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康兆年失蹤了。
　　秦風(fēng)坐在沙發(fā)上，眼神清晰地向我傳達(dá)出一個信息：這么多年，他日夜巴望著康兆年斷胳膊斷腿、失蹤，甚至巴望著他死掉?，F(xiàn)在，他的幻想成了真。
　　由于太過興奮，削蘋果時他的手指一直在顫抖，鋒利的水果刀一滑，刀鋒經(jīng)過之處，鮮血滴落，我注意到他的臉頰微微抽搐，神色有異。他卻笑了，沒事，不疼。
　　是的，不疼。曾經(jīng)我對康兆年說過，世上所有的痛苦都不算疼，唯一疼的是他不要我。
　　秦風(fēng)也對我說過，只要我點頭答應(yīng)他，身體發(fā)膚的所有疼痛他都不懼。
　　我卻只當(dāng)他開玩笑，我怎么會愛上他呢？他能給我什么？父母留下來的那套房子？死水微瀾的生活？不不，我要的是康兆年，是激情加愛情，是美酒香車鉆石華服，秦風(fēng)給不了我。
　　所以，我明確地告訴過秦風(fēng)，如果不想讓我遁出他的視線，就必須遵守一個守則：我們是朋友，永遠(yuǎn)。
　　那天秦風(fēng)答應(yīng)得很爽快，我知道他刻意堆砌的笑容背后掩藏著說不出的痛，可我沒辦法，愛情不是施舍品，我不能把自己施舍給秦風(fēng)。而秦風(fēng)只要能隔三岔五看見我，他便歡喜。
　　我就像一只勇敢的飛蛾，朝著康兆年為我燃起的熊熊火焰一頭撲進(jìn)去。
　　光陰似水，愛情成灰。我等了很多年，康兆年的回答卻一成不變：我會同她談，我會娶你，盡快。
　　誰會想到，當(dāng)我以死相逼時，康兆年竟然玩起了失蹤的把戲。
　　2
　　秦風(fēng)忙前忙后，為我收拾出一間屋子，花瓶里插上最新鮮的梔子花，床品嶄新，床頭放著一只碩大的布袋熊。他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只要我點頭，他就會給我一個家。
　　可我沉浸在對康兆年的想念中無法自抑。
　　我問秦風(fēng)，假若你的愛人失蹤了，你會怎么樣？
　　等，原地等待。秦風(fēng)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他的眼睛里突然燃起的炙熱，讓我的心臟沒來由地一陣慌亂，我“嘩”的一聲撕開了自己的上衣。
　　呈現(xiàn)在秦風(fēng)面前的我，滿目瘡痍，從胸開始一路向下，溝溝壑壑遍布暗紅色的傷痕，尚未結(jié)痂的傷口，仿若一朵朵艷麗的罌粟花，在我的皮膚上魔鬼般招搖盛開。如此慘烈的畫面快準(zhǔn)狠地刺激了秦風(fēng)的眼睛，他捂住眼睛，嘶叫一聲，然后咆哮著抓住我的肩膀。
　　誰干的？誰？
　　我凄慘一笑，將那些傷口一一指給他看，這些，是我向康兆年要婚姻兩人吵架時康兆年賜給我的。這些，是康兆年妻子的杰作，她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隱情，那個女人人高馬大，我不是對手。
　　秦風(fēng)怒火沖天，我抱著他的手臂哭了，很無助，很洶涌。在他面前，這是我第一次哭。從我成為孤兒的那天起，桀驁的個性使我堅強到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我用冷硬的外殼包裹自己，即便面對秦風(fēng)的噓寒問暖，我也只是淡淡地說，我行。
　　我所有的柔情都給了康兆年，所有的冷漠都給了秦風(fēng)。
　　或許愛情就是這樣，愛一個人，就會不顧一切想和他在一起，不愛，便不能夠強求。
　　秦風(fēng)要帶我去醫(yī)院，我拒絕了，我不愿把傷口暴露在陌生人面前。與我爭執(zhí)無果，秦風(fēng)悶聲不響跑到診所買來醫(yī)用碘酒，繃帶紗布，埋下頭幫我處理傷口?？晌曳置鞲惺艿玫剑闹讣庠陬澏?，他的呼吸愈來愈凝重，終于，他撇下我嗚嗚地哭了。
　　我想殺了那對狗男女。
　　我將手放在他毛茸茸的頭發(fā)上說，我也想，你能幫我嗎？
　　3
　　愛到極致無所畏懼，可是殺人畢竟觸犯刑律，秦風(fēng)會不會為我提刀殺人，我無從保證。
　　我說，事情先放一放，我想等康兆年這個混蛋滾回來，我要等到他親口對我說，我們以后橋歸橋路歸路，誰也不是誰的誰?；蛟S那個時候，我會將心結(jié)解開。
　　秦風(fēng)想了想，說，也好。
　　我每天窩在秦風(fēng)的家里，百無聊賴，頹喪到想死。聽歌聽到一半歇斯底里地哭著關(guān)掉。我沖進(jìn)房間，從皮箱里拿出一把刀來，用手指摩挲著刀鋒，刀子有點鈍，但我告訴他，我要用這把刀子殺了那個女人再殺康兆年，如果他膽敢回到這座城市。秦風(fēng)罵我瘋了，他來搶刀子，爭搶之間，刀子砰地落地，在清脆的碰撞聲中我如一根絕望的藤，緊緊纏住了秦風(fēng)。
　　除了冷漠我從來沒給過他什么，而現(xiàn)在，我們的唇緊緊吸附，原來與愛自己的男人親吻，和與自己愛的男人親吻，感覺居然如此不同。秦風(fēng)的吻帶著迷離的生澀，帶著疼惜，化解了我滿腔的憤怒和悲傷。
　　我任由他將我一步一步帶到他的床上去，任由他用牙齒咬掉我的衣扣，然后將頭埋在我的懷里，哭泣。
　　看來我是真的錯了，我錯失了秦風(fēng)對我的愛，天真地以為康兆年是我的天我的地，卻一直忽略了發(fā)自肺腑愛著我的秦風(fēng)。我從小嘗盡孤兒的疾苦，秦風(fēng)高二那年父母出車禍雙雙離世，從此，他守著父母留下的房子和遺產(chǎn)伶仃度日。
　　同病才能相依，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上帝拋棄了我，也拋棄了他，我們的人生一樣殘缺一樣無常。
　　秦風(fēng)宛若一頭莽撞的獸，在我的挑逗下，驍勇異常。沉默對決，喘息也壓到最低。我們用身體交換身體，用眼神交換眼神，高潮的時候我咬住了秦風(fēng)的肩頭，我戰(zhàn)栗著身子問他，你愛我嗎愛我嗎？
　　愛。他吐出這個字，重重地用身體包裹住我。然后，我感覺到液體從他的眼角滑落，打在我的脖頸上。燙。
　　很燙。
　　4
　　日子很陰霾，我當(dāng)著秦風(fēng)的面磨那把刀子，每天，不厭其煩。其余時間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永無止境地做愛，仿佛只有性才能緩解我心頭的疼痛。
　　我不聽秦風(fēng)的勸，說服不了自己。我不止一次在和他做愛的時候，幻想我上面的那張臉是康兆年。最后一次，我甚至在激烈的性愛之巔喊出康兆年的名字，那個瞬間，秦風(fēng)頓了頓，然后從我身上頹然跌落。
　　秦風(fēng)把自己關(guān)進(jìn)房間，我貼在門上聽，聽到他翻來覆去的嘆息聲。
　　后半夜，我站在窗前，深邃的夜空沒有一顆星星，天很陰，我心里很難受。天快亮的時候我做出了一個決定，我敲開秦風(fēng)的房門說，我?guī)闳€地方。
　　我?guī)仫L(fēng)站在一棟華麗的大樓下，指著三單元六層的那個窗口告訴他，看見了嗎，那就是康兆年的家，為了躲避我，他逃了，可他妻子在，她為什么比我幸福？她憑什么比我幸福？我要和那個女人同歸于盡。
　　我眼睛里的殺氣嚇壞了秦風(fēng)，他揚起手扇了我?guī)讉€耳光，罵我，你瘋了！我愛你，我愛你勝過愛我自己，難道這還不夠嗎？
　　我沒瘋，秦風(fēng)才瘋了，否則，他怎么會在這個午夜，揣著我磨得閃亮的刀子去了康兆年家？我不太清楚秦風(fēng)去和回的細(xì)節(jié)，因此無法為警方提供任何他們需要的呈堂證供。我割腕了，安靜地躺在醫(yī)院里，手腕上的傷口雖不致命，但很猙獰，流了很多血，我撥打了120，我不想死。
　　我要是死了，就真的見不到康兆年了。
　　5
　　康兆年辦完妻子的后事，以最快的速度出手了那套房子，然后揣著所有家底帶我遠(yuǎn)走高飛，在陌生的城市隱姓埋名，我與他，儼然一對煙火夫妻。也只有淹沒在陌生的人群里，我和康兆年，才不會時時想起他無辜的妻子以及更加無辜的秦風(fēng)。
　　對，康兆年沒有失蹤，他只不過是躲了起來。我身上的傷口，與他，與他的妻子沒有任何關(guān)系，那都是我用那把鈍刀子一刀一刀割開的。我不怕疼，從小我就有自虐傾向，沒有愛的人生，多點疼痛不算什么。況且，我是為了完完整整得到康兆年，這也算愛情投資。
　　康兆年的妻子拒絕離婚，于是她成了我奔向幸福生活的絆腳石。我向秦風(fēng)展示那些帶血的傷口，我篤定秦風(fēng)愛我，見不得我受傷。
　　秦風(fēng)高二那年精神上受了嚴(yán)重的刺激，誘因是倒在血泊里父母的慘狀，只要看見血，他就會精神失控。那晚我哭了很久，后來我吻了秦風(fēng)，我告訴他我受不了了，我的人生如此糟糕，死是唯一的解脫。
　　于是趁他上衛(wèi)生間的時候，我用刀片劃破了自己的手腕，那把刀子被我磨得異常鋒利，輕輕一下，便有血液汩汩流出來。
　　我成功地誘發(fā)了秦風(fēng)心底的那個瘋魔，他站在一攤血泊前，愣怔片刻，奪過我手里的刀子，沖出門去。
　　他殺了那個女人。
　　他有病，不用以命抵命。我用這個理由為自己開脫罪名。
　　6
　　半年后，我實在忍不住聯(lián)系了朋友，打探秦風(fēng)的消息。朋友說，秦風(fēng)被判死刑，因為他的病，早已經(jīng)好了。
　　我的心臟狠狠扯了一下，疼得七零八落，他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一個根本不值得他愛的女人。
　　而我這輩子都無法逃脫這份愛的桎梏。
　　編輯 / 張秀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