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馨
我一直相信,是一場大風,把勾禾德這個上天的仙境刮到人間來的。
到達勾禾德的那個下午,大家都昏昏欲睡,奔馳車盤旋在蜿蜒的山間公路上,路很窄,剛好能容納兩輛小車緊挨著通過,路旁一些奶白色石塊砌成的低矮墻垛,把萬丈懸崖攔在了外面。
上坡彎道時,坐在車窗邊的我突然一扭頭,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真險。這時一束艷麗的陽光正穿過云層,像數支來自天外的聚光燈,把一座懸崖邊上的石頭城,照得雪亮。
神出鬼沒的風正是在這樣的雪亮光線中,把我們帶入這個南部的仙境小鎮(zhèn)——勾禾德。
在我們剛把車停穩(wěn)的時候,上帝一揮手收攏了陽光,卻把衣袖里藏著的鏗鏘雨粒毫不客氣地揚向我們。
剛下車,風中的一只巨手,就惡作劇地掀翻了我頭上的藍色沙灘帽,“啊——我的帽子!”我一聲驚叫。
幾秒鐘光景,眼看漂亮的帽子被吹出了十幾米遠,就要被扔向空中,飛出懸崖,一個7、8歲的金發(fā)男孩眼疾手快,挺身而出,勇敢地追趕過去,哦,這個勇敢的巴伐利亞男孩,終于在與風的較量中,幫我一把搶了回來。他的同伴們在不遠處給他喝彩,“謝謝你,好孩子!”我感激地望著他,眼睛被風吹出淚來。
英俊的小男孩膚色淡淡,但幽深褐色的眼窩里,卻躲著世上最美的湛藍,他迅速跑過來,禮貌地伸出小紳士的手,遞給我那只草帽,真想親親他那沾著幾顆小雀斑的臉,他莞爾一笑,臉蛋像一個靦腆的洋蔥。
遠遠的,風吹來雨后路面上清芬濕潤的潮氣,混合著街巷里大朵的紅木槿花和枯草的味道,石房子們依山而建,小巷曲徑通幽,自成風格。一塵不染。精巧的窗,緊密的拱形過道,斜而陡的碎石階梯通向路邊咖啡館還是格調雅致的家庭小旅館,我不知道。
藍色的泳池邊總有修葺整潔的花壇和樹,一場雨,把水彩綠的花草和屋頂都涂抹成迷迷蒙蒙的畫。勾禾德的天氣就那么敏感而任性,它喜歡你無拘無束地來,無論在這里遇到的是一陣狂風,一場雨還是一杯鄉(xiāng)村咖啡,都不重要。
瘋狂的風裹著石粒般的急雨,傾盆而落?;艁y中的同伴趕緊裹緊披肩,躲進路邊行人避雨的小店。那里恰好正在舉辦兩個年輕人的藝術攝影展。面對我們的相機,他們用極有教養(yǎng)的微笑抱歉地阻止,歐洲人總是習慣用溫和的眼神說話。
當我站在濕冷的雨地,渾身上下被山果般結結實實的雨粒拍打得又濕又清醒之后這樣想。鎮(zhèn)上布藝店的Sade小姐告訴我,這里的大風足以掀翻路邊的咖啡桌,毀壞鎮(zhèn)上居民的窗戶和卷走屋頂上的瓦也是常有的事。
一次,她和她的母親正在樓下的花園里請鄰居吃飯,一陣旋渦樣的風堂皇駕到,不由分說地搶走手上的點心,扯翻白色手工花邊的桌布,只聽見可憐的杯盤一陣哐當作響,就滿地狼藉。
然而勾禾德人卻輕易原諒這一切。我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他們更愿意用欣賞的眼光看待這變化無常的天氣。
雨漸漸稀疏起來,巷子里的小別墅門口黃色、綠色的繡球花朵上沾滿透明的水珠,雨還沒有完全停下來,路邊的咖啡館重新坐起了一對浪漫的情侶。細小的雨水順著街邊的石縫流向低處。雨后的石灰石街面和墻泛著銀光,高高低低的瓦檐滴水聲錯落有致,從小巷的深處抬頭一望,頭頂的藍天深邃如水。就這么襯著山村里的景致,寧靜得叫人心碎。
鄉(xiāng)間小住,在一個結滿紫玉葡萄的葡萄架下,躺進一只藍白條子的帆布吊床,一本書,一杯露天咖啡,一段與世隔絕的散漫時光,在夏日山間的風吹過頭頂,吹過巴掌大的一張張葡萄葉時,眼里那一層又一層漫過來的碧綠,揮之不去。
我幻想著勾禾德的山間小屋,雨后初晴的天空清新無比,掛滿了薄薄的來自印度或尼泊爾的淺色紗麗,那個下午,孔雀綠的木窗戶還半開著,烤面包的香味從里面?zhèn)鞒?。偶爾,一個金發(fā)碧眼的老太太,從開滿白玫瑰花叢的陽臺上探出半個身子,發(fā)現我的鏡頭,她驚訝親切地點頭示意,緋紅的口紅頓時襯得她的一雙深邃美目無比誘人。
不知什么時候,風停了,雨也停了,濕漉漉的地面一場雨留下的白的紅的花瓣一片。繼續(xù)走,拱形石門的盡頭不小心碰到了齊肩高的薔薇枝蔓,我和女友佳佳相視一笑,這是勾禾德舍不得我們離去,故意在我們的衣裙上,留一片沾滿花香的濕潤嗎?
教堂的鐘聲遠遠敲響,走到小廣場的時候,小鎮(zhèn)的天空已經全部放晴,空氣晶涼如水,夾著遠處曠野里吹來的薰衣草淡淡的香氣,小鎮(zhèn)是濕潤的,當蟋蟀跳出掛滿露珠的草叢,山中傳來第一聲啄木鳥的啼唱,難以置信的澄澈之美,讓勾禾德在旅行途中,宛若一幅今生來過的水彩畫,在八月,在普羅旺斯金色的季節(jié)里,灼灼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