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斯理寫過一個恐怖小說，叫《頭發(fā)》。當(dāng)然，我寫的跟這個沒關(guān)系，不恐怖，我寫的，就是我頭發(fā)的那點事。
　　在我小時候，經(jīng)常有一個詭異的畫面。小小的我，洗完頭發(fā)，半干不干之際，坐在一個小凳子上，我娘坐在高處，給我把頭發(fā)梳成一個馬尾，然后，拿很細很長的帶子，一圈一圈繞起來，在最下面打個結(jié)。怎么說呢，效果很像現(xiàn)在古裝武打片里俠女的造型，還得是粗制濫造那種。這真不是審美層面問題，而是技術(shù)層面問題，因為每次這樣纏過之后，散開來，頭發(fā)會相對直一些。
　　明白了嗎？作為一個天生自來卷，在我生命的前二十年，一直在與它搏斗。
　　那會兒，跟著我娘看瓊瑤小說，主人公都有一頭順直、烏黑的長發(fā)。我的頭發(fā)烏黑是沒問題，但又多又卷又蓬，散開來，那就是活生生一爆炸頭。關(guān)鍵是長在我這小身子骨上，怎么看怎么別扭，簡直恨死！只好天天麻花辮造型，試圖把它藏起來。
　　那會兒看過一個動畫片，大概是說小女孩意外得到一朵神秘七色花，可以許七個愿望。我看完后天天想，要是我有這么一朵七色花，第一個愿望就是：讓我有一頭烏黑亮麗順直的秀發(fā)吧！
　　后來老天似乎聽到了我的呼聲，傳說中的離子燙流行大江南北。我絕對是最早那批小白鼠，頂著一頭拉直過的長發(fā)，開心得忘乎所以，就是那種沉冤得以昭雪的感覺。然而，好景不長。我的頑固自來卷，拉直效果最多只能保持一個月……
　　盛極時期，我半年燙過三次，中間遭受無良理發(fā)師多次迫害。一次是給我剪得極短極薄，丑不堪言；另一次是忽悠我染黑，本來我頭發(fā)就黑，染黑之后，簡直跟墨汁一般，太陽光下，還散發(fā)藍幽幽的鬼光。
　　再后來，我怒了，索性燙卷。二十出頭，頂著一頭卷發(fā)，那叫一成熟。總之，在我大好的青春歲月，沒干別的，基本就是跟頭發(fā)較勁，一會兒直了，一會兒卷了，往死里折騰，頭發(fā)干枯、開叉、變少，我也筋疲力盡。
　　不知道是哪天，突然我就頓悟了，大概兩年沒進過理發(fā)館，長了就自己修剪一下。平時想要直了就拿吹風(fēng)機吹吹，想要卷了就拿卷發(fā)棒卷卷，實在搞不定的時候，索性盤起來。
　　依然會被人笑話，有同事走在我身后說，你知道你哪里最胖嗎？我搖頭，她說，頭發(fā)。
　　還有一次，忘了吹，無比蓬松，有同事問你怎么了？我很平淡道，被雷擊了。
　　真的，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接受自己了，那代表我的另一種性格，另一個我。
　　中間有一陣子動搖過，想換個顏色，覺得太黑了，穿衣服不好看?，F(xiàn)在覺得幸好沒換，不然一定會后悔。
　　想起多年前，剛進大學(xué)，軍訓(xùn)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列隊集合。剛洗完澡，我散著頭發(fā)，拿著臉盆，沮喪地站在隊伍中。身后有不認識的姑娘推我，說：你的頭發(fā)真好看。回頭，她沖我微笑，指指旁邊的人說：我們正在說呢！真的很好看。
　　我沒說話，認定她們在開玩笑。但是，這個場景，很奇怪地印在我腦子里，揮之不去。
　　其實，折騰了這么一大圈，現(xiàn)在我頭發(fā)的樣子，和好多年前一樣了。多、黑、厚、硬、蓬松、卷曲。這兩周北京分外潮濕，洗完頭發(fā)，如果不及時吹干，因為太多太厚，最里面那層會有發(fā)霉的趨勢。我怕它們長出綠毛，所以，每天早晨洗完澡，我都會把它們拿毛巾包好，出來溜達一會兒。然后，胡亂吹干，綰起來。今天，坐在這里，忽然想到原來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跟它較過勁了。
　　借由頭發(fā)，我完成了自己與自己以及與這個世界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