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晨,方果子醒來時,老方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晨練,買回了早點。
老方說:“我下樓的時候,天還沒亮。我開始跑步,路過一輛停著的轎車,覺得那車的后備箱上有什么東西,黑糊糊的:我停下來轉(zhuǎn)身去看——你猜是什么東西?”
方果子說:“一只黑貓?!?br/> “不對,后備箱上放著一只黑色的小皮包,鼓鼓的?!?br/> “你打開皮包看了嗎?”
“沒有。你猜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什么?”
老方露出警惕的神情:“前兩天公交車爆炸起火,不也在這個時間?”
方果子也緊張起來:“那你趕緊跑開了?”
“正在這時,一個巡邏的小區(qū)保安騎車過來了。這個保安我認(rèn)識,是小蔡。我指著黑包對小蔡說:‘10秒鐘以前,我發(fā)現(xiàn)了這個,要馬上報警吧?’”
“小蔡打了110?”
“這些保安一般都當(dāng)過兵,小蔡正好當(dāng)過工兵,排雷防爆最拿手。他不慌不忙地聽了聽,沒聽見定時炸彈走表的聲音。真是藝高人膽大,他竟然伸手摸了摸皮包,說:‘方先生,這里面好像是——錢!’”
方果子立刻泄了氣:“你說得這么恐怖,結(jié)果還是拾金不昧的故事。”
老方繼續(xù)敘述:“小蔡當(dāng)著我的面打開皮包,拿出厚厚的幾沓百元鈔。他說:‘方先生,你先別走,我們一起把錢點一點,免得到時候我一個人說不清楚?!缓螅驮诤髠湎渖险?zhan)著唾沫點起錢來。”
方果子問:“一共有多少錢呢?”
“小蔡點出的數(shù)字是九萬九千九百元。他自己懷疑說:‘我少點了一張嗎?應(yīng)該是十萬元整吧?!缓笏贮c了一遍——還是九萬九千九百元。他讓我也點一遍,我不得不干起了這活兒。這時,已經(jīng)有別的居民開始晨練了,他們跑過我們身邊時投來疑惑的目光?!?br/> “他們還以為是小偷在分贓?”
“我終于點完了,小蔡數(shù)得沒錯,一共是九百九十九張一百元。我對小蔡說:‘皮包放在你們的值班室,失主應(yīng)該會回來找吧?”
父子倆正說著,門鈴響了。來的人是保安小蔡,他告訴老方:“失主出現(xiàn)了,姓韓。韓先生一早去外地做生意,上車前接了個電話,順手就把包放在別人的車上了。等他發(fā)現(xiàn),車已經(jīng)開出去幾十公里了?!?br/> 老方問小蔡:“錢沒錯吧,是九萬九千九百元?”
小蔡說:“沒錯,就是這么多。韓先生很感動,他說今天要趕時間,等他從外地回來,一定登門重謝?!?br/> 老方思索著:“‘重謝’是什么意思?”
方果子說:“人家過意不去,要付給你酬勞?!?br/> 老方連連擺手:“做好事怎么可以要酬勞,聽失主說聲‘謝謝’就行了。小蔡,那位韓先生什么時候回來?”
小蔡說:“這我倒不清楚?!?br/> 第二天是星期日,整個上午老方都在家。下午郵遞員送來匯款單(這是老方的稿費),老方就去郵局領(lǐng)取匯款。
從郵局回來,老方問方果子:“韓先生來過沒有?”
方果子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哪位韓先生?”
“就是要來登門重謝的那位呀!”
“哦,他沒來?!?br/> 第三天是星期一,方果子去上學(xué)了。
放學(xué)回來,方果子想到老方的心事,便問:“韓先生來過沒有?”
老方幫韓先生解釋:“也許他還在外地?!?br/> 接下來一連三天,只有抄電表的登過門。
星期五的早上,老方在小區(qū)里遇見騎車巡邏的小蔡。
小蔡說:“方先生,昨天我看到韓先生了。”
“是嗎?”老方問,“他一定很忙,又馬不停蹄地出去了吧?”
“沒有啊,他的車就在這里?!毙〔讨钢惠v青花瓷圖案的轎車,“他的車最好認(rèn),他是做瓷器生意的?!?br/> 老方無話可說了。從這天起,他囑咐兒子莫提韓先生,免得勾起心中遺憾。
又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郵遞員送來匯款單。
老方又要去郵局,出門前他東翻西找。
“你找什么?”方果子問。
“身份證?!崩戏秸f,“取款需要身份證。方果子,你有沒有看見我的身份證?”
“沒看見?!?br/> 老方只好繼續(xù)亂翻亂找……
等老方找遍了所有的角落,方果子提醒爸爸:“是不是你掉到外面了?”
老方拼命回憶,怎么也想不起把身份證遺失到哪里了。
最后他說:“實在找不到,只好去補辦了。不過補辦身份證還要去拍照,挺麻煩的。郵局的職員認(rèn)識我,今天取款,我就請他們通融一下吧。”
老方走進(jìn)郵局。
他來到取匯款的柜臺前,剛要跟人家商量,里面的女職員先跟他打招呼:“方先生,又有稿費了?”
老方咧開嘴應(yīng)付地笑著。
女職員又說:“方先生,取款需要身份證,這您是知道的吧”
“知道,知道。不過——”
不等老方解釋,女職員從抽屜里拿出一張證件,遞到老方面前。
老方一看,喜出望外:“哎呀,是我的身份證,太謝謝了!”
女職員說:“上星期您取款時忘了收回身份證,是我們那位同事替您保管好,讓各個班注意,等您來時還給您?!?br/> 老方十分感激:“沒有身份證太不方便了。你們那位同事明天上班吧,明天我要來感謝他?!?br/> 女職員說:“我們替您轉(zhuǎn)達(dá)吧,您不用特地跑來感謝?!?br/> “不,一定要當(dāng)面謝才見誠意?!?br/> 老方心里想:我是方先生,又不是韓先生。
過了一天,老方又去郵局。
辦理取款的換了一位職員,但不是老方要找的那位。這位職員告訴老方,他要找的那位今天請了病假。
老方急忙問:“那他什么時候來上班?”
“不知道,這要看他什么時候病會好。方先生,您今天有匯款要取嗎?”
“沒有,謝謝?!?br/> 老方回到小區(qū)。他看見青花瓷圖案的轎車還停在那兒,心想:我不會這樣不知感恩,不管是大恩還是小恩,該說的“謝謝”是一定要說的。
老方上樓,進(jìn)門,方果子告訴他:“有位客人等了你好一會兒了?!?br/> 老方看看那客人,竟從未見過。
客人上前抓住老方的手,激動得不愿松開。
承受如此熱情,老方不好意思地問:“您是?”
客人說:“我姓韓。方先生呀,我剛從外地回來,我爸爸媽媽那兒我都還沒去,一定要先來謝謝方先生!”
方果子跟父親交換了一個眼色,并說起無聲的唇語。
老方讀懂了兒子的意思,方果子是說:“這聲‘謝謝’雖然來遲了,但總比不來好。”
老方欣慰地說:“韓先生,您不用這么客氣,我只是做了小事一樁,您還是趕緊去看望令尊令堂要緊?!?br/> 韓先生茫然:“什么磚?什么糖?”
方果子解釋道:“令尊令堂就是你的爸爸媽媽?!?br/> 韓先生恍然大悟:“那我以后就管我的爸爸媽媽叫‘令尊令堂’!”
于是老方不得不糾正韓先生:“對自己的父母是不能叫‘令尊令堂’的,您只有提起我的父母才能這么說……”
糾正完了,沒話可說了,可是韓先生卻毫無告辭的意思。
方果子便對老方一個字一個字地使用唇語:“他怎么還不走?”
老方用唇語回答:“我怎么知道?”
韓先生似乎難以開口,但他不得不開口:“方先生,我早就想來謝您的,可我真的忙得脫不開身,您千萬別忠心耿耿啊?!?br/> 方果子皺眉道:“這應(yīng)該叫‘耿耿于懷’?!?br/> 老方說:“我不會耿耿于懷的。韓先生,您還想說什么?”
“方先生,我這個人老犯同樣的錯誤。今天早上,同樣的時間,我掉了同樣多的錢,可是我等到現(xiàn)在,等不到同樣的結(jié)果?!?br/> 老方明白了。他嘆了一口氣:“韓先生,您不是為了說‘謝謝’來找我的。您想知道,撿到錢的人會不會同樣是我?!?br/>
插圖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