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夢晗跟在班主任張老師后面向教室走。班主任邊走邊介紹：“咱們這里是藝術(shù)中專的繪畫班，上午學(xué)文化課，下午上專業(yè)課。你差不多晚來一個月了，這學(xué)期主講水彩、水粉的繪畫技能……”很快地，她們來到了教室。教室里有點亂——有的同學(xué)在畫板前專心繪畫，有的在一邊低聲交談著畫畫的問題——也可能這就是繪畫班教室的樣子吧。
　　“停一停，靜一靜，這是咱班新報到的同學(xué)——林夢晗，大家歡迎！”教室里響起了稀稀落落的掌聲。
　　大家都停下手里的工作，也打住了說話的聲音，抬頭看林夢晗。有幾個男同學(xué)目光定定的。林夢晗感到自己的臉上有點熱。
　　 “袁野，袁野……”班主任一連喊了幾聲，才有個聲音回應(yīng)。
　　“到……在這呢?！笨拷淌业暮竺鎵呎酒鹨粋€高高的男生。
　　“你把旁邊的空座整理一下，讓林夢晗坐那里。”班主任說完，又轉(zhuǎn)過頭對林夢晗說：“你過去坐吧！”
　　班主任離開了，教室里又有了嗡嗡的說話聲。
　　林夢晗向著班主任剛才指定的座位走去。那個高高的男生正在低頭鼓搗著一堆書、一些散落的筆——顯然他就是“袁野”了。看到林夢晗走過來，他似乎更加手忙腳亂了：一會兒把桌子上的書胡亂塞進抽屜里，顧不上擦桌子上的墨跡，又收拾起椅子上的顏料、裝水的瓶子……
　　林夢晗從背包里摸出一塊面巾紙，把桌面上的污漬擦干凈。椅子上的東西已被搬走了，她又擦了擦椅子，自認為干凈了，這才瞟了一眼自己的新同桌。
　　袁野把搬下去的東西靠著墻角放整齊了，卻還在那里低頭擺弄。
　　林夢晗坐定后開始環(huán)顧四周：這是間很大的教室，課桌之間距離很大，但是每個桌子上都是雜亂無章地擺放著一些她說不上名字的物品，每個同學(xué)也是或坐或站地在畫板面前忙碌著，沒作畫的人也不少，有的站在別人的畫板前靜靜地看著，有的在一旁評論……她收回目光，又側(cè)頭看了一眼同桌袁野：他已經(jīng)向著墻壁支起了畫板，手里握著一支很長的沾著顏料的畫筆，開始作畫了。林夢晗就悄悄觀察袁野，只見他時而退后思索，時而用筆在畫板上涂抹幾下。他前額那蓬松的、略長的頭發(fā)隨著動作甩來甩去，一雙不大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挺拔的鼻子、緊抿著的嘴唇、白皙的面龐——輪廓清晰……不愧是藝術(shù)中專，學(xué)的是藝術(shù)，人長得也藝術(shù)！林夢晗的眼睛像攝像機一樣迅速掃了一眼袁野，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他的畫板上。
　　畫紙上方一輪初升的太陽紅得很耀眼，周邊的云是淡淡的金色，下方是微波蕩漾的海水，藍中帶黑，幾處浪花卻是白色……林夢晗覺得自己對畫的欣賞力還不夠高，不能準確說出心中的感受，但有一點她可以確定，袁野畫的應(yīng)該是一幅“海上日出”。
　　正看得出神，袁野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沒有表情地說：“給點意見吧?！?br/>　　“我……哪里會給什么意見?。俊绷謮絷嫌悬c窘。
　　“不用謙虛，藝術(shù)講究的是感覺?！痹耙贿呎f著，手里的筆還在不停地畫著。
　　“你畫得很美。”林夢晗真誠地說了一句。
　　“美嗎？”袁野說完又把嘴唇緊緊地抿起來，“但美的東西太容易破碎了?！?
　　林夢晗一愣。這時，一些同學(xué)圍攏過來，幾個女同學(xué)還發(fā)出了夸張的嘖嘖贊嘆聲。
　　“袁野，你這幅畫好有意境啊……”
　　“我好喜歡你這幅畫啊，袁野，你真棒！”
　　“袁野，這幅畫參加完畫展就送給我吧……”
　　這些女同學(xué)的熱情讓林夢晗心里很不舒服。但奇怪的是，被稱贊的袁野卻不為所動，他仿佛什么也沒聽到，仍然專心致志地畫他的畫。林夢晗也盯著袁野看，袁野一抬頭，正和她的目光對上了。他的目光里帶著冷冷的傲氣，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林夢晗突然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周圍的女生們還在一邊說，一邊用沾滿顏料的手比比劃劃。林夢晗真怕那些顏料弄到自己的身上。她就看看教室的這邊，再看看教室的那邊，但發(fā)現(xiàn)總有幾個人在偷偷看著她，林夢晗的臉又紅了。
　　
　　二
　　
　　中午在學(xué)校餐廳里吃飯的時候，林夢晗與袁野有了一次正面接觸。
　　當時林夢晗端著裝滿湯湯水水的飯盒向餐桌走，她光顧照看飯盒了，一下子撞到了迎面走來的一個男生的身上，飯盒就扣在了他的腳上。嚇得林夢晗低著頭急忙道歉，被燙的男生一邊跺腳，一邊嚷道：“干嗎呀，給我的腳喂飯啊？”林夢晗抬頭，被撞的男生正是同桌袁野。
　　很多人都在向這邊張望，一聽袁野說的話，有幾個人哄笑起來。袁野還想說什么，卻突然低下頭轉(zhuǎn)身走出了餐廳。
　　林夢晗看著袁野的背影，一下子呆住了——袁野原來跛腳！
　　林夢晗默默地撿起飯盒，又去打了一份午餐，端到了班里。袁野正坐在座位上看書。
　　“對不起……”林夢晗把飯盒放在了袁野的桌子上。
　　“沒事?！痹邦^也不抬地說，“我的腳，本來也不是什么好腳。”
　　林夢晗一下難過起來，仿佛是她故意戳到了袁野的痛處似的。
　　那盒飯就一直放在桌子上。林夢晗和袁野誰也沒動它。
　　下午的專業(yè)課時間，老師講的是靜物水粉畫寫生。
　　講桌上鋪著淡黃色的綾緞襯布，一只古色古香的花瓶細頸肥肚，瓶子里還插著幾朵潔白的玉蘭花……老師示范著講解繪畫要領(lǐng)，作畫的角度，著色的步驟。然后，學(xué)生開始自行繪畫。林夢晗還是第一次畫這種組合的靜物，如果素描基礎(chǔ)不好，就很難畫準物體的高光和明暗分界線。她拿著鉛筆勾畫完輪廓，對高光部分正猶豫不決，旁邊的袁野伸過手來，在畫紙上刷刷勾勒了幾下子，整個畫面的立體感馬上體現(xiàn)出來了。林夢晗對袁野投去了感激的一笑。袁野卻慌忙躲開林夢晗的目光，臉紅得像個孩子。林夢晗心里偷偷笑了，覺得這個時候的袁野還真有幾分可愛。
　　老師開始講課了，是關(guān)于繪畫理論和技法的內(nèi)容，林夢晗一句也聽不懂，鼻尖上直冒汗，袁野偷眼看看她，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么。
　　等老師講完了課， 袁野像自言自語似的，看著自己的桌子說：“手為心動，心里有畫，才能作好畫……”
　　“嗯……”林夢晗悄聲說道，“我拜你為師吧？”
　　“我可是個嚴厲的人?！?
　　“我不怕，只要能把畫學(xué)好。”
　　袁野側(cè)頭鄭重地看了林夢晗一眼，兩個人相視一笑。
　　
　　三
　　
　　有了袁野的指導(dǎo)，林夢晗的繪畫技法提升得很快，已經(jīng)能獨立畫完一幅較小的畫了。她很喜歡畫梅花，以前畫梅花的枝干總是顯得纖弱，花朵又太繁碎，沒有層次。經(jīng)過袁野的修正、指點，林夢晗畫的梅花日漸有形有色了。
　　時間在快樂的日子里總是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就到了放寒假的時候。
　　假期里，林夢晗感覺有點難熬。有一天，她突然收到了袁野的一條短信：你好么？有些想你。
　　林夢晗一遍又一遍地讀著那幾個字，想起了袁野那雙令自己癡迷的眼睛，心里像揣著小兔子一樣狂跳不安。青春的時光里誰不希望被思念、被溫情的思緒包圍著啊。
　　林夢晗握著手機似有千言萬語，但最后打出的字竟是：我很好，也祝你好。
　　過了許久，袁野回了幾個字：我開學(xué)時會送一幅畫給你。
　　漫長的寒假終于過去了，春天來臨的時候，林夢晗提前三天來到了學(xué)校。已經(jīng)有好多同學(xué)都回來了！大家相約著去郊外寫生，還有的相約去市里看什么畫展。林夢晗有些頭暈，最主要是她沒見到袁野。她百無聊賴地在宿舍躺了躺，看了會兒書。忽然間想到還有一幅畫沒畫完，就來到了教室，坐在畫板前開始涂色。教室里一個人也沒有，真是難得的清凈。她畫的速度很快，覺得差不多了，就收筆站起來向后退了幾步，想看看還有什么地方需要補充。剛要站定，忽然覺得一股熱氣從耳邊撲過來，她一驚，回頭正好與袁野相對，自己幾乎要撞進袁野的懷里。林夢晗的心跳不聽話地加速了，這樣近的距離，她簡直不敢直視袁野，因為她也看到袁野的慌亂。
　　袁野依舊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臉上又浮現(xiàn)出了那抹令林夢晗迷醉的淺笑?？吹剿α?，林夢晗的神經(jīng)也松弛下來，也對他笑了笑。
　　“不是答應(yīng)送你一幅畫嗎？我拿來了。”說著，袁野把畫展開給林夢晗看。
　　是一幅風景畫，畫面上有遠山，在林木間有幢小小的房子，雖然小，卻是很別致的樣子，一條小溪在房子前面清亮亮地蜿蜒著，似乎在不停地流淌……畫紙的右上方題的是“寂靜的原野”幾個小楷。林夢晗被明朗素雅的畫面吸引著，全然忘記了剛才的窘態(tài)。
　　但袁野這次，是專門來和林夢晗告別的，他要到一所更遠的藝術(shù)學(xué)校去學(xué)習了，他說那里四周是靜靜的原野，他每天都可以坐在河邊寫生——袁野告訴林夢晗這些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窗外，沒有去看林夢晗的眼睛。林夢晗感覺自己像突然掉進了夢里，竟一下子找不到自己了。結(jié)果她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袁野走了。開學(xué)頭幾天的課，林夢晗似乎聽得很認真，又好像什么也沒聽到。
　　袁野的離開是這樣的寂靜，寂靜得讓林夢晗眼前常常浮現(xiàn)出錯覺。每天向教室走的時候，都覺得袁野正在等著自己，那雙不大不小的、很獨特的眼睛正望著自己，牽動的嘴角正沖著自己淺淺地笑……等看到身邊的座位空空的，她才會突然驚醒。
　　在林夢晗的畫夾里一直放著那幅袁野送給她的山水畫——《寂靜的原野》。
　　林夢晗總記得袁野送她這幅畫時曾說的話：“這是我心中的山水，看著它，你就會知道，我們并不孤單迷茫，那永遠燦若夏花般的夢想已經(jīng)開遍我們心中的原野?！?br/>　　林夢晗一想起這話，心里就潮潮地溫暖。林夢晗就幾次展開那幅畫看，幾次想動筆在那幅畫上加上一個穿著裙子奔跑的小女孩兒——但她知道自己的畫功還不夠，起碼現(xiàn)在不行。
　　發(fā)稿/莊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