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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場上

2011-12-29 00:00:00姜貽斌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11年5期


  徐三桂如果不是長得太丑,不可能從窯下調到煤場上。
  一個人長得丑,難道跟調動有關系嗎?
  徐三桂算個特例。
  徐三桂以前走窯,眾所周知,走窯人本來就很難找到對象的,對于徐三桂來說,更是難上加難。人家如果放低條件,還是能夠找到鄉(xiāng)下妹子的,馬馬虎虎地結個婚算了。徐三桂呢,連鄉(xiāng)下妹子也找不到,那些妹子都嫌他長得太丑,沒有一點看相,簡直像個怪物。所以,徐三桂年年月月只能去喝別人的喜酒,到底何年何月喝自己的喜酒,他自己也猜不準。
  所以,看著看著,徐三桂的年紀漸漸地大起來,伙計們的崽女都蹦蹦跳跳地讀書了,即使晚一點的,婆娘的肚子都鼓起像個南瓜了。后來,窯山出于同情,作為特殊情況,把他從窯下調到煤場上,讓他當看守。當時,人家是這么替他考慮的,他人雖然長得太丑,現(xiàn)在到地面上班,也許就有妹子會考慮一頭的,雖然嫌棄他的長相,卻看中他的工種,至少不像嫁給走窯人那樣,每天擔驚受怕的吧?令人惱火的是,仍然沒有妹子愿意嫁給他,她們好像并沒有在乎他的工種,所以,徐三桂的婚事就這樣拖延下來了。
  俗話說,男人無丑相。這個徐三桂,簡直也太丑了,不曉得他爺娘是怎么馬馬虎虎下種的,生下這么一個丑崽。翻眼睛,癟鼻子,嘴巴既翹又厚,還偏偏生了滿臉麻子,加之五短身材,你說,這樣的男人,還能說他無丑相嗎?
  所以,人家當面客氣地喊他三桂,背后則稱他丑八怪。
  有好心人勸道,三桂,你不如討個寡婦算了,反正是過日子么。偏偏徐三桂的標準不肯降低,嘲諷地說,哦,你們討黃花妹子睡,讓我跟寡婦斗榫子,真是沒有良心嘞。
  別人就很驚訝,娘賣腸子的,沒有想到徐三桂居然這么固執(zhí)。
  煤場東邊,樹了一間簡陋的紅磚屋子,面積很小,只能擺一張床鋪,一個小桌子,長年遭到煤灰的侵襲,已經(jīng)像一間黑屋子了。這間黑屋子,既是徐三桂的上班之地,也是他的宿舍。當然,窯山照顧他也是有條件的,煤場上只安排一個看守,沒有接班的,也就是說,看管煤場,是他一個人的任務。所以,他根本不能離開,連電影也不能去看,除非病了,偏偏他又不生病,像頭壯牛。也所以,說他孤獨吧,也孤獨;說他不孤獨吧,也不孤獨,他要時時警惕那些討厭的偷煤人,跟他們周旋。
  來偷煤的都是附近鄉(xiāng)村的人,男人們一般不會來的,如果被抓住,臉上不太好看,所以,來的都是細妹子和細伢子,或是女人,他們?nèi)绻蛔プ×耍阋膊荒馨阉麄冊趺礃?,再者,他們曉得放肆大哭,哭得你的心像棉花一樣發(fā)軟。女人呢,還有厲害的一招,她們會放潑,把破爛的箢箕一丟,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哭大叫,兩手猛烈地拍打地上,你拿她又有卵法?最多是把她們偷來的煤倒回煤場,然后,惡罵一餐了事。
  像這樣的場景,幾乎是無限循環(huán)地在煤場天天上演。
  剛來時,徐三桂看著那些偷煤的,很不忍心去抓,他們是沒有錢買煤,太窮了,是被生活逼著來偷煤的,不然,哪個會春夏秋冬地在黑夜來偷煤呢?自己倒不如開只眼閉只眼,讓他們偷一點算了,煤場上的煤炭堆積如山,偷一點也不顯形。他覺得,他們實在是太可憐了,夜里也不睡覺,夏天蚊蟲咬,冬天北風刮,偷偷摸摸地像鬼子進村,弄不好,還要被抓,抓了之后,煤要倒回煤場,那不是白忙了一個晚上嗎?當然,如果不管不抓,窯山叫你來做什么呢?難道叫你眼睜睜地看他們偷煤嗎?那他們會像螞蟻搬山,毫不客氣地將煤炭一點點搬回家。
  所以,徐三桂的心里很矛盾,有時,就干脆坐在屋里佯裝大喊,快走開嘞——我要來抓人了嘞——其實,他并沒有動身,只想嚇嚇他們。當然,他也明白,這樣的威脅是沒有任何效果的。莫小看那些婦人和細把戲,都是久經(jīng)沙場的老油條了,并不害怕他這般喊叫。當然,如果你跑出去抓捕,他們哦嗬一聲,飛快地逃走了,像地老鼠鉆進土洞,一個鬼影子也不見了。有時,徐三桂很惱火,恨不能搞一把鳥銃,三不三地轟隆朝天開一銃,這樣,肯定對他們是很具有威懾力的,當然,他又不敢這樣做,萬一鳥銃打死打傷人,自己肯定要坐桶子的,那這輩子不就完了嗎?
  白天,徐三桂還能夠睡一睡,煤場上有工人推礦車,有來買煤的汽車,還有過磅秤的,來來往往的很鬧熱,不必擔心有人偷煤,偷煤的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主要是晚上,一到晚上,徐三桂的眼睛就不敢閉上了。煤場簡直就是戰(zhàn)場,有一種無形的刀光劍影,巨大的黑幕,是偷煤者最好的保護傘,所以,他們很放肆,很猖狂,當然,也很策略。他們對付徐三桂的戰(zhàn)術是,你來我走,你走我來。簡直是運用自如,在跟徐三桂打持久戰(zhàn),或者說打游擊戰(zhàn)。所以,徐三桂晚上就不能老是坐在屋里了,還要經(jīng)常走出去看看,圍著煤場轉一轉,回來歇息一陣子,抽根煙,又出去轉一轉。光是坐在屋里,是絕對不行的,那些人鬼得很,彎著腰,或是蹲下,或是伏在地上,你根本就發(fā)現(xiàn)不了的。一旦發(fā)現(xiàn)有人偷煤,徐三桂就撕開喉嚨大喊,你娘賣腸子的,竟敢偷到老子的眼皮底下來了,看我不掐掉你四兩狗命。喊罷,邁開短腿,迅速地沖過去抓捕。當然,有被他抓住的,他一把狠狠地搶過對方的箢箕或籃子,又惡罵,你是個豬嘞,你吃了豹子膽了嗎?老子一腳踢腫你的屁股。當然,他沒有踢人家屁股,只是嚇嚇對方,任對方哭,他把煤倒回煤場,然后,把箢箕或籃子往地上一丟,揚起腳,啪啪幾下踩癟,廢掉對方的工具。當然,大多是沒有被抓獲的,對方很狡猾,把沉重的箢箕或籃子一丟,飛快地逃走了。
  所以,對于那些偷煤的,徐三桂幾乎都面熟了,甚至連他們奔跑的速度都很了解。細把戲逃跑起來,簡直像野兔子一樣,根本不會掉頭往后面張望的。女人逃跑很有味道,屁股一扭一扭的,兩只手一扇一扇,像湖鴨子跑路,還要警惕地望望徐三桂追上來沒有。相對而言,女人的速度慢點,也顯得笨拙,沒有細把戲的敏捷和靈活。徐三桂特別注意過兩個女人,她們都是三十多歲吧,一個圓臉,一個瘦臉,都有些姿色,在那些女人中間算是比較出眾的。她倆都很謹慎和小心,從來沒有被徐三桂抓住過,每次看見徐三桂追來,就迅速一溜,像泥鰍般溜走了。徐三桂想,如果其中有一個沒有結婚,老子就要討她做婆娘,那她就不必偷煤了,不必耽誤瞌睡了,跟著老子守在煤場上,還怕沒有煤燒嗎?當然,他又自嘲,自己哪里能夠碰上這種好運氣呢?若是其中有某個女人看中了自己,那她一定會主動來找他的。再說吧,鄉(xiāng)下這么大的女人,哪里還沒有結婚呢?只要看看她們鼓鼓的胸脯,看看她們滾圓的屁股,就曉得她們生過崽女了。徐三桂有個很奇怪的念頭,就是想抓住她倆一次,然后,居高臨下地看她倆大哭,看她倆苦苦地求情,哪怕就是賴在地上放潑,他也會感到很愉快的。他不會惡罵她們,當然,還是要問問她倆是否結過婚,以證實自己的猜測;還要問問她倆,是否有妹子愿意嫁給他,說不定,她倆就是自己的大媒人。
  看著這些摸黑偷煤的人,徐三桂有時也暗暗嘆息,如果煤場是自己的,不如敞開讓他們痛痛快快地拿,只是有個問題,能夠年年月月讓他們拿嗎?那不把一個窯山拿垮了嗎?煤炭不是白挖了嗎?所以,窯山叫人來這里看守,也是很有道理的。再說,這是公家的煤炭,公家的東西哪能讓私人拿呢?徐三桂的前任叫劉土匪,跟一個偷煤的女人斗榫子,然后,開只眼閉只眼讓她偷煤,結果呢,終于被窯山發(fā)現(xiàn)了,把他發(fā)配走窯去了,聽說劉土匪現(xiàn)在還很后悔,他怎么不后悔呢?走窯不到兩個月,就被矸石打瞎了左眼睛。徐三桂想,如果這樣的好事落到自己頭上,到底有沒有勇氣跟人家斗榫子呢?想想,怕是不敢的。
  本來,徐三桂想自己搞飯菜,反正白天還是比較清閑的,搞搞飯菜,也能打發(fā)日子,省點錢,又考慮到這里是煤灰的世界,如果搞飯菜,吃的都是煤灰,也就不打算搞了。所以,他仍然吃食堂,食堂不遠,幾步路就到了,并不影響他看守。
  
  煤場上的煤炭,像一座座綿延起伏的小山,白天,它們在陽光下閃爍,像無數(shù)的碎金子,也像煤炭張開無數(shù)細小的嘴巴,在竊竊細語,訴說著從大地深處來到陽世的艱難和愉悅。晚上呢,它們就沉默不語了,似乎疲倦了,黑黢黢地像一個巨人在沉睡,連鼾聲也沒有,只是煤炭的那種氣味更加濃郁了。當然,無論它們醒著還是入睡,都沒有忘記把煤灰驕傲地舞得滿天彌漫,無孔不入。就說徐三桂的小屋內(nèi)外吧,簡直是煤灰的棲息地,他想愛干凈都做不到。床鋪是黑的,蚊帳是黑的,衣服是黑的,鞋子是黑的,柜子是黑的,連臉上耳朵鼻孔里也是黑的,完全像個黑人了。所以,他每次去食堂,都要仔細地洗把臉,免得人家說他太邋遢了。雖說自己長得丑,出了煤場,還是要講點衛(wèi)生才好。以前,每天走窯出來,他都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的,還要照照鏡子。那塊鏡子跟著他來到煤場上,他把它藏在被子下,免得沾上煤灰,所以,屋里的一切,惟有鏡子不需要天天擦,锃亮锃亮的?,F(xiàn)在,他幾乎天天要洗澡,這一點比較麻煩。對于這個,他也感到有點后悔。
  到夜晚,煤場上就沒有一絲熱鬧了,沒有了汽車的鳴叫,也沒有人聲的喧嘩,昏暗的燈光下,只有鬼鬼祟祟的影子在不斷晃動,都在千方百計地打煤炭的主意。自己的神經(jīng)呢,則像彈簧般繃得緊緊的,不時地舞動著手電筒,在煤場上照來照去,長長的光柱,像一根凌厲的金箍棒,橫掃著茫茫夜幕,仔細地從中發(fā)現(xiàn)可疑的影子。
  尤其是星期六晚上放電影,他更加感到生活的冷清和孤獨。電影放在操場上,煤場的位置高,從煤場這里看去,能夠看到黑鴉鴉的人,聽到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以及電影中的音樂和對話。徐三桂卻看不見,幕布的距離太遠,而且,不是正對著他這個方向。他想,如果正對著自己這個方向,他還是能夠看見的,當然,如果有個望遠鏡,就太高級了,那么,坐在煤場上也能夠看電影了。
  相對而言,惟有在這天晚上,他是最為痛恨那些偷煤人,甚至連平時的那點同情心也沒有了,如果不是他們偷煤,需要他死守煤場嗎?那么,他不是跟大家一樣,能夠舒服地坐在操場上看電影嗎?為此,他很想跟偷煤人達成一個協(xié)議,每個星期六晚上,雙方休戰(zhàn),通通都去看電影,也算是一種休息吧,以往那六個晚上,大家都沒有睡個好覺嘛。那些人卻根本沒有興趣看電影——雖然似乎比平時的人要少些——卻還是有人來偷煤,簡直是樂此不疲?;蛟S是,他們希望自己去看電影,那么,他們就能夠大大方方來煤場收獲了。所以,對于那些偷煤人,徐三桂簡直恨得咬牙切齒,甚至后悔來看守煤場,如果不來看守煤場,自己還能夠看電影的,擠在鬧熱的人群中,至少暫時能夠驅趕單身的孤獨。
  其實,徐三桂也想過的,不如悄悄地去看一回電影,讓他們偷一回飽的,而他又擔心,萬一被窯山曉得了呢?那不會挨批評嗎?還不會扣工資嗎?徐三桂很嫉羨看電影的人們,有時,他故意拿著手電筒朝操場方向亂射,把夜色攪亂。頭一回,觀眾看見煤場上手電光亂射,以為出了x06927BXf4agMqoKg89k/J5E6dqGvPSEd2xXXwFFqEQ=事故,紛紛地朝煤場跑來,發(fā)現(xiàn)并沒有發(fā)生什么事,就問徐三桂射手電光做什么,你難道是個豬嗎?徐三桂很委屈地說,只有我一個人看不成電影嘞。人們明白他是心理不平衡,故意搞惡作劇,就將他大罵一餐。徐三桂卻屢教不改,每到星期六晚上,繼續(xù)朝操場上亂射,一邊射,一邊竊竊地笑。當然,沒有人再理睬他了,只是憤憤地罵一句,這讓他感到十分的泄氣和乏味。當然,他也想過,不如假裝生病,惟有生病,窯山才會臨時派人來接替他,而他偏偏又裝不出來,萬一被醫(yī)生查出來,那腦殼只有栽到褲襠里面了。
  更重要的一點,自從他調到煤場上,工種雖然改變了,竟然也沒有妹子看上自己。有人見他換了工種,又給他做起介紹來,并且對妹子強調說,他在守煤場,不像走窯人那樣危險了。媒人好不容易把妹子說動了,又帶妹子來實地考察,妹子看見徐三桂,當即嚇倒了,話也沒有說一句,甚至連飯也不吃,就慌張地走掉了,似乎生怕徐三桂來追自己。這是讓他感到最為沮喪的,娘的腳,難道世界上的妹子都死光了嗎?難道她們的眼睛都被雞啄瞎了嗎?難道自己的調動對于她們?nèi)匀粵]有吸引力嗎?
  徐三桂一想起這個,心里就十分難受,很苦澀。娘賣腸子的,人長相丑,難道是我的問題嗎?那都是爺娘給的,你們要算賬,也只能算在我爺娘頭上,不應該算在我頭上,眼睜睜地讓我打單身嘛。所以,看著那些成雙成對的夫妻,徐三桂就癡癡地望,眼里流露出無限的羨慕。即使看見有夫妻打架罵娘,他也很羨慕,人家還有個女人對打或對罵,自己呢,連個說話的女人也沒有。你說人生一世,打一世光棍,這個男人還有臉面嗎?有時,徐三桂真是絕望極了,不如一頭撞死,也不能把話柄留給世人。他甚至想悄悄地在煤堆上挖個大洞,然后,鉆進去,嘩地一聲,讓無數(shù)的煤炭掩埋,叫人們找他不到,還以為他遠走高飛,走到云南四川去了。
  漸漸地,徐三桂似乎感到嚴重的問題還不是討婆娘,而是沒有人跟他說話。以前走窯,還能夠跟班里的伙計說話,打牌,喝酒,嘻嘻哈哈,談笑風生,除了找對象困難,自己并不怎么孤獨,有一種溫暖?,F(xiàn)在,卻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了。所以,在白天,他盡量去跟過磅秤的張胖子說話,臉色和話語包含著討好的意味。張胖子忙不贏,既要過磅秤,又要開票數(shù)錢。徐三桂就無話找話,問他早晨吃什么,中午吃什么,婆娘和崽女聽不聽話,弄得張胖子很惱火,說,喂,你滾開點好嗎?你沒看見老子忙不贏嗎?徐三桂就無奈地退到一邊,心里罵道,你娘的腸子,你不就是過磅秤的嗎?有什么了不起的?哼。無奈之下,徐三桂甚至去跟那些陌生的司機說話,臉色和話語也包含著討好的意味,問人家是從哪里來的,有幾個崽女,爺娘是否健在,等等。人家看見他長得這個丑樣子,就支支吾吾的,回答很含糊,一律愛理不理,鄙夷地看他一眼,叼著煙就走開了,好像跟他這種人說話,有辱自己的身份和面子。所以,徐三桂惟有去食堂吃飯時找人說話,碰到以前的伙計,他非常熱情地打招呼,說哎呀,好久沒看見你了嘞。人家點點頭,問一聲你找到對象了嗎,然后,就匆匆地回宿舍,好像在故意回避他,大概連他的回答都沒有聽見。
  徐三桂站在原地,木訥地望著伙計的背影,心里不由一陣酸楚,他們怎么都不愿意跟我說話了呢?那些陌生的司機不想跟我說話,我還能夠理解,這些伙計怎么這樣冷漠呢?居然也變得陌生了呢?以前跟他們走窯時,不是說說笑笑的嗎?所以,徐三桂心里憋得很厲害,許多的話都堵在胸膛里面,像一群野兔急著往外跳,似乎再不讓它們跳出來,很可能會將他的五肝六肺戳個稀巴爛。有時,實在憋得難受,徐三桂只好躲在屋里對著墻壁說話,嘰里呱啦地說一陣子,心里才稍微舒服一點,當然,自言自語并不能夠替代有人跟他對話。
  徐三桂坐在小屋里,眼睛從漆黑的窗口射出來,像兩道默然的寒光。仔細看,很令人感到可怕。有人經(jīng)過他的窗口,偶爾碰上他這種寒光,往往嚇得猛地一抖。徐三桂想,如果把煤場圍一道電網(wǎng),高壓電麻死他幾個,看他們還敢偷不?也許是窯山怕出人命案吧,怕農(nóng)民來吵事吧。那么,砌一堵圍墻還是可以的嘛,圍墻上面,插著密密麻麻的碎玻璃,看誰還有狗膽敢爬過來?當然,圍墻或許也不能夠奏效,他們肯定會在圍墻上打洞的,然后,像地老鼠般鉆進來。所以,現(xiàn)在的煤場,完全是開放式的,除了馬路那個方向,煤場的邊緣都是山坡,山坡下有樹林,有灌木叢,有一蓬蓬的雜草,當然,還有幾小塊空闊的草地,偷煤人要躲藏起來,是很方便和隱蔽的。再說,徐三桂又不可能追到山坡下去抓人,如果一旦有空隙,別的人就會趁機迅速地去煤場偷煤。所以,他最多只能站在煤場的邊緣上,把手電光亂射,噴著口水,大罵幾句而已。徐三桂希望有人接腔,那么,還不至于覺得枯燥無味,畢竟還能夠說說話,而誰愿意跟他說話呢?
  
  一天深夜,徐三桂悄悄地溜出屋子,躲到山坡下的灌木叢中,他先把自己裝扮起來,戴個爛草帽,像一堆石頭蹲下來,默默地望著煤場。果然,就有三三兩兩的人向煤場進攻了,其中有女人,也有細把戲,他們小心翼翼,瞻前顧后,呈散狀形警惕地向煤場靠攏。
  徐三桂屏住心跳,盯著最先接近煤場的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似乎很膽大,左顧右盼幾下,然后,彎腰放肆扒煤。這時,徐三桂幾乎是伏在地上的,他悄悄地爬過去,當爬到煤場的邊緣時,就猛地站起來,箭一般朝那個女人奔跑過去,嘴里大喊,給老子放下——
  那天晚上,徐三桂終于抓住了那個女人,手電光照在女人的臉上一看,哦,原來是圓臉女人。
  女人很害怕,身子顫栗,淚水涌上來,哀哀的,快要哭了。她肯定是擔心徐三桂搶她的籃子,把煤倒掉,然后,把籃子踩癟。
  徐三桂怔了怔,居然沒有罵她,下巴一抬,示意她把煤炭倒掉,女人默默地倒掉煤炭,緊緊地抓住籃子,害怕徐三桂搶。徐三桂竟然沒有搶她的籃子,靜靜地看她一陣子,然后,溫和地說,你把籃子放下。
  女人放下籃子,似乎猜測到籃子的命運了,眼睛往四處脧,好像準備隨時逃跑,當然,她沒有跑,挪動腳步,慢慢地朝煤場邊緣走去,好像只要走到煤場邊緣,她就能夠逃掉了。徐三桂沒有阻止,拿起籃子也跟著走去,走到煤場邊緣,然后,又走到山坡下,來到草地,這時,徐三桂忽然說,哎,你不要走了,陪我說說話好嗎?
  女人這才站住,抬起頭,十分驚訝地望他一眼,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今晚上,這個人怎么一反常態(tài),不是氣勢洶洶的呢?他是不是有什么企圖?按說,諒他也不敢,四周不是還躲藏著許多人嗎?當然,女人的目光中還是涌出了許多警惕。
  徐三桂問,你男人姓什么?
  女人沉默一下,然后,吞吞吐吐地說,姓……楊。
  哦,那你有幾個崽女?徐三桂把籃子輕輕地放在地上。
  女人回答,三個崽。
  徐三桂聽罷,忽然咧開嘴巴笑起來,羨慕地說,哎呀,不錯,有三個崽嘞。
  這時,女人才顯得略微輕松,撫一下頭發(fā),說,你不曉得,他們好讓我操心的。
  徐三桂說,等到他們長大了,就會孝敬你的么。
  又問,哎,你娘家是哪里的?
  板橋那邊的。
  哦,那離我徐家院子很近,大概只有四五里路吧。
  徐三桂說著,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又指指女人,你也坐下吧。
  女人猶豫一下,然后,很順從地坐下來,她大概覺得他并沒有什么惡意——當然也感到這個人太反?!尤恢鲃拥貑枺愠杉伊藛??我好像沒有看見過你婆娘嘞。
  這句話重重地打在徐三桂的心上,他痛了一下,沮喪地搖搖腦殼,嘆口氣,還沒有嘞。
  又說,哪個愿意嫁給我?
  女人安慰說,你也不要太灰心了,總會有人看得上你的。
  徐三桂苦笑道,你這是長子寬矮子的心,哎,你男人對你還好吧?
  還算好,女人說,當然啰,吵也吵過的,鬧也鬧過的。
  徐三桂聽罷,哈哈大笑,說,還是老話說得好,天上落雨地上流,兩口子吵鬧不記仇,是不是?
  是呀,是呀。女人點點頭說。
  兩人坐在草地說話,大概惟有天空的星子在靜靜地傾聽,眨著眼睛,驚奇地看著這場奇怪而特殊的對話。月光很大,銀白色地潑在山坡下,讓這場對話顯得朦朧而曖昧。夜風輕輕吹來,似銀色的綢緞拂在臉上,讓人極為愜意。遠處,從農(nóng)舍透出來的幾滴昏黃的燈光,前赴后繼地熄滅了。此時,徐三桂穩(wěn)穩(wěn)地坐在草地上,完全沒有怕別人偷煤的擔心了,臉上很生動,心理上感到了一種極大的滿足,終于有人跟他說話了,而且是個乖態(tài)的女人。兩人在不斷隨心所欲地說著,那些窸窸窣窣的話語,有的飄落在附近的草叢里,有的呢,則隨著夜風飛入浩渺的天空中。說實話,徐三桂多么愿意這樣繼續(xù)說下去,一直說到天光,明晚呢,再接著說,往后的日子呢,仍然繼續(xù)說。
  那些零零散散的偷煤人,躲在樹林和灌木叢后面,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們瞪著驚愕的眼睛,遠遠地望著兩個朦朧的人,心想,這個丑八怪,怎么不像往常大罵了呢?怎么不像往常氣憤得似乎要把黑夜扯下來呢?圓臉女人也很奇怪,為什么老是跟他說話呢?哦,她是不是想跟他斗榫子,往后能夠多搞點煤呢?按說,這完全是貓和老鼠的對話嘛。當然,大家又不敢靠攏,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些什么,也沒有看見他們做出親熱的動作。有人還是怕出意外,悄悄地趕回村子,把圓臉女人的男人喊來。
  這個男人的出現(xiàn),的確給所有偷煤人壯了膽子,他們的情緒也更亢奮,遠遠近近地從樹林后面或灌木叢中走出來,跟著這個男人朝那兩個人漸漸靠攏。男人高大結實,步子很快,看見自己的女人跟丑八怪坐在草地上,居然安安靜靜的,不由大怒,你們在搞什么鬼?
  女人嚇得猛然一彈,趕緊站起來,哆嗦地說,沒有做什么嘞,只是在說說話嘞。
  她男人哪里相信?哦嗬,你們只是在說說話?鬼才相信嘞,黑天黑地的,你們只是在說說話嗎?說罷,一把抓住徐三桂的胸脯,吼道,你說,你是什么鬼用意?是不是想勾引我婆娘?你說。
  徐三桂并沒有掙扎,踮起腳,抬頭看著這個憤怒的男人,竟然很冷靜地說,我哪里想勾引?你問你婆娘,我動過她一根手指頭嗎?
  她男人仍然大怒,哦嗬,你哄我?這種丑事誰會承認?說罷,松開徐三桂,揮起右手,朝婆娘臉上狠狠地甩一個耳巴子,又瘋狂地踢了一腳。
  女人哎喲一聲,倒在草地上,委屈地大哭起來。
  這時,徐三桂終于憤怒了,沖過去,對著她男人當胸一拳,把她男人打得踉蹌后退,她男人瞪著驚恐的眼睛看著他,根本沒想到丑八怪的力氣居然這樣大。
  然后,徐三桂伸出一只手指著天上,大聲地說,兄弟,我可以對天發(fā)誓,我告訴你,老子只是想跟她說說話,只是說說話,你懂嗎?沒有人跟我說話,你懂嗎?說罷,淚水突然而涌,轉過身,一步一步,緩緩地朝煤場上走去。
  第二天,徐三桂找到管事的陳大個,冷靜而固執(zhí)地說,我還是走窯去吧。
  
  責任編輯:房義經(jīng)
  郵箱:fang4416@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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