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幸運的“接待辦主任”
1992年1月,中國發(fā)生了在改革開放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鄧小平南巡”。當時我正任深圳市委副秘書長兼市接待辦公室主任,小平同志南巡時在深圳的主要接待工作的具體安排、組織、落實都是由我們直接負責。從老人家乘專列到達深圳那一刻起,直到他從蛇口港乘船離開去珠海,他在深圳的所有重要活動我?guī)缀醵荚趫?,老人家很多飲食起居的具體事項都由我在現(xiàn)場指揮和安排。
為此,我經常對親朋好友說,在中國各省市成千上萬的“接待辦主任”中,我可能是最幸運的一個。這不僅是因為我接待了鄧小平,而且是在一個改變中國歷史進程的非凡時刻、在一個改變中國歷史進程的特殊地點、接待了一位改變中國歷史進程的偉大人物,并親身經歷和參與了這個偉大的歷史事件。
二、內憂外患:改革面臨嚴重回潮
經歷過那個時期的人們都知道,上個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由于1988年價格闖關的失敗以及1989年發(fā)生的政治風波,中國的經濟發(fā)展和改革開放都陷入了低谷。而幾乎同時發(fā)生的前蘇聯(lián)和東歐“社會主義陣營”的崩潰瓦解以及西方國家對中國所實行的政治、經濟封鎖,更使中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不少黨內人士產生了嚴重的危機感,擔心在中國也可能出現(xiàn)蘇聯(lián)和東歐的情況。不少原來就堅持“左”的觀點的人們則開始宣傳,中國繼續(xù)搞市場經濟的改革和對外開放,很可能會出現(xiàn)“和平演變”。正是在這樣一種背景下,反對進一步改革開放以及把“姓資姓社”擺在首位的思潮,重新開始占據(jù)思想和輿論的主導權。中國改革開放面臨嚴峻的挑戰(zhàn),隨時有放慢、停滯甚至“走回頭路”的危險。現(xiàn)在回顧這段歷史,中國的社會、政治、經濟都度過了十分沉悶的三年。那時人們普遍的感覺是改革開放的前途茫茫。
三、振聾發(fā)聵:不搞改革開放只能死路一條
我當時身處深圳經濟特區(qū),不但對國家的命運憂心忡忡,而且對“特區(qū)”這個“改革開放產物”的命運也深感擔憂。
1991年底,就在深圳市委決定我兼任市接待辦主任不久,市委接到“上面”通知,說是要準備接待中央的“大領導”。這個消息一開始是極其保密的,我作為接待辦主任也不知道誰要來。但是看到市委書記李灝同志親自召集會議、周密布置和安排接待工作,心里就明白這個“大領導”肯定非同尋常。因為那時冬天有很多曾經身居黨和國家領導崗位的老領導、老同志到深圳來休息,我還從來沒有見過為接待工作“鬧”這么大“陣仗”的。當時接待辦的一些有豐富經驗的同志就開始猜測可能是小平同志要來,為此大家都興奮異常。因為小平同志1984年第一次視察深圳,就以“深圳的發(fā)展和經驗證明,我們建立經濟特區(qū)的政策是正確的”重要題詞,給了深圳特區(qū)以極大的支持和鼓舞。這個時候小平同志再來,無疑是再次給予特區(qū)以最大支持、鼓舞和關懷,給大家?guī)硐M褪锕狻?br/> 這個秘密不久就解開了。因為鄧小平辦公室副主任孫勇、張寶忠兩位將軍相繼到深圳來為小平同志南行進行“踩點”和布置前期準備工作。
現(xiàn)在不少人一講到鄧小平南巡,往往理解為他是以國家實際最高領導人的身份來深圳視察工作,并且在視察中發(fā)表了重要講話。其實情況完全不是如此。中央辦公廳和鄧辦就給廣東省委下達通知,明確講這次小平同志過來就是“休息”。我也記得很清楚,張寶忠同志到深圳來布置接待準備工作時,也一再向廣東省和深圳市領導強調,首長此次就是來“休息”、來“看看”;而且強調了許多“不”:即不聽匯報、不做指示、不講話、不合影、不題字、不吃請、不見報;除了中央媒體的隨行記者外,廣東省和深圳市只許一家電視媒體和報紙媒體跟隨拍攝和記錄;另外就是所有陪同參加鄧小平活動的人員(包括省市主要領導)一律不許錄音,不許拍照,等等。
正因如此,當時我們在接待計劃中安排小平同志到國貿大廈樓頂參觀時,也純粹是按照想請他多看看,多了解深圳發(fā)展情況的意圖安排的,從沒有任何要請他講話,要聽他指示的考慮。國貿大廈還是當時深圳市羅湖區(qū)(甚至是深圳全市)最高的建筑,在那里不但可以看到當時發(fā)展最繁華的羅湖區(qū)的景象,也可以俯瞰深圳大部分市區(qū)和對面香港的很多景觀。
還有一個情況,當時深圳市委書記李灝同志由于沒有時間向小平同志匯報深圳工作,因此很希望能夠趁這次鄧小平在國貿大廈上俯瞰深圳全景時的機會,向老人家匯報一下,也能像1984年那樣再次得到小平同志對深圳經濟特區(qū)工作的重要指示和支持。因此在我們做活動的具體安排時,李灝同志就指示我們要在小平同志坐的地方擺上介紹深圳的一些圖文資料,以便于他向小平同志匯報工作。
完全沒有想到的是,當鄧小平坐到52層國貿大廈樓頂?shù)男D餐廳上,一看到當時深圳繁華的景象時,立即開始激動起來(我在陪同小平同志期間已發(fā)現(xiàn),他平常是一個很寡言,很沉默,很寧靜的人)。在李灝同志剛剛匯報了幾句有關深圳的情況后,他就滔滔不絕地開始講起來,間或有謝非(時任廣東省委書記)和李灝同志的一兩句插話,其余時間都是老人家自己在講,而且講得十分激動,不斷地用手勢來加強自己表達的情緒,手指都在微微發(fā)顫。有人在回憶錄中說他講了半個小時,我覺得不止,至少四五十分鐘甚至一個小時。根據(jù)我在現(xiàn)場聽小平同志的講話記錄并核對后來正式發(fā)表的文件,可以肯定小平同志南巡講話中至少六成以上都是在國貿大廈樓頂?shù)男D餐廳發(fā)表的。
小平同志在這里發(fā)表了這么重要的講話,而且講了這么長時間,真是大家事先沒有想到的。更何況中辦和鄧辦事先宣布過,說小平同志這次來“不做指示”,“不講話”。這證明,鄧小平的這次“南巡講話”,雖然是他早已深藏心中,反復思考,深思熟慮的思想和觀點,而且也是這次南行過程中想說出來的,但是何時何地講這些話,卻不是他本人或其他人刻意安排的。
謝非同志的秘書——曾任廣州市委常委、宣傳部長的陳建華也回憶說:“我當時擔任謝非同志的秘書,按照謝非同志的要求負責小平同志談話的錄音、整理工作。最初,沒有安排這個任務,因為一開始說是來休息的,不作指示,不講話,不聽匯報,不題詞,不見報?!缴钲诤蟮牡诙?,去了國貿大廈。在那里,李灝和謝非同志分別匯報了深圳和廣東的改革發(fā)展情況。簡單匯報后,小平同志開始講話。當時,很多人感到措手不及,因為沒想到他要講話,事先沒有準備。小平同志講話時,我站在他的后面。他一開始講,我就按下了錄音機的按鈕,開始錄音,把講話內容完整地錄下來。其他人多數(shù)都沒來得及做記錄”。(參閱田炳信:《鄧小平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