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車上了，再過二十四五個小時，就能見到你。
　　你知道這個旅行讓我激動，但我卻愿意選擇這火車的方式，來靠近你。反正我時間多，用乘火車的方式來見你，更符合我的心情。
　　我早就想好了，上了車，坐下來，就開始給你寫信，給你寫一封十幾個小時的長信。所以，這次一定要帶上筆記本，怕一塊電池支撐不了十多個小時，我還多帶了塊充滿電的電池。這滿滿的電量，也是我現(xiàn)在的心情。
　　我一直有乘火車出行的愿望。
　　成都地處偏遠(yuǎn)，又被群山環(huán)抱，所以乘火車出行，總是又慢又長。累到人支撐不了，完全不能體會乘火車的樂趣了。
　　早在十八歲，獨自坐長途火車去廣東，雖是旅行，但人多，時間又過長，三夜兩天，玩也像逃難一般。
　　后來，成年以后，有過幾次從北京坐火車回成都的經(jīng)歷，但也是時間過長，大約要兩天兩夜，而且也完全不是旅行，只覺得坐火車是件苦差。
　　此后是能坐飛機(jī)就不坐火車，不得已要坐火車，也是只坐軟臥，人開始追求一種快速生活。
　　有一年去杭州開會，發(fā)現(xiàn)，其他與會者差不多都是坐火車來的，他們從北京，從南京，從山東，從廣州而來，他們坐個半天一天，就到了。輕輕松松的。
　　開始羨慕他們，覺得，如果我住在那些地方，我也可以坐火車去好多地方啊。
　　飛機(jī)做為旅行的工具，只有快速這一個優(yōu)點，但人忽然就置身另一個地方，另一個季節(jié)，那里，跟你的出發(fā)點，似乎毫無關(guān)系。這種方式，更似工作。
　　半年前，我們還沒見過面的時候，我就在網(wǎng)上查過，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火車的速度，跟我印象中大不一樣了。從成都到桂林，只需要二十四五個小時，其間，還要穿過重慶、湖南、貴州，到達(dá)廣西。
　　而在我的印象中，這樣翻山越省的，至少得花上兩天以上的時間吧。
　　二十五個小時，差不多就是一天。今天坐上火車，明天就到了。
　　這樣的一個速度，對于一個四川人來說，真是天大的喜訊。我在網(wǎng)上的新聞還看到，這趟快速的火車，是去年才開通的，我算了算時間，也差不多是我們在網(wǎng)上剛剛開始認(rèn)識的時間。如果換成種神秘主義的說法，就是，這趟直達(dá)列車，也許就是替我們安排下的。
　　所以，當(dāng)然要選擇坐火車出行，用火車的方式去接近你，看得見，我是如何從四川盆地，從我封閉的日子里，一步步地走近你的。
　　
　　晚上七點過上的火車，安頓下來，火車出發(fā)，外面的天差不多黑了。看不了外面的風(fēng)光，看看車內(nèi)的人，也是有趣的事。想想，我平日在公車上，都以打量揣摩周圍的人為樂事，何況在火車上，有這么大把的時間，這么豐富的細(xì)節(jié)。
　　對面下鋪的小伙子顏面整潔，穿著高領(lǐng)衣服，把一大袋吃食和一個很大的透明的洗漱袋放在小桌上。一會，旁邊車廂的另一個小伙子來跟他打招呼，他們是相識的，卻不是一起買的票，所以位子不在一起。對面的這位把所有的吃食要分一半給對方，對方說，他也都買了，也都是兩份，兩人推搡了半天。這位說：那豆腐干拿過去。那位說：我從來不吃豆腐干。這位說：那火腿腸拿過去。那位說：我也買了，一樣的。最后這位說，那，吃個桔子。兩人坐著，各吃一個桔子。那人就告別走了。
　　那人的衣著打扮、說話風(fēng)格，跟這一位也是一個調(diào)調(diào)，看他們的樣子，我早猜出他們的身份。
　　我往桌上的洗漱包看去，果然，里面干凈整齊豐富，既有男士洗面乳，也有男士面霜。
　　
　　這一晚睡得不算安穩(wěn)?；疖嚨秸?，我很容易醒，大約是缺乏安全感的緣故。但比以往乘車好多了，以往在火車上，每一夜我差不多都是熬過來的。又沒有燈，聽著火車的轟隆聲、旅客的呼嚕聲、呼吸聲、乘務(wù)員提醒中途下車的旅客的聲音，要完全睜著眼熬過一夜，是很讓人難受的。這一晚，可能因為是去見你，對陌生的城市和生活有著向往和想象，身邊的影響就變小了，醒醒睡睡，人也不算難受。
　　早晨六點之前，車已過了酉陽，六點半左右，車過秀山。
　　天色微明，人早已睡不著了。從中鋪上支起身體，往窗外看去。
　　只見窗外疾速掠過的是越來越漂亮的風(fēng)景。山更綠了，水更清了。很早就聽說酉陽漂亮，說，那里山清水秀，還出土匪。很早就有朋友說，以后一定約著去那里玩啊。這么一說，一年就晃過去了。現(xiàn)在火車這么便捷，乘火車去酉陽，變得容易實現(xiàn)了?；蛟S，下次，我們可以相約在那里見面？
　　下了床，吃了一堆零亂的吃食，打開電腦，看昨晚熄燈前寫的信，接著寫，偶爾往窗外看一下，眼睛就會一直舍不得離開車窗。
　　我住的這一面的中鋪的乘客半夜就下了車，上鋪的人此時才起來，是個女子。從面容上，不大看得清具體年紀(jì)，可能二十多歲吧。昨夜，她把皮鞋脫了，放在了她鋪位對著的行李架上，早上，把皮鞋穿好了，才順著梯子下來。身上穿了件毛衣，去洗漱歸來，又翻到上鋪，忽然說了句：“誰的衣服？”大約又哦了一聲，把外套穿下來，是一件白色的薄呢緊身短腰外套，坐在走廊靠窗的單座上。
　　只見她臉色煞白，兩條細(xì)黑的眉毛，不知是紋的還是描的，嘴唇很薄，涂了紅。臉上有幾個很顯眼的黑點，應(yīng)該是由于長期過度化妝，皮膚被化學(xué)品損壞了。
　　她一人坐在窗前，面對著車內(nèi)，眼睛一直也在觀察。
　　昨天過來和對面下鋪說話的那人，已經(jīng)過來了兩次，每次都見到下鋪那人在睡覺，就看一看，悻悻然離開。
　　大約九、十點鐘，對面下鋪的人起來了，洗漱歸來，坐在下鋪靠窗的這邊。這邊上鋪的那個女子，坐了過來，她捏了本《故事會》，已經(jīng)翻完了。她坐在那兒，終于主動和下鋪那人說起話來。
　　她先聊了她買票的情況，聊了她家在成都附近的一個小鎮(zhèn)，又聊中介手續(xù)費要多少，還要提前多少天定。對面那男子，在她的帶動下，也開始講自己訂票之類的情況。對面的那個男子說是成都附近一個縣城的，聊不多久，他就開始講，自己是去出差的，他們廠生產(chǎn)一種電纜之類的產(chǎn)品，他要去跑推銷。他一邊說，一邊打開桌上的一個塑料袋，給女子展示他廠里的產(chǎn)品。
　　女子并無興趣，話題被女子牽引著。他們說起治安問題。說起坐火車要小心安全。說到一些小偷、車匪的故事。女子說：“小偷還不算啥子，有些熟人都要偷東西，那才嚇人。我以前有個朋友，我跟她一起從深圳回家，中間去逛街，她幫我提過包包，后來，就少了兩千塊錢，包包里頭只剩下幾百塊，肯定不是小偷偷的嘛。后來，我也沒說啥子，后來，又聽別人說起，才曉得她會偷東西。不過，她現(xiàn)在也死了。”她看見對方被她的故事吸引住了，就說：“是真的，她去吸毒，后來得了病，就死了。住在醫(yī)院里頭，我還去看了她，我說，也不說啥子了。結(jié)果，她見到我還找我借錢。我當(dāng)時正在保險公司上班，我說，這個月領(lǐng)了錢，我借個一千兩千就是了。再后頭，過了一段時間，我給她屋里頭打電話，她媽接的，說：她走了。我還多瓜的（瓜，四川方言，傻的意思），問，她走哪兒去了？她媽說：走哪兒去！死了嘛。我說，不得哦。后來，她的老公還來找我，她的老公跟她一樣。又來找我借錢……”
　　對面的男子說：“不得哦?！?br/>　　女子又說：“就是。他打電話給我，多遠(yuǎn)來找我，我就請他吃了午飯，他又約我下午耍，我說，我要去跟幾個朋友打牌，看晚上，吃串串的時候，再喊你嘛。他就說，我沒得零錢，你借給我點零錢，我去網(wǎng)吧上網(wǎng)。我就拿了二十塊給他。我跟我那些朋友打牌，就說起了他，那些朋友也曉得他，都說，不要約到吃飯了，你等會兒，就說你走了。晚飯的時候，他用公用電話打給我，我就說：我已經(jīng)走了。結(jié)果他說：那我咋個辦呢？我沒得錢坐車回去嘛。我說：你喊個火三輪，坐回你屋頭，喊你老漢兒（四川方言，父親的意思）給錢就是了。后頭我才曉得，他老汗兒也早就出去打工了，屋頭根本沒得人……”
　　這女子邊講邊開始咒罵那對男女。我在一旁聽得很不愉快，我覺得她絕不會是她自我描述的那樣，是個善良熱心、糊涂助人的人。中間，對面男子的那個熟人又過來了，看見這女子講得熱鬧，遲疑了一下，下鋪的男子說：“你終于睡醒了！”那男子說：“我早就醒了，過來看過你好幾次了?！闭f完，轉(zhuǎn)身就走了。
　　
　　我聽那女子的自我吹噓，十分不耐煩，就換到過道旁的單座上，繼續(xù)寫信給你。
　　
　　火車過了懷化，窗外風(fēng)景更是秀美。
　　這邊的農(nóng)家房子，跟川西差別很大。川西的農(nóng)家小院，往往每戶都座落于竹叢之中，周圍是田野和小河溝，自成一體。這邊的農(nóng)家房子，會好些戶集中在一起，不再只是平房，而是兩層，上面一層不高，但屋角外揚(yáng)，整個房子看起來，有一種高挑欲飛之感。十幾戶人家集中一地，外面就是一大片田地。越往廣西方向走，房子越是高挑。相比之下，川西的農(nóng)家房子太低矮了，整個房子的形狀是趴著的，而這邊站著，站著站著，就要飛起來了。
　　我猜，可能跟這邊夏天熱雨水多有關(guān)，要講究通風(fēng)。川西強(qiáng)調(diào)的是冬天保暖吧。但川西的傳統(tǒng)農(nóng)家，不講究光線，房間只有一個小黑洞一樣的窗子，很讓我不滿。
　　這邊的農(nóng)家很好看。聚集在一起，是一些自然的小村落。這可能跟他們的土地情況也有關(guān)。這邊房子很多集中修在靠近小山的地方，可能屬于不宜栽種之地，肥沃廣闊的土地，都要用來栽種。
　　眼見就到中午了，已經(jīng)有推車過來賣盒飯，我起了身，往餐車方向走去。餐車在第十節(jié)車廂，我在十八節(jié)車廂，一路搖搖晃晃地穿過去，要穿過八節(jié)車廂。不過，我是一點不抱怨，因為坐得太久，能走一走，也是件愉快的事。
　　在我的座位附近，沒看到一個旅行者，正奇怪呢，走幾步，終于看到，有一些的老年人組成的團(tuán)隊，大約是去桂林旅游的。
　　火車散發(fā)著一種生辣的味道，是盒飯的味道。憑這盒飯的氣味，對餐車的飯菜也就不抱什么指望。
　　但坐火車怎么能不去餐車呢？餐車，有火車上的別樣生活。
　　終于走到餐車，餐車?yán)锏娜瞬⒉欢唷?br/>　　但只有兩桌空位，其它的位置都被乘務(wù)員坐著呢，他們?nèi)齼蓛傻卦诹奶臁?br/>　　我坐下來。桌上鋪著一塊油跡斑斑的裼色化纖桌布，還靠窗放了個小花瓶，花瓶里插了一支塑料玫瑰。
　　這個裝飾很好笑，此時的窗外，正是大片的美景，飛掠而過。
　　我剛剛坐下來，負(fù)責(zé)點菜的胖列車員過于殷情，一屁股坐在我對面，然后讓我點菜。
　　菜牌上的菜不多，價錢也不算貴，只是聽起來，有的似乎可疑。
　　我按最保守的方式點菜，一葷一素一湯。葷菜是普通的青椒肉絲，素菜只有一種，也不知是什么，湯菜點的是普通的蕃茄雞蛋湯。
　　在等菜的當(dāng)口，深感餐車舒適。
　　餐車的座位和桌子都要寬大好些。旁邊是巨大明亮的窗子。人坐在這里，比硬臥的每個位置都舒展，看到的景色更覺得真切動人。
　　還記得有一次，我和你被困在郊外的那家小賓館里，很冷，光線很暗，而外面又在下雨。我們只能坐在房間里看電視。那時就在旅游頻道看了一個介紹歐洲南部的旅游片，介紹旅行列車，也是窗外美景綿延。當(dāng)時，就看得心馳神往?，F(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原來，就是這樣的路程啊。這窗外美景絕不比我們當(dāng)時看的風(fēng)光片差。你出門都是坐飛機(jī)的，我多想能和你一起經(jīng)過這樣的風(fēng)景啊。哪次，我們一起走一走這條路吧。
　　陽光下，四野皆綠，偶有一間小紅房立在田間。那小紅房也樸實得很，往往只是一間守田人的小磚棚。但就這點紅，就使一切都變得動人非常。
　　等著上菜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前面斜對位置上，坐著喝啤酒的兩個大胖的乘務(wù)員，不停地回首，向我張望。本來背對著我的這個，干脆轉(zhuǎn)過身來看我，完全不加掩飾。呵，這種看人的方式，太過直接，并不像一般的人，看美女時是偷偷的打量。我第一個反應(yīng)，差點是想去擦擦臉，不知道是不是臉上有什么臟物。后來一想，可能兩個原因吧，現(xiàn)在坐長途火車的人，多半是貧苦的民工、奔波的底層推銷員、從事莫名其妙工作的底層女子，再不，就是出門的老年人，打扮得整齊漂亮的女性會很少，（這么想，你不會嘲笑我吧），再加上，我還是單身一人出行，還在這里使用筆記本電腦。
　　菜上來了，跟我點的菜名，似乎沒多大關(guān)聯(lián)，盤子極小，菜在盤子里，反而顯得太多，裝不下，壘在里面，隨時可能從盤邊上掉下來。那份炒素菜原來是蓮花白，已經(jīng)壞了，散發(fā)著惡臭。
　　我把它推遠(yuǎn)，用那份肉絲和湯下飯。蕃茄雞蛋湯里沒有雞蛋，也基本沒有蕃茄，倒是意外的有豆腐。肉絲里有許多辣椒，散發(fā)著生辣的氣味。一嘗，極辣。跟四川的香辣很不同。是一種生而沖的辣。我開始疑惑，看樣子，這車班應(yīng)該是桂林的啊，但這么辣，難道車班的廚師是湖南人？火車此時，即將到達(dá)懷化。
　　后來，忽然想到，這生辣，就是廣西的味道，我早就發(fā)現(xiàn)你很能吃辣了。
　　吃完飯，我還是坐在這里給你寫信，寫了半天，后來，他們把我看得很不自在了，才打算回到硬臥車廂。
　　
　　從餐車回來，對面的那人和上鋪的那女子，已經(jīng)聊得放松了。女子說：其實，我不是到桂林，我是到宜州。男子說：你一個人？你不怕被別人賣了？
　　女子說：“我不賣別人就算好的了?！?br/>　　男子說：“你到宜州去做什么啊？”
　　女子回答：“去玩啊。我有個哥哥在宜州，叫我去他那兒。我以前在深圳，今年夏天回家相親，呆了幾個月，實在太悶了?！?br/>　　男子對這話題有興趣，問：“相親？是什么樣的人？”
　　女子說：“哎，相過好幾次親了。這次，我一見面，就對那個人說，我這個人是最受不得氣了，不要拿氣給我受。我還說，我是做不來家務(wù)事的哦，我最討厭做家務(wù)事了。那家人啥子都答應(yīng)，就想我結(jié)婚過去，好生娃娃。那個人呢，是做裝修的，跟我一樣大。我們屋頭也想我結(jié)婚，安定下來。我是他們獨女嘛。但我不想現(xiàn)在就結(jié)婚生娃娃，我還沒耍夠呢。所以，這次我這個哥哥說，他們在宜州還搞得可以，喊我來，我就來了?！?br/>　　男子很好奇，膩了半天，終于把他的疑惑問出了口：“那些K歌房，真的有小姐??？”
　　女子很不屑，說：“當(dāng)然有。在深圳的時候，一個大的K房，幾百個小姐?！?br/>　　男子繼續(xù)問：“來的人，都做些啥子呢？”
　　女子說：“做啥子的都有嘛。也有些就開個包間來嗨的?！?br/>　　男子沉默了一會兒，大約這些事情，對他來說，很新鮮刺激。
　　女子說：“你真是好男人哦，這些地方都沒去過?。俊?br/>　　女子下了決心，要跟這男子普及知識，開始講K房的人員結(jié)構(gòu)。保安、小姐、鴨子、點歌員。她順勢就講：“在包房里服務(wù)的，是點歌員。我開始做點歌員的時候，啥子都不懂。其實里頭門道還是很多的。慢慢就懂起了。有一次，有個老板，請人喝酒唱歌，自己又喝不得，喝得臉都好紅了，人家勸酒，他還要喝，我就把他的酒換成了純凈水，他一喝就曉得了，看了我一眼。后來走的時候，就給了我三百塊小費。這種場合，看得來眼色很重要?！?br/>　　男子很好奇，說：“那小姐出臺不？”
　　女子說：“當(dāng)然要出臺。”她收住話，不往后講了。我看她那架勢，早明白了，她哪里只是簡單地當(dāng)個點歌員。
　　男子問：“啥子人來找鴨子呢？”
　　那女子就笑：“你想都想不到。好笑人呢。”女子問：“你咋個這些地方都沒去過呢？你家里頭管得緊嗦？”
　　男子說：“啊，就是沒去過。我家頭那個在政府機(jī)關(guān)工作，當(dāng)公務(wù)員的。也不算管我管得緊?！?br/>　　女子說：“那你有娃兒沒得？”
　　男子說：“有個女兒?！?br/>　　女子哦了一聲。那個男子說：“我經(jīng)常出差，哪些地方有朋友，就順便去耍一下?！?br/>　　見女子沒接話，男子又說：“你在宜州要呆好久呢？我以后，也可以到宜州來找你耍。”
　　女子仍沒接話。
　　沉默了一會兒。
　　那男子忽然說：“如果時間能倒流就好了。”
　　女子坐在下鋪，背靠在車廂上，長出一口氣。
　　男子接著說：“如果我現(xiàn)在能回到二十多歲就好了，一定會重新選擇，我在廠里頭要好好表現(xiàn)，爭取早一點提升?！?br/>　　我聽到這兒很驚訝，因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猛地聽到人這樣的“人生感悟”，是很少見的。
　　又沉默了一陣子，兩人開始聊起故鄉(xiāng)。
　　
　　我這才聽明白，兩人原來都是廣漢的，男的是城里的，女的是某個鄉(xiāng)上的。女的說：“去年，‘同一首歌’都來過嘛。”兩人熱烈地交換了一些意見，很為家鄉(xiāng)被重視感到驕傲。
　　車已經(jīng)接近南寧。女子拿下她的行李。只有一只小旅行提袋。男子說：“東西這么少啊？”
　　女子說：“帶那么多東西咋子！”男子說：“衣服呢？”女子說：“衣服哪都可以買嘛。我到那兒就買喜歡的嘛。”男子說：“你哥哥來接你不？”
　　女子說：“哪兒需要接！我轉(zhuǎn)個車，一個小時就到了。他們已經(jīng)給我說得很清楚了?！?br/>　　女子把《故事會》還給男子，男子說：“你拿到看嘛?！迸诱f：“我都看完了?！蹦凶咏舆^來，捏在手上。
　　車到南寧了，女子已經(jīng)換好票，男子說：“你給我個電話嘛?！迸诱f：“我的電話到那兒就換了，沒得電話。以后有緣就會再見的?！贝蟾庞捎谡劻诉@么多，男子已經(jīng)覺得兩人溝通得很深，男子叮囑她，一個人還是要注意安全。還是早點回去把婚結(jié)了，安定下來。她告別男子，最后又說了句：“有緣見！”
　　提著包，她就輕輕松松地下車去了。
　　
　　火車在南寧，調(diào)轉(zhuǎn)一個方向，重新往北，朝終點站桂林奔去。
　　車廂里的人很少了。對面下鋪的男子，手里捏了那本《故事會》翻了兩頁，拿了所有的行李，去隔壁車廂找他的熟人去了。
　　我也收拾好行李，安靜地坐著，沒有別人打擾，可以好好地把這封信寫完。
　　到達(dá)桂林將是晚上的八點半。見到你將是晚上八點半。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計劃的這一個星期，你沒有說，我也沒有問。我一直信賴你。從一開始，我就本能地信賴你。我知道你一切都有分寸。
　　我猜想，你可能直接會帶我去陽朔。去陽朔據(jù)說很近，今晚就能在陽朔安頓下來。在那里，你就是一個自由的人，我們走在那里的街上，終于可以不再有顧忌。不像在成都或者桂林。我們可以相擁而行，像那些年輕的戀人一樣。
　　其實，我仍然有一點希望，能在桂林住上一晚，跟你，逛夜景，吃小吃。我拿了在車上剛剛買到的桂林地圖開始研究，想找到你提到過的一些地方。我甚至找到了你所說的你的小學(xué)和中學(xué)，從地圖上看，現(xiàn)在那兒應(yīng)該是很繁華的街市，離那些著名風(fēng)景也很近。逛逛應(yīng)該很不錯。剛剛我還聽到那兩人說過：“桂林的夜景很美！”
　　其實，我也不是因為貪圖美景，我心里還是有些小愿望，我希望看看你成長的地方，想象一下小時候，那個小小的你，在這個地方，是什么樣的。也希望，感覺一下你現(xiàn)在朝夕相處的城市，呼吸一下，你每日呼吸到的空氣，走過你每日要走過的街道。
　　靠近你。體會你。
　　窗外此時美景綿延，隨著緯度的變化，一直在變化著，陽光、植被、民居、河流、土壤的顏色……都在變化。坐在火車上，就能非常真切地感受到這些，知道身處的空間是如何轉(zhuǎn)化的，知道大地是怎么連成一片的。也只有在火車上才能深切地感受到。感受到我，如何抵達(dá)你。
　　信就寫到這里了，懷遠(yuǎn)，我現(xiàn)在有一點點猶豫，這封信，該什么時候給你呢，這封電子情書，是一會兒就聯(lián)網(wǎng)發(fā)出去，還是我回成都，回到我日常生活的那天？
　　
　　作者簡介：
　　西門媚，女，1970年生?，F(xiàn)居成都，專事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