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冬天,我第一次參加公司組織的舞會。我局促不安地坐在一個僻靜的角落。因為,我不會跳舞。
窗外的雪下得好大,靜靜地落下來,還有更深的北風(fēng)。室內(nèi)的霓虹燈映襯出的雪色,像是一個很溫暖的冬夜。你是第一個向我伸出手來的男人。你的眼睛里都是笑意:“來吧,沒關(guān)系的,我教你?!?br/> 恰好一首緩慢而抒情的歌響起來,這歌,我也是第一次聽到。我撫平慌亂的心,安靜地把手遞給你。你說:慢四其實就是兩步一搖,聽我的口令,跟著我的步子,別擔(dān)心跳錯,更不用擔(dān)心踩我的腳,你看,我穿的可是大頭鞋!我們就這樣認識了。一個晚上你教會了我跳舞。很耐心,也很溫和。
一年后,我們成了淡淡交往的朋友,無非是,偶爾你會邀請我去跳舞,說:復(fù)習(xí)復(fù)習(xí)吧,別忘了。
兩年后的一個秋天,我們跳舞回來,看到一輪明月,我說:天上秋期近,人間月影清??煲栽嘛灹搜?。你站下來,看看月亮,再看看我,笑了,說:試上高樓清入骨,豈知春色嗾人狂。然后小聲說,你是最美的春色。
這算不算對一個女孩子的表白?我不知道,可我覺得幸福像月桂樹上的花兒,開出一心的香。
后來,別人告訴我,你在五樓擦玻璃時摔下來,沒有死。我悄悄去看了你三次,你不知道。再后來,我站在人群里看著你,你也穿過人群看著我,仍然笑著說,謝謝你來看我,可惜,不能陪你跳舞了。
當(dāng)媽媽要跪下來求我離開你時,我離開了這個城市。我什么也沒有對你說。我只是想,分開,分開再長些,分開更長久些。如果我的愛情仍然在生長著,我會回來。我就是這樣一個固執(zhí)的女子。
我從江南到了東北,又從東北到了北京,我在北京邊打工邊讀書。無論行走在哪里,如果我有想念的沖動,就會給你打電話。有時甚至步行十里地,只為了聽你說:我很好。
我知道公司為了獎勵你,已經(jīng)調(diào)整了你的工作,并且,你還升職了。我為你高興,真的。
又一個冬天來了,你說你的大腿開始向外滲出液體,我在北京聯(lián)系好醫(yī)院,等你過來。我把所有的積蓄拿出來,租了一間房子,精心布置了一下,簡單而干凈。我想,如果你要長期治病,不能總住院吧。
接你的日子,北京大雪。你拄著拐艱難地從車?yán)镒呦聛?,看到我,眼睛馬上轉(zhuǎn)到天空。你笑著說:燕山雪花大如席,紛紛吹落軒轅臺啊。我的眼淚轉(zhuǎn)了又轉(zhuǎn),還是沒落下來。誰將平地萬堆雪,剪刻作此連天花?我說,同樣是雪,男人女人眼睛里卻是不一樣的。
你的堅強讓大夫咋舌。你對傷病的從容讓人安心。就像我對你的愛情,總是有新的變化,這變化每天讓我自己震驚。
我知道有一種感情超越了時空,超越了病痛,超越了一切的外在,它就這樣存在著,對一切阻止物不屈不撓。雖然我那么熱愛北京的生活,我仍然決心跟你回去。可是你只說了一個字:不。
像我離開一樣,你也離開了。你悄悄走了,沒有回家。我懂得你,所以我笑了笑,讓淚水滾了一臉。你覺得我一個人能過好自己的生活,所以你也要證明,你一個人,也能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像我從不附著任何人生存一樣,你也想要這樣的生活。這個世界,有誰比我更懂你?
好吧,我留在北京繼續(xù)工作、讀書、等你的電話。
我們都是螻蟻一樣的凡人,除了服從我們內(nèi)心的尊嚴(yán)與情感,我們又能改變什么呢?在讀書與生活中,所不同于凡人的,是我找到了自己的愛情。
今年春節(jié),我們就要結(jié)婚了。
為了你的身體,我從北京遷到昆明。因為,你在昆明,已經(jīng)是一家公司的財務(wù)總監(jiān)了。
記得我們團聚時第一次跳舞嗎?我說,安假肢的男人,跳起舞來更迷人了。你讓人放的是我們第一次跳舞的曲子,是那個慢四,你伸出手,和多年前一樣,自信地笑著看著我:來,兩步一搖……
我抬起臉,第一次讓眼淚在你面前落下來,我問:這首歌的名字,我怎么還是不知道?
你說你早就知道了:我不會輕易地揭開面紗。
編輯/伊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