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快樂園,城南仁德堂。只要到鯤城一打聽,沒有人不知道這兩個地方的。
快樂園是一座瓦子,吃喝玩樂,聲色犬馬,你想怎么玩就可以怎么玩,而且總有人陪你玩,所以很多人都喜歡到快樂園去??墒谴蠹叶疾恢溃鞓穲@的主人其實是一伙強盜,他們打家劫舍,殺人越貨,只不過是用快樂園來掩飾他們的真正身份。這伙強盜也確實夠狡猾的,太守余炳宗也曾懷疑過他們,派人來快樂園查過兩次,但卻一無所獲,只得作罷。
仁德堂是一家醫(yī)館。這里的郎中個個醫(yī)術精湛,無論怎樣的疑難雜癥都能手到病除,所以很多人都不得不到仁德堂去。不過你要是把仁德堂看成是一家普通的醫(yī)館,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據(jù)說快樂園的強盜曾經(jīng)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盡出精銳蒙面前去打劫仁德堂,結果卻鎩羽而歸,還險些暴露了身份。
蕭澤自小就被快樂園所收養(yǎng)。他們對他進行了嚴格的訓練,現(xiàn)在他的武功已經(jīng)趨于一流,他的機警也足可以使他在遇到險境時化險為夷。但他們唯一沒有教給他的是情感,他們認為一個人有了情感,殺人時就會心軟,就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合格的強盜。所以蕭澤至今都不知道人與人之間還有一種叫情感的東西。蕭澤在快樂園的公開身份是一名雜耍藝人,他演出的道具是兩根繩子。他能把繩子舞得密不透風,即使當面澆一盆水,也不會有一滴濺在身上。他也能將真氣貫注入繩中,用繩頭刺穿一寸多厚的木板,因而他的表演看的人往往是最多的,也總是能贏得陣陣喝彩。
一次,蕭澤在表演舞繩到緊要關頭時,屋頂上的一根椽子或許已有些霉爛,經(jīng)不住繩子舞出的強大氣勁的沖擊,“啪”地一聲斷了,隨即一堆瓦片從屋頂?shù)袅讼聛?,而下面正好坐著一位老太太,若是被這堆瓦片砸中,起碼也得砸掉她的半條命。蕭澤正舞得興起,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手中稍稍緩了緩,而這時那盆水又正好迎面潑來,因而有幾滴濺到了他的身上。這一來,蕭澤把怒氣都發(fā)到了那堆瓦片上,只見他手腕一翻,那兩根繩子就像靈蛇一般射了出去,就在老太太的頭頂不到三尺之處將那堆瓦片悉數(shù)卷起,又從屋頂?shù)钠贫粗兴α顺鋈?,這一手功夫從手力到眼力幾乎都已經(jīng)拿捏得爐火純青,但還是有一小塊瓦片角碰了屋頂,掉下來劃破了一位老伯的手。
老伯自然是立刻被人送去了仁德堂醫(yī)治。蕭澤也正準備要下場。這時,那位老太太卻顫巍巍地走上臺來,含著眼淚拉住蕭澤的手道:“孩子,你救了我,卻連道謝都沒要,你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笔挐蓞s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說實話,他剛才出手,只不過是因為那堆掉下的瓦片害他出了丑,從而做出的一種遷怒之舉,根本就沒想到去救這位老太太??墒呛芸欤咸星樨S富的臉觸動了他記憶深處的那根神經(jīng)。蕭澤很小就沒有了媽媽,可是一個人對母親的回憶是無法抹去的,哪怕他當時還只是在襁褓之中?,F(xiàn)在的蕭澤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媽媽,心里仿佛有一股暖流淌過,這種感覺是他以前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的。他當然還不知道這就是情,但卻覺得這樣很受用。
接下來蕭澤不知怎么又產(chǎn)生了一個沖動,他想去看望受傷的那位老伯。其實他也知道那位老伯受的只是一點皮外傷,并無大礙,但他還是去了。到了仁德堂,老伯的手已經(jīng)包扎妥當,正準備回去,蕭澤一把拉住他,從兜里掏出一些碎銀子塞到他手里道:“老伯,這點銀子你拿去買點好吃的補補身子?!?br/> 老伯抓住蕭澤的手,用慈祥得像是看著自己兒子的眼神道:“孩子,你救了人,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這錢我不能再收了?!笨墒鞘挐蓞s一定要他把銀子帶走。蕭澤連自己都感到奇怪,以前他打家劫舍,搶到過大把大把的銀子,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把銀子送出去那么快樂過。更使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從這件事之后,他的心仿佛再也不是原來那顆了,他現(xiàn)在的心是熱的,對身邊所發(fā)生的人和事再也不會無動于衷。
一個月后的一天晚上,蕭澤在快樂園表演完后回住處去,半道上突然聽到了一陣急切的呼救聲。他循聲而去,很快就看到了一副慘不忍睹的場景。只見三個壯漢正在狂暴地凌辱一名年輕女子。女子披頭散發(fā),身上的衣衫已被撕剝得幾近全裸,但她仍然在奮力掙扎著。蕭澤大喝一聲便沖了過去。以前他們?nèi)尳?,遇到有姿色的女子,也必定會被他的同伙所糟蹋,已?jīng)是見慣不怪了,這一次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有了救那個女子的沖動。蕭澤沖過去,那三個壯漢卻沒有退,其中一個還威脅道:“小子,你如果不想死就乖乖地走你的路?!?br/> 蕭澤當然還不想死,也沒有乖乖地走路。只不過沒想到,這三個壯漢居然還都是硬點子,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們打跑,自己還掛了一點小小的彩?,F(xiàn)在這里只剩下了他和那女子兩個人。那女子見蕭澤的手臂上在流血,驚叫一聲就撲了過來,扯下身上的衣衫就替他包扎。她身上本來就已經(jīng)沒多少布條了,這一扯幾乎就把她羊脂白玉般的胴體全部呈現(xiàn)在了蕭澤的面前。蕭澤突然覺得渾身一陣燥熱,想都沒想就一把將那女子摟進了懷里。
女子順從地被蕭澤摟著,說她叫燕飛。借著天上撒下的月光,蕭澤才發(fā)現(xiàn),原來燕飛竟是個絕色美女。他有些不相信地問道:“你剛才那么剛烈,此刻為何又這么柔順?”
燕飛莞爾一笑,道:“因為我喜歡你?!?br/> 蕭澤道:“你喜歡我什么?”
燕飛道:“你剛才救了我,是個英雄。而我是個美女,美女喜歡英雄,本來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笔挐梢猜犝f過英雄救美這句話。燕飛也確實是個美女,他救了她,那么他就應該是一位英雄了,于是他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份突如其來的愛情。
蕭澤和燕飛交往后很快就難舍難分了。這天,燕飛靠在蕭澤的懷里道:“蕭澤哥,你愛我到底有多深?”
蕭澤道:“天地可鑒?!?br/> 燕飛道:“你是不是為了我什么都可以放棄?”
蕭澤道:“當然。”
燕飛道:“我爹爹已經(jīng)知道了我們的關系,不過他卻不喜歡你待在快樂園。你愿意為我離開快樂園嗎?”
蕭澤道:“我愿意?!?br/> 燕飛道:“那好,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見我爹?!庇谑鞘挐删透囡w來到了她父親的書房??墒鞘挐蓞s沒有想到,燕飛的父親竟然就是太守余炳宗,而且也是仁德堂的堂主。余炳宗創(chuàng)立仁德堂的目的,就是要收羅各地的俠客義士,伺機鏟除快樂園。不過余炳宗也知道,要想鏟除快樂園,最好的辦法還是從內(nèi)部攻破。他把目標找準了蕭澤,用的是攻心計。因為他知道,一個人再怎么無情,對母愛的渴望卻是天生,所以第一步他就用了一位老太太,果然使蕭澤埋藏在心底的情感復蘇了,而蕭澤去仁德堂看望老伯,又說明他對情感有了主動的追求。接下來他又讓女兒余燕飛親自出馬,導演了這出英雄救美的好戲。因為余炳宗更知道,青年男女之間,愛情的力量是不可阻擋的,尤其是像蕭澤這種把情感壓抑得太久的人,一旦爆發(fā),就會像烈火一樣熊熊燃燒,甚至不惜將自己完全焚毀。
余炳宗和蕭澤的談話果然沒費多大的周折,蕭澤就答應和他里應外合,并把快樂園藏匿贓物的地點都一一指認出來。余炳宗也對他承諾,事情成功后就把燕飛嫁給他。當然,眼下還是要蕭澤不動聲色地繼續(xù)回到快樂園去。燕飛送蕭澤出來,返回后剛走到書房門外,就聽見父親的一個心腹幕僚的聲音:“恭喜大人,這次若能鏟除這幫巨盜,必定能指日高升了。”余炳宗發(fā)出了一陣哈哈大笑。那個幕僚又道,“不過……大人真的要將小姐許配給蕭澤?”
余炳宗道:“燕飛是我唯一的女兒,我怎么會讓她去嫁給一個強盜?”
幕僚道:“大人莫非已有安排?”
余炳宗道:“那是當然了?!苯又鴷坷锞晚懫鹆烁`竊的耳語聲。燕飛心中一驚,便沒進書房,直接回到自己的閨房去了。
這天晚上,余炳宗點齊了手下的精兵強將,借著夜色的掩護悄悄地向快樂園襲來。蕭澤按照約定,早已在那里接應,并已經(jīng)打開了快樂園的大門。余炳宗的人馬悄悄摸了進去??鞓穲@的人幾乎還都在睡夢中,就一個個地成了俘虜。之后在蕭澤的帶領下,把那些他們劫掠來的贓物一宗宗地起了出來。這一下人贓俱獲,大功告成,余炳宗就只消上表奏功,等著升遷了。不過余炳宗并沒有忘記一件重要的事,他朗聲道:“這次能夠鏟除快樂園的強盜,義士蕭澤居功至偉,快去把他找來,本官要親自敬他一杯慶功酒?!边@杯酒當然是早已備下的,里面有一種特制的慢性毒藥,喝了后要過七天才會毒發(fā)身亡,到那時人人都會以為蕭澤是暴病而斃,誰也不會懷疑到他了。
酒很快就拿來了,可是蕭澤卻一直都沒有找到。余炳宗疑惑地回到府中,卻發(fā)現(xiàn)書房中有一封燕飛留給他的信,上面寫道:爹爹,你可以要女兒為你辦事,但卻不能玩弄女兒的感情。我已經(jīng)真心愛上了蕭澤,并已跟著他遠走高飛,再也不會回來了。余炳宗仰天長嘆,他立了功,得到了升遷的機會,卻失去了唯一的女兒。福焉?禍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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