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拔高達4000多米的安第斯山脈以南的高原上,生活著一種舉世罕見的珍貴野生動物——羊駝。羊駝屬駱駝科,無駝峰,因身形及身上的厚厚絨毛似綿羊故得此名。
安第斯山脈南部高原氣候終年干燥寒冷,頻繁的冰雪風暴是羊駝的天然牧場,兇殘的山獅、刁蠻的大兀鷹以及亡命的偷獵者則是它們的鄰居。如果身為一只雄羊駝,那么它的生活中注定還要完成最莊嚴的一件使命:用“拳頭”和無數的雄羊駝?chuàng)寠Z地盤,以取得某只雌性羊駝的歡心后與之交配。
2006年2月,《美國國家地理》女攝影記者格羅·拉米萊茲,和她的兩位助手前往安第斯山,三年多的觀察體驗結束后,那只名叫奧里弗的雄羊駝刻進了他們的靈魂。
慈祥又野蠻的父親
這是地球上最壯觀的山脈,皚皚白雪覆蓋的群峰連綿起伏,古老浩瀚的森林從山巔緩緩蔓延到碧藍的湖泊邊緣。格羅·米萊茲穿行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安第斯山脈像個垂暮老人,保持著幾千年來的壯美寂靜。
一組氣勢壯觀的羊駝部隊,緩緩進入格羅·拉米萊茲的視野,它們從風暴驟發(fā)的山峰間走出來。渾身披著黃燦燦的皮毛,步態(tài)優(yōu)雅溫馴,漫天風暴對它們來說不過尋常風景。為首的那只雄羊駝奧里弗正值10歲的壯年韶華,它的身高大概有1米多一點,體重看起來達到羊駝極限,至少150公斤。奧里弗厚厚的皮毛油亮順滑,溫和的目光機警地四下張望,毋庸置疑,它就是羊駝部隊的首領了。在奧里弗身后,緊緊跟著一只個頭只到它肚子的小羊駝。這是奧里弗四個月大的孩子,神態(tài)體形都像極了父親。
奧里弗撥開積雪,躺下去在沙子里翻滾,這是它每天必須進行的洗澡儀式。小羊駝也在父親旁邊躺下去,學著它的樣子洗起澡來。其他羊駝也跟奧里弗一樣開始在沙子里翻滾。20多分鐘后,羊駝們紛紛起身抖掉身上的沙子,疾風隨時趕到,為它們清洗掉皮毛里的沙子,羊駝的身上馬上就整潔如新。對生活在艱苦惡劣環(huán)境里的羊駝來說,皮毛就是它們的“防彈服”,即使再累再危險,它們也要盡量每天用沙子洗一次澡。
幾只躲在石塊或山洼里的山獅不時探出頭來,還有幾只兀鷹在低空盤旋。1歲以下的羊駝肉沒有膻味,是這些食肉動物們貪戀的佳肴,但體重不到奧里弗一半的山獅們絕對不是它的對手,它們雖然時刻跟著它的孩子,卻從沒有一次得逞。格羅·拉米萊茲按捺不住激動,奧里弗說不定是安第斯山上最勇猛的雄羊駝呢。
轉眼間就到了氣候溫暖、食物充足的8月,奧里弗的孩子已經1歲了。它的個頭已經長到了半米高,雖然自衛(wèi)和保護族群的能力有限,但食量已經相當驚人。小羊駝哪里知道,當它到了1歲食量驚人之日,也就是被父母掃地出門的時候了。安第斯山上有成百上千個羊駝群落,它們都有各自有限的進食地盤,成年羊駝每天要消滅近20公斤草類,而極地的草類植物長得實在太慢了,奧里弗群落里最小的羊駝必須離開,盡管它是首領的孩子。
在一個天氣晴朗的早晨,正當小羊駝與一群野雁在蔥綠的草地上嬉戲時,奧里弗突然躥到它身邊來,抬起前腿就將它往外踢,這是驅趕它離開父母的訊號。倔強的小羊駝將腳趾摳進草叢死活不走,它的尾巴向前蜷曲,它在向首領祈求被挽留。但奧里弗不為所動,反而狠狠地撕咬它,鮮血順著小羊駝的背部流下來,野蠻父親將它的一塊肉都撕掉了。
小羊駝的母親站在一旁幫著驅逐,它雖然不舍,但愛人的一切行動它都必須服從。一個小時過去,遍體鱗傷的小羊駝絕望地松掉爪子轉身離開。奧里弗目送它消失后才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在由各個雄羊駝帶領的群落之間,有一些單身雄羊駝“俱樂部”,那里沒有打斗紛爭,時刻向那些沒有受傷或被父母驅逐的雄性羊駝敞開大門。但這些“俱樂部”一般都隱藏在離殺戮很遠的地方,年輕的羊駝歷盡艱辛也未必能找到它。
被奧里弗驅逐的孩子因為受傷太重,它離開父親不久后就被兩只山獅發(fā)現了。勢單力薄的它很快葬身獅口,但這就是羊駝社會里無法改變的現實,對奧里弗來說,它已經完成了這一次父親的使命,至于孩子離開它之后是死是活,它根本不會去顧及,和一只雌性羊駝孕育的孩子離去,也就意味著配偶關系的結束,奧里弗隨時準備贏得下一位愛人。
兇猛的愛情斗士
二月的天氣稍稍暖和了些,小草開始慢騰騰地冒出新芽,山澗的小河也漸漸解凍汩汩地流淌。在陡峭的山谷間生活了三個多月的奧里弗回來了。它豎著尖尖的耳朵,厚實的肉趾踐得雪花飛揚。奧里弗瘦了些,格羅·拉米萊茲數了數,15只羊駝的隊伍里少了3只,顯然它們是在遷徙途中被山獅、狐貍們分吃了。
奧里弗回到駐地的第二天,突然看上了鄰近部落里的一只雌性羊駝,那只體態(tài)優(yōu)美的羊駝剛4歲,它是另外一個首領阿諾的“女人”。奧里弗決定搶親了,雄性羊駝的世界里沒有倫理規(guī)則,沒有哪一只雌羊駝專屬哪一只雄羊駝,最善戰(zhàn)的雄性能擁有更多、更美麗的雌性伴侶。
奧里弗在離阿諾10多米的地方拉了一堆糞便,這是它為自己圈點地盤的標志。用糞便指定地盤是多年來羊駝群落間不成文的規(guī)則,每只羊駝靠分辨自己群落糞便的氣味來抵御外敵,一旦另外的羊駝越過糞便半步,廝殺便不能幸免。當奧里弗圈定地盤后,它又跑到阿諾的“糞便”上拉了一堆,這個舉動明顯是在侮辱阿諾,奧里弗向它發(fā)起挑戰(zhàn),它要激起阿諾和自己過招的怒火。
糞便上被其他羊駝撒上新的糞便是奇恥大辱。阿諾立刻跑出來迎戰(zhàn)奧里弗。兩只身高不相上下的雄羊駝將頭壓得低低的,尾巴豎得高高的,尖尖的耳朵不停地搖晃著,奧里弗突然發(fā)出一聲沉悶的低吼,空地上霎時騰起一抹黃塵。見阿諾沒有進一步迎戰(zhàn),它又吼叫了一聲,風聲在山谷間回蕩后化成恐怖哀鳴,奧里弗已經等不及了。
阿諾終于應戰(zhàn),它張開嘴,露出常年撕咬荊棘植物的鋒利牙齒直抵敵人的喉嚨。奧里弗靈敏地轉身朝相反的方向狂奔出去,阿諾緊追其后。它們在草地上奔跑撕咬,時而還朝對方狂吐口水表示不屑。奧里弗雖然比阿諾年長,可作戰(zhàn)經驗卻十分豐富,每次阿諾低吼著朝它撲過去時,它都能在最后一秒鐘奮力跳開,它靈活地躍起,蹄子帶起的塵土雪花漫天飛揚。兩只羊駝追趕一陣后跑不動了,雙方低著頭吼叫一陣后,奧里弗朝地下吐了一口口水,阿諾號叫著朝它撲過去。
兩只雄羊駝扭打在一起,雙方的四肢緊緊地摳進對方的皮毛中。它們在平坦的草地上翻滾搏殺,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兩只兇猛的老虎。不遠處突然傳來雌羊駝的哀鳴聲,奧里弗突然瞅準機會朝阿諾的脖子狠狠咬過去,一場持續(xù)了近兩小時的戰(zhàn)爭終于結束,奧里弗成了贏家。它站起來抖動身子,金黃的皮毛在夕陽下閃著絕美的光芒,現在它可以去迎接心儀的雌羊駝了。
奧里弗根本沒想到,就在它和阿諾在不遠處拼命搏殺時,這邊的十幾只雄羊駝已經發(fā)動了爭搶著要和雌羊駝交配的戰(zhàn)爭。由于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安第斯山上的雄雌羊駝比例嚴重失調,一般一個群落里只有一只雌羊駝,它們往往都是首領的專職情人,對其他雄羊駝來說,要想和雌羊駝交歡,惟有等到它們的首領之間發(fā)生戰(zhàn)爭時,它們才能瞅準機會鉆個空子。
當奧里弗凱旋歸來時,群落里一只健壯的雄羊駝正歡快地呻吟著,它是這邊群戰(zhàn)里的最后優(yōu)勝者,暫時獲得了與雌羊駝交配的機會。
奧里弗作了片刻停留后,帶著前一場戰(zhàn)爭的傷痕和怒火朝年輕的雄羊駝?chuàng)溥^去,“咔嚓”一聲,那只3歲半的的年輕雄羊駝被奧里弗摔倒在一塊大巖石上。它的后腿骨折斷了,但還是爬起來慌忙逃命。只要對手離開,奧里弗就不會窮追猛打,它輕輕地走到早已嚇得縮成一團的雌羊駝身邊,伸出長長的舌頭去舔它的皮毛,一秒鐘前的殺手變成了溫柔的情人,就著山谷間的風雪陪襯,奧里弗當著眾羊駝的面,大膽地和雌羊駝在草地上親熱。
5個月過后,奧里弗新歡的腹部已經開始微微隆起,這也意味著奧里弗將要迎來它一生中的第四個孩子。在它當上群落首領的四個年頭里,奧里弗可謂屢戰(zhàn)屢勝,四次從其他部落里搶到的“新娘”都很快懷上了它的孩子。
弱肉強食,不用眼淚祭奠
只是對奧里弗及其他有機會交配的雄羊駝來說,做父親可不是什么值得期待和驕傲的事情,自己身后跟著成群兇殘的敵人,嬌嫩的新生兒要想安全活命更是步履維艱。
由于羊駝是食草動物,所以它們的肉鮮美而不油膩且蛋白質含量高,吃過羊駝肉后會覺得渾身暖和精力充沛,這對嚴寒枯燥的的安第斯山上的食肉動物來說,可是一件再美好不過的事情。據統(tǒng)計,安第斯山上每年出生的近千只幼羊駝中,能躲過敵人追殺熬過嚴寒天氣并存活到3歲以上的羊駝,最后不到200只。
隨著分娩的即將到來,奧里弗就緊緊護衛(wèi)著妻子,一刻也不肯離開。好在山獅從不敢正面闖進羊駝群落,它們只會在大雪紛飛時或者漆黑的夜間采取行動,好幾次,格羅·拉米萊茲都看見奧里弗家族后面跟著幾只鬼鬼崇崇的山獅,山獅后面還跟著幾只賊眉鼠眼的灰狐貍。
在一個天氣晴朗的下午,格羅·拉米萊茲有幸看見了奧里弗孩子的誕生。那是在一片蔥郁的小草坪上,奧里弗率領一群羊駝圍成了一個小圓圈,它的配偶被安置在一片柔軟的草叢中,它睜大的眼睛里蓄滿眼淚,但是整個過程中它沒出一聲。
好幾只山獅就在不遠處的巖石后面,幾只膽大的禿鷹在羊駝群的頭頂盤旋不去。血淋淋的小羊駝終于呱呱墜地,禿鷹們發(fā)出歡快的叫聲。每一個沒有出生在正午的羊駝都是不幸的,因為它們降臨后必須馬上學會站立、吃奶甚至是行走,然后趕在天黑之前遷移到安全的地方去,出生得晚一點的羊駝,多半會一離開母腹就被吞進某一只山獅或老鷹的腹中。
幼羊駝顫巍巍地站起來,這次站起來后它就沒倒下去,幾小時很快過去,而新生的羊駝也在短短的時間里學會了行走和吃奶。當晚霞染紅天際、山巒巨大的陰影籠罩無邊的曠野時,一天之中最危險的時刻來到了,奧里弗帶著妻兒向遠處的高山走去,它們要爬上高山躲避敵人的侵襲。
有4只山獅一直尾隨它們翻山越嶺,當奧里弗的部隊在一個峽谷里停下來時,山獅們就在不遠處的灌木叢中扎營。奧里弗緊緊護衛(wèi)著年幼的孩子,沒想到一只山獅悄悄摸進來,它在奧里弗的眼皮底下殺掉了一只正生病的羊駝。當奧里弗反應過來時,體態(tài)嬌小的山獅已經在奮力拖運120多斤的羊駝尸體了,奧里弗沒有沖過去報復。逝者已去,再報仇只能徒增新一場戰(zhàn)爭,其他山獅更有機會趁虛而入吃掉幼子。
漫漫長夜終于過去,太陽就要出來了,灌木叢里的山獅們紛紛躲進了巢穴,奧里弗可以去山下吃早餐了。當它們經過灌木叢時,幾只灰狐貍正爭奪著山獅留下的殘羹,即使看見體形比自己高大許多的羊駝也不躲藏,狡猾的狐貍知道羊駝不屑報復它們。
聰明的羊駝們,當然會發(fā)現群落里突然少了一個同伴,它們甚至還能從尸體嗅出同伴的氣味,但那又如何呢?稍微停留都有可能被無處不在的敵人發(fā)現,奧里弗緊緊貼在妻兒身邊,泰然自然地路過同伴的尸骸繼續(xù)前進。
這是一塊不適合眼淚和祭奠的土地,對一家之長奧里弗來說,帶領生者搶到一塊好草地飽餐一頓,遠比停下來哀悼死者更具有實際意義。
正值溫暖舒適的七月,高山的雪水匯成涓涓流水。草原里隨處可見的湖泊清澈透亮,平地上、山坡上野草和小植物都蔥蘢爽朗,艷麗的花兒隨處可采。一些來自遠方的野鴨、黑頸天鵝來到羊駝們聚集的地方玩耍,它們是安第斯山惟一喜歡羊駝并不與之抗爭的動物。此時的奧里弗悠然地吃著草,不時還發(fā)出幸福的咂嘴聲。格羅·拉米萊茲不禁感嘆:如果不是身處安第斯山,奧里弗一定是世間最好相處的動物。
劫后重生
8月初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風雪來到后,野鴨、黑頸天鵝們迅速飛離這片是非之地,放松了20多天的羊駝們也就回到了嚴酷的現實中。兩年半時間倏忽而過,格羅·拉米萊茲眼看著奧里弗的家族由15只增加到28只,到最后又只剩下15只,其間有幾只受傷的年輕雄羊駝企圖加入奧里弗的隊伍,但顯然,它只接受被動的戰(zhàn)俘,而不會接納來歷不明的投奔者。
和一年前的爭奪雌性羊駝如出一轍,10月份的時候,奧里弗遭遇到了另一位羊駝群落首領的公然挑釁。對方公然踢開奧里弗的糞便闖入它的地盤,13歲的它剛好患上了肺炎,廝殺進行了短短10分鐘就宣告結束,傷痕累累的奧里弗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奪走愛人后和它親熱交配。它將頭抵在土地里發(fā)出屈辱的哀鳴,盡管這一天是每一只曾經英武的雄羊駝必定要遭遇的,但它所帶來的恥辱,恐怕是奧里弗終生不能抹去的創(chuàng)傷。
被搶走的雌羊駝帶走了它和奧里弗的孩子,也許是急著和新歡獨享快樂吧!這位狠心的母親決定把剛9個月的孩子驅出家門。那一幕發(fā)生的時候奧里弗就在不遠處,它漠然地看著“前妻”將孩子咬得遍體鱗傷后又將它趕走。被驅逐的小羊駝,它也許能幸運地躲過陰險的山獅、巨大的兀鷹,從而到達一個沒有戰(zhàn)爭和殺戮的單身“俱樂部”,但如果它不夠聰明堅強,很可能在途中就被分搶一空,瞬間尸骸無存。
活下來可以讓羊駝生生不息地繁衍,但終有一天會因為食物奇缺相互殘殺,所以說中途被虐殺也未必是壞事,那樣還能幫助山獅、狐貍、老鷹等動物衍生下去。羊駝是安第斯山生物“食物鏈”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它們的存在得以更好地調節(jié)安第斯山的和諧生態(tài)。
野生羊駝絨毛被稱為“世間最華美的軟黃金”,它們做成的披肩圍巾是許多富人展示富貴品位的象征。獵人們成了羊駝的天敵,聚集了世界上半數以上野生羊駝的幾個南美洲國家,近幾年頻頻發(fā)出安第斯山羊駝瀕臨滅絕的信息。這些國家呼吁:請不要因為戴著羊駝披肩圍巾而快樂,因為那珍貴的羊駝在你的肩頭哭泣。
格羅·拉米萊茲離開時發(fā)現了奧里弗,它正躺在沙堆里用沙子洗澡,旁邊有20多只雄羊駝悠然地吃草嬉戲。堅強的奧里弗在戰(zhàn)敗后越過了重重劫難,最終被雄羊駝單身“俱樂部”收留。格羅·拉米萊茲走到它身邊,她半蹲著身體,將雙臂環(huán)繞在奧里弗暖和的脖子上,和它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合影。奧里弗身上暖和干凈極了,格羅·拉米萊茲不禁為它感到欣慰:因為它能在13歲時遠離戰(zhàn)爭殺戮,從而能平安走完下半生,活到20歲或最高記錄的25歲后,再優(yōu)雅自然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