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據(jù)說凡是去過澗河的人,都知道一家名叫“驛動的心”的酒吧。這家酒吧,座落在澗河這座縣級市的腹地,與北岸商場斜對過,營業(yè)時間是每天的上午十點到第二天的凌晨兩點半。
有那么一段日子,具體說來是2010年的春夏之交,也就是這家酒吧剛剛開張那會兒,只要工作不忙的時候,周德東就時常去那坐會兒,要一杯生啤或者咖啡,找個偏一點的座位坐下,耷拉著腦袋,一個人慢慢地喝,挺像那么回事兒似的。
其實,如果是守著我們這些朋友的面,周德東是不敢擺出這副帶死不活的悲情樣子的。我會相對婉轉(zhuǎn)地說,嘿,你們發(fā)現(xiàn)沒有,咱們這里多了一個流浪歌手,欸?不對,是先鋒詩人。老白則會擂周德東一拳,大罵,你裝個雞巴毛深沉?我操!
酒吧老板據(jù)說以前是賣魚的,復(fù)姓歐陽,周德東跟他似乎挺熟的。后來,周德東在給我發(fā)來的E—mail里告訴我,這家酒吧開業(yè)之初的那兩個月,除了他和幾只異?;罘旱纳n蠅,通常就一個顧客也沒有了。會有哪個生意人開店就是為了賠個底朝天嗎?對于這個問題,周德東就是用腳趾頭或者頭皮屑來想,也會得出否定性的答案,否則他也不會撇下我和老白,大老遠(yuǎn)跑去澗河開了家影樓。
那段日子,老板歐陽都要瘦成一根稻草了,周德東也跟著著急??墒?,周德東很快發(fā)現(xiàn),老板歐陽似乎平靜下來了。這個三十三歲的前魚販子,備好了一根繩子,正好有兩米半那么長。然后,老板歐陽就哼著水唧唧的小曲,開始尋找一棵看起來順眼一點的歪脖子樹。
周德東的E—mail到這兒就結(jié)束了。我當(dāng)時也是閑得難受,就給他回信,問他,后來呢?之后,我又問了周德東一個我有些好奇的問題:你怎么知道那根繩子正好兩米半長?
過了大約三四天吧,周德東給我回信了。他說,是一個女子,拯救了歐陽和歐陽的酒吧。就這么一句。應(yīng)該說,拯救這個詞,被周德東使用得很有嚼頭,要是用個眼下流行的熱詞,就是給力。但在當(dāng)時,周德東卻把我惹毛了。這倒不是說我急于知道酒吧的具體經(jīng)營狀況,我是生周德東的氣,有什么話痛快說出來就得了唄,有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
我馬上就給周德東打了電話,他卻遲遲不接聽。我就耐著性子聽他的手機(jī)彩鈴,是一個男歌手在唱:曾經(jīng)以為我的家,是一張張的票根,撕開后展開旅程,投入另外一個陌生。這樣飄蕩多少天,這樣孤獨多少年,終于又回到起點,到現(xiàn)在我才發(fā)覺。哦……路過的人我早已忘記,經(jīng)過的事已隨風(fēng)而去,驛動的心已漸漸平息,疲憊的我是否有緣和你相依?
我不知道這首歌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唱它的歌手是誰。但我覺得,這首歌起碼不難聽。這讓我先前的火氣小了不少。這首彩鈴歌曲唱完兩遍的時候,周德東接了電話。
我說,德東,我求你件事行不?
周德東說,你客氣什么?有什么事,說。
我說,從現(xiàn)在開始,你有屁就一下放出來,別零打碎敲行不?
周德東說,我也求你一件事,從現(xiàn)在開始,你有屁就一條直線放出來,別拐彎抹角行不?
我就笑了,說,那個女子是怎么拯救了酒吧和酒吧老板?
周德東也笑了,說,這事說來話長。
我說,沒事,我剛交完電話費,有多長你說多長。對了對了,我還想問你,你是怎么知道那根繩子正好兩米半長?就不能是兩米四或者兩米六?
周德東說,那我先問你,知道我手機(jī)彩鈴是什么歌不?
我說,不知道。
周德東說,你問老白去吧。
之后,周德東就掛斷了電話。我急忙再撥,這個敗類死活就是不接,氣得我當(dāng)時都有把他拆巴零碎了拿去喂狗的心思。
2
我就真的去找老白了。老白是我們市名頭很響的先鋒詩人,還是作家協(xié)會的一個什么理事。據(jù)說他的代表作是一首長詩,不在二百五十行之上,也不在二百五十行之下,剛好二百五十行,題為《肚臍以下》。其中最短的一行也要二十五個字,江陽韻一韻到底。我沒有看過,我也不想看。
除了詩人之外,說來也是有點巧合的,老白也經(jīng)營著一家酒吧,位于橋旗路中段。老白的酒吧,名字叫第八感覺。我想,只要腦袋沒被驢踢過的人,通常是想不出這樣的店名的。但別管怎么說吧,老白的酒吧生意很火。這除了因為酒吧出售的洋酒摻水較少,價格也還沒有黑得閃閃發(fā)亮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老白把這里辦得更像藝術(shù)沙龍。一群自稱是下半身詩派的先鋒詩人,每一個半月左右就來這里舉行詩歌朗誦會,也有業(yè)余模特來這里展示時裝秀,還有過氣的歌星在這里舉行新唱片首發(fā)式。詩人、模特和歌星都不來時,就會有夏天穿羊皮襖、冬天光著身子的人,來這里表演行為藝術(shù)。
我是寫小說的,覺得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應(yīng)該要比別的地方故事多,所以每隔一段日子,我就來老白的酒吧坐上幾個小時,漸漸地就跟老白成了朋友。而周德東呢,是搞攝影的,可能也是覺得這地方能給他帶來創(chuàng)作靈感吧,就也常來。我們?nèi)齻€,就這樣湊合到了一塊,用老白的話來說,三個諸葛亮,怎么也趕上一個臭皮匠了。
這會兒,我來到了老白的第八感覺酒吧,正趕上一位女詩人在這里舉行詩歌朗誦會。這個剃了光頭的女詩人,竟然把眉毛也剃光了。女詩人朗誦的同時,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右手舉過頭頂,然后猛地下?lián)]。臺下的二三十位觀眾,不時報以熱烈的掌聲和口哨。老白事先準(zhǔn)備的幾大束玫瑰花,都被這些觀眾買去送給了女詩人。
而我卻聽得兩頰潮紅,一腦門子汗水。我是真的不明白啊,女詩人的詩歌中,蕾絲內(nèi)褲、席夢思和精液這幾個詞,為什么要反反復(fù)復(fù)地出現(xiàn)。
我就把老白叫到一邊,問他,周德東的手機(jī)彩鈴是什么歌?你最近跟他聯(lián)系沒有?
老白說,有聯(lián)系。他的彩鈴是《驛動的心》,驛站的驛,動蕩的動。
我說,第一句是不是:曾經(jīng)以為我的家是票根?
老白說,對,曾經(jīng)以為我的家,是一張張的票根。整首歌詞,也就開頭這句有那么點意思,其余的都雞巴毛不是。
我想笑,但沒笑出來。寫詩的人瞧不起歌詞,這應(yīng)該不算意外吧。就像我,寫中短篇小說,就時常不把小小說放在眼里。這其中沒什么深刻又站得住腳的原因可講,就那么回事吧!我說,周德東可能是抽風(fēng),給我發(fā)郵件,說澗河有個酒吧,生意不好,后來好像又好了,因為出現(xiàn)了一個女人。
老白說,對,這事他在電話里也跟我講了。那個酒吧就叫驛動的心,用歌名做店名,一看老板就白癡。
我說,哦。
老白說,說那老板是白癡,我這都是高估了他的智商。你就說吧,他店名叫驛動的心,他卻不知道這是首歌名。最要命的是,他以為是移動公司做的什么廣告。我操!
毫無疑問,老白的話,又聽得我一頭霧水。我說,這些都是周德東告訴你的?
老白說,是啊。你以為我像你一樣,總把母雞虛構(gòu)成鳳凰?
3
為了少出現(xiàn)幾個老白的口頭語,也為了盡可能客觀一些吧,接下來,我用我自己的語言,復(fù)述一下周德東給老白講的那些事情。
拯救了歐陽和酒吧的這個女子,是歐陽雇用的一個服務(wù)員。女子二十一二歲的樣子,長了一雙超大的眼睛,有些像日本明星濱崎步。周德東見過她幾次,只是知道她姓趙,但沒記住她叫趙小單還是叫趙小雙。私下里,周德東就管她叫趙濱崎步。
據(jù)周德東講,趙濱崎步也是無意中拯救歐陽的,就是說,瞎貓還真有碰見死耗子的時候。那天,趙濱崎步本來是要向歐陽討要薪水的,但她想先過渡一下,她就嘆了口氣說,要是姜育恒能來咱這兒就好了。
歐陽掄起蒼蠅拍,啪地一下拍在墻上。那聲啪簡直光芒四射,但那只蒼蠅卻四兩撥千斤地躲閃開來,它小巧玲瓏的身體,在空氣中劃出了一組輕盈的嗡嗡叫的曲線。之后,歐陽說,姜什么什么恒,是誰?
趙濱崎步就將黑眼仁上翻,做出一副就要暈倒的樣子。她說,姜育恒!姜育恒是誰你都不知道!臺灣歌星,嗷嗷有名,不過這幾年看不到他了。
歐陽的目光從趙濱崎步的臉上移開,重新尋找那只蒼蠅的下落。
趙濱崎步接著說,咱們酒吧叫驛動的心,姜育恒的成名歌曲也叫《驛動的心》。之后,她就唱,曾經(jīng)以為我的家,是一張張的票根,撕開后展開旅程,投入另外一個陌生……
緊攥著蒼蠅拍,歐陽一動不動地立在那兒,傻了。這首歌,歐陽以前的確聽過,但直到現(xiàn)在他才知道歌名叫《驛動的心》,與他的酒吧店名一字不差。在這之前,歐陽一直以為歌名叫《移動的心》,是給移動通訊做的廣告。
歐陽就死盯著趙濱崎步。足有兩分鐘后,他猛地拍了下大腿,指代不明地罵了句,他奶奶的。在接下來的三天里,歐陽鎖上了酒吧的大門,只讓兩個服務(wù)員站在酒吧的大門外。凡是想進(jìn)酒吧消費的顧客,都被她們擋在了門外。對不起先生(女士),我們這兒今天顧客爆滿。一個服務(wù)員說。另一個服務(wù)員說,歡迎您明天早點惠顧我店。
這三天中,有一次周德東來找歐陽,同樣被那兩個服務(wù)員擋在了門外。周德東隱約聽見里面?zhèn)鱽砹烁杪?、掌聲、喝彩聲和口哨聲,他就來到窗前??刹A峭该餍圆畹牟枭A?,里面又?yán)嚴(yán)實實地?fù)趿艘粚雍窈竦拇昂?。周德東不知道歐陽的酒吧里面發(fā)生了什么,就回家看電視去了。周德東看的是一家外省衛(wèi)視的一檔現(xiàn)場直播綜藝節(jié)目,姜育恒演唱了《再回首》和《女人的選擇》這兩首歌。
三天后,澗河市起碼有百分之八十的市民都知道著名歌星姜育恒來過了,在一家名叫驛動的心這么個酒吧,演唱了他的同名成名曲和最新專輯中的主打歌。凡是在那三天中去了該酒吧的顧客,都得到了姜育恒的簽名照片。而另外一些市民還獲得了幕后新聞,比如澗河是姜育恒的原籍,北澗頭村老彭家或老李家的房子,要是上溯到嘉慶年問,那可是姜育恒家的牛圈;比如驛動的心這個酒吧,其真正老板就是姜育恒本人;而在《驛動的心》這首歌中,姜育恒實際表達(dá)的是他對原籍的真切懷戀,等等。
周德東聽到這些時,就忍不住笑了。他急忙打電話給老白,說,老白啊,人家歐陽的酒吧,比你的酒吧火多了,火得歐陽和趙濱崎步在休息間里都穿不住衣服了。老白說,我操,這招真他媽的高……
給我講完這些后,老白問我,最近這幾年,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有詩人沒有?
我說,我不清楚,好像是穆勒吧。
老白說,等哪天我這里生意不好,我就把這個老穆請來,保準(zhǔn)比請歌星有效果。
我笑了笑,剛要說話,那個女詩人走下臺來,坐在了老白的大腿上。她在老白的臉頰上很響地親了一下,然后對我說,Oh,my god!老白則對我聳了下肩膀,同時攤了一下雙手。
我知道我該離開了,就抓緊時間問老白,周德東跟你說沒說,那個歐陽準(zhǔn)備過一根繩子,不長不短,正好兩米半那么長?
老白拍了拍女詩人的屁股,說,我操,老周那是說了句形象化的語言,意思就是那個白癡老板賠得想自殺。
我恍然大悟,之后就笑著離開了老白的酒吧。這個時候,老白一定沒有想到,被他一再稱之為白癡的歐陽,不久之后就要跟他有一些瓜葛了。當(dāng)然,這個時候,我也沒有想到。
4
老實說,離開老白酒吧之后的很多天里,有幾個問題還是在我心里糾結(jié)著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在前面說過我是寫中短篇小說的??蓪嶋H情況是,寫小說不能讓我吃飽飯,所以我還有個職業(yè),在一家小報做記者。做新聞首要的一點就是得較真,所謂用事實說話。
我就覺得,有幾個問題其實是應(yīng)該再推敲一番的。比如,歐陽曾經(jīng)聽過《驛動的心》這首歌卻不知道歌名這件事,周德東是怎么知道的?再比如,歐陽和趙濱崎步在休息間里穿不住衣服,是周德東親眼所見嗎?
在之后的電子郵件和電話聯(lián)絡(luò)中,我沒問周德東這些問題。但是,我問了歐陽酒吧店名的由來。周德東說,店名是歐陽當(dāng)初花錢請一個算卦瞎子取的。歐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瞎子就說“驛動的心”這四個字中,飽含著無數(shù)重美好的寓意。瞎子引經(jīng)據(jù)典、口吐白沫地解釋了十好幾分鐘,歐陽只聽懂了其中的一點:叫了這個店名,他就一定發(fā)財。
周德東還告訴我,我上次打電話給他,他不接聽,是因為他正和歐陽、趙濱崎步在一起,說話不太方便。他說他當(dāng)時正跟歐陽商量呢,要以趙濱崎步為模特,拍一組照片,準(zhǔn)備參加一個什么攝影展。我問周德東,照片拍得怎么樣?周德東說,別提了,沒拍成。之后,周德東就掛斷了電話。
時間轉(zhuǎn)眼就到了201 0年的7月,我又給周德東打了電話。一來是我想問問他,到底因為什么沒能給趙濱崎步拍照;二來呢,我剛剛采訪完我們市的高考狀元,我想問問周德東,稿子怎么寫才能更有一點新意,畢竟他當(dāng)初是我們市的高考文科狀元,大學(xué)里學(xué)的還是新聞。
可我沒想到,周德東的手機(jī)停機(jī)了。我發(fā)了電子郵件,又在QQ上留言,他都沒有回復(fù)。
我就急忙去找老白。老白說,我也挺長時間沒跟他聯(lián)系了,那小子十有八九是跟一個叫什么趙小雙的女孩子私奔了。
我說,你別開玩笑。
老白說,我沒開玩笑。
老白接下來告訴了我周德東可能私奔的理由,我當(dāng)然不相信。可是,到了2010年8月初的時候,我認(rèn)識了一個叫肖黑的男人。我就真的相信,老白沒有騙我,周德東真的是跟一個叫趙小雙的女孩子私奔了,起碼是他們二人同時沒了下落。至于這個肖黑到底是誰,我過一會兒一定會講到的。我還是先講一下周德東私奔或者失蹤的過程吧。
當(dāng)然,我必須說明的是,周德東私奔或者失蹤的過程,我是從老白和肖黑的講述整理出來的,其間摻雜了少量我的想象。
5
我想,應(yīng)該是2010年6月最后那個周六的早上,吃過早飯,周德東想給歐陽打電話。
因為近來影樓生意很忙,周德東已經(jīng)差不多有一個月沒去歐陽的酒吧了,他想問候歐陽一聲。但歐陽的手機(jī)已停機(jī)。周德東就想往酒吧打電話,但考慮到歐陽每天都要忙到后半夜,此時應(yīng)該是正在睡覺,他就沒打電話,想吃過午飯后直接去酒吧看歐陽。周德東就把手機(jī)放回包里,隨手打開了電視機(jī)。
趙小雙就是在這個時候,敲響了周德東的房門。三下很輕的叩擊傳來時,周德東以為是有人在敲他家對門的房門呢,但他還是用遙控器減了電視機(jī)的音量。
周德東先生在家嗎?趙小雙在門外大聲說了句。
周德東就來到門前,隔門問,誰呀?
趙小雙說,我,趙小雙。
周德東想不起趙小雙是誰,趙小雙的聲音他也是陌生的。他就又問了句,誰?
趙小雙說,我是趙小單的妹妹。
我的朋友周德東也沒想起趙小單是誰,他就沒有開門。
趙小雙接著說,歐陽,驛動的心老板歐陽,是……
趙小雙說到這兒就停了下來。周德東就一下子想起了趙濱崎步。他想,這個趙小雙應(yīng)該就是趙濱崎步的妹妹了,而趙濱崎步的原名原來是趙小單??墒侵艿聳|實在想不出趙小雙為什么要來找他,他和她以往可是沒有任何往來的,他和她姐姐趙小單也只是在酒吧見面時打個招呼而已。
周德東就有些猶豫地打開了房門,嘿!趙小雙果然跟趙小單長得很像。
我姐在哪兒?在沙發(fā)上坐下之后,趙小雙一臉焦急地問周德東。
周德東就點愣住了,張了張嘴巴,沒說出什么話語來,就順手用遙控器將電視機(jī)關(guān)掉。
趙小雙接著問,我姐和歐陽現(xiàn)在在哪兒?
周德東撓了撓后腦勺,他說,在酒吧呀。
沒有什么過渡,趙小雙的眼淚就流了下來,她說,我去過了,酒吧十天前就兌給別人了。這半個月,我天天在找我姐,讓她回家。我媽病了,想看看她。一開始,我打電話,她還接,她總說明天就回家,明天就回家。后來我再打,她就不接了,總關(guān)機(jī)。我就去酒吧了,才知道酒吧兌出去了,我姐和那個歐陽也不見了。
周德東就去洗手間給趙小雙拿了條毛巾,遞給她讓她擦擦眼淚。
歐陽和趙小單眉來眼去的,人前人后都板不住搞點小動作,這些周德東都知道。周德東本來以為歐陽和趙小單在一起只是玩玩,一場游戲而已,當(dāng)不得真的。而聽了趙小雙的話后,周德東知道歐陽這是動真格的了,鬧著玩下了死手。
周德東說,這怎么可能呢?就算你姐和歐陽那個,那個不見了,你找我又有什么用呢?對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住?
趙小雙止住抽泣,她說,我姐上次回家時跟我提到過你,她說你說她長得像濱崎步。
周德東說,你家不在澗河嗎?
趙小雙點頭,說,嗯,我家在河濱鎮(zhèn)。我姐說你和歐陽是最好的朋友,你一定知道他們倆現(xiàn)在在哪兒。
周德東就點了根煙,說,其實我和歐陽也有一個多月沒聯(lián)系了。你敲門的前幾分鐘我正給他打電話,他手機(jī)停機(jī)。
趙小雙說,也給我一支煙行嗎?
我的朋友周德東遞給她一支煙,幫她點著,又把煙灰缸往她那邊推了推。
抽了一口煙,趙小雙就笑了,說,你好厲害呀!我隨便在大街上問了幾個人,他們都說認(rèn)識你,說你照片拍得可好了。
6
故事講到這兒,我想插進(jìn)一小段基本沒用的文字。
我記得我在前面說過,周德東是個攝影師,去澗河開了一家影樓。應(yīng)該說,周德東的拍照水準(zhǔn)還是說得過去的。有一次,《澗河晨報》一個記者的相機(jī)壞了,這個記者就帶著周德東一道去采訪。周德東到那兒,隨隨便便地拍了三張照片。結(jié)果這三張照片,竟然在年度全省新聞評選中得了最佳新聞圖片獎,為《澗河晨報》實現(xiàn)了零的突破。有關(guān)這件事的詳細(xì)經(jīng)過,我寫過一個短篇小說《明星照》,有興趣的人可以找來翻翻,沒興趣就算了。
被趙小雙夸獎?wù)掌牡煤茫艿聳|覺得挺受用。他笑了笑說,那些人可能都是我顧客。
趙小雙說,我就這么找到你家了。以后你也給我拍幾張照片唄,我覺得我比我姐漂亮。
周德東含糊地說,行。
趙小雙用兩個手掌支著下頦,眼睛看著墻壁上周德東妻子的照片,說,你妻子好漂亮。
周德東說,行。然后他看了看表,九點五十分了。
趙小雙突然就用手拍了下周德東的頭,說,你總行,行,行什么呀?你妻子怎么沒在家?
周德東的臉就紅了,說,她去省城參加面授。你先別急,我給歐陽家打個電話。
趙小雙的臉色,看上去就又焦急和沉痛了,她說,好吧。
電話打過去,沒人接,再打,還是沒人接。周德東說,可能他家沒人。
趙小雙說,那我怎么辦?
周德東被問住了。這實在不是件簡單的事,而他又不想給自己找什么麻煩。他說,我也不知道你該怎么辦,我還能幫你的,就是把歐陽家的地址和電話告訴你,你自己去找。
趙小雙說,好吧。她的眼里又有了淚水,接過寫有歐陽住址和電話的紙條往外走。
周德東說,我送送你。
趙小雙孩子似地噘著嘴巴說,不用。
但周德東還是替她打開門,跟在她后面出了房門。
趙小雙頭也不回地往樓下走。
周德東說,再見。
話音剛落,趙小雙突然腳下一滑,跌倒,滾下樓梯。
周德東急忙跑過去扶起她。怎么樣?摔壞沒?他問。
趙小雙就緊緊抓住周德東的手,她哭著說,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我可能是太餓了。從昨天到現(xiàn)在,我一口飯也沒吃。我的手是不是很熱?我病了。
周德東試著抽回自己的手,但沒抽回。他說,為什么不吃飯?
趙小雙說,找我姐找的,錢都花沒了。
這時候,住在周德東家對門的肖黑,正要去菜市場買菜。肖黑剛一出門,看到周德東和一個女人擁抱著,他就又輕輕退回屋里,輕輕帶上門。在門關(guān)上的同時,肖黑聽到周德東無限憐愛地說了句,你呀!然后,肖黑從“貓眼”中看到,周德東扶著那個女孩子下了樓。
肖黑是沒有跟蹤周德東和趙小雙的興致的,但因為菜市場和驛動的心酒吧在同一條街上,肖黑就只能跟在周德東和趙小雙的身后。周德東和趙小雙進(jìn)了酒吧,肖黑才發(fā)現(xiàn),這酒吧怎么改了名字?原來不是叫“驛動的心”嗎?如今怎么改成了“移動的心”?緊接著,肖黑看到周德東和趙小雙又走出了酒吧,周德東的手里,多了一條白色的尼龍繩子,長度應(yīng)該是在兩米半左右。肖黑沒心思管這些閑事,就進(jìn)了菜市場。
這之后,周德東和趙小雙就沒了消息。
而我需要補(bǔ)充說明的是,周德東曾經(jīng)在電話里跟老白這樣抱怨,歐陽長得跟塊豬頭肉似的,趙小單怎么就能相中他呢?老白當(dāng)時說,相中你還差不多是不?周德東說,那是。
7
很遺憾,故事到此沒有結(jié)束。
2010年的第一場雪飄落下來的時候,從前住在周德東家對門的肖黑,搬到我所生活的城市來了,而且跟老白家做了對門。我就是這樣通過老白認(rèn)識了肖黑。老白又說了那句話,咱們?nèi)齻€諸葛亮,怎么也趕上一個臭皮匠了。
2010年的第一場雪下得有些不靠譜,竟然整整下了三天三夜。雪停下來的時候,一個自稱叫趙小三的大眼睛女子,來到老白的第八感覺酒吧。當(dāng)時,我和肖黑也都在場。對了,在場的還有那個剃光了頭發(fā)和眉毛的女詩人。按計劃,老白和女詩人的婚禮,將在半個月后舉行。
趙小三一進(jìn)來,肖黑就悄悄告訴我,這個女子,跟去找周德東的那個女子,長得一模一樣。我一愣,還沒緩過神來,就聽趙小三在問老白,你是白先生吧?你認(rèn)識周德東吧?
老白說,我姓白,我認(rèn)識周德東。他去澗河了,我們和他已經(jīng)有半年沒聯(lián)系了。
趙小三接下來說的話,讓我差點癱倒在地上。
趙小三說,是這樣的,我大姐的男朋友——我叫他歐陽大哥,歐陽大哥和周德東關(guān)系也不錯。我歐陽大哥讓我二姐去找周德東,來酒吧小聚一下,可周德東把我二姐拐跑了。
老白一拍大腿說,我操!原來是這樣啊??墒?,我,你找我有什么用?我有什么辦法?
趙小三說,我知道你和周德東關(guān)系特別鐵,你保準(zhǔn)知道我二姐和周德東現(xiàn)在在哪兒。
緊接著,趙小三的眼淚唰唰唰地流了下來。她說,我媽病了,特別想見我二姐。
我、肖黑和老白都沉默了。只有女詩人把右手舉過頭頂,猛地下?lián)],同時大聲說,Oh,mygod!Oh,my god!作為老白和周德東的朋友,我是不應(yīng)該在這樣的情況下離開的,但我又不得不離開。因為我采寫的一個稿子,出現(xiàn)了很嚴(yán)重的失實,總編咆哮著命令我馬上趕回報社。
稿件事件平息下來,已是三天之后了。我匆忙趕到老白的酒吧,卻發(fā)現(xiàn)酒吧改了名字,不再叫“第八感覺”,而是更名為“黑白兩道”。
我一進(jìn)酒吧,就看到女詩人在哭,肖黑正在安慰她。
我問,店名怎么改了?
肖黑說,啊,老白把酒吧兌給我了。
我說,老白呢?
肖黑用右手輕輕拍著女詩人的后背,說,他跟趙小三一起不見了。
肖黑說這句話時,女詩人的哭聲,火苗子一樣躥高了一大截。
我說,這怎么可能呢?這怎么可能呢?
肖黑說,哦對了,我才想起來,老白讓我把一個東西送給你。他邊說邊走向吧臺,從那里取出一條白色的尼龍繩子,不由分說地塞進(jìn)我的手里。
我跟肖黑要了一把尺子,認(rèn)真地量了三次,每次都是兩米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