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雖然也做過一些年的攝影記者,但在此行的氛圍和心情里工作,還是我生平第一次。每天沒有硬性的發(fā)稿任務,貌似“寬松”的采訪拍攝背后,逼著自己調動全身心的力量來工作思考,迎接一場接一場未知的戰(zhàn)斗。緊張平靜,焦灼安寧各種感受糾纏交織在一起,努力從一名士兵轉變?yōu)椤熬褤羰帧?,由一名工匠努力向“藝術家”靠近。我感受到自己緩慢但清晰的成長。
出發(fā)前我的目的地更改為剛剛獨立的南蘇丹,讓之前的一些準備落空,雖然沒有很多的資料可供參考,但對一個初生之國陌生之境那種模糊的期待卻更加強烈。查資料時,看到美國國務院因為當地社會治安和部族沖突而剛發(fā)布的旅行警告,不免忐忑。但事后發(fā)現微笑是最好的通行證,人們能察覺到你的善意,讓一個陌生危險的環(huán)境變得柔軟。
帶上4臺相機,包括兩個定焦一個移軸,共6個鏡頭,我大包小包地出發(fā)了。但從在南蘇丹工作的第三天起,我發(fā)現,其實只帶一部相機和35毫米的定焦就夠了?;貒蠼y(tǒng)計了一下,基本所有的照片都是用它拍攝的,深深感受到這只鏡頭拍攝人文紀實題材的稱心如意。白天的南蘇丹很炎熱,只帶一臺相機也有助于保存體力,集中精力拍攝。
當地的外國人說,朱巴可能是世界上基礎設施最差的首都。其實完全可以把“可能”兩個字去掉。這個首都根本沒有市政供水,供電和電話網絡,樓房也是稀罕物。雖然滿目貧困,但尋找到一個合適的拍攝切入點并不容易,頭一個星期也不能上網。終于在一天早上,從當地油印報紙上讀到一條通訊,講到有一批南蘇丹返鄉(xiāng)難民在朱巴中轉。讓我了解到這個群體的存在。這是我購買的唯一一張報紙,就得到這個線索,除了幸運還有什么解釋?
南蘇丹獨立給約200萬在蘇丹居住的南蘇丹人帶來國籍和身份認同的現實問題。他們大多在蘇丹首都喀土穆出生長大,但因為對未來身份認同的憂慮,以及建設家鄉(xiāng)的愿望,自2010年10月以來,有33萬南蘇丹人放棄了在蘇丹的生活,通過各種方式艱難返鄉(xiāng)。大規(guī)模的返鄉(xiāng)潮仍在繼續(xù)。這個群體被稱為返鄉(xiāng)難民。
獨立后的南蘇丹是全球最落后的國家之一,85%以上的文盲,90%以上人口生活在國際貧困線以下,全國柏油道路總共只有80公里。而大量返鄉(xiāng)難民除了隨身攜帶的家當更是一無所有,缺少賴以生存的房屋和土地,成為這個貧困國家中尤為弱勢的人群。安置返鄉(xiāng)難民對南蘇丹政府來說困難巨大。聯合國難民署也把在南蘇丹的工作重心轉為援助返鄉(xiāng)難民,設立過渡營地供其短期停留,并提供基本生活用品和交通運輸服務,同時協(xié)助南蘇丹政府制訂計劃,開墾荒地集中安置返鄉(xiāng)難民定居。
我覺得,這是個有代表性的群體,通過他們也可以表現出南蘇丹這個初生的貧困之國的特質。拍攝到他們抵達碼頭的畫面后,經過與聯合國難民署(UNHCR)、國際移民組織(IOM)還有非洲地區(qū)性NGO組織ACROSS的不斷溝通,我獲準自由進出返鄉(xiāng)難民的過渡營地進行采訪拍攝。在離開的前一天,我把負責人堵在辦公室,讓她安排我到Kuda小鎮(zhèn)拍攝了返鄉(xiāng)難民在最終安置地的生活情況,補上了必須有的畫面,讓返鄉(xiāng)者的故事相對完整。
拍攝的畫面無法預設,但立場可以。動身前,新華社副總編輯王瑤說,關注貧困,不在于刻意表現誰更悲慘,更重要的是力圖表達出貧困中的希望。這讓我想起一段藝術評論:“我不滿足于僅僅是準確的呈現,讓人覺得壓抑,殘酷。我希望它再給人力量,新的思考,再往高處走一步。好多作品都是這樣,最后你就覺得缺了那么一步。如果他能夠在真切呈現的同時,能夠有某種救贖,能夠有某種力量,帶我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會特別感激他?!边@段話啟發(fā)我把專題題目最終確定為《塵埃中的花朵》。
一個返鄉(xiāng)難民很樸素地說:“我們對自己的新國家充滿信心。如果她的未來沒那么好,我就自己親手把她建好!”憑借自身努力和外界幫助,返鄉(xiāng)者們與這個初生之國一道開始新生。再貧困的生活也是生活,包含著生活的全部,有愛的權利,快樂的資格,努力就有未來,勞作就有收獲,就像從塵埃中生長綻放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