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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家玫瑰

2011-12-29 00:00:00苗長水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11年5期


  一
  
  在侍王市緊靠體育場的街道旁,有一片貧民區(qū)。一條條灰禿禿的毫無現(xiàn)代城市色彩的小胡同里邊,都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建的簡易式低矮平房或樓房,里邊住的大都是原水泥廠職工。
  這是一個真正的城市貧民區(qū)。水泥廠二十多年前就倒閉了,這些職工和家人,有的拿到微薄的補償金或退休金,在社會中靠自身能力維持著最低生存狀態(tài),也有在極端絕望中混日子的各色人等。不過這些老職工以及家庭之間仍然不缺乏原有的企業(yè)親情。
  最靠近大馬路路口的一條胡同口上,有一個利用樓梯底和樓道空間壘起的小賣部,還分成里外間。里間有張床,用一個沒有了鏡子的舊大衣櫥隔出外間,擺了些煙酒飲料學習用品;還有一張很舊的八仙桌,桌里頭擺著一部很舊的小電視機。小屋門口擺著一個取暖做飯的煤球爐,因此這個樓梯底下的空間也成為一個生活空間,這家4口人在胡同內的職工宿舍中還有一間30多平米的房子,但平時基本就住在這個小賣店里。
  男主人今年57歲,名叫張朋賓,是個雙下肢殘疾人。老張個子本來不矮,有1米77公分上下,而且臉膛方圓,鼻正眉濃,一雙大眼炯炯有神,也算個美男子。雙腿殘疾后裝上了兩個假肢,走路總站不太直,顯得略有點矮。但老張和許多他這個年齡的下崗職工一樣,雖然境遇不佳,心里卻始終記掛著國家命運、政治大事,乃至俯瞰世界風云變幻,電視、報紙新聞每天必學必讀。而且一張闊口,極其能說,說的都是有理有據(jù),知善知惡,知是知非,知道良知德性之本,堅持自己應有勇氣原則之論。所以他家這兒也經(jīng)常是水泥廠老職工的聚會點。每天早中晚幾個時間節(jié)點,都會有不同的人來到他這窗口或屋里,侃一會兒大山。
  2009年11月初的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張朋賓正在屋里小窗口底下坐著,聚精會神地看一張《侍王日報》的新聞版,闊大的嘴巴不停念叨著,好像在決策著一個重要的問題。
  廠里老車間主任潘磊和老伴從外面遛彎回來。潘磊從舊西服里面掏出一張紅色百元鈔票遞進窗口說:“朋賓,換得開嗎?都給我換成零的也中,我去買倆燒餅!”
  張朋賓瞥了那張錢一眼:“噫,潘哥,一上午就賣了一盒子煙,哪來得恁些零錢?沒有!”
  “美元也中哩!”
  “真給你美元你敢要哩?真沒那些零錢,過午你出去的時候我看看中不!”
  潘哥把錢收進口袋,又問:“看啥新聞哩?咋沒去按摩?”
  “小趙聽人說超市處理西葫,一塊錢三包,趕著去搶哩,讓我在這看一會兒。昨晚上中央新聞聯(lián)播和侍王新聞都播了今年女兵向社會公開招收的國家文件,今天《侍王日報》上登出來了!”
  “噫噫,還國家文件哩,就你這紅衛(wèi)兵司令的水平……”潘哥說,“那是公告!”
  “公告不是文件?你這先進車間主任白瞎!”
  “想啥好事哩?你閨女想當女兵?太陽還在東邊哩……”潘家嫂子看著報紙笑道,“那樣的新聞不年年都有,你看見哪個老百姓家女孩子當上兵了?別信那,忽悠老百姓的哩!”
  張朋賓卻咬住口說:“這次可是胡錦濤主席說話了,我覺得有希望,你看這還有國防部、省軍區(qū)舉報電話……”
  潘家嫂子從門口跑進屋里,拿著報紙看:“我看看……噫,不就是些電話號碼哩,你就相信這?現(xiàn)在男孩當個兵都花好幾萬,女兵還不得幾十萬?你家有多大關系?”
  “我看看這些文件規(guī)定,覺得俺家嬌龍行!”張朋賓咬著闊嘴說。
  潘哥說:“你家嬌龍是行,可現(xiàn)在是商品社會,不上貨,沒關系,根本不中!不信你在咱廠里搞個民主測驗看看,保證有百分之八十的人不相信!”
  “如果真有百分之二十的人支持,那我也中哩!”張朋賓咧著大嘴說。
  “如今光工人支持不中哩!”
  這時從胡同深處又走來一個彪形大漢,一早沒洗過的一張大圓臉,長頭發(fā)像藝術家一樣披散著,身上的衣服說不清是哪個年代的,腳上趿拉著一雙不知啥年代的圓口舊布鞋——這就是陟輝司令員派干部去找沒找著的那個大漢,其實他就住在這個貧民區(qū)深處,只是他的活動范圍一般情況下都很小,水泥廠又早沒了,想找他一時也真找不著。那天在軍分區(qū)門前打抱不平,是偶然帶著張朋賓的小女兒拐了個彎,買學習用品去了,碰上的。
  這時潘哥扭頭看見他,問候說:“噫,大包,沒喝哩?”
  “喝啥?今天太陽這么恣兒!”大包懶洋洋又很有派頭地走著。
  “曬個太陽就恣兒?幸福指數(shù)很低哩!”張朋賓在窗口上笑他。
  旁邊宿舍樓的二層閣樓平臺上探出一個職工腦袋瓜子:“有太陽曬著咋不算幸福?電視上討論為什么現(xiàn)在極端天氣這么多,你說為什么?”
  “為什么?”
  “我分析,美國一定在地下造什么東西!”
  這些人都笑了。
  大包看著樓上說:“咋哩,老秦,沒酒了?上我那喝去!”
  老秦笑話他:“噘,你那有酒還能在街上曬著哩?”
  大包年輕時也是水泥廠的好工人,沒練過武藝,卻有一個好體格,自己和丈人兩家?guī)状硕际浅运鄠€飯的。廠子倒閉后做過生意,幫人打架進過幾次局子,生意也越來越不中。慢慢地干脆什么也不做了,住在丈人家里,靠著老人的老干部退休工資和妻子做個小買賣,整天喝酒閑逛。
  張朋賓從窗口咧著闊口說他:“光曬個太陽就能活,那也怪中哩!”
  大包好像聽到他們剛才聊的那些閑話了,笑瞇瞇地說:“潘哥,咋著,剛才說啥事?全廠百分之八十都不相信?”
  “張朋賓看見報紙上說公開招女兵,就覺得他家嬌龍能當上女兵哩!”
  大包笑了:“咋著?朋賓哥,那得百分之百都不相信,不信我和你打個賭!”
  “你有啥可賭哩?老婆?誰稀罕要哩!”
  “說啥?說那有屁用……朋賓哥你咋就不相信這個理兒哩,我早給你說了,這個社會,有的人就是一生下來就有花不完的錢,享不夠的福,他想受罪都受不著!有的人就是一生下來就有受不夠的罪,受不夠的辛苦,就是再想掙錢,還是有受不夠的罪在前頭等著他!”
  “噫,哪有像你這樣那么大個子,整天在丈人家賴皮的?”
  “咋著,你不是靠嫂子掙錢養(yǎng)活?”
  “我啥時候靠你嫂子?她不靠我還在鄉(xiāng)下扒垅溝哩!”
  “別說那!”潘哥又把話轉回當女兵,“張朋賓你就別想那好事,你還記得不?咱廠里有個紀委書記是部隊團政委轉業(yè)的?”
  大包說:“噫!我怎么不記得?人家有部隊政策照顧,廠子黃了,又安排到園林局發(fā)工資去了?!?br/>  潘哥說:“我是給你說,咱廠有史以來,就他女兒當了兵,你們知道不?”
  大包說:“俺一個普通工人,咋知道那么大的事!”
  “是哩,凡是真正的好事,那還敢敲鑼打鼓哩?人家女孩,是紀委書記找了他部隊的老戰(zhàn)友,悄悄走的!張朋賓,你好好考慮考慮,就你這紅衛(wèi)兵司令,還不是真司令,殘廢下崗職工的女兒,還想當女兵?誰信?”
  大包說:“走走走,喝咱的去……”
  張朋賓不說話了,閉上闊嘴唇,考慮著,感覺上卻還是有點不服氣。
  水泥廠的老職工都知道,張朋賓年輕時在鄉(xiāng)下的中學里當過“紅衛(wèi)兵司令”,“大串聯(lián)”時背著半挎包紅薯干進過北京,在天安門廣場受到毛主席、周總理還有很多領導人的接見。所以張朋賓到現(xiàn)在仍然有空就給人吹這一段,說:“我就堅持認為,那些領導不管犯了什么錯誤觀點,我作為一個農村的孩子,當時能受到那么高的接見,這就是終生難忘的,也讓我終生敬佩。”
  張朋賓是從農村被招工進的水泥廠,那時候還是個有文化也腿腳麻利的颯小伙,那時候的水泥廠工人在社會上很驕傲,收入、福利都是全市最高的,到哪都讓人高看一眼,傲不嘰兒的。有一次車間發(fā)生了生產(chǎn)事故,不到二十歲的張朋賓沖進了幾百度高溫的水泥生產(chǎn)線,雙腳被嚴重燙傷,不得不截肢。廠里很照顧他,幫他從農村找了一位漂亮姑娘小趙,安排到廠里干了臨時工,和他結婚。媳婦以后又轉成正式工?,F(xiàn)在小屋里那個當隔斷的三開門的舊大衣櫥,就是當年結婚時廠里給做的,那時候還是很氣派的高檔家具。
  
  誰也沒想到,這么大的國營水泥廠也說完就完了,他們都成了低保戶職工,他和妻子現(xiàn)在每月一個600元一個300元,比情況更差的職工,還算好的。受到殘疾人政策照顧,他們生了兩個女兒,可惜的是,兩個孩子都沒趕上好時光。大女兒1990年出生,小女兒1995年出生,兩個孩子從下生時起,就經(jīng)受了艱難生活的磨練。
  妻子給大女兒起名嬌龍,因為小趙在家時就喜歡看武俠,侍王這里又是太極拳之鄉(xiāng),尚武風盛。小趙看到女兒一生下來大眼明亮,手腳結實,亂蹬亂踢,十分好動,就說:“小名就叫她嬌龍吧,男孩的名兒,又嬌又厲害!”
  張朋賓又給她起了個學名文君,取卓文君之意,說:“噫,盼望咱乖將來又能武又能文,像條嬌龍一樣,整出自己的一片天空!”
  “噫!”廠里來看望的職工都說,“張朋賓生個女孩還期望值很大哩!”
  嬌龍著實也長出了個男孩氣質,從三、四歲會跑路,就跟著殘疾又下崗的父母,到菜場撿菜葉,在馬路邊撿啤酒瓶、飲料瓶子,賣個毛兒八分的錢,卻一點也不覺得丟人難堪,非常懂事。嬌龍身體也長得勻稱結實,五歲時有一天走過體校操場,看到人家的孩子在學武術,站在那兒看呆了,手腳不由自主跟著比劃,媽媽怎么也拉不走。
  體校徐覺老師是個太極拳高人,看到了這個大眼睛身材勻稱的結實女孩,走過來,讓她接著比劃幾下。小小嬌龍什么都不怯,一副男孩樣兒,說比劃就比劃。
  徐覺看著連笑道:“好苗子,好苗子!中!孩子,愿意上體校來練不?”
  小嬌龍大眼睛里帶著無限渴望,連連點頭應允:“愿意!”
  媽媽很猶豫,老老實實告訴徐老師:“俺夫妻倆都是水泥廠的,下崗職工,吃低保的,她爸還是個工傷殘,吃都吃不上了,家里真沒錢,根本交不起學費?!?br/>  徐老師卻說:“這孩子不錯,我看中了,只要她肯吃苦學,我就免費收下她,以后只要練得好,也不收你家的錢!”
  嬌龍歡天喜地地跟著媽媽回家,把這事跟爸爸講了。雙腳都裝著假肢的張朋賓眼流滿面,晚上在那個小屋里間躺著,想了很久,才對妻子女兒說:“乖,按說咱再窮,也得掂上點禮物感謝人家老師,可你看咱這個家,能掂出點啥哩?也罷,乖你去!不過你可記住,第一要下苦勁跟老師學,第二要一輩子記著你這老師的恩情!”
  體校的武術訓練班是個特別苦的地方。侍王是太極拳故鄉(xiāng),老師都嚴格按照太極傳統(tǒng)精神教學訓練,只要進了體校,多小年齡的孩子都一樣嚴格要求。每天起早貪黑地訓練,踢腿、彎腰、壓腿、練臂、翻跟頭、舞槍弄棒。只要動作不到位,老師的教學和糾正方法也兇得很,各種懲罰招數(shù)都有,也少不了棍棒相加。許多孩子到了體校才明白向往的武術原來是這么枯燥辛苦,退出了。
  小小年紀的嬌龍卻似乎明白貧民區(qū)樓梯下的家庭環(huán)境的一切,學習武術是她的機會和天空。身上被老師的棍棒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從不掉淚。只有當她自己覺得老師和同學委屈她的時候,她才會偶爾掉淚。凡是老師教訓的對的,她從不會掉淚,自己做不好,還會自己打自己。
  徐覺老師評價:“一起進體校的孩子中,嬌龍年齡最小,悟性最好,最能吃苦,進步最快,而且很神速!”
  嬌龍9歲就在河南省武術套路苗子賽上獲全能冠軍,代表省市參加全國各類武術大賽摘金奪銀。得到的獎金嬌龍從來都是一分錢不花,全部拿回家交給爹媽。那時候得到的獎金雖然不多,卻讓低保戶的父母真正感到了溫暖和希望。有時候嬌龍是被別的單位借去“替賽”,名次和獎金都不給嬌龍,父母有些意見,但也只能忍了。
  妹妹嬌囡5歲了,整天跟著姐姐比劃,到體??唇憬阌柧?,也被徐老師看中了,同樣免費收她進了體校。
  他們一家都永遠記住了徐覺老師的名字。
  全國各大體育院校都喜歡到侍王挖掘太極武術人才,嬌龍9歲被上海浦東新區(qū)體校挖走,免費入學。上海浦東新區(qū)那樣滿眼都是世界頂級高樓大廈、銀行、奢侈商店的環(huán)境,嬌龍這個河南女孩卻很能保持自己的艱苦本色,走到哪也不忘記家里困難,絕不跟人家那些生活富裕的大城市娃娃們比吃穿比享受。打比賽的補助和獎金都在手里攥得緊緊的,省下來都捎給父母。平時再餓再渴也從不亂買飲料零食,花一分錢也計算得比上海人還摳門兒。
  宿舍中別的女孩莫不是絲棉鴨絨鋪蓋,嬌龍就是從家中帶去的舊花棉被,樓梯下的貧困家庭,既不灑香水還有些雜貨味道。上海天氣又熱又潮,棉被不曬太陽,整天練功出汗的女孩蓋久了,味道可能大了一點,同宿舍的上海女娃們都受不了了。有一天干脆把嬌龍的被子從窗口扔到樓下去了。
  小小的花棉被雖然破舊,但它卻也是媽媽用心做的,一直陪伴著她?;薇粡膸讓訕巧先酉聛恚恢涝趺椿厥碌耐瑢W都哈哈大笑。嬌龍抱起被子,看到里外都沾滿塵土泥水,氣得渾身發(fā)抖,立刻抱著被子就沖上樓去,沖到宿舍門口,一腳踢開門,嚇得里邊幾個女生一片驚叫。但就要和她們打架那一刻,嬌龍卻又忍住了。
  她不是一個人打不過她們,但11歲的她卻似乎也懂得忍耐和時間,默默地把小花被放到床上,重新疊好,默默地離開,到操場外邊大哭了一場。很久之后,她才把這件事在電話里告訴爸爸,爸爸聽了,當時就哭得說不出話來:“她們咋把咱被子扔下去了?咋能這么欺負咱?這么欺負人?……”媽媽也哭得悲痛不已。
  但爸爸最后也說:“乖,你千萬不能因為這,和同學打架!你做得很對,咱人窮志不短,和同學比學習,比將來有出息,不比欺負人!”
  從那以后,每逢太陽多的時候,嬌龍就抓緊把被子抱在陽臺上多曬一會兒,再放回床上。對扔她被子的同學們照樣友好相處,樂于幫助。
  她的文化課同樣努力,成績優(yōu)異,連跳了兩級。武術課在學校名列前茅,每有比賽,必然出類拔萃,眾目睽睽。男孩們佩服她,女孩們也喜歡她。漸漸的,嬌龍在各方面都感動著那些大城市的富裕娃娃們,成為這所體?!白钣腥藲獾呐?。
  爸媽也知道孩子這么小就離家到大城市會受委屈,打電話總是問問:“乖,同學和你處得咋樣兒?年齡大的不欺負咱河南人哩?”
  嬌龍說的都是讓爹媽放心的話:“我和俺同學處得可好哩,她們都可照顧我……在這里我又學了跆拳道哩!”
  從9歲離家到大學畢業(yè),嬌龍沒有花過家里的錢。13歲時,嬌龍參加河南省九運會比賽,備戰(zhàn)練習時一不小心被同學的標槍扎了小腿,鮮血直流,白肉都翻出來。老師同學都勸她:“嬌龍,放棄吧!”嬌龍卻仍然不放棄,包扎了一下,隨即帶傷參戰(zhàn),一舉拿下她期待的省運會武術套路比賽金牌。
  16歲高考后,嬌龍同時被上海交通大學等學校同時錄取,但是她知道上海交大等名校的學費都很高,即使有助學金,也讓嬌龍感到負擔沉重。她選擇了離家近的河南中醫(yī)大學,學費低,其他費用也低。
  入學時,她自己向學校申請了2萬元助學貸款,打電話對爸媽說:“爸、媽,俺妹妹還要上學,我就自己貸款上大學,等我工作掙錢了自己還貸,你們就別操心了!”
  上大學不久,電影《木乃伊3》劇組選中了嬌龍,替一位香港著名女影星演了20分鐘的武打替身。劇組的許多人也注意上這個身材不錯而且大眼睛大嘴巴,充滿青春活力的武打女孩。以后接二連三又有影視劇組來找嬌龍,有時是演替身,有時當個小配角。
  劇組的一位武打老師跟她聊天時,說她可以向演藝界發(fā)展,她這樣有功夫而且身材、形象天賦都不錯的女孩,說不定能成了“腕兒”。嬌龍不是不動心,不是沒夢想過當替身時,突然轉身面對鏡頭來個大特寫,一下就上了世界電影畫報。但嬌龍人小卻很有心計,十分懂得觀察思考。一次次進劇組,她漸漸發(fā)現(xiàn)這個行當里,女孩子要想出人頭地不容易,即便條件很好的女孩,脾氣犟了還就是不行,沒有圈子里的人捧,根本沒機會。有一次嬌龍被叫去陪幾個來現(xiàn)場探班的大老板吃飯。老板是投資商,長得很惡心,但導演非要這些女孩挨個敬酒,還要擁抱一下子,甚至親一口。嬌龍就是不喝。老板敬酒也不喝。要手機號碼也沒給。
  
  嬌龍在那吃著飯,突然看到一位自己曾經(jīng)羨慕的清純女影星到了,當時也激動地就想找個機會拿手機去跟她合個影,回家拿給爹媽看看。晚上,嬌龍在外面練功,突然看到一個穿著紗一樣裙子的美麗身影,悄悄跑到那個極其惡心的老板的大套房去了。她覺得那個身影很熟悉,等她很久后出來的時候,她終于看清楚就是她……
  嬌龍很難過,回到房間哭了一場,第二天就背起行李回家了。回到家,爸媽還以為她拍完戲回去了,爸拐著腿跑到胡同外面買回半只麻辣雞,因為嬌龍最喜歡吃這。
  掂回來了,廠里老職工在胡同口看見說:“噫,今兒啥日子,舍得買燒雞吃哩?”
  張朋賓說:“俺乖拍戲回來了!”
  可是人家隨即看清:“咋就半只?”
  “夠吃!”
  回到家,放桌上,媽給爸倒上半杯酒,爸就光吃麻辣雞里邊拌的花生,把肉都夾給嬌龍。
  嬌龍也舍不得吃,一筷子夾個雞脖,慢慢地半天吃不完,把肉都夾給爸媽吃。
  媽說:“噫,乖,你爸買回來就是犒勞你的哩!”
  爸也把肉再夾到她碗里:“乖,我就喜歡吃這里邊的花生!”
  嬌龍還是不吃:“俺在劇組吃得好著哩,天天有盒飯!”
  “你不是說過哩,盒飯連個肥肉片都沒多少,回家犒勞犒勞!”
  “俺吃媽搟的面條就很好哩,以后再也不拍戲去了!”
  “噫……乖,咋哩?”
  嬌龍便氣呼呼地給爸媽說了劇組那些事,說:“爸,媽,俺是只賣藝不賣身!”
  爸媽也都是人窮志不短的骨氣人,從來就是這么教育兩個女兒,這時候也很支持。爸說:“乖,你回來就對了,咱不要!咱家再窮,那個影星咱也不要!丟不起那個人!”
  媽也說:“嗯,咱妮兒要當了那樣的影星,你爸媽俺得在胡同口撞死!以后好好念書,咱乖大學畢業(yè)了當個中醫(yī),也掙大錢!”
  嬌龍說:“媽,其實我最想做的事是展示我的武藝,保家衛(wèi)國!”
  爸高興地夸獎:“噫,咱乖就是有河南妮兒的志氣哩!咱河南古來就有花木蘭、岳飛,你媽從小就喜歡武俠,沒白影響了咱乖!”
  “影響很大!”嬌龍說。
  但是爸媽也把嬌龍這話記在心里了,所以張朋賓一看到報紙上招收女兵的消息,心里就考慮上了。
  19歲時,嬌龍拿到全國中醫(yī)院校第九屆傳統(tǒng)保健體育運動會金牌和“萬達杯”上海市跆拳道品勢賽女子C3組冠軍,以優(yōu)異成績從河南中醫(yī)學院本科畢業(yè)。她又回到了上海,不是因為她羨慕這個繁華的世界大都會,或者因為家庭貧窮而到上海來當“海飄”,實現(xiàn)那種窮人發(fā)財夢啥的來了。而是這個城市的人們羨慕上了這個身懷絕技而又人品出眾的河南小女孩。
  這個河南小姑娘的武功人品早就在上海武術圈兒里小有名氣,好幾家武術俱樂部都已經(jīng)盯上了她。特別有一個酷愛中華傳統(tǒng)武術的臺灣老板,在虹橋機場附近開了一家大型武術俱樂部,許給嬌龍一開始就是三千元以上高薪。這個俱樂部的會員也大都是臺灣商人和在上海工作經(jīng)商的老外,對中國傳統(tǒng)武術和中醫(yī)都很著迷。嬌龍是中醫(yī)大學畢生,太極故鄉(xiāng)傳人,各方面都符合他們的需求。她把中醫(yī)保健和太極功夫結合起來教練,武術功夫到位,中醫(yī)理論在行,待人誠實,人又長得漂亮大氣,那些臺灣老板和老外高興極了,好多的大老板和太太、孩子們,都盯著讓嬌龍教。有的從海外聽說了,專門坐飛機到上海來找嬌龍。俱樂部的臺灣老板看中了嬌龍身上的潛力,幾個月里不斷給她加薪,生怕她跑了,節(jié)假日都舍不得讓她回家。
  嬌龍掙錢了,還是過去那個樣,在上海每個月都是只留下必需的生活費,除了還貸款,剩下的全部寄回家。而且把妹妹嬌囡也帶到上海體院上學。姊妹倆每次回家,仍然都是坐最便宜的火車硬座,在路邊見到礦泉水瓶子,還是順手撿起來帶回家,雖說一個瓶子就賣幾分錢,她們懂得家庭還是不富裕,還有很多困難,還要節(jié)約。爸爸的兩條殘腿不斷萎縮,需要每天找按摩師按摩。一個父母合計還掙不到一千元的家庭,她們這個家離真正的夢想實現(xiàn)還遠得很。
  看到招女兵消息后那一天,張朋賓一整天都坐立不安,也沒顧上去按摩腿,晚飯后和妻子在樓梯下的小屋里,拿著報紙又研究了半天,最后還是下定決心,給嬌龍打電話。
  張朋賓和妻子一起,用座機打通女兒嬌龍的的手機。張朋賓給女兒先念了報紙上的消息,又講了電視上的報道,有板有眼地對女兒分析說:“我感到這次是胡錦濤主席講話了,我感到有希望!咱乖剛畢業(yè),各方面條件都符合,還是不要放棄這個機會……”
  說實在的,張朋賓給女兒講這番話時,心里也是激動得嘭嘭跳。嬌龍每天在武館忙得很,沒空看電視看報紙,還什么都不知道。一聽這個消息也很激動,立刻說:“爸,我太想當女兵了,中,你趕緊報名去,我明天一早就給老板請假回家!”
  媽媽在旁邊,耳朵貼著電話聽得很清楚,緊張地立刻接過電話:“乖,這上面說哩,全侍王一共就12個名額,不知道多少人報名哩,條件那得多嚴格……”
  嬌龍卻很有信心:“媽,我就不怕嚴格,只怕不嚴格,越嚴格,才越能試出咱這真金白銀!”
  張朋賓卻又搶過電話說:“乖,給你老板請假也別說得太明了,明白不?”
  嬌龍明白:“中,他不給我工資也得回去!”
  “噫,工資那是次要的……總而言之一句話,乖,你老板對咱不孬,可咱是國家公民,黨和政府沒少照顧咱,閨女也該報效國家!能當上女兵,為國盡忠,是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義務,從將來發(fā)展看,也當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才,這是首要的!”
  “爸,我明白!”嬌龍已經(jīng)激動不已,“我也相信咱可以憑借實力實現(xiàn)夢想!”
  那種穿上一身颯爽軍裝的女兵夢想,已經(jīng)激蕩在嬌龍從小就受盡貧窮磨難卻又志向遠大的雄壯胸懷中,怎么也放不下了。第二天一早就給老板請假,說父親身體突然病了,必須請半個月假回家照顧一下?!?br/>  老板一聽這個傻眼了,但急也沒用,嬌龍工資也不要了,非請假不可。老板試探了一番,發(fā)現(xiàn)嬌龍決不是想跳槽,于是親自給她買了機票,叮嚀囑咐了一番,讓她一定盡量早回來。嬌龍生平第一次坐飛機,返回河南,第一次坐飛機飛向夢想。嬌龍也知道自己離開上海一天,老板就損失不少錢,心里也很愧疚,但當女兵的沖動夢想鼓舞著她,真顧不上那么多了。
  
  二
  
  許多中國人都記得2009年冬季開始的時候,中央電視臺的幾個熱點節(jié)目,都報道了北京、濟南等城市成千上萬的青春女孩們排著長隊競相報名,爭當女兵的熱烈畫面,著名電視主持人對軍隊向全社會公開招收女兵這個話題進行熱烈討論。全國各地方的眾多重要媒體也在報道和關注,有渲染“女兵熱”的,有質疑才藝選拔條件的,有關注征招透明程度和最終結果的。
  總之,中央軍委各總部和國防部這次公開招收女兵的決策,引起了社會極大關注。這個本來只是有關鞏固和加強國防力量的一項新政策,卻同時成為社會生活更加公平、公正的一條好消息。因為中國特色的社會就業(yè)觀念中,當兵也不失為一條某種意義上的迂回途徑。且不說城市鄉(xiāng)村的男孩子當兵究竟有什么樣的熱度難度,而女孩當兵,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都是比較神秘的一件事。許多的人或許只見到過身穿軍裝的酷派女兵,卻從不知道她們是怎么當上女兵的。而商品社會以來,有關花錢當兵、花錢當女兵的或真實或傳聞的故事,也不是什么道聽途說的罕見之事了。
  侍王軍分區(qū)根據(jù)上級要求,不僅在各媒體公示公開征兵的有關公告,還根據(jù)陟輝的安排,由網(wǎng)絡戰(zhàn)分隊在網(wǎng)上專設了征兵信箱、QQ、“侍王征兵論壇”,以期得到更多的輿論信息資源。但從論壇設置以后,陟輝天天都打開查看,卻竟然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正面的帖子。上壇發(fā)帖的當然大都是各大專院校學生以及那些關注此事的年輕人,講的都是他們通過種種渠道聽到的有關女兵征招中的花錢、靠關系運作等等陰暗事例,幾乎是眾口一詞地都說征女兵沒正事?!澳阏?,不花錢能走嗎?”“不送錢你往哪走?你飛也飛不了!”這樣的說法比比皆是。陟輝把這些帖子都下載,打印出來,交給大家參閱。
  
  侍王市每年征兵名額一般有2000多人,不如一些重點地級城市多。因此按照比例分配的女兵名額是12名。這12個名額以及征招程序當然已經(jīng)按規(guī)定在各媒體向全社會公開,10個縣、市、區(qū),報名人數(shù)達到了1000多人,經(jīng)過審查,符合報名條件的480多人。經(jīng)過初步篩選,正式報名300多人。這300多人要經(jīng)過一輪輪各方面的殘酷競爭淘汰,最終競爭12個女兵名額。
  軍分區(qū)最主要的年度工作,就是每年十一、二月的征兵。也就是說,中國人民解放軍陸海空三軍、二炮和各類武警的士兵,都是通過當?shù)氐能姺謪^(qū)從當?shù)剡m齡青年中應征出來,從軍分區(qū)領到入伍通知書,在軍分區(qū)穿上軍裝,集合走向軍營。
  侍王軍分區(qū)的2009年度征兵工作專題黨委會議,各武裝部長、政委都參加。而因為有了陟輝這樣一位鐵腕司令員兼黨委副書記,所以這次黨委會也開得異常嚴肅。陟輝的發(fā)言單刀直入:“2008年我剛來,工作不熟悉,征兵問題做了一些事情,不細致。2009年我要做得徹底,目的就是扭轉軍分區(qū)的形象,也是扭轉黨的形象!大家都知道,征兵問題我們在社會上名聲很臭,過去分指標、接收禮品、財物,甚至公開叫碼、標價,不送錢、沒有關系誰都當不了兵,那種丑陋的現(xiàn)象很普遍……”
  陟輝的這種鋼鐵一樣的軍人式話語,代表著他身上的那種凜然正氣和骨氣。而這些話都是經(jīng)過他和黨委書記、政委王元的深入溝通和研究思考后,才敢于這么講出來的。
  陟輝的話不僅擲地有聲,而且氣勢雄渾,對大家一條一條講著:“今年這個兵怎么征?從國務院、中央軍委、國防部和各總部,各級都有明確要求,讓誰征,去哪,什么條件規(guī)定,清清楚楚。我是想好了的,跟王政委也說了,主要有這樣幾條意見:第一就是要公開,各級首長要求公開,我們就公開,誰在背后說都不行!要告訴大家,征兵是國家形象,一個兵也不能讓他毀我鋼鐵長城!二要惠及老百姓,特別是弱勢群體,通過當兵來化解改善家庭生存環(huán)境。既要把鋼鐵長城建好,也要體現(xiàn)人民軍隊怎么愛人民。三要讓社會和百姓看到共產(chǎn)黨、解放軍是為老百姓的,是正的,看到我們怎么把工作干好,把人民的利益高高舉過頭頂,不愧對民心,不愧對百姓,叫組織滿意。四要把征兵平臺發(fā)揮到淋漓盡致,要征好兵,文化高、有發(fā)展后勁的兵,高學歷、大專、大學能動員多少動員多少,同時也為將來侍王發(fā)展儲備力量,這些孩子將來還是要回來的,不能為征兵而征兵。2009年冬季征兵工作,我們要在省征兵辦、市委、市政府和軍分區(qū)共同領導下,認真貫徹國務院和中央軍委征兵命令、全國征兵和廉潔征兵工作電視電話會議精神和總部、省軍區(qū)文件精神和領導指示,圍繞‘征集高學歷青年,確保兵員質量,打造侍王兵品牌’這個核心目標,堅決打好這一仗!”
  陟輝像部署演習作戰(zhàn)一樣,把具體的政策對策都做了細致要求。對軍烈屬、特殊貢獻人員、南水北調征遷戶、特困弱勢群體怎么照顧的問題,都提出要求:“這些人一個個核實,我會挑重點的去看,各武裝部要有個名單,一個個抓落實。也就是說,我們不這么做,他們的孩子怎么能當上兵?我們是按這些政策,把他們從社會底層撈上來!還有邊境自衛(wèi)還擊戰(zhàn)老兵的子女照顧問題,據(jù)我們調查,這些人都是兩個孩子,這兩年正是他們第二個孩子當兵的年齡,要就盡量照顧他們的孩子當兵,凡是這樣的情況我們都要認真對待!這也是我們充分發(fā)揮征兵效應,為地方黨委、政府分憂解難、化解風險……”
  陟輝也照樣機智而又敏銳地對大家講了一段他這名軍事指揮員對權力的見解:“在征兵這個事上,我們權力是很大的,應該懂得如何制約自己的權力,又懂得和學會創(chuàng)造性地用權,如何為了黨和人民的利益把權力應用到極致,懂得用權也是可以很有創(chuàng)造、很有智慧的,甚至也要斗智斗勇,為老百姓辦點好事也不容易,把權力用好,這里邊是很有意思的!”
  司令這么一講,所有黨委成員和武裝部長、政委們都笑起來。王元政委除了傳達有關文件和指示精神,也用他那頻帶幽默感的濃重河南口音,談了一些自己對陟輝發(fā)言的很有獨到見解的感受:“司令發(fā)言很好,讓我們都感受到長期參加作戰(zhàn)工作的同志,很有眼光,想得是大事,做起來想的很細。征兵能做到這樣,現(xiàn)在還只是想象版的,但我們已經(jīng)有幸經(jīng)歷了現(xiàn)實版,不能說其樂無窮,但我們這幫人能做到這步,底下人誰敢?我們就是要當好這個現(xiàn)實版!”
  隨著征兵工作溫度升高,設在軍分區(qū)辦公大樓一層的征兵辦公室,成為最熱鬧的公共場所。前來報名的、咨詢的、打探的社會各色人等,擁擠在樓門、大廳、辦公室的每個能擁擠的角落。
  這種狀況將持續(xù)整整一個月的征兵時段,而且會越來越繁忙緊張。過去每年的此時此地,對那些想當兵的男女青年及其家人,都曾感覺像蒙著一層神秘的面紗而又有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別說工作人員,就是隨便一個臨時工的一聲喝斥,就讓來訪者俯首貼耳聽命肅立。要不然,你想報名,想拿表格,想領入伍通知書……沒有領導的特別指示,就等著去吧。但今年的氣氛完全不同了。
  陟輝司令要求,從分區(qū)到各區(qū)、市、縣武裝部征兵辦公室,電話要隨時接聽,隨時要有人接待群眾來訪,熱情辦理和回答所有問題。
  征兵辦公室內設置了“高學歷青年應征綠色通道”,規(guī)定高學歷青年不受報名時間限制,不受進體檢站時間限制,在同等條件下,確保優(yōu)先征集入伍。還設置了南水北調征遷戶子女優(yōu)先應征入伍、軍烈屬傷殘軍人家庭子女優(yōu)先應征入伍、特困家庭和對當?shù)厣鐣l(fā)展作出過突出貢獻人員子女優(yōu)先征集入伍、棚戶區(qū)改造家庭子女優(yōu)先征集入伍等政策下的多個“優(yōu)撫政策綠色通道”。陟輝親自接受電視臺記者采訪,對征兵政策和社會關心的各種問題和提出的種種疑問,逐一嚴肅解答,他說:“我市今年在國家、軍隊有關政策規(guī)定下,出臺、拓展了一系列征兵工作優(yōu)惠政策,在社會各界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目的就是真正使征兵工作做到為黨分憂、為民解難,匡正風氣、助貧幫困,促進社會和諧發(fā)展?!?
  分區(qū)征兵辦的崔杰科長、沈兵參謀等所有領導和工作人員,吃、住都在這里,每天從一早開始,直到深夜,都馬不停蹄地處理和答復著擁擠到這里的社會群眾的各種問題,不管是領導還是低保戶,一律同等對待,都要端茶倒水,笑臉相迎。張文君(嬌龍)、于蕊蕊、管小琳……這些后來當上女兵的貧困家庭的女孩子們,最初都是在這間辦公室里領到的種種表格。她們和家人在這里面對面地向沈兵和崔杰等人咨詢過一個個不明白的問題。但這時沈兵還不熟悉她們,因為領到女兵體檢表格的有300多人。
  征兵辦公室的人員都知道,司令、政委都在征兵一線,在初檢、面試、體檢、政審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上,進行嚴格地檢查監(jiān)督,在各大院校搞征兵動員和宣傳,在各區(qū)、市、縣征兵對象家庭搞調查走訪。而且特別都知道司令員干真的,已經(jīng)多次帶領其他領導們下基層搞突然襲擊,不分晝夜,明察暗訪,直接到征兵辦、體檢站抽查工作情況;直接到預征青年家里,面對面了解他們的征兵政策是否宣傳到位、廉潔征兵措施是否落實,為的就是從源頭剎住不正之風。某區(qū)基層人武部一個干部也想給陟輝司令說點實在話:“司令啊,在分區(qū)系統(tǒng),我們一年中有十個月低頭求人,只有兩個月高人一頭……”言下之意也是提示司令,別搞得太認真。被陟輝毫不留情地給了一頓狠批,而且在大會上點出這個事:“難道你們感覺我們侍王軍分區(qū)今年這十月來,頭還在低著嗎?如果你還沒有抬起頭來,那就說明在我們的多項重大任務中表現(xiàn)不怎么樣,沒有干出成績,不稱職!”
  大家都知道,那個干部說的“只有兩個月高人一頭”其實很實在。往年這個季節(jié)的軍分區(qū)及各武裝部,別說領導們,就是一個公務員、司機、值班的預備役人員,都不知道有多少關系找上來,那豈止是高人一頭的舒服感覺。特別是領導們,這時候都會什么特別神秘的工作部門領導一樣,找個舒服的地方躲起來,當然該找到他們的還是找得到,因而這“兩個月”又是種種關系交換和應酬的高峰。今年,領導們沒有躲起來的了,有人找,有電話打來,該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
  
  大家都知道司令講了:“普通老百姓送錢沒有,黨政干部誰也不認識,那不誰的孩子也當不了兵了?黨政干部可以推薦優(yōu)秀兵源,但是領導決策層不允許任何私人關系打招呼,就是公開透明!”
  大家也都知道不少上級領導和市委常委一級地方領導親自出馬給司令打電話,司令答復得都很干脆:“感謝領導對征兵工作的支持,名字我們記下來,報名以后按程序走,入圍了,繼續(xù)往下走,沒入圍,誰也沒辦法!”司令就這么給人頂回去,而且對征兵辦提出具體要求:從軍隊內部和地方,凡推薦入伍的,實行實名制,關系來路一查到底,堅決堵住“兵販子”漏洞,不給“兵販子”有可乘之機,維護兵役機關的形象和榮譽。跟大家聊天的時候,司令講得話都是那么有力量:“……想干點壞事很容易,想撈一點很容易,就是一個兵要兩百,二千兵我收多少?權力怎么用,想想不要后悔就行!”
  軍分區(qū)干部們都特別敬仰地看著陟輝司令員的一言一行。這位戰(zhàn)將之才,此刻本應該在作戰(zhàn)部隊的訓練場,在指揮千軍萬馬的巨大演習軍帳中,指揮著一支支鐵甲雄師正面沖擊,導演著一幕幕現(xiàn)代一體化聯(lián)合作戰(zhàn)奇觀,身處那種“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的激蕩情懷中。而此刻,他卻只能在征兵這件尋常工作上,展示著他“九萬里風鵬正起”的雄心正氣。
  征兵辦的干部們每天都忙碌到深夜,家也回不去,妻子孩子都照顧不了。
  征兵辦負責向通過初選后的每個征兵對象發(fā)通知,從初檢、面試、體檢,一直到政審,不光是300多個女孩,還有軍分區(qū)征兵辦需要關注的男孩,每次下達通知,打電話、發(fā)短信,都要到搞深夜,沈兵要盯著征兵辦每一個工作人員負責的那些名單,直到確認每一個被通知者都有回音為止。
  現(xiàn)場工作他們更要一絲不茍地全程監(jiān)督檢查。在體檢站,他看到一名負責量身高的體檢人員,可能是受不了一名身高只有1米55公分左右的女孩的哭泣哀求,終于悄悄把標尺稍稍向上拉了拉,讓她達到了1米60公分。
  這個女孩剛要過去,沈兵立刻就上前把她的體檢表扣下來,并且狠狠批評了體檢人員一頓:“你們回頭看看后面排著的人!你拉一點,哪怕是0、5公分,不要當開玩笑,性質卻是非常嚴重的,對別人是不公平的!后面那么多眼睛都看著你們呢!”
  
  三
  
  女兵征集工作已經(jīng)拉開轟轟烈烈的帷幕。侍王市各市、區(qū)、縣初選入圍的300多名女孩進入了身體素質、綜合素質、才藝素質等方面的綜合測評淘汰。陟輝司令請有關部門和院校推薦了9名專家評委,這9人都是侍王市各方面的頂級專家,由他們來給300多名女孩考試、面試,公開考評、打分、排序。市公證處、監(jiān)察局、人大代表、應征對象家長代表全程參與監(jiān)督。軍分區(qū)司令、委、參謀長全程參與檢查監(jiān)督。社會各界的人們也都能從電視和各種媒體關注到淘汰過程。
  特別是面試中的才藝考試部分的一場場的考試,在每個人僅限的5分鐘時間內,300多報名女孩一一盡展靚麗,競施絕活:演講、朗誦、歌唱、舞蹈、戲曲、曲藝、小品、武術、健美操、民族器樂……可以說目不暇接、琳瑯滿目、美不勝收、精彩激烈、驚心動魄。雖然征女兵搞才藝比拼這件事在社會上引起了不少爭議,但從社會的公平、公正、公開的意義上講,這個過程還是讓更多的普通百姓覺得激動人心,覺得經(jīng)得住群眾檢驗。
  水泥廠貧民區(qū)的那些下崗職工們,潘主任、大包叔、錢哥、李姐……從嬌龍回家報名開始,他們就好像有了任務,幾乎每天都一早聚到張朋賓樓梯底下的小屋門口。只要嬌龍去報名、體檢、面試,大伙兒都能陪多遠陪多遠,能陪到比賽現(xiàn)場門口,就一直不吃飯不喝水都在那翹首以待地等著。雖然這群人個個穿相寒酸,面貌過時,但此刻卻個個儀態(tài)非凡,團結緊張,嚴肅活潑,躍躍欲試,像自己的孩子也都在里邊比試一般,目空一人、睥睨一切地得意議論著,等候著,和周圍的女孩家長親友們爭論不休著。大包里邊穿個破毛衣,外邊套個破舊對襟大褂,還動不動就給人擺個譜,站在人堆兒里,誰靠他太近了一點,就一瞪眼:“噫,你怎么著?你是干啥的?”人家說:“俺干啥的礙你怎么著哩?”“往邊兒站站!挨人這么近啥意思?”“噫,俺還沒說你挨著俺近了哩!”“你說誰……”“算了算了……”老潘叔一搶白他,他倒也不和人真叫真兒,若無其事地咧開大嘴沖周圍笑笑,就算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他們好像很久沒有享受過這種參與重大社會活動的權利了,包括放浪形骸的大包叔,看著司令員、政委、參謀長們每天都面色嚴峻地親自到場,對此評價很高:“張朋賓,今天三巨頭又來了!真不得了,咱孩子有這種條件,知足!”
  他說話嗓門大,什么事都咋咋呼呼的,生怕沒人聽得見,不知道他鄰居的孩子多么厲害:“朋賓,潘哥,今天我覺得嬌龍穩(wěn)坐頭號!……”
  這一說,更讓旁邊焦急等待的家長們不耐煩,說他一句:“干啥哩?大驚小怪地,咋呼啥,你小孩也在里頭哩?沒事兒安靜地聽聽里邊的聲音中不?”
  “噫,怎么著……你咋知道我小孩沒在里邊?”大包叔就朝人吼一嗓子。
  “噫、噫,還來得勁的哩,你小孩真在里邊你能穿得這熊樣?”
  “噫,啥叫穿得這熊樣哩?”張朋賓拄著拐也不干了。
  “是哩,侍王人有恁說話的?”潘主任也熊那人。
  “我說他……這個大哥……說話咋跟耳朵聾了似的哩?這么多小孩家長,都著急上火等在這,影響人家孩子發(fā)揮,你負得起責任不?”
  “誰說我負不起責任?”
  “恁能噘哩,你還是市委書記派來的不?”
  “怎么著,你看著不像?我是暗訪……”
  “噫,好噘……”
  “罷了,罷了,那個大哥你本來長得就像扇門神,往里一站就擋著這么多人……你別咋呼了中不中?”旁邊的人都起哄。
  大包叔卻還是理直氣壯,都是些老百姓在一起,他倒也說理:“誰說罷了?怎么著……看你穿得倒體面,熊馬夾還弄個鱷魚,知道真鱷魚頭朝南還是朝北?從小市場掂個假貨也充名牌,我看也不像干部!”
  “不是干部就敞個懷傻呼呼哩?”
  “怎么著?你當我敞個懷就傻哩?”
  “誰說你傻哩?”
  “你傻蛋……我跟你說……”大包倒也不跟群眾真生氣,大咧咧笑著說:“你真傻蛋……不讓我咋呼,靜悄悄地就好了?以前征女兵都是靜悄悄地,有你的份兒不?我咋呼?我咋呼是好事哩,共產(chǎn)黨這么干,共產(chǎn)黨不腐敗,共產(chǎn)黨大有希望哩,是不是?!”
  他這句智慧而真情的話一說,周圍的人一下笑起來。于是人們突然不再煩他咋呼了,都贊美得不得了:“噫,噫,這個大哥……恁中哩!下午比賽你也換身西服來中不?俺大伙一塊兒,推薦你當民意監(jiān)督代表中不?!”
  大包叔得意地說:“我監(jiān)督啥?咱軍分區(qū)司令員、政委親自坐鎮(zhèn)哩,你有和司令員打交道的時候哩?”
  “俺有……咋說話和鳳凰衛(wèi)視似的哩?”
  “我當然有和司令員過……”
  “噘!”
  “真不噘!”
  “真?”
  “那當然是的哩……”潘主任站出來替他證明。
  大包即使在這么多生人面前也無所謂,絕不怕暴露自己的一切秘密,而且還是十分得意地對人家說:“怎么著,你是侍王人不?知道百貨公司那個軍分區(qū)老院子不?”
  “那咋不認識哩?逛百貨公司還進去喝過水!”
  “噫……今年春節(jié)過去一個來月,那個黑老大建筑商岳剛,知道不?弄幫子人,開著鏟車,掂著砍刀、鐵錐,跟軍分區(qū)的人打架,司令員出來擋也擋不住,正叫我遇上,上去揍那幾個小子一頓……我真和司令員打過交道,人家陟司令員白生生的,啥都不怕,對咱老百姓可親!”
  
  “你噘大哩!”
  “噘人我是這個!”
  “那你幫俺家孩兒說說話中不哩?我給你錢!”
  “咋哩……你別說那,電視晚報天天都有,司令答記者問,沒看哩?說那又沒有今天咱咋呼的份兒哩!”
  “俺急得很哩,上多少貨都中……”
  “咋哩,還我當兵販子?吸血鬼哩……”
  “噘……這兄弟你還當真哩,聽他噘去!”潘主任不得已又替大包說謊解圍,“大包你閑狠了,你給群眾唱段懷梆戲中不!”
  “我唱……今天真恣兒啊……太陽那個一出照四方啊,照得人民心里亮……”
  大包真唱起電影《地道戰(zhàn)》插曲來,他哪里會唱戲。
  向社會征集女兵的才藝素質淘汰現(xiàn)場,真地成為那些只能靠自身實力生存競爭的女孩們展示命運奇跡的節(jié)日舞臺。越是像于蕊蕊這樣從報名開始就沒有一個親人陪伴,都是她一個人在跑的孤獨女孩,卻越容易越跑越遠;越是像張文君這樣從一切只能賭命運的女孩,卻越能博得高評價。這一切都是透明的,即使你像一名優(yōu)秀的世界級短跑名將那樣,因為那天的運氣不夠好,或者因為身體心理上出現(xiàn)一點問題而意外摔倒,被別人擠出去了,雖然可以留下無盡的遺憾,但也只能服氣,這就是公平。
  張文君在才藝展示的5分鐘時間內,先是唱了一首歌,隨后便在極短時間內就換好一套武術行頭,從背囊中抽出一柄閃閃抖動的長刀,舒展雄姿,演示了一路精妙絕倫的太極刀法。這個健康、美麗、正氣而又武藝超群的女孩,給所有評委和在場軍、地領導們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那天參加現(xiàn)場檢查監(jiān)督幾位紀檢和政府部門的領導都交頭接耳:“沒想到咱侍王還有這么一個女孩子哩,這女孩當兵能行!”
  始終在一個人拿著各種表格,一關關到處跑著的于蕊蕊,首先是體能測試素質每個項目都不同凡響,在女孩們中間力拔頭籌。才藝展示中,她靠的是自己扎實的寫作功底,5分鐘內朗讀完畢的一篇簡短的深情作文《沉默的媽媽》,朗讀到得病的媽媽為了給女兒掙錢上大學,為了6分錢一根的橡皮筋,而不停地搓啊搓啊……這細節(jié)讓在場人無不潸然淚下,有的領導甚至于泣不成聲,一張張拿紙巾擦淚水。
  有些報名應試的女孩們的頑強和成熟、生活經(jīng)歷的多姿多彩,甚至都讓在場專家和領導們難以想象。有的已經(jīng)考上公務員或村官,分數(shù)過線,正在等待面試,又放棄了,來報名應征女兵。有的已經(jīng)同時被三所名校錄取,卻因為不符合自己的理想而放棄,正在復讀,準備繼續(xù)報考自己理想的大學,卻也來報名應征女兵了。因為按照報名條件規(guī)定,在本地大專院校就讀的大學生都可以在侍王報名應征,所以不光有許多女孩來自侍王所屬的路途很遠的縣鄉(xiāng),也有來自家在很遠的其他地區(qū)農村的貧困大學生女孩。
  
  四
  
  精彩激烈的女兵征集第一輪綜合素質測試全部結束。征兵辦根據(jù)綜合測試排序,從300多人中依次排出入選第二輪競爭的140人名單,提交軍分區(qū)黨委首長研究確定,然后再張榜公示。
  這份名單一旦公示,當然就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因而也在會某些效應上具有著爆炸般的效力。它會分別決定著許多女孩的不同命運,其中當然包括對許多有家庭背景的女孩們當兵夢的終結。部隊、省、市各級許多領導都給陟輝、王元打過電話,他都是以這樣絕情而溫柔給頂回去:“老首長……老哥……兄弟……我要想暗箱操作,可以說想怎么操作就怎么操作!可是不能那么做,我們不能欺負老百姓,不能干欺負老百姓的事啊……”結下交情的局長、主任們請吃飯,陟輝再忙也拿出時間,一定給面子,而且多喝幾杯酒,把話說透,把感情處理到極致,把權力運用到科學,鐵面無私講真情。
  專題研究女兵征集測試排名的軍分區(qū)黨委常委會議,從下午一直開到第二天黎明,會議嚴肅認真地對照著140個名單,一個個審查、確定、排序。每個常委都要表態(tài),舉手表決,記錄在案。這當然是一個非常復雜、嚴峻而又具有挑戰(zhàn)的過程。名單一經(jīng)確定后,當天早上即在網(wǎng)上、軍分區(qū)門前和重要公共場所張榜公示。
  那天早晨,不光張朋賓一家早早就在軍分區(qū)門前等著了,水泥廠宿舍的鄰居們都去了,老車間主任老潘兩口子、大包叔等一大群人,前呼后擁咋咋呼呼,早就等在那個有塊駿馬奔騰的泰山巨石的軍分區(qū)大門口。這個早晨等在這里的應征女孩以及她們的親友團們,場面堪稱蔚為大觀。那個冬日早晨的第一縷溫暖朝陽照在侍王行政新區(qū)馬路兩邊的樹木間時,軍分區(qū)門前人群洶涌澎湃。
  8點鐘上班時間一到,沈兵參謀帶著其他工作人員,把寫在大紅紙的入圍名單拿著走出來,人們就如潮水般嗡一聲圍上去。在前邊的爭相從沈兵手中紅紙卷兒的各個角度看著,有沒有自己或自家孩子的名字。嬌龍身手矯捷又性子火烈,哪等得拐腿的老爸和拖拖拉拉的大包叔他們這些人,而且她已經(jīng)認識沈兵了,幾個颯爽動作就沖到最前面,一把抓住沈兵的胳膊問:“沈參謀,沈參謀……有沒有我的名字哩?嬌龍——不是——張文君!”
  聲音也亂糟糟的,而且沈兵這時還跟她不是很熟悉,300多初試女孩,人太多了,只是有點印象,當然也害怕認錯了,只是彬彬有禮地笑著問:“姑娘你叫……什么名兒?”
  “張文君!”
  “噢……”沈兵似乎立刻對上號了,但此刻在這么多群眾面前,絕不會提前一秒鐘泄露機密,只能笑著立刻說:“我說不準,以榜上公示為準,自己看!”
  沈兵在潮水般的靚麗女孩和五色人們簇擁下,好不容易把紅榜貼到公示牌上。那幾張艷紅的紅榜一貼出來,水泥廠的老潘主任一眼就看到最上邊的“張文君”,名列140人中的第二名,但他也不管第一還是第二了,立刻就叫道:“噫,第一名就是咱……”
  張朋賓和妻子小趙還沒看清,張朋賓咧起大嘴只管叫:“在哪哩?在哪哩……”
  嬌龍卻已經(jīng)跳起來了,指著第一張紅榜最上邊,對所有人叫喊著:“爸、媽、大包叔……俺的名兒在那哩,最上邊就是我!”
  水泥廠的下崗職工們都看見了,也都沸騰了:“噫,奶奶爺……真是咱嬌龍哩,第一名,武狀元哩!”
  張朋賓和妻子都哭了,一邊看著榜,一邊把口袋里早準備好的喜煙掏出來,挨個給老鄰居們分著:“抽顆……抽顆……”
  嬌龍激動不已地跟爹媽抱在一起,又給妹妹打電話,報告喜訊。
  其他看到自己名字的女孩也都在歡呼雀躍。而那些心驚肉跳地上上下下反復尋找卻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名字的女孩們,幾乎頓時一片哭聲。女孩們、家長們立刻就把沈兵和其他征兵辦的人包圍起來,面紅耳赤質問著:“憑什么沒有俺?孩兒現(xiàn)場表現(xiàn)感覺很好哩……怎么那些孩兒都跑前邊去了?”“你這里邊有黑暗……俺得上紀委告狀,上法院打官司!”“……還有沒有再考試的機會哩?再給俺孩兒個機會中不中,孩兒絕望了要出問題……求求你給領導說說……”
  而水泥廠貧民窟來的這幫衣裝不整的興奮隊伍,則在軍分區(qū)門前歡慶了足有半個多小時,特別是大包叔那種性格,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家的鄰居孩子名列榜首,前后左右,見一個人慨嘆一句:“噫……真沒想到哩……俺廠里的孩子還有得了第一名的……真沒見過……軍分區(qū)的事辦得真得哩是不是……你家的孩兒咋樣了?第幾……哎呀,15名往后就不中哩,白搭,別想了……當女兵是俺家孩兒的事了……”
  張朋賓拐著腿招呼不過來,潘主任使勁吆喝住大包:“噫,噘哪去哩?回家喝酒去!噘啥!”他們歡呼雀躍地向貧民窟返回。一路上,街上的人們都在看著他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而沈兵在軍分區(qū)門前貼榜的時候,就覺得人群中高高大大的大包叔眼熟。因為夏天大包叔是光著膀子,冬天穿了對襟褂子,頭發(fā)那么長,沈兵沒有馬上想起他是誰。等到驟然想到他就是那個打抱不平的大漢時,人們卻已經(jīng)把沈兵圍起來了,亂哄哄成了一鍋粥,根本沒空再去打招呼。而大包叔卻沒有認出沈兵,因為當時和此刻的沈兵都是穿著軍裝,大包叔當時醉醺醺地也沒記住他,此刻他們又慶賀得昏頭了。但沈兵大體看清他是跟那個已經(jīng)上榜的小姑娘一起的了。
  
  水泥廠貧民窟這幫人走到家,已經(jīng)中午了。張朋賓本來沒準備請客,這時候就是想準備,各方面能力也不夠,趕緊掏出鑰匙,從抽屜里拿出點錢,給妻子說:“小趙你去買一只麻辣雞,咱家啤酒還有……潘主任、嫂子、大包、老秦……都別走了,咱在這喝口!”
  大包叔最不客氣,掂過兩瓶啤酒,用牙咬開蓋,仰起脖,一口氣不喘,都倒進肚子里,而后閉著眼,慢慢地享受著酒精在胃里造成的舒服感覺,不滿意地說:“不夠涼……朋賓,給我在冷凍室里再冰上兩瓶,那個快……”
  “噫,大冬天的,非喝得不中哩?你那胃早就不中了……”
  “冰上!”
  “中中中……”
  張朋賓趕緊把兩瓶酒放到賣冰棍的冰柜里。但這些老職工、老領導的也不客氣,就是不吃飯也圍著在樓梯底下的小屋門里門外坐著,議論著,享受這從來沒有過的大意外大激動大幸福時刻。又有許多職工們聽到消息都來了,驚訝不已地詢問著:“第一名……咱嬌龍咋恁中哩……”“老天爺保佑你老張家哩,趕緊上開封大廟里上柱高香去,坐那里三天別出來!”“搞啥迷信!你坐廟里凍了一禮拜,孩兒也沒考上重點!”
  嬌龍吃著飯,還一個勁說:“爸、媽,過關過的都不相信……媽,我怎么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張朋賓則堅定地鼓勵女兒:“乖,胡主席有講話,你一定堅持到底!”
  
  五
  
  進入140名的女孩們,要再一次經(jīng)過面試、文化課考試、黨、團員等政治條件篩選,入圍第三輪的36名人選。這是根據(jù)上級規(guī)定要求,第三輪的入選人員,必須是最終12名女兵入伍名額的三倍。然后就要嚴格按照規(guī)定標準,一條一條淘汰,不合格的下來,合格的上去,從這36人中,選出最后12個女兵。
  第三輪張榜公示,水泥廠的下崗職工們又都去看了,這一次張文君還是排名第二。大家又一次激動不已,但回來的路上,卻沒有上次那么全部豪情奔放說說笑笑,而是更增加了懷疑,幾乎是所有人都表示懷疑。
  老潘主任說:“張朋賓,你可千萬別高興得太早,千萬要有思想準備哩……我說全廠百分之六十的人不相信,你女兒最后能當上女兵,不信你等著看吧,你女兒第三榜還是第一,第四榜就拉下來了!”
  張朋賓說:“你上次不是講百分之八十哩?這回血壓下降二十,俺閨女就上去了!”
  大包叔從早上就喝了酒了,醉馬刀槍的,但也沒忘了按時跟著大家去看發(fā)榜,這時候也斷定說:“噫……張朋賓,我擔心不上貨,肯定不行!俺都知道嬌龍很行,就是不相信最后真行!”
  其他人也都說:“也沒上貨,窮老百姓家的孩子,兩榜都是第一,哪有那樣的好事哩?潘主任經(jīng)驗豐富得很哩,過去欺騙群眾,用的都這障眼法兒……”
  “噫,又噘我?我啥時欺騙過你們?”
  “大包你不是跟陟司令認識哩?叫張朋賓貸點款,跟著你去上貨唄……”潘主任老伴這時候又提起這件事,還很當真:“大包你去當個事,辦點真的……”
  老潘說:“你還真信他噘的那些話!”
  “噫……”張朋賓妻子小趙卻也想起來了,也誠懇地對大包說:“大包哥,俺嬌囡從上海打電話說了好幾回哩,那回就是她跟著你和人一塊兒在軍分區(qū)門口打架哩,俺囡從網(wǎng)上查照片了,那個司令就是陟司令,俺囡說到了關鍵時刻,你不出面,她就給司令員寫信!你幫俺說說去……不中?”
  “叫我去說那……我說那不中哩!”大包暈兒咣當?shù)乜粗痛蠡?,上來就一副不是很情愿的樣子?br/>  “司令員手機電話俺都記著哩,你先打個電話試試,他只要記得你,怎么還不能接見一下?俺突豁上去貸個一萬二萬的……”小趙一下也很動心。
  張朋賓卻覺得不踏實:“噫,貸……貸款那事還好商量……人家大包能干了恁麻煩人的事……”
  老潘也說:“那得提前兩天不喝……還得沐浴更衣……不中嚇著人家司令了,他那個樣兒,上去就威脅人家哩!”
  大包醉呼呼的,圾拉著個大布鞋走著,想了半天還是梗著滿頭半白不黑的放浪長發(fā),說:“讓我去給當官兒的上貨?噫……我可不會干那個,不中不中!”
  “咋到正事上啥都不中哩!”老潘家嫂子埋怨他。
  “不中就是不中,咋著哩!”大包一副不認那壺酒錢的賴樣子。
  老潘笑了:“噫,大包他爹娘也生得他恁高了點兒,一米九的塊兒,低頭忒難哩!他要能低頭,自己老婆、孩兒都不管,光知道喝黃湯?就手的活兒都不下腰干一下!在馬路上打架的事他能干,低頭求人的事,可別指望他哩,不中不中,自己都承認不中哩,弄不好他還弄砸鍋,指望破鞋扎了腳!”
  “咱天生就是餓死不低頭,凍死不彎腰!”大包卻很英雄地說,“司令我是認識,他話也講得怪好,真要為這事打電話,誰知道他認不認識咱哩?丟人事!別讓我干那個……”
  小趙卻還是有點不舍氣:“俺囡說司令員說叫你有困難給他說哩!”
  “不中不中……別聽那個!”大包認準自己的理兒,“和當官的打交道,我最煩!再早前,老丈人的戰(zhàn)友也有當副軍長的……張強……聽說沒?咱侍王出去的老革命,跟丈人是老八……老丈人、老婆子說我多少回?當初我……只要厚上臉皮去一次,啥貨也不用掂,噫,早就不是水泥廠的人哩,上工業(yè)局去當供銷科長……當時咱劉局長就給我那么說過……真的!”
  “噘人話蠻能說哩!”老潘嫂子說。
  “噫,朋賓,我給你說……”大包倒也說了句不糊涂的,“你別當我整天在家里喝,這事我看得很明白,要是人家真昧著良心辦事,憑咱這樣兒的,上多少貨,能達到人家的目標?恁是不可能哩!人家有權有勢的人,那家要多少錢沒有?想擺平這個事,恁能比?別抱那幻想哩,趁早,你家嬌龍該干啥干啥去,非當那個女兵干啥?潘主任早說哩,你家嬌龍能當上女兵,全水泥廠的人都不信……”
  “噫,你咋又噘我哩?”
  這些人又爭論不已,所以張朋賓和小趙當時都沒有再堅持說什么。晚上,一家人在一起又就這個事爭論了半天,嬌囡從上海打電話回來,也非讓他們再給大包叔說去。張朋賓和小趙幾次想摸電話給大包說說,幾次又放下了。嬌龍也猶豫不決。潘主任老兩口10點多又打來電話,說:“叫大包去說說!上不上貨是次要的,不用這個面子也浪費了不是?”但商量了一會兒,又覺得大包這會兒早喝得糊涂了,說也得等明天,就放下了。
  為這事搞得一家人精神恍惚,最后還是嬌龍又安慰他們:“爸、媽,反正人家軍分區(qū)知道咱是個低保家庭,一關一關都過來了,這不證明人家是公正對待咱了,咱要是再讓大包叔去求司令員,那不讓人笑話?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反正就是試試看了,大不了當不上女兵,再回上海掙錢!”
  張朋賓和妻子這才踏實睡覺了。但是張朋賓睡覺前,卻在家里把留出來的那些《侍王晚報》上的舉報電話全部抄下來,電話號碼有國防部的,也有省軍區(qū)、軍分區(qū)的舉報電話,還有報紙公布的陟輝司令和王元政委的手機號碼。他把這些電話號碼都收到帶鎖的抽屜里,心里悄悄打好了譜,躺在床上對妻子和女兒說:“如果咱真的被欺騙了,我就要打這些電話,咱要讓他們知道,咱老百姓也不傻!”
  第三榜公示后,進入140名又被刷下來的女孩們,心情比上一榜300多人被刷下來又悲痛了許多,希望越大打擊越沉重,有的女孩都哭得好幾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家長和親朋好友都幫著想辦法出主意,軍分區(qū)領導們的電話都被打爆了。有的家長悄悄帶著銀行卡和現(xiàn)金,找到軍分區(qū)領導或征兵辦工作人員,問他們到底多少錢能擺平這件事。
  140名公示以后,經(jīng)過舉報,又查出兩個不合格的。一個是大專學歷不合格。一個是體檢找人代替。軍分區(qū)又開黨委會,把這兩個拿下,后面的依次遞補上來。
  
  找人代替體檢的那個女孩的父母一塊兒,急火火地直接找到陟輝的辦公室來,想叫板,還威脅陟輝。他們還是公職人員,那形象也不像善茬兒,一進陟輝辦公室,父親就沖到陟輝面前拍著桌子說:“我的孩子是絕對沒有假,旁邊的人都有證明……你們軍分區(qū)搞了假,不給我孩兒找回來,我要上告,上告不行就起訴,打官司……不讓我孩子進入名單,沒完了!”
  陟輝當然有所準備,立即讓沈兵把所有記錄都找出來,不光黨委會議上印象深刻,這樣的問題,司令、政委都要簽字的。陟輝把材料一擺,對他們講道理說:“原始記錄在這里,造假記錄在這里,你們自己看看是怎么回事,再給我說告狀的事!”
  她父母一份份看著,看明白軍分區(qū)的各項原始資料原來都這么完整嚴肅,也就不敢再吱聲了,但還想糾纏。父親又說:“司令,都是侍王吃公家飯的人,小孩這么想當兵,你再給操作一下……都是為了孩子,花幾十萬也沒關系……哪怕你就先讓我孩子進入36名,以后再刷下來,給我們這當父母一個面子……”他們兩口子眼里甚至也都含著淚水哀求了。
  陟輝還是很嚴肅地告訴他:“我告訴你,這個結果不是誰能定的,每一道環(huán)節(jié)都是有人簽字的,孩子上不去,失落肯定是有的,但這就是公正,你們家長要正確引導教育!我們軍分區(qū)領導只能把好的政策宣傳到、執(zhí)行好。入選不上正確對待,入選上不是找關系的結果!為什么我跟你說的這么肯定,改紀錄、暗箱操作,至少目前沒有,而且最終結果一定會讓你們心服口服,也就是說,我們的結果是可以見人的!”
  不光他,很多想叫板的人,知道司令這么說,都不再鬧了。
  進入36名的女孩們,又參加了一次綜合的全方位體檢。張朋賓和小趙也沒把消息告訴老潘主任和大包他們,雖然這些日子不光他們幾個關系好的人,幾乎水泥廠貧民窟所有職工們走過這里都會趴到窗口上關心一下,打聽一下。張朋賓和小趙、嬌龍都對人家說:“聽信兒哩,還沒有準信兒……”也有直接就打擊他們情緒的:“噫,別想那好事哩,張朋賓,就你這,整天趴個破門洞里賣東西,還做白日夢哩!”“噫,你咋說話恁缺德!”小趙有時候還跟人吵。因此這次全方位綜合體檢,嬌龍自己一個人去的,連父母也沒跟著。
  體檢整整搞了一天,張朋賓說快趕上驗女航天員了,中午飯也沒回來吃。張朋賓和妻子翹首以待地等著,飯也沒心思吃。直到晚上八點多,嬌龍才回來了,臉色也有些陰天。她還沒進門,張朋賓和小趙就緊忙著問:“咋著哩?過關了不?”
  嬌龍說:“完了……”
  “噫……”媽一聽這就差點坐到地上,說:“咋這就完了?”
  “這回量身高,就給咱量到耳朵上……”
  “這就是刷個兒了!……”
  張朋賓卻還比較冷靜,咬著嘴巴,不信:“乖你不是緊張昏頭哩?哪能量到耳朵上就完了?……”
  媽也說:“我找他去……這不是明擺著造假?咱能讓他?……”
  嬌龍嘟囔著說:“俺覺得就是量到耳朵上了,還想這是啥意思?!”
  媽這才說:“哪能哩,別嚇唬俺了!”
  嬌龍又說:“爸,媽,要是像我這樣的走不了,這社會太黑暗了!”
  “噫,你這話說大了!”爸毫不客氣地批評她。
  
  六
  
  等待第四榜也就是最后入伍12人名單公布的時間,對36名入圍女孩來說,每個人都感覺特別漫長。上海的臺灣老板不斷地打電話來詢問、催促,嬌龍只好一次次再編謊話,拖延時間。但是對自己最后到底能不能當時女兵,也確實沒有底,每天都和爸媽擠在樓梯下的小屋里那一張床上,翻來覆去地猜測著、商量著,睡不著覺。原先曾對大包叔抱的那一點希望,現(xiàn)在他們全部都打消了。因為大包這兩天也不知道是怕麻煩,還是覺得不好意思,都不大出門了,太陽也不曬了。他媳婦天天從胡同口走,小趙和張朋賓也照常問候一聲:“咋一天沒見包哥出來哩?”
  他媳婦沒好氣說:“天天都喝大了唄,悶個頭就是喝酒看電視,還誰都不敢說他……”
  所以嬌囡從上海打電話給家里再提這事,爹媽和姐姐也趕緊不讓她再提了。但是嬌龍當然也是個火爆性子,有時候老板叫苦連天的電話催她,心里很煩,一上火對爸媽說:“干脆不等了,媽,爸,咱女兵不當了,回去掙咱的錢算了!”
604ce955347502bfe24b280e02547930  爸、媽有時也顯得無奈。爸爸腿腳不行,開始是媽媽悄悄一個人跑到軍分區(qū)征兵辦公室,找征兵辦的人打聽消息。有時候也能和沈參謀直接說上話。雖然進入第四榜的女孩只剩36個,這36個女孩的事也很復雜很麻煩,軍分區(qū)征兵辦還要處理2000多男兵入伍的各種事情,沈兵作為主力參謀,一個人當幾個人用都轉不過來。開始見到嬌龍媽媽也顧不上管她是誰,后來卻也留心記起來,這就是那個彪形大漢的鄰居。但當著這么多征兵對象的家人,沈兵絕對不能跟他嘮什么大包叔之類的話,頂多只能抽點空,讓人倒杯水放到她跟前。反正知道她就是張文君的媽媽了,聯(lián)系方式都有,征兵結束再打聽大包叔也晚不了。
  然而張朋賓很快也坐不住了,把低保證啥的都放一個兜里提著,讓小趙攙扶著,親自跑到征兵辦。小趙已經(jīng)認識沈兵了,知道他是比較管事的人,扶著張朋賓擠到前邊,直接找沈參謀。張朋賓把兜子里一堆低保證啥的都交給沈參謀看,說說家里的情況,一邊掏出煙來遞著,一邊說:“俺這個家庭不容易,沈參謀你能不能給我交個底,排在前面的孩子能不能也被刷掉?到底有沒有弄虛作假的可能?你給俺說說……你看小孩在上海找個工作那么難,老板一個勁電話催著回去上班,你分區(qū)說不行,俺就死了心!說行,俺就等……”
  沈兵也不抽煙,還是給他們都倒上水端到面前,但此刻他即使知道目前定兵問題進展情況,也絕不可能給任何人透露,甚至暗示。他只能按照工作要求,耐心向他們講著那些應該講的話:“大伯、大媽,張文君已經(jīng)進入36名,你們就應該耐心等待,不能有放棄的想法!黨和政府給這個機會,多么難也不能放棄,相信首長,相信組織,這次征兵不是弄虛作假,絕對公開透明實事求是。張文君入伍上去了,是靠自身素質;上不去,也是自身哪些地方不如別人……”
  張朋賓咧著大嘴,急得想哭,說:“沈參謀,俺乖入伍上去,我買個錦旗給你們……”
  沈兵笑道:“那好啊,送錦旗要送給分區(qū)領導!我們基層沒什么,領導做好了,下面順理成章,感謝就感謝他們!”
  其實沈兵話說到這里自己都嚇一跳,如果是有心計的人,早就聽出來了,這就等于告訴他們,張文君是非常有希望的。但張朋賓和妻子這時候腦子已經(jīng)蒙了,哪里聽得出來,即使聽出有希望也不能滿足,只想聽到最實在的答復。
  一次不滿意,第二天又來了,在妻子攙扶下拐著腿腳艱難進門,拉著沈參謀直掉淚,就想得到個準確消息。
  沈兵也只有繼續(xù)耐心接待:“大叔……你看今年這征兵政策,你到這來,我還給你倒水,不抽你一顆煙,喝你一口水,還有什么懷疑的?你腿不方便,打車還得花費,沒必要來回一趟趟跑,有什么情況打電話,需要我們幫助的一定幫助,一句話,真正要感謝的是黨和政府的好政策,是分區(qū)黨委,我也是第一次做征兵工作,跟你講這些,真是心里的話了……”
  沈參謀總是那么含蓄,弄得張朋賓和小趙更沉不住氣了,出了征兵辦公室,兩口子一商量,反正司令員對社會公開說,有問題可以直接向他反映。小趙干脆架起他,直接爬樓梯,到樓上找司令員辦公室去了。
  陟輝只要在辦公室,就決不讓人阻擋群眾來訪。所以張朋賓兩口子很容易就進了位于六層的司令員的辦公室。陟輝對他們很客氣,看見他們進來,立刻起身讓座,讓公務員倒茶,然后耐心聽他們講著。張朋賓把低保證啥的又都交給司令員看,陟輝也很有耐心地一一看明白,因為這時候也不知道沈兵已經(jīng)認出了他們,只是照常耐心地勸慰他們一番:“情況我都知道了,請你們一定相信軍分區(qū)領導和征兵辦工作人員,我們保證最后的結果一定是公正的。”
  
  這時候恰巧沈兵到司令員辦公室來匯報事情,看到張朋賓兩口在此。等他們走了之后,沈兵馬上對司令匯報說:“司令員,你猜這兩個人是誰?你都想不到……”
  “他們是誰?”
  “你還記得在老軍分區(qū)門前跟岳剛對峙的時候,那個打抱不平的大漢吧?”
  “當然記得,他不是水泥廠下崗職工嗎?我們派人去找他感謝還沒找到?!?br/>  “第二輪發(fā)榜的時候,我看見那個大漢陪著他們家女孩一起來的,可這幾次那個人卻沒看見出現(xiàn)……”
  “是嗎?”陟輝當然是很聰明的人,馬上就想到一些事情:“沈兵,你看了沒有?群眾是很好的,也很懂得講尊嚴,人家明知道給我們幫過忙,卻一句話都不說!所以我們更不能欺騙他們……這樣吧, 我們軍分區(qū)和市委領導走訪特困應征對象和進藏兵家庭的時候,要到他們家去看一下。”
  “是!”沈兵答應了。
  第二天是侍王這個冬天最冷的一天,早晨就下起了雨夾雪,寒風呼嘯,道路泥濘。陟輝、王元陪同市委衛(wèi)書記等領導,還是按計劃走訪了幾個縣、市、區(qū)特困家庭、南水北調征遷戶特困家庭、以及挑選出來準備進西藏的征兵青年中的特困家庭。他們頂著寒風雨雪,腳踏泥濘,進村入戶,實地調查征兵工作有關情況,其中就專門看望了兩個應征青年中的孤兒:東王褚的狄青生和東花園社區(qū)的王石。因為這些男兵應征對象已經(jīng)基本確定,陟輝、王元和衛(wèi)書記等領導主要是檢查征兵程序是否嚴格,確保杜絕各種問題,對困難群體和下崗職工家庭進行看望和慰問。每到一家,陟輝、王元和衛(wèi)書記等領導都鼓勵一下那些小伙子:“希望你們這些特殊家庭應征入伍的青年,到部隊后,一定要珍惜榮譽,牢記使命,嚴格鍛煉、獻身國防,建功立業(yè),為家鄉(xiāng)親人爭光,為侍王人民爭光!”
  下午,他們在雨雪中又來到水泥廠老宿舍,走訪了張文君一家。衛(wèi)書記、陟輝、王元在街道辦事處的領導引導下,都進到了張朋賓家在樓梯下的那個陰暗寒冷的小空間。衛(wèi)書記看到一臉朝氣、大眼睛閃閃有神的張文君就跟父母在這樣的簡陋空間中生活著,特別感動,特別對張朋賓和妻子說:“老張啊,你們夫妻倆在那么困難的情況下,還培養(yǎng)出兩個這么出色的女兒,不容易啊,也給我們侍王的下崗職工困難群體增光添彩了!我們街道辦事處領導一定多給他們關心照顧,看病和生活都要關心照顧到,相信隨著我們侍王市的經(jīng)濟發(fā)展,困難狀況會從逐漸根本上得到解決!”張朋賓和小趙拉著書記和司令、政委的手,都哭了,嬌龍也哭了。陟輝問嬌龍:“張文君,當女兵不僅很光榮,很神氣,也會很艱苦,你在上海打工,如果把你分配到像西藏那么艱苦的地方去當兵,去不去?”
  “我去!”張文君的一雙充滿勃勃朝氣的大眼睛閃著堅定和興奮的光彩,一口咬定:“司令員,再艱苦的地方俺都不怕,只要能讓俺當兵,上刀山下火海也能沖上去,俺就怕不艱苦!”
  “嗯!”王元政委看到她那個樣子也笑了,對陟輝和衛(wèi)書記稱贊說:“這樣家庭培養(yǎng)出來的女孩,肯定是個好兵!”
  衛(wèi)書記看著張文君非常感動地說:“這個姑娘真是天賦異秉,我很相信!”
  街道辦事處主任說:“說不定又出一個花木蘭式的女英雄哩!”
  水泥廠的老職工們也都擁擠到胡同口上,看到了這一幕。老潘主任等人顯然又對嬌龍當女兵充滿了希望。大包叔卻仍然沒有出現(xiàn),他老婆對人說,他又喝大了,起不來了。
  12個女兵名單的確定,當然是一個非常艱巨復雜的過程。往年,就是12個女兵指標都照顧關系,也還不夠用。今年一個關系不照顧,而每個指標的份量卻更加沉重。征兵辦的工作人員要極其嚴格地按照規(guī)定要求,一名一名往下淘汰,提交出14個候選名單。軍分區(qū)黨委一次次開會,再次進行研究、淘汰、確定,然后還要上報省軍區(qū)黨委和征兵辦研究批準。
  軍分區(qū)黨委最后能夠公正地定下決心,就是這12個人,真的是需要相當好的品質、信念,甚至鐵一般的意志。前邊講得再好聽,最后的雨點落在誰的頭上,那才是真正的試金石。是真金白銀還是破銅爛鐵,是不是只說不做,真像他那么說的做了,還是最后找個理由把群眾糊弄過去不認賬了,很難說。但是陟輝司令員最后的坦然定語:“就這么定了!”王元政委毫不猶豫地堅定確認,讓任何人都再說不出什么。最后的12名女兵名單終于確定下來,上報省軍區(qū)黨委,省軍區(qū)黨委全部批準。張榜公示,網(wǎng)上同時公示,張文君、于蕊蕊、管小琳等幾名貧困家庭女孩都在其中。
  偏偏公示這天早晨,水泥廠宿舍的人們,竟然都沒注意這件事。張朋賓一家也沒去看榜,早晨也沒聽廣播。他們也許是都疲倦了,那天可能疏忽了,也可能由于什么原因忘記打聽消息。
  早晨,水泥廠貧民窟的一切都如往常,潘主任老兩口出門遛彎回來,又在樓梯底下張朋賓家的門口坐著說話。大包叔和許多人都還在睡覺。
  張朋賓聽到桌子上電視機旁的座機電話鈴響,順手就接起來,咧開大嘴說了聲:“喂,找誰?”
  那邊是沈兵參謀:“請問這是張文君的家嗎?”
  張朋賓也沒想到是啥事:“是哩……你是哪位哩?”
  沈兵說:“我是分區(qū)征兵辦沈參謀……”
  “噫,沈參謀!有啥指示哩?”
  “您是張文君的父親吧?我們是正式通知您和張文君,張文君已經(jīng)被批準入伍了,名單已經(jīng)在軍分區(qū)門前張榜公示,你們讓她今天就抓緊到征兵辦來找我辦手續(xù)!”
  “噫……啥……沈參謀你再說一遍好不好?我我我……耳朵聾哩!”
  沈兵給他重復了一遍,最后又囑咐:“手續(xù)辦起來不復雜,但時間要求很緊,3天之內必須辦完交到我這里,有些事項我們需要給你交待一下,你們抓緊??!”
  “噫,謝謝你謝謝你……沈參謀!”張朋賓把電話放下,拐著腿站起來,忙不迭眼含熱淚對小里屋的妻子和女兒叫喊:“乖,沈參謀來電話了,咱入伍被批準了,叫趕快去辦手續(xù)哩……”
  他忘記了門口的潘主任,潘主任當然聽到了,十分驚訝,又說了一句:“噫,你家拉了多大關系?沒上貨,俺不信!”
  
  七
  
  侍王電視臺和《侍王晚報》都報道了張文君當上女兵的感人故事《貧民區(qū)走出的女兵》,這消息一時間傳遍侍王大街小巷,嬌龍一家不光成了水泥廠的名人,也成了全市一時間的第一號名人,幾乎天天都有記者來采訪。
  嬌龍一個勁兒地對父母說:“爸、媽,咱要低調!”
  可是只要有人來采訪,張朋賓和妻子就不停地對人講述著。他們簡直把這當成了一場公開的精神盛宴,幾乎愿意與任何人共同享用。
  嬌龍也終于不得不把自己當上女兵的消息告訴在上海的臺灣老板了。老板聽到之后,不僅是不勝驚訝,甚至難以置信般地無法理解,而且還覺得仍有機會把嬌龍勸回去。畢竟臺灣與內地在各方面的觀念有很多不同。臺灣老板也沒提前跟嬌龍商量,就和太太一起乘飛機緊急趕到鄭州,然后轉道侍王,帶了很多貴重禮品,想來做嬌龍的工作。
  他們到侍王才打電話給嬌龍,根據(jù)嬌龍的指引,找到水泥廠貧民區(qū)中的那個胡同口,來到嬌龍家里。過去雖然聽嬌龍講過家中的貧窮狀況,但和親眼看到還是不一樣,自然也不勝唏噓。嬌龍媽媽要親手給他們搟面條吃,他們也很實在,太太又跑到外面買了些燒雞燒鴨的食品回來,就在嬌龍家的樓梯小屋里吃起來,為的也是工作。
  老板和太太反復告訴嬌龍:“我們會幫你的,一定幫你,相信我的話!文君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多少客戶都在找你,臺北的林太太和她在美國的女兒打過多少次電話,給我發(fā)脾氣,都以為好像是我們對你不好,不講了……這里邊也不例外有你的損失,太大了!文君你到底怎么想?有什么想法?到底是不是加薪問題?還是房子問題?……我們到這里來的目的就是跟你商量商量,你提條件,怎么都好說……”
  
  嬌龍跟他們說:“老板,除了為了當兵體檢不得不給你編的瞎話……其他我敢給你發(fā)誓,我張文君這個人從小到大不會說瞎話噘人,我跟你從里到外說的都是真心話!你對我很好,我和爸媽都很感激您,我這次回不去了,確實不是嫌工資低,當女兵是我的夢想,既然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我就一定要去,等兩年以后我要是退伍了,只要你和太太還看得起我,信得過我,我還到你那去,不給工資我也跟你做!”
  “兩年以后?哇……哎呀……”老板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太太也眼巴巴地瞅著嬌龍和她一家,在那個樓梯下的小空間里坐立不安的,哪里吃得下飯。老板一再說:“文君,你知道,兩年時間,你損失多少錢?我損失多少錢?怎么不算算這個賬!”
  臺灣老板的太太對這個問題更加難以理解:“文君呀,當女兵?不就是服兵役……我們臺灣人是沒辦法才去的,哪有女孩子這么想發(fā)兵財?shù)难??放著這么好的掙錢機會不去,一定要到青海那樣的地方去當兵?”
  張朋賓很認真地跟臺灣老板娘講道理:“是的,國民黨那個時候是抓壯丁……”
  “哎呀不要提什么黨好不好?我們什么黨都不是,是要做生意養(yǎng)家糊口嘛!”
  張朋賓認真地咬著嘴唇說:“老板你聽我說哩……‘文革’那時候,我們這樣的老百姓當不了兵!可是保家衛(wèi)國,這是咱河南老百姓自古以來的血性,岳飛、花木蘭、穆桂英……你聽說過吧?女孩兒也是如此,嬌龍是俺這個水泥廠有史以來唯一一個女兵,俺嬌龍必須去當這個兵哩!”
  “哎呀……哎呀……”
  老板和太太最終也都無奈,上海的生意離不開,他們吃過飯就要走。不過臨走時悄悄地認真告訴嬌龍:“到了那邊覺得不好玩,馬上可以當逃兵跑回來,我們還等著你……”
  嬌龍堅定地說:“老板,既然我決心定了,就決不會當逃兵!”
  老板和太太幾乎是含著眼淚離開了這個貧民窟樓梯下的小空間。老潘叔、大包叔也都知道臺灣老板來找嬌龍了,都聚在胡同口,看著這兩個衣著光鮮的不凡客人,但也都替他們無奈。老潘叔和大包叔還親自跟他們攀談了一番,都說:“這就叫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臺灣的都親自來了……嬌龍……親自送送你老板唄,別辜負了人家這片真心!”
  嬌龍親自幫老板打上車,含淚送走他們。
  新兵出發(fā)之前,接兵部隊的兩男一女三個干部一起到新兵家里走訪,來到水泥廠宿舍胡同里,找到樓梯底下掛著破竹簾子的那個門口,三個人看到張文君正在那里幫媽媽洗衣服。這么一位優(yōu)秀的女孩,家庭卻如此貧窮,三個干部都感嘆:“真沒想到現(xiàn)在社會上還有這么貧困的人,張文君太不簡單了!”
  堵到門口看熱鬧的老潘叔、老潘嬸說:“噫,俺文君可不簡單,臺灣老板都坐飛機親自來做她工作,不叫她當兵,叫她出國去掙錢,俺妮兒就是不去!”
  大包叔說:“噫,人家臺灣老板坐飛機那也叫打的——打飛的!”
  新兵在軍分區(qū)集合了。那天下午張文君終于穿上夢想的軍裝,又回來跟爸、媽和潘伯、大包叔呆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親友們一直把嬌龍送到火車站,送上列車,才道別。
  
  八
  
  2009年征兵工作結束,省軍區(qū)黨委經(jīng)過研究確定,上報軍區(qū)黨委批準,給侍王軍分區(qū)司令員陟輝榮立三等功,并作為廉潔征兵先進典型,進行總結宣傳。而最重要的是,軍區(qū)和省軍區(qū)黨委經(jīng)過研究確定,把陟輝列入了副軍職干部的預提對象。
  雖然預提對象離真正提拔還有一定距離,就像陟輝和軍分區(qū)黨委確定女兵和男兵名單一樣,這頂多只是入圍到140名或者36名了,競爭當然同樣殘酷。上級首長在最后的溝通和決策的黨委會上,一致通過確定的這一個省軍區(qū)副司令員或參謀長的人選名字是不是陟輝,無疑還有機會、時間等等許多未知而嚴峻的因素在考驗著他。
  但這個消息足以鼓舞和振奮人心了,部隊和軍區(qū)機關許多陟輝的朋友,在聽到這個消息后,無不欣然雀躍,長出一口氣。戈軍長已經(jīng)提拔了,到了北方某軍區(qū)任參謀長,這消息很快就傳到他那里。他立即給陟輝打了一個電話:“陟輝,我聽到了!應該說是蒼天有眼??!”
  陟輝仍然很平淡地對他笑道:“謝謝首長,我對這個事已經(jīng)看得很淡了,組織上信任我,我就在這個位置上干好到最后一秒!讓我退休,決沒有任何失落!”
  然而,不論怎么說,這畢竟重又燃起了陟輝這名優(yōu)秀軍事指揮員為之畢生追求的將軍夢想的火光,觸摸到將星的激情脈搏。
  戈副司令在電話上跟他聊了很久:“陟輝……在集團軍的時候,說心里話我每次去看你都很不是滋味,帶兵習慣了,指揮的都是千軍萬馬,看著你這么優(yōu)秀的指揮人才,卻整天面對一個兵沒有的天空,我太知道那種痛若的滋味了!”
  陟輝卻笑了:“首長,你不都曾經(jīng)用兵圣練宮女的例子來鼓勵過我嗎?”
  “開個玩笑而已,我還真盼你去訓練宮女?”
  “訓練宮女也沒什么?!壁燧x坦然道,“首長,我們都很清楚,孫子真正指揮打的名仗有多少?大家都沒有印象嘛!而只有訓練宮女的典故千古流傳。但是他卻給我們留下了有關軍事指揮問題的種種政治、軍事、天文、地理各方面的至高智慧和準則,世界范圍內至今無人超越!”
  戈副司令笑了:“無兵的星空中的確有我們中華民族歷史中最燦爛的將星,陟輝,你做的那些事已經(jīng)可以留芳千古了,但我不希望你只留在星空里!”
  陟輝也笑道:“首長,您讀書比我多,應該很熟悉,與《戰(zhàn)略論》作者李德哈特齊名的富勒將軍說過:‘將道在其最高境界,即為意志與理想的結合,而非單純的計算?!疫€是您表揚過的那句話,只是每天都在想想,做過的事不要后悔就行!”
  戈副司令說:“是啊,做為我們這些統(tǒng)兵打仗的人,沒有意志不行,沒有理想更不行。也許將道的最高境界,就是無兵……”
  那天晚上,陟輝回家后,把進入后備干部人選的事告訴了妻子。妻子跟他開玩笑說:“別高興得太早了,要知道你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也就是說,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跟那個偉大的王子哈提姆射出兩支箭以后的狀況相比,你的第一箭和第二箭都沒有射中那只鸚鵡,你的雙腿和胸部以下都已經(jīng)變成石頭,第三箭再射不中,魔法就會將你整個變?yōu)榛?!?br/>  陟輝笑道:“那我這第三箭也只有閉起眼睛射了!”
  妻子說:“祝你在霹靂中誕生吧!如果你變成化石,我和孩子也會每年去給你獻花的!”
  “驚心動魄??!”陟輝燦爛地笑道。
  
  責任編輯李春風
  郵箱:sdwxlcf@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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