小蘇從收發(fā)室門前經(jīng)過時，他起身尾隨著她一起進了電梯。小蘇穿了一件好看的風衣，他說，新買的吧，真好看。

小蘇說，真的嗎，我知道你總說反話。

他說，這次是真話。

小蘇幸福地說老公給我買的，他每次從外地回來都給我買好看衣服。陸志強知道小蘇的老公在外地工作，一個月才回來一次。他和小蘇在一個辦公室，小蘇有什么話都愿意跟他說，小蘇管他叫陸哥，她認為陸哥特幽默，人也正派，在她眼里是個模范男人。

他從來都沒給史春紅買過衣服，原因是她長得太胖，衣服不好買。史春紅經(jīng)常為此抱怨，她說她是胖點，不管她多胖，他都應該了解她的尺寸。史春紅倒是經(jīng)常給他買衣服，每次買回來讓他試時，都那么合身。他佩服史春紅的眼力，史春紅說這根本不是眼力的問題。

那是什么問題？他問她。她說你是我丈夫，我閉著眼睛都能給你買到合體的衣服。

他馬上說，哎呀老婆，史春紅同志，我這輩子遇上你真是福份呀!

這是他們好的時候，不好的時候，史春紅同志一點都不好玩。史春紅好的時候管他叫咱家大寶，她總能牢記咱家大寶愿意吃什么，愿意用什么，心情好時她就變著花樣地給他做好吃的，給他買好用的，顯得特別大方，而她對自己從來都是節(jié)儉的。陸志強天生就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史春紅的好他都記在心上。

快下班時，小蘇提議晚上出去吃飯。小蘇丈夫不在家，她耐不住寂寞，一到晚上就希望辦公室的同事們能一起出去吃飯。他們一般是輪流買單，這次恰好該輪到小蘇買單了。史春紅同志對陸志強經(jīng)常出去吃飯這件事深惡痛絕，每次陸志強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時她都非常生氣，有時半夜她也要將陸志強罵一頓。雖然是輪流買單，但一個月至少也要輪上兩次，陸志強每個月的工資都要交給史春紅，史春紅再給他返回一些零花錢。那些零花錢遠遠是不夠買單的，有時陸志強就得厚著臉皮跟史春紅要。為了他的面子，史春紅開始還給他，但次數(shù)一多，她不肯給了，把陸志強急得有時都想去搶劫了。

有一次小蘇提醒他說，你怎么那么傻呢，你就不能自己搞個小金庫呀。

小蘇的提醒倒是很讓他贊同，以后單位再發(fā)獎金什么的時候，他都會悄悄地留下一些，他將留下的錢鎖在鐵皮卷柜里，有大的花銷時他就打開鐵皮卷柜取出一些。每次取錢時，小蘇都會和他會意地笑一下，這是他們兩人的秘密。

他的確喜歡喝酒，喜歡在那種熱鬧的酒席上放縱，每次他邁著醉意飄搖的腳步得意地往家走時，他都感覺到生活是美好的。可是一到家門口，他馬上就會清醒一半，他會對著自家的門運一會兒氣，才鼓足勇氣打開門。他希望史春紅貪睡，不會讓他的動靜弄醒，但往往史春紅是不貪睡的，她經(jīng)常半張開眼睛指使他馬上去衛(wèi)生間將他那一身的酒氣洗掉，否則不能上床。如果他不從，她就會馬上將杏眼圓睜，對他發(fā)怒。

今晚小蘇提出了出去吃飯，他是不想去的，他想史春紅剛罵完他沒出息，他今天必須早點回家好好表現(xiàn)?？墒怯洲D(zhuǎn)念一想，史春紅都說不讓他回家了，他還回去干什么，索性不回去了，一醉方休。以前出去喝酒時他通常對史春紅撒謊說他單位加班，加完班吃飯，而今天他不想跟史春紅請假了，他要給史春紅留一個懸念，讓她一個人在家獨自惶恐地猜測他的去向。

他們出去吃飯時是分頭下樓的，因為他們不想讓部門的頭看見。部門的頭是一個很煩人的人，每次大家在一起吃飯時他都打官腔說話，把酒桌弄得跟開會似的，每次干杯都得找一個合適的由頭才能舉杯，把人弄得很拘謹。所以以后再出去吃飯時他們不再找他。陸志強下樓時在收發(fā)室看見了王金蘭，王金蘭說以前下班你總是走得最早，今天怎么了，走這么晚？

他不太喜歡王金蘭這樣的女人，聽說她是一個喜歡搬弄是非的人，經(jīng)常利用收發(fā)室這個平臺散布各種謠言。他假裝禮貌地對她點了下頭，匆忙離開了單位。小蘇他們已在單位不遠處等他，他們打了車一起去了飯店。

一起來的同事有六個，都是平時很要好的，三男三女，他們在一起很容易喝大，邊喝邊議論單位里的是是非非。小蘇喝酒也很沖，基本是巾幗不讓須眉。喝酒的間隙陸志強偶爾會想起史春紅來，他幸災樂禍地想史春紅看見他沒有回家，也許會為他擔心吧？

史春紅總是拿他和別的男人比較，史春紅說，和你一樣大學畢業(yè)的同學哪一個不比你強，不是升官就是發(fā)財，只有你，基本上原地踏步，一點都沒有發(fā)展。她經(jīng)常教育他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不能僅僅滿足于當個小公務員，你得尋找新的發(fā)展機遇，知道嗎，發(fā)展才是硬道理。

他馬上狡辯說，我們部門，只能有一個科長，現(xiàn)在有十個員工都爭著想當那個科長，你讓我也去爭，那根本沒戲。再說我們現(xiàn)在的那個科長當?shù)煤煤玫?，根本沒有走的意思。史春紅馬上說，你看看你就知道跟我狡辯，你怎么一點進取心也沒有?。?/p>

其實他并不是沒有進取心的人，小蘇就認為他有才，她經(jīng)常說這個部門的科長應該由他來當。他在感激小蘇慧眼識珠的同時，也經(jīng)常會兀自地將這十年的工作從頭到尾地理順一下，他發(fā)現(xiàn)，這十年里他得過五次先進，他獻過血，資助過貧困學生，他提出的工作設想被局里多次采納過，他曾經(jīng)被局里推薦到省里學習，當然了，別的同事也都或多或少地有過類似的經(jīng)歷。在這座城市里，像他這樣成績平平的小公務員比比皆是?，F(xiàn)在公務員是很受尊敬的，也就史春紅瞧不起他，他每次回農(nóng)村的老家，村民們都是對他另眼相看的，都把他當成功人士看待。

有時喝酒喝到悲憤處他會痛哭，同事們并不制止他，有的也跟著他痛哭，他們說，哭吧，能哭出來的人是最幸福的。

今天早晨史春紅訓斥他的原因是孩子學鋼琴該交學費了，每個月學費兩千元。他說這個月他的信用卡都已經(jīng)透支了，孩子的學費實在不行再跟岳母借一下吧。史春紅立刻生氣了，還跟我媽借，都借好幾次了，到現(xiàn)在還沒還上，你還好意思借。

他說我當初就不同意兒子學這個鋼琴，有什么用，你愿意讓他學你就自己想辦法吧。

史春紅說要不是上個月你媽有病跟我們借了錢，我們也不至于現(xiàn)在這么困難呀，你馬上給你媽打電話，把借她的錢還我們。

他媽剛出院，病還沒完全好呢，她就往回要錢，真是太不盡人情了。他雖然這樣想，臉上卻還是笑著的，他求史春紅不要著急，錢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最后史春紅尖叫道，你走吧，去跟你那沒出息的爸媽過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想到這時，陸志強兀自干了一杯，他可憐他家鄉(xiāng)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們，他們一直都沒有脫貧，他總感覺這跟他的無能有關。當初史春紅的父母都不同意史春紅嫁給他這個貧窮的農(nóng)村人，是他使出了渾身的解數(shù)，巧舌如簧地勾引史春紅，才使史春紅的芳心勉強被他俘獲，那時為了博取史春紅的信任，他說了很多假大空的謊話，終于使他們的婚禮如期舉行。他深知他們的婚姻來之不易，他想珍惜，不會輕易放棄。婚后他漸漸地松懈下來，一點點地向史春紅暴露出了他那無能的一面。所以現(xiàn)在史春紅對他失望，他是無話可說的。

酒席中兩男一女喝醉了，陸志強醉得不輕，是小蘇把他送到他家樓下的。他開門進到家里時，發(fā)現(xiàn)史春紅并沒有睡，她正在看電視。見他進來，她好像欲沖上來扶他一把，但她又在行動的中途停下了，她裝出沒事的樣子回臥室去了。他老老實實地去衛(wèi)生間沖洗自己，然后進了臥室倒頭就睡。

早晨一家三口像往日那樣坐在餐桌邊吃飯，兒子興致勃勃地講著學校的事情，陸志強想千萬別提鋼琴學費的事，否則又要發(fā)生戰(zhàn)爭。還好兒子沒提，史春紅也沒提，史春紅并沒有問他為什么昨晚竟敢斗膽不請假就出去喝酒的事，也許他的無聲反抗對她形成了威懾力吧，誰知道呢。他吃完飯后主動提出去送孩子，離開家門后，他知道一場風暴也許已經(jīng)過去了，但愿如此。

天忽然冷了，小蘇抱怨說沒有好看衣服穿，中午她要求陸志強和另一個男同事陪她去逛街買衣服，陸志強欣然前往，當護花使者他是很在行的。小蘇經(jīng)常求他陪著買衣服，她認為他的眼光獨特。三個人走在街上時，另一個男同事因有事半路走掉了，只剩下了他和小蘇兩人。他們?nèi)チ吮臼凶畲蟮纳虉?，小蘇想買羽絨服，在試衣間里一件一件地試著。陸志強幫她拿著手包和換下的衣服，每試一件他都要做一些點評。小蘇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如果同樣的衣服穿在史春紅的身上，效果就沒了。他一邊夸小蘇漂亮一邊幫小蘇抻衣角，正在這時，他忽然聽見正前方有人管他叫大姐夫，他內(nèi)心一驚，抬頭一看，不好了，他小姨子就在眼前。他慌忙從小蘇的身上收回了自己那該死的手，史春玲，你怎么在這？

史春玲像看外星人似地看著小蘇，她誰呀，你怎么和她在一起？

小蘇搶著說，我們是同事，我讓陸哥幫我買衣服。

陸志強知道史春玲的厲害，他向來都怕她三分的，他小心翼翼地說，春玲，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同事小蘇，她說買衣服需要一個參謀，就把我拉來了。小蘇，這是我小姨子。

史春玲滿臉狐疑地看了小蘇一眼，她說，大姐夫，那你忙吧，我先走了。陸志強知道，史春玲肯定會在第一時間給她大姐打電話通風報信的，晚上家里又會有熱鬧看了。小蘇并沒有察覺到陸志強的擔憂，仍然興致勃勃地選著衣服。

晚上陸志強一進家門就感覺到了氣氛的緊張，兒子沒在家，顯然是特意送姥姥家去了。史春紅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舉著一張戰(zhàn)斗臉正在等他。好在陸志強早有了思想準備，他進門就說，老婆，今天我們出去吃，我請你。

史春紅說吃什么吃，你馬上給我說清楚。陸志強說史春玲不是都跟你說了嗎，你不用往歪了想，小蘇就是那種人，每次買衣服都得拉個同事幫她參謀，你以為我愿意去呀，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去的。

史春紅說你從來都沒陪我買過衣服，我每次求你陪我上街你總是推三阻四的，可小蘇求你你怎么那么愿意去呀？史春紅說完嗚嗚地哭了起來。陸志強馬上給史春紅擦淚，他說，好，好，明天周六，我陪你上街買衣服，保證把你給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他費了好大勁才把史春紅哄好，之后他們一起出去吃了頓飯。史春紅給他定了個制度：以后不許再陪小蘇逛街，不許再和小蘇有任何曖昧的關系。他一口答應下來。之后史春紅讓他去考車票，她說每次去接孩子，別的家長都開車去，只有他們家，用自行車接孩子，孩子都嫌丟人了。

陸志強說，學車可以，可是我們哪有錢買車呀？

史春紅說，沒錢就貸款買。陸志強感覺史春紅太虛榮了，但他不敢說，他拿了史春紅給他的錢去考車票，內(nèi)心里充滿了抵觸。

有一次他在收發(fā)室看報紙，王金蘭說我看你這人挺老實的，你老婆怎么就不放心你呢？他馬上抬眼看她，他知道她肯定是聽別人說什么了，他內(nèi)心很反感這個碎嘴的女人，他反駁道：誰說我老婆不放心我了，我們好著呢。

王金蘭冷笑了一下，你老婆經(jīng)常往單位的收發(fā)室打電話你知道嘛，每次都是我接的，她總是問我你去哪了，跟誰出去的，是不是跟小蘇出去的。

什么？史春紅真是瘋了，往收發(fā)室打什么電話。王金蘭接著說，我要是你老婆也會對你不滿意的，你看你，一點也不會搞關系，這能有什么發(fā)展。

陸志強坐在那里感到渾身不自在，連一個收發(fā)室的臨時工都說他不求上進，他覺得太沒面子了，他承認他骨子里是瞧不起王金蘭的。他起身往外走，王金蘭在他身后說你是有才干的，我能看出來。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幫你調(diào)到省局去。

陸志強感覺這個女人把話說得太大了，他回頭看了她一眼，不用了，謝謝你。

之后他私下里跟人了解了一下，他了解到，王金蘭是一個離異女人，沒有什么文化，但后臺好像很硬。再進一步了解，終于知道，原來她是省局王金楷局長的親妹妹。

有了這個了解后，陸志強開始側(cè)面觀察起王金蘭來，她說過要幫他調(diào)到省局去，她為什么要幫她。他回憶了一下，王金蘭一直對他是很熱情的，總是沒話找話地跟他搭訕。撇開普通的同事關系，他往別處也想了一下，他感到王金蘭這個離異的女人，也許是對他有好感吧。

以后再看到王金蘭，他總是主動跟她打招呼，他感覺自己挺卑鄙的，知道了人家有后臺，就開始對人家熱情了。他注意到，王金蘭長得很白，頭發(fā)焗成了金黃色，總體來看是中人之姿。有一天王金蘭叫住了他，她說你晚上有時間嗎，我們一起吃個飯。

這幾天他恰好正在和史春紅鬧別扭，他整天滿心郁悶，無處排遣。王金蘭在這個時候約他吃飯，正中下懷。他馬上就答應了。他上樓去鐵皮卷柜里取了些錢，小蘇馬上問他有應酬嗎？他點了點頭。小蘇說，正好我晚上也沒事做，能不能帶上我。

他搖頭，下次吧，這次不行。小蘇撅起嘴假裝生氣了。陸志強當小蘇的面給史春紅打電話，他說他晚上加班，不回家吃飯了。小蘇在旁邊對著話筒低聲喊道：他在撒謊。陸志強馬上將她推開了。

王金蘭的確是一個很能講的女人，她滔滔不絕地給他講著她先前那個不幸的婚姻，她說她感覺他是一個踏實可信的男人，她特別中意他的人品。

陸志強古怪地一笑，你可別把我當什么好人，我壞起來時也挺不是東西的。她又說我知道你老婆對你不好，她怎么那么狠，總是折磨你，如果換了我……

王金蘭說到這時停下了，深情地看著他，他知道，她可憐自己，她在向自己示愛。他感覺挺可笑的，自己竟然和收發(fā)室女人坐到了一起，這在以前他是不曾想過的。最后王金蘭終于說到了王金楷，她說她大哥是個好人，很看重人才。

他馬上謙虛地說，我又不是什么人才。

她說你在我眼里就是人才，我聽我大哥說，省局現(xiàn)在很缺學你這個專業(yè)的人才，他曾經(jīng)問過我，區(qū)局有沒有學這個專業(yè)的，我說有啊，我告訴他你就是學這個的。我大哥竟然很感興趣，還特別地問了你的名字。

陸志強半信半疑地看著王金蘭，他承認，現(xiàn)在學他這個專業(yè)的人的確很少，真沒想到王局長會對這個專業(yè)感興趣。

王金蘭說我會找時間領你去見我大哥的。陸志強馬上說那太感謝了。

晚上回到家，陸志強很興奮，他不想將自己要調(diào)省局的事告訴史春紅，他想等事成后給史春紅一個大大的驚喜。從那以后他和王金蘭走得很近，他一天會跑好幾趟收發(fā)室，去找王金蘭聊天。連小蘇都看出了一點苗頭，她說，陸哥，我記得以前你最討厭王金蘭了，可現(xiàn)在你總往她那跑。

陸志強狡辯說我只不過是去看看報紙，你別大驚小怪的。之后他又和王金蘭有過幾次單獨的接觸，他非常盼望著王金蘭能早點領他去見王金楷局長，可是王金蘭好像并不急于去辦這件事，她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使他非常困惑。他發(fā)現(xiàn)王金蘭喜歡跟他探討感情上的事情，她說她前夫是一個很不負責任的男人，如果她再找，一定要找一個有責任心對她好的男人。陸志強說，像你這么好的女人，肯定能找到的，你別急，我讓我老婆幫你物色一個。

有一次王金蘭還買好了票，請他去看一部愛情電影。他當時斗爭了一個下午，和一個單身女人看電影這意味著什么，他很清楚。經(jīng)過斗爭，他沒去。他委婉地拒絕了王金蘭。他想王金蘭之所以遲遲不肯領他去見王金楷，也許是在等他送禮吧，哪有調(diào)動不花錢的。這天他趁小蘇上廁所的功夫，迅速在鐵皮卷柜里取出了2000元錢，之后他到附近超市去兌換了一張購物卡，他認為送購物卡比較合適，送禮物又不知道王金蘭喜歡什么。下班時他故意晚走了一會兒，從收發(fā)室路過時正好看到王金蘭也往外走，他迅速將購物卡給了她。

回家的路上他接到了王金蘭的電話，王金蘭說她生氣了，她生氣是因為他把她當成了外人，他送她購物卡就跟打她臉一樣，王金蘭說完生氣地把電話掛了。陸志強沒想到自己一片好意竟然惹王金蘭生氣了，在他看來，女人們的心永遠都是無法捉摸的。

第二天他接到了王金蘭發(fā)給他的短信，她說晚上你到我家來，我有事情要跟你談。

面對這樣的短信，陸志強很緊張，他告訴自己不可以晚上到一個單身女人家里去的。他又想也許王金蘭是想還他那張購物卡吧，也或許她要跟他談談調(diào)省局的事情。經(jīng)過斗爭，晚上他還是如約造訪了。

王金蘭住在一個裝潢考究的大房子里，他來時，她正在廚房忙著。她穿著寬松的家居服，頭發(fā)高高地挽起，看上去高貴典雅，與平日里坐在收發(fā)室里的現(xiàn)象完全不同。他感到拘謹和慌張，努力裝出很平靜的樣子。一會兒王金蘭將一桌豐盛的飯菜做好了。他們喝了酒，王金蘭說這間大房子是前夫留給她的，因為前夫有過錯，所以離婚時給了她一大筆存款。說實話他對她與她前夫的那些感情過往不是太感興趣，他只希望王金蘭能馬上納入正題，談點他最關心的事情。可是自始至終王金蘭都沒有談及去見她哥哥的事情。王金蘭反倒對他的婚姻很有興趣，她問他史春紅對他到底怎么樣？

這個？他說我這么跟你說吧，史春紅雖然平時對我很嚴格，其實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總的來說她對我是好的。比如去年我生病住院時，她不吃不喝地守在我的身邊，哭得眼睛都腫了。她總是將家里最好的東西留著先給我享用，有時兒子都排在第二。她可以說我不好，但她不許外人說我不好，如果哪個外人說了句我的壞話，她馬上就會跳出來跟人家理論。每次我過生日她都提前一個月給我選購禮物，她管我叫咱家大寶。

王金蘭說看你把她說得那么好，我才不信呢。吃完飯后王金蘭領他參觀了她的每個房間，參觀她的臥室時，她忽然從身后將他抱住了。他被嚇了一跳，他其實早就明白王金蘭的用意，只是他一直在讓自己裝傻。他知道王金蘭在用這個行動對他表白，他不想讓王金蘭失面子，他假裝轉(zhuǎn)回身擁抱了她一下，之后他說，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否則我老婆又要多想。

王金蘭遭到這樣委婉的拒絕后并沒有生氣，她依在他的懷里，她說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對你有了愛慕，我相信你一定也是喜歡我的。

他說別這樣，我是有家庭的人，我不能做對不起史春紅的事。

她說史春紅有什么好，她整天折磨你，你還是早點離開她吧。

他說史春紅是經(jīng)常折磨我，可是我和史春紅還是有感情的。

王金蘭推開了他，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喜歡過我沒有？陸志強說，我們是同事，不要把關系搞得太復雜，影響不好。我知道你是個好女人，我不能在單位同事面前破壞你的形象。

王金蘭說你不要跟我說這些，我就是要你告訴我，你到底喜歡不喜歡我？

陸志強不想讓她傷心，他說，跟你在一起我挺快樂的，我不想失去和你的這份友情。但礙于我是有家庭的人，我不能跟你談及感情，希望你能理解我。

王金蘭雖然對陸志強的回答并不滿意，但她還是勉強地點了點頭。陸志強走在回家的路上時，摸到了衣袋里的那張購物卡，他不知道王金蘭是什么時候悄悄放進他的衣袋的。

第二天他發(fā)現(xiàn)王金蘭沒來上班，他馬上愧疚地意識到，可能是他的拒絕讓王金蘭難過了。下午他收到了王金蘭的短信，她說，我真后悔向你表白，我不知道以后該怎么面對你。

他躊躇再三給她回了短信，他安慰她說，沒什么，一切都會過去的。

可是一連幾天王金蘭都沒來上班，他在愧疚的同時開始考慮是否去看看她。有時他會不自覺地想起他與王金蘭的那次擁抱，他承認他是有感覺的，王金蘭柔軟溫暖的身體多次地被他私下里回憶過。王金蘭在短信中說她病了，害的是相思病。

他決定去看她，下午他悄悄地從單位溜了出來，他輕車熟路地爬上了去王金蘭家的樓梯，王金蘭打開門看到是他時，臉上露出了無法抑制的驚喜。她重新躺回到床上，她說她正在養(yǎng)病，心情非常痛苦。陸志強站在床邊無所適從。王金蘭說我好像發(fā)燒了，不信你摸摸我的頭。他把手伸過去，王金蘭一下將他拉到了自己的懷里。

他驚慌地想，他馬上就要背叛史春紅了，史春紅，對不起，我只背叛你這一次。

從那以后王金蘭聲稱她已墜入愛河，不能自拔。而陸志強這段時間也跟喝了迷魂湯似的，動不動就往王金蘭家里跑。有一個周日，他一整天都呆在王金蘭家里，他對史春紅撒謊說他在單位加班。誰想下午晚些時候，他忽然接到了史春紅的電話，史春紅說你到底在哪，我剛才往你單位打了電話，你根本就沒在單位。

陸志強嚇得一下從王金蘭的床上跳將起來，他說老婆，你還不相信我呀，我上午的確加班了，這不，我正往家趕呢。陸志強一邊接電話一邊穿衣服，沒來得及跟王金蘭吻別就匆忙下樓了。王金蘭目送著他那匆匆逃走的背影，內(nèi)心一點點地涼了。陸志強打車，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回到了家，史春紅正撅著她那肥胖的大屁股擦地，她說我一天累死累活地干家務，你幫過我什么，加班？怎么就你天天加班？

陸志強趕忙搶過史春紅手里的抹布，老婆，你歇著去，我來。

第二天小蘇把他叫到了一邊，她說，你老婆昨天給我打電話了，問我是不是在和你一起加班，我說沒有呀。陸哥，你最近有什么事吧，怎么總跟老婆撒謊呀？

陸志強沒想到史春紅還給小蘇打了電話，他搖頭說，小蘇，你別聽我老婆瞎說，給你添麻煩了，以后再有這樣的事，你還真得幫哥說說話。

一連幾天，陸志強沒有再和王金蘭來往，王金蘭邀請他他也總是拒絕，有一次王金蘭將他堵在了收發(fā)室里不讓他出去，她說你跟我說明白，為什么總是躲著我。他說我這不是怕我老婆發(fā)現(xiàn)嗎。王金蘭說你越是這樣躲我我越是不甘心，我告訴你，我手里可有你老婆的電話號碼，你如果把我逼急了，我就給她打電話。陸志強說你快讓我出去，一會兒讓同事們看見影響不好。王金蘭說那你今晚到我家去，你點下頭我就放你出去。

陸志強沒辦法只好點了下頭。從收發(fā)室里出來后，陸志強想日子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早晚會露餡。下班后他沒有去王金蘭家，而是直接回家了。晚上和史春紅一起看電視時，他的手機響了好幾次，都是王金蘭發(fā)過來的短信，問他為什么不去。陸志強把手機關了，史春紅說業(yè)務挺忙呀，晚上手機還不停地響。陸志強說都是些無聊的廣告。

晚上史春紅跟他商量了買車的事，他不同意買，因為沒錢。史春紅堅持要買，說貸款買。說著說著兩人就吵起來了，兒子放下手里的作業(yè)過來跟他倆喊，讓他倆出去吵架。兒子說話還挺管用，兩人一下就不吵了，史春紅咬牙切齒地小聲說，明兒把兒子送姥姥家去，我好好跟你理論理論。

第二天他剛到單位，就被王金蘭截在了門口，王金蘭說昨晚你為什么不給我回短信，還把手機關了。陸志強四下里看了一眼，低聲說，別這樣，影響不好。王金蘭說同事之間說幾句話有什么不好，你說昨晚去我家為什么沒去？

陸志強剛要對她解釋，小蘇過來了，她喊他，陸哥，快過來，電梯來了。

他馬上跑了過去。在電梯里時小蘇笑著說，陸哥，我怎么感覺你跟王金蘭的關系有點不正常呢。

陸志強說怎么不正常了，同事之間說幾句話有什么不正常的。小蘇說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和王金蘭的關系有點曖昧。陸志強說還有許多人說咱倆關系曖昧呢，你不覺得荒唐嗎？

中午休息時，陸志強在電腦上玩著游戲，王金蘭忽然神出鬼沒地飄了進來，陸志強說報紙不發(fā)完了嗎，你怎么又上來了？

王金蘭說我來看看你是不是又在和小蘇調(diào)情，你和小蘇桌對桌的，天天眉來眼去的，我不放心。陸志強冷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呀，還管起我和小蘇的事了。王金蘭說我現(xiàn)在鄭重地告訴你，晚上必須到我家去，我找你有事。王金蘭說完兇巴巴地離開了辦公室。

陸志強再也沒心思玩游戲了，他停下來思考，他意識到王金蘭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他當成她的人了，這樣下去早晚會鬧到史春紅那里去。他想晚上去一趟也好，他要和王金蘭了斷一下。

他跟史春紅請假，史春紅說我都把兒子送姥姥家去了，我們不是說好了今晚商量買車的事嗎？

陸志強不耐煩地說不用商量了，買就買吧，我同意。史春紅一聽他同意了，她高興地把電話掛了。晚上陸志強為了避免再和王金蘭上床，他沒有去她家，把王金蘭約到了一家咖啡館里。他對王金蘭說，讓我們分析一下我們走在一起的原因吧。當初你說能幫我調(diào)省局去，我當真了，便開始和你來往。但一直到現(xiàn)在，你都沒有幫我辦理調(diào)動。

王金蘭說我?guī)湍戕k理調(diào)動是有條件的，你必須得跟史春紅離婚，然后跟我結(jié)婚，我才能幫你調(diào)動。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不開你了，你能跟史春紅離婚然后娶我嗎？

陸志強堅硬地說，我不會離婚的，我很不明白你為什么看上了我。王金蘭說我就是看上了你的老實忠厚，我以前的丈夫太花心了，我感覺你不是那樣的人，你讓我感到安全。

陸志強說我就想問你一件事，如果我不答應娶你，你就肯定不會幫我辦理調(diào)動了吧？

王金蘭肯定地點了點頭。她說你都不肯娶我，我憑什么幫你辦調(diào)動。

陸志強站起身準備走，他說，那好，我們結(jié)束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來找我。王金蘭也一下站了起來，她拉住了陸志強，你以為你說結(jié)束就結(jié)束了？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我現(xiàn)已經(jīng)離不開你了，你以后得天天陪著我，我需要你，我孤獨，你知道嗎？

陸志強還是掙脫了她走了。他聽見王金蘭在他身后哭，她說我不會讓你安心的，我要去找史春紅。

她真的去找了史春紅，她跟史春紅說陸志強想跟你離婚又不敢表白，他讓我來跟你說。你知道嗎，陸志強跟你在一起可痛苦了可壓抑了，他經(jīng)常想死，因為你對他太不尊重了。聽說你經(jīng)常罵他，還打過他，人的忍耐是有限的，現(xiàn)在他不想再忍了，他要離開你，娶我。

史春紅驚訝地打量著眼前的王金蘭，以前她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小蘇身上，沒想到現(xiàn)在又殺出個王金蘭來。她說，是嗎，陸志強怎么從來沒跟我說過他痛苦呢，他一直都跟我說他今生娶了我是他一大福份，跟中了彩票差不多。他說我永遠都是正確的，他永遠都不會離開我。

王金蘭冷笑道：他那都是騙你的，你怎么什么話都信呀。

史春紅說，照你這么說陸志強是個大騙子了，既然你知道他是個大騙子，那你為什么還想嫁他呀？

王金蘭顯然被史春紅問住了，半天沒有找到反擊的句子。史春紅拿出手機給陸志強打電話，她說，有個叫王金蘭的臭不要臉的女人現(xiàn)在在我這，她說你要娶她，有這回事嗎？

陸志強一聽，腦袋轟的一聲，他說春紅，你別聽她瞎說，春紅，你還記得我們結(jié)婚時我對你說過的話嗎，我當時告訴你，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我都不會跟你離婚的，除非你先不要我了。你讓王金蘭聽電話。

史春紅把電話遞給了王金蘭，王金蘭說，陸志強，你給我馬上過來，我要讓你當我們兩個人的面告訴她，你要娶我。

陸志強說，你別鬧了，快走吧，我現(xiàn)在明確地告訴你，從今以后，我和你不再有任何關系。王金蘭哭著說，陸志強，你沒良心，你不是總說你跟史春紅在一起不幸福嗎，現(xiàn)在我給你幸福，你為什么不接受我？陸志強，我恨你!

王金蘭說完將電話扔給史春紅，哭著跑走了。

史春紅望著王金蘭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她久久地站在那里，回憶起她和陸志強十年的婚姻，她開始反思，她真的讓陸志強不幸福了嗎？她感覺她對陸志強所做的一切都是因愛而生，一直以來她以為陸志強是幸福的，她也是幸福的，看來不是這樣。她同時想到她的丈夫是優(yōu)秀的，被別的女人看上了，她不會松手。通過這件事，她知道以后該怎么愛他了。

晚上回到家，他們都沒有提到王金蘭的名字。他們在一起商量買車的事，史春紅說，我想好了，我們還是先不要買了，等以后我們有了足夠的積蓄再買吧。

這段時間陸志強一直在惴惴不安地等待著史春紅跟他干仗，他知道王金蘭事件不會就這么過去的。可是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史春紅不僅沒有跟他干仗，反而對他更好了，就像生活中從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王金蘭這個第三者一樣。

他和王金蘭鬧翻后，王金蘭就永遠從單位的收發(fā)室里消失了，聽說她又找了別的工作，具體去了哪里沒有人知道。

責編 曉 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