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趙老漢和七叔一起在廣州打工時，七叔借了趙老漢六千塊錢，至今未還。趙老漢今年五十六，七叔是趙老漢的本家，說是喊“叔”，其實比趙老漢還小四歲。趙老漢和老伴商議，想把這筆錢要回來。
　　欠這么多年了，七叔兩口子始終不提還錢的事情，趙老漢鼓了幾次勇氣，這次終于講了出來。誰知，當(dāng)趙老漢吞吞吐吐說起要債的事情，七嬸張口就說：“趙長，你記錯了吧，我家老趙什么時候借你錢了?”趙老漢如同晴天挨了個霹靂，當(dāng)時就呆住了，好半天才瞅著七叔說：“七叔，錢是你借的，那時你說孩子要考學(xué)用錢，難道你忘啦?”七叔把雙手朝袖子里縮了縮，一低頭：“我、我還真想不起了，你是不是記錯了啊?”
　　趙老漢真惱了，二話不說，轉(zhuǎn)身就走，回到家就找借條，心想這白紙黑字，就不信你七叔一家光天化日之下能賴賬不成!可怪的是，在家里翻箱倒柜，就是找不到那張欠條。
　　欠條跑哪兒去了，這會兒正呆在七叔家里睡覺呢!原來，七嬸有一次去趙老漢家串門，無意間在一件破棉襖里發(fā)現(xiàn)了自己男人打給趙老漢的欠條，七嬸暗自竊喜，就將欠條偷走了。正是拿回了欠條，七嬸跟七叔商量，要賴下這筆賬。七叔原本心地也不錯，不想聽老婆干這種賴賬的虧心事兒，可老婆執(zhí)意要耍賴，七叔又怕老婆，一番爭執(zhí)后，也就隨了老婆的意思……
　　都快把房子拆了，也找不到欠條，沒辦法，這天趙老漢拎了幾個菜，帶了兩瓶酒，找七叔喝酒。說是喝酒，七叔也知道趙老漢的意思，果然，半斤酒下肚后，趙老漢又說借錢的事情：“七叔啊，你看，當(dāng)時咱倆一起在工地上打工，干了一年，一個人也就掙了六七千塊錢。還是在回來的火車上，你說你家志祥考上了大學(xué)要用錢……向我借六千塊錢，錢是回到家后，那天晚上給你的，當(dāng)時我數(shù)了一遍，你又?jǐn)?shù)一遍，你記不記得了……”
　　七叔黝黑的臉頰一陣暗紅，還沒說話，七嬸就說：“沒有的事兒當(dāng)然記不得啦!趙長，是不是你借給別人啦，然后你記成借給我們了。你回家好好想想吧，這借錢可不是小事情，可不要亂說話啊!”趙老漢心里頓時騰起一陣火，說道：“我怎么會借錯，明明就是借給七叔了!”七嬸一陣?yán)湫Γ骸澳悄闫呤宕虻慕钘l呢，無憑無據(jù)的，你就是告我們賴賬也是告不贏呀!當(dāng)然了，你肯定拿不出借條的，因為我們明明沒借你們錢嘛!”“你……”趙老漢驀地站了起來，指著七嬸氣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陣子，趙老漢才看著低頭不語的七叔，說道：“七叔，你、你可是個叔哇!”說完，趙老漢端起酒杯，一口喝干酒杯里的酒，轉(zhuǎn)身大步走了。
　　到了門外，趙老漢對著七叔家的家門，大大地吐了一口痰，喊了句：“我呸——不就幾千塊錢嗎，老子我不要啦!”
　　回到家，趙老漢兩口子在家生起了悶氣，老伴埋怨趙老漢不該把錢借給七叔，趙老漢責(zé)怪老伴沒把欠條放好。
　　有酒勁沖頭，說不要就不要，可酒醒了，想想六千塊錢掙起來多么不易，這錢要不到手，總是感覺很心疼。趙老漢又和老伴一起去要，可老伴去了也是白搭，七嬸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任誰說啥，就是死不承認(rèn)借錢的事情。這樣一來二去，村里人也都知道了這件事，有人就說七叔一家太缺德，欠錢耍無賴，有人說是趙老漢一家想訛人，他手里沒憑據(jù)，人家七叔根本沒借過他的錢……到了后來，趙老漢一分錢沒要回來，還落了個不好的名聲。趙老漢和七叔兩家，在村里碰上面，也都是低頭繞過去，誰也不跟誰搭話。
　　卻說這天傍晚，趙老漢又鬼使神差地摸到了七叔家。已經(jīng)有挺長一段時間沒來七叔家了，七叔和七嬸看到他，都有點驚訝。趙老漢在堂屋一坐，也不吭聲。七叔咳嗽一聲，叫七嬸去弄幾個菜擺在桌上，兩人又喝了起來。
　　這次半斤喝完，趙老漢沒說什么，兩人繼續(xù)喝，心里都有事兒，酒下去的就快。七嬸的手機響了到外面接電話。趙老漢看七嬸不在，瞪著通紅的眼睛瞅著七叔，說：“七叔，錢反正要不回來了，我也不要了?，F(xiàn)在我就要你一句話，你承認(rèn)不承認(rèn)你是真的借我的錢了?你知道嗎，村里現(xiàn)在有人說我在訛?zāi)?我他媽的幾千塊錢打了水漂，還要落這臭名，我值不值啊?你這個叔是咋當(dāng)?shù)陌?”
　　七叔臉上紅一陣黑一陣，畢竟七叔也是個有血性的爺們，這會兒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七叔腦子亂七八糟一陣子，突然一拍桌子，喝道：“好，趙長，我現(xiàn)在……”七叔話剛開個頭，七嬸進屋了，看到七嬸，七叔的聲音又軟了：“唉，喝酒，喝酒吧!”七叔拿起酒瓶倒酒，卻倒了個空，兩人已經(jīng)喝干了兩瓶白酒。
　　七叔就進里屋拿酒，趙老漢看著七嬸，又問她：“七嬸，錢我也不要了，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承認(rèn)不承認(rèn)你們確實是借我的錢了?”七嬸撲哧一笑：“趙長啊，你要是想混酒喝，隨時可以來，你七叔家雖說不富裕，管你吃飽喝好是沒問題的，來喝酒不用找啥理由，誰讓你是個大侄子呢……”七嬸還是不承認(rèn)，趙老漢氣得站了起來，指著七嬸真想給她一巴掌。
　　這時，七叔拎著幾瓶啤酒從里屋出來，說：“白酒沒了，咱們喝啤酒?！逼呤鍖⒁黄看蜷_的啤酒遞給趙老漢，趙老漢不接酒，怒氣沖沖地說：“好，好，算我瞎了狗眼，是我的眼珠子被狗吃了，不是你們的良心被狗吃了!我誰都不怪，我認(rèn)命，行了吧!我這輩子再向你們要錢，讓我不得好死!”說完話，趙老漢就朝門外走去。
　　七叔追在后面，說：“啤酒都打開了，把這瓶啤酒喝了啊，咱們有事……有事慢慢談!”“我不喝，我不是來混酒的!”趙老漢惱怒地說。七叔一直追到門外，硬把啤酒塞到了趙老漢的手里。
　　這時候，已經(jīng)比較晚了，村里的路上只有幾盞昏暗的路燈，不見行人。趙老漢嘟嘟囔囔道：“什么鳥叔啊，丟人!”趙老漢罵著，把啤酒瓶高高舉起，仰起頭朝嘴里灌去。今晚趙老漢已經(jīng)喝了一斤白酒了，走起路來踉踉蹌蹌，一個不小心，趙老漢被腳下的一塊磚頭絆了一下，一頭朝前面地面栽去。而這時，趙老漢正仰頭喝啤酒，啤酒瓶口正插在趙老漢的嘴里，趙老漢朝前摔倒，自然是啤酒瓶底先著地，接著啤酒瓶口就深深地插進了趙老漢的嘴里……
　　這一下插得很深，啤酒瓶把趙老漢的嘴撐得很大很大，趙老漢痛苦地瞪大了眼珠子，想叫卻叫不出聲，趙老漢就用手去拔啤酒瓶，可啤酒瓶插得太緊了。根本拔不出來……
　　老伴發(fā)現(xiàn)趙老漢的尸體時，哭得死去活來。是村里有人看到趙老漢死在村里的小路上，跑去通知他老伴的。雖然尸體還沒涼透，可老伴再怎么哭也哭不活了。
　　在給趙老漢裝棺材前，肯定要把他嘴里的啤酒瓶取出來，可頗有幾分怪異的是，村里幾個年輕人一起動手，有人抱頭，有人拔啤酒瓶，費了個把小時的勁都沒拔出來。有人提議砸爛啤酒瓶，這樣就可以取出來，老伴不讓砸，怕啤酒瓶爛了，碎玻璃會弄傷趙老漢的嘴。
　　于是，大家伙再次努力拔啤酒瓶，最后終于拔了出來。啤酒瓶取掉后，留下趙老漢張著一個空洞洞的大嘴，似乎在控訴什么似的。
　　老伴想幫趙老漢合上嘴，可托了托他的下巴，嘴巴紋絲不動，竟然定格在了這里。老伴又不敢太用力，怕弄壞了下巴，無奈之下，就這樣留下了趙老漢張著的大嘴巴。
　　要給趙老漢換新衣了，當(dāng)老伴翻過趙老漢的尸體，讓趙老漢面朝下趴著時，忽然從趙老漢嘴里滾出了一個東西。老伴撿起來一看，是個塑料袋裹成一個團，打開塑料袋，里面竟然是九年前趙老漢借錢給七叔時，七叔打的欠條!這個欠條曾經(jīng)怎么找也找不到，萬萬沒料想此時竟然從趙老漢的嘴里滾了出來。
　　“老趙，你顯靈了呀，咱有欠條，咱是清白的，咱不是訛人家錢!你放心走吧!”老伴拿著欠條，激動地抓住趙老漢的肩膀，又高興又難過地大叫道。趙老漢似乎聽懂了老伴的話，一直張開的大嘴，這時“啪”地合攏了。或許，這下趙老漢真的可以安息了。
　　老伴拿著欠條跑到村子里，高高舉起來搖晃著，大叫道：“你們看，這是七叔當(dāng)年打的借條，我們沒訛人!”老伴說著說著，忽然一把將欠條撕了個粉碎，哭道：“現(xiàn)在人都走了，還要錢干啥呢!”
　　再說七叔，得知趙老漢遭遇禍?zhǔn)潞螅挥纱糇×?，朝地上一蹲，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著悶煙，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青。七嬸知道他心里不是滋味，賠著笑湊上前說：“你也不用往心里去，都怪他自己貪杯喝死了，誰也不怪就怪他自己呀!”
　　“你這婆娘還有臉說人家貪杯，為什么不是你掉進錢眼里卡死你呢!”七叔驀地站了起來，揚起巴掌狠狠給了七嬸一個耳光，罵道，“我看你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七叔打完罵完，突然大哭起來，嗚咽道：“為什么偏偏這時候出事兒呢，如果你能好好地把啤酒喝完，什么事情不都解決了嗎!我已經(jīng)把欠條塞進啤酒瓶里了啊……”
　　原來，趙老漢出事的這天晚上在七叔家喝酒時，說的那番話真是讓七叔羞愧難當(dāng)，七叔本想承認(rèn)借錢的事情，可剛好七嬸進來了。七叔進里屋拿啤酒時，取出了藏在里屋的欠條，然后把欠條用塑料袋包住，塞進了啤酒瓶里。七叔本想，趙老漢喝完啤酒后，一定會發(fā)現(xiàn)欠條，有了欠條，七嬸就算想賴賬也賴不掉了，到時候把錢還給趙老漢就是了，卻沒想到趙老漢會在路上出事。在取啤酒瓶的過程中，里面的欠條自然就進了趙老漢的嘴巴，卡在了喉嚨里。趙老漢趴下身子，欠條就滾了出來。
　　趙老漢的老伴拿出欠條后，事情真相大白，村里人紛紛指責(zé)七叔和七嬸兩人昧良心。然而，奇的是，這天七嬸從家里出來，村里人驚異地看到，七嬸竟然變成了一個歪嘴。
　　——七叔憤怒下打七嬸的那一個耳光，竟把七嬸的嘴巴扇歪了，并且再也回不過來了。對于七嬸的歪嘴，村里人都說這是報應(yīng)。
　　
　　(責(zé)編　方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