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迅雷
美國王牌主持人丹·拉瑟有個著名的“后院籬笆墻原則”,是說一天結束的時候,兩位家庭主婦倚在后院籬笆上聊天,會關注什么新聞?!昂笤夯h笆墻原則”,說的是平民的新聞興趣點。我是從事新聞工作的,有時對新聞的選擇要考慮貼近性和百姓關注度。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倚在后院籬笆上聊天的家庭主婦,她們所談的內容,更貼近常識。
但我們有許多評論者,尤其是時評家,喜歡以“意見領袖”自居,擅長發(fā)表“精英話語”,說些高遠的大話,卻遠離常識。難怪“時評家”在網(wǎng)絡上幾乎成了貶義詞,有句網(wǎng)絡名言說:“你才是時評家,你全家都是時評家。”
我的本職工作是寫新聞評論,但我的真正愛好在雜文。對于雜文寫作,我努力追求做到五個“言之有”:言之有物、言之有識、言之有情、言之有序、言之有文。其中核心當然是“言之有識”,亦即“言之有理”。時評也好,雜文也好,都要闡思想、說觀點、講道理的。說理是否說得在理、觀點是否說得有力,要看作者的見識如何。
“言之有識”的“識”,主要包含兩個內容:常識與膽識。
1978年5月10日,中央黨?!独碚搫討B(tài)》率先發(fā)表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一文。“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這就是一個常識,一個被遺忘后又被撿回來的常識。第二天《光明日報》發(fā)表此文,一些人反應激烈。有人帶話給胡耀邦:“理論問題要慎重?!焙攬龇瘩g說:“理論問題要勇敢?!崩碚搯栴}要勇敢——這就是膽識。沒有膽識,恐怕這個重要的常識也見不了光。后來胡耀邦關于改革開放的種種觀點,更多的是尊重常識,從人出發(fā),回歸正常。
常識是普通的、眾所周知的、無須解釋或論證的知識;常識是經過長時間的實踐檢驗的公理,它是無法被推翻的。對一些比較復雜的問題,一時難以看清是非,最需要從常識出發(fā)來做常識判斷。只要回歸常識、回到常識,那么基本上不會看錯問題。
膽識是膽量和見識的交融,膽怯是膽識的反面。雜文是需要膽識的。有膽有識的雜文才有沖擊力和生命力,沒有膽識那恐怕很不給力。從軟里說,雜文是心靈的事;從硬里說,雜文是靈魂的事。如果沒有心肝膽,哪來有膽有識的好雜文。有膽識,當然也要有分寸,膽識與分寸并非完全對立的關系。雜文家張心陽先生的諸多雜文,就是既有膽識又有分寸的好雜文,換句話說就是“既有分量又有分寸”。有膽識、無分寸,大抵近乎戰(zhàn)場上的有勇無謀。
有常識,關乎雜文的價值判斷;有膽識,關乎雜文的思想提升。常識是外在的,膽識是內在的。膽識建立在常識的基礎之上?!把灾凶R”需要尊重常識、提升膽識。而那些沒有常識的大膽胡說,絕不是膽識。狹隘民族主義集大成的“名著”《中國不高興》,里面的膽子很大,但它缺乏常識,所以是胡說。
我很佩服那一批被稱為“兩頭真”的老一輩。那是時間錘煉出來的膽識。“兩頭真”的概念是新華社知名記者楊繼繩最先提出來的,概述了一些老人的生命歷程:年青時代為追求真理,真誠地參加革命,離休以后大徹大悟,真誠地面對社會現(xiàn)實?!皟深^真”這個概念最早的原型,是另一位新華社知名記者、寫過“開國大典”報道的李普。
“兩頭真”的老一輩,都站在普世價值的立場作判斷,而不是站在反普世價值的角度看問題。我向來認為,一個正確的寫作者,一定要站在人類普世價值的制高點,一定要將普世價值和普世倫理了然于心。從另外一個角度看,我們肯定得遵循這些常理:經濟市場化、政治民主化、社會平等化、文化多元化、思想個性化。惟有此,我們才不會偏離識見的正確航道,思想的泰坦尼克號才不會撞上冰山。
認知水平,關乎思想水平;思想水平,關乎價值判斷。價值觀是否正確,價值判斷是否正確,是雜文成敗的一個重要前提。價值觀是“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雜文報刊也要避免選擇那些價值觀錯誤、識見荒謬的文章?,F(xiàn)在新聞評論中似是而非的觀點、看法實在太多。有許多事情本身具有復雜性,是非的界線不是很分明,好多人作出的判斷、提出的觀點似是而非。摒棄假道理、看清偽道理,恰是雜文和雜文作者的任務——“言之有識”不容易。
(作者系《都市快報》首席評論員、《雜文選刊》杯首屆全國雜文大賽作品二等獎獲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