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80年代,高爾泰先生絕對是一個人物。
他是江蘇高淳人,1935年出生。1955年大學畢業(yè)后,因為“思想落后”,被發(fā)配到甘肅支邊。苦悶之中,寫了一篇12000字的《論美》,投給北京的《新建設(shè)》雜志。
1957年,“反右”運動剛剛開始。時隔不久,這篇論文被推出,并且加上“編者按”,表示雜志社不同意此文觀點。此后,全國主要的哲學系和美學家,紛紛進行批判,高爾泰就這樣出7名。
他成為甘肅省第一批右派分子,送往夾邊溝勞動改造。幸運的是,1959年甘肅省舉辦建國十周年美術(shù)展,他被調(diào)到蘭州作畫,這才逃過餓死的命運。文化大革命爆發(fā)后,他又成了反動分子,在“五七干校”進行勞動。用高爾泰自己的話說,就是因為《論美》這篇文章,他倒了20年霉。
“文革”結(jié)束后,外來思潮傳入國內(nèi)。人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國外思潮與《論美》中的觀點,有相似之處。于是,高爾泰時來運轉(zhuǎn),成為中國當代主要美學家。
他的《美是自由的象征》,避開7“主觀”與“客觀”的視角,從“人的本質(zhì)”,從自由與“人的解放”的視角論美,在當時的美學界產(chǎn)生不小的影響與震動。
1992年,高爾泰去國離鄉(xiāng),從此就難見其人其文,只是在進入到“新世紀”之后,斷斷續(xù)續(xù)地在雜志上讀到他的散文,了解一點兒他在域外生活:寫作、畫畫,“浪跡天涯,謀生不易,斷斷續(xù)續(xù),寫了十來年”。
第一次集中讀高爾泰先生的散文就是2004年,讀的就是《尋找家園》。7年過去了,十月文藝出版社又出了新版的《尋找家園》,對照此前的“花城版”,發(fā)現(xiàn)新版的變動不大,只是稍有增刪。
讀《尋找家園》時要有一個安靜的心態(tài),完全地靜下來,才能慢慢地走近《尋找家園》中高爾泰那代人以及他前一輩人的“心史”。高爾泰是經(jīng)歷過“生死考驗”的,盡管那已是幾十年前的磨難了,但在若干年后,我們看到高爾泰書寫的“前塵往事”,依然可以感受到在那個年代的驚慌、恐懼、不服與倔強,饑餓與死亡。這些苦難歷歷在目,猶如陣陣陰風襲來,冰冷刺骨。高爾泰的這些回憶性文字,都是寫于異鄉(xiāng)漂泊之際,但是,在歷經(jīng)風雨后,高爾泰敘述起這些經(jīng)歷卻非常地“十淡平和”,沒有絲毫“浮躁凌厲”,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在無窮的漂泊中所體驗到的無窮盡的無力感、疏離感,或者說異鄉(xiāng)人感(也都和混沌無序有關(guān)),讓我滌除了許多歷史的亢奮,學會了比較冷靜地觀看和書寫?!?br/> 那曾經(jīng)與“死亡”的交錯而過,也讓高爾泰有了一種謙卑和責任,用平靜雋永的文字去敘述那些逝者的遭際與悲苦:“許多比我優(yōu)秀的人們,已經(jīng)消失在風沙荒漠里面。尸骨無存,遑論文字?遑論意義?從他們終止的地方開始,才是我對命運之神的最好答謝?!?br/> 我最喜歡高爾泰寫入的文章,以人敘事,娓娓道來。人中有“事”,“事”中有人,“心史互證”,既有大時代中的狂風暴雨,亦有風雨飄搖時人性的冷酷與溫暖,堅定與動搖。
在這些文章中,我最喜歡的是《唐素琴》。
唐素琴是高爾泰的同班同學,長得漂亮輕盈,猶如羚羊一般,“動若脫兔,靜若處子”。他以姐姐看她,她卻暗自喜歡他。在那個年代里。橫掃了一切“反動權(quán)威”與“牛鬼蛇神”,驅(qū)神除鬼,一切“唯物”、“政治正確”至高無上。唐素琴是班干部,常以“政治正確”對高爾泰“糾偏”。她善良但“正確得可怕”。風暴襲來,先是高爾泰被揭發(fā)批判,唐素琴也躲著他。樹欲靜而風不止,唐素琴隨即也陷入風口浪尖,接受審查,被打成右派送至農(nóng)場改造,其間自殺未果。幾年后,兩人相見,那個美麗澄凈的女孩兒巳交得“憔悴佝僂”。就是這次相見,高爾泰知道了唐素琴喜歡自己。20年后,兩入再次相見,唐素琴“當7政協(xié)委員,銀發(fā)耀眼,目光清澈明凈,好像又恢復了昔日的光彩”。時光流轉(zhuǎn),人生起伏跌宕,冰火兩重天,是幸,還是不幸呢?
有人說,上世紀80年代是一個“行走的年代”,曾經(jīng)浸淫于90年代的高爾豢,行走與漂泊似乎是那個時代賦予他的宿命。他用涓涓文字回憶著那些苦痛與記憶,在這些流淌著生命印跡的文字中,實現(xiàn)了滴血的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