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閨中少女無憂無慮，婚后生活甜甜蜜蜜，晚年國破家亡孤孤寂寂，獨特的個人經(jīng)歷，不同尋常的情感變化歷程，“情”成就了李清照，成就了李清照的詞。
　　關(guān)鍵詞：李清照；人生歷程；情感變化；詞；審美感受
　　藝術(shù)的本質(zhì)是表現(xiàn)人的思想感情。只有飽含作者真摯情感的作品才會產(chǎn)生永久的魅力?！肮是檎呶闹?jīng)，辭者理之緯；經(jīng)正而后緯成，理定而后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劉勰《文心雕龍·情采》）。李清照的詞之所以能達(dá)到中國女性文學(xué)藝術(shù)的高峰，正取決于作品所表現(xiàn)的濃烈情感。詞人以女性特有的審美感受，高超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技巧，全方位地展示了自己一生的情感歷程：閨中少女的歡樂之情——婚后少女的閑愁之情——晚年嫠婦的悲凄之情?？梢哉f，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還沒有任何一位女性作家能夠自始至終地多側(cè)面地抒寫和表現(xiàn)自己思想與情感的全部歷程。這正是李清照躋身一流作家行列的重要原因之一。本文就其詞的情感表現(xiàn)及其成因作一粗淺的分析。
　　一
　　李清照生長在一個書香氣味濃郁的仕宦家庭。宋史記載其父李格非“工于詞章”、“以文章受知于蘇軾”，成為蘇門后四學(xué)士之一，在當(dāng)時的文壇上頗負(fù)盛名。其母王氏是狀元王拱辰的孫女，也有很好的文學(xué)素養(yǎng)。這使得李清照從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文學(xué)教育。特別值得指出的是李清照的家庭，父母視其為掌上明珠，天真少女和身心相對得到自由健康的發(fā)展。因此，無憂無慮，無拘無束，充滿著歡樂，洋溢著情趣，正是詞人少女時期生活的真實寫照。這一時期的詞作，作者以歡快輕靈的筆觸，通過對自然景物的謳歌和少女朦朧的愛情的抒寫，表現(xiàn)了濃厚的生活情趣和閨中少女的歡樂之情。
　　《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弊髡咄ㄟ^“沉醉”、“ 回舟”、“誤入”、“爭渡”、“驚起”等一連串的動作描寫，逐步推進(jìn)，把一個少女流連忘返、盡興暢游的蕩舟活動寫得酣暢淋漓，引人入勝。歡快的氣氛洋溢始終。早期還有一首詞作《點絳唇》“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有人來，襪劃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自由自在的少女就象一只快樂的小鳥盡情嬉戲。“襪劃金釵溜”、“ 和羞走”、“ 倚門回首”幾個典型的動作，不僅寫出少女的婀娜、嫵媚，而且還寫出了她的嬌羞、好奇、愛戀而又帶點狡黠的神態(tài)。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是一位個性鮮明，充滿青春朝氣的純真少女形象。李清照早期還有一部分詞抒寫閨中少女對朦朧愛情的向往與憬憧。《浣溪紗》“繡面芙蓉一笑開”寫一位癡情女子主動寫信給自己的心上人傾述衷腸，并提出“月移花影”時再來相會的要求。此詞語言自然活潑、格調(diào)歡快明朗。
　　李清照擁有健康幸福的早年生活，較少受到封建禮建的壓抑。因此，早期詞作中的少女形象是天真、開朗、活潑、聰慧的。她們熱情好勝，憨態(tài)可掬，宛如沒有鎖進(jìn)籠中的小鳥一樣活潑歡快，不同于那些受封建禮教束縛、行不露足、笑不露齒的貴族閨秀，帶有更多的天然情態(tài)。詞人正是通過對自己閨中生活的描寫，抒發(fā)了熱愛生活的歡樂之情，給人以美的藝術(shù)享受。
　　二
　　封建時代的婚煙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對陌生男女在性格、愛好、志趣等方面往往存在著極大的反差，婚煙狀況完全憑借運氣，夫妻之間少有恩愛可言。文學(xué)史上這方面的悲劇比比皆是。而李清照則是幸運的。她18歲時與諸城學(xué)生趙明誠結(jié)婚。夫妻二人情投意合恩愛深摯，婚煙生活十分和諧美滿。李清照作于南渡后的《金石錄后序》，以大量的篇幅，追憶丈夫情趣相投的美好生活，夫妻深情，款款流露：
　　余性偶強記，每飲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fù)，為飲荼先后。中即舉杯大笑，至荼傾復(fù)懷中，反不得飲而起。甘心老是鄉(xiāng)矣！故雖處憂患困窮，而志不屈。
　　余性不耐，始謀食去重肉，衣去重彩，首無明珠、翡翠之飾，室無涂金、刺繡之具。遇史書百家，字不元缺，本不訛謬者，輒市之，儲作副本。自來家傳《周易》、《左氏傳》，故兩家者流，文字最備。于是幾案羅列，枕席枕籍，意會心謀，目往神授，樂在聲狗馬之上。
　　夫妻寫詩填詞，屬文著憶，切磋才藝，或收集金石古玩、?？鳖}簽，或彈琴下棋、寫字作畫不曾有過任何嫌隙。正所謂愛得愈深，別情愈苦。每次小別，都激起了詞人感情深處的陣陣漣漪。因此，抒發(fā)婚后少婦的閑愁之苦，便自然就成了時期詞作創(chuàng)作的主流。
　　《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一詞，把自己對丈夫熱烈真摯的愛情和相思之苦抒寫得淋漓盡致。“此情無計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是對內(nèi)心情感和變化的巧妙、細(xì)膩的捕捉。由外表及于內(nèi)心，深刻地表現(xiàn)出難以排譴的相思離別之情。這種刻骨的愛憐思念，委婉動人的情感和欲望的火焰，在李清照的詞中時常燃燒?！蔼q把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蝶戀花·春懷》）。道盡了詞人思念丈夫的九曲情腸。《醉花陰》一詞不僅寫得一往心情深，而且文雅優(yōu)美。詞云“薄霧濃云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無論是白晝還是夜半，無論是佳節(jié)還是飲酒，無不清冷孤單，凄愴幽怨。作者以蕭瑟的秋菊來比喻閨中少婦因孤守空房而消愁，又用一“瘦”字貼切地表達(dá)了詞人銷魂蕩魄的相思之苦，真可謂情濃意密，悱惻動人。
　　閨中少婦的離愁別緒，是作者生活感受的真實寫照。她所抒發(fā)的是她內(nèi)心深處的真情實感，這和一般“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玩弄文字技巧的形式主義作品有著根本的不同。沒有直接生活感受的作家， 僅靠蒼白無力的語言文字 是很難寫出這樣情深意綿的作品來。這一點是“花間體”詞人和其他男性作家所不能具備。
　　三
　　靖康之難后，宋朝廷南渡。國家的不幸和由此而造成的一連串個人的不幸，帶給李清照的是身心難以承受的摧殘：安定溫馨的生活突變?yōu)殚L時期的顛沛流離，苦心搜集的金石書畫喪失殆盡，美滿的婚煙竟變成了畸零的孤孀……國破、家亡、夫死，前后兩處截然不同的時代氛圍與個人遭際，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在詞人心靈上造成了永難愈合的創(chuàng)傷。后期作品里的主人公再也不是閑愁索懷的深閨少婦，而是飽經(jīng)憂患的嫠婦，注入了較多的辛酸哀怨，其中有個人身世之感，更有國破家亡之恨，個人的不幸與民族的災(zāi)難凝結(jié)在一起，使晚年詞更加哀悉凄苦。這在《聲聲慢》中表現(xiàn)得尤為典型。“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經(jīng)愁字了得！”在短短的97個字中，概括而集中地展示了南渡以后詞人的生活特征和精神面貌。這是一個歷憂患，備受折磨的心靈的傾訴。字里行間無不流淌著辛酸的血淚。是的，過去的一切都消失了，但中原故土的淪喪，丈夫離去，流落江湖的凄涼暮年，這些郁積在心頭的創(chuàng)傷和陰影，卻是難以平復(fù)和抹掉的。在這個凄風(fēng)苦雨的秋日黃昏，晚來的寒風(fēng)，南來的雁兒，憔悴的黃花，點點滴滴的雨聲，深深地觸動著詞人的滿懷愁緒。寂寞凄涼的氣氛包圍著她，悶得她透不過氣來，愈來愈濃，愈來愈深，最后以一個反詰的口吻結(jié)束全篇，“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把人的憂思愁緒推向高峰。同樣是愁，同樣是苦，但這種難以抑制的痛楚之情與《醉花陰》的蕭灑疏朗的情調(diào)完全不同。前者是一種無望的愁，再也無法排解的愁，后者則是一種甜蜜幸福的閑愁。
　　《武陵春》也是李清照后期之作?！帮L(fēng)往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wù)f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睕]有任何雕啄，卻寫盡了詞人那不可名狀的難以言傳的內(nèi)心痛楚?！队烙鰳贰ぢ淙杖劢稹芬辉~寫她元宵佳節(jié)的感受。通過今昔對比，把“物是人非”寫得生動具作，詞人的心境寫行淋漓盡致。同是佳節(jié)盛日，但經(jīng)歷了國破家亡的突變，哪有心情去歡度元宵、觀燈賞月呢？華燈笑語，只能引起好流落異鄉(xiāng)的惆悵，引起她對淪陷的故國家園的深切懷念。“怕見夜間出去”6個字，寫盡了好的沉痛與凄楚?！安蝗缦?、簾兒底下，聽人笑語”，一邊孤寂，一邊歡笑。這更襯出她內(nèi)心強自抑制的酸甜苦辣，調(diào)更凄慘，情更悲苦。南宋末年，劉辰翁讀了此詞不禁“為之涕下”，甚至三年之后，“每聞此詞，輒不自堪”，并依聲和詞，“又托之易安自喻”（《須溪詞》卷二）可見這首詞具有極大的藝術(shù)感染力。
　　近代學(xué)者梁啟超曾稱唐代詩人杜甫是“中國文學(xué)界寫情圣手”（《杜甫研究論文集》）—輯，梁啟超（《情圣杜甫》），這是很有見地的。但我們細(xì)讀李清照的主要詞作，就會感到借用“寫情圣手”來評判她，并不過譽。無論是抒寫閨中少女的歡樂之情，婚后少婦的閑愁之情，還是晚年嫠婦的凄楚之情，皆在“短幅中藏?zé)o數(shù)曲折”（黃了翁《蓼園詞選》），無不滲透著動人之情，讀起來使人感到言外之味，弦外之音，感動了不同時代的讀者。而李清照所以如此善于言情，正如前言取決于她對生活的真實感受。在封建社會里，一個大家女子能夠與一個志趣相投的伴侶傾心相愛又是天大的幸事，而與之生離死別乃是人生最大不幸，這一切都是李清照的切身經(jīng)歷。因此，李清照能夠在宋代理學(xué)流行的年代，越出“非禮勿思”的雷池，敢愛敢恨用自己的詞筆大膽傾吐熱烈的情感、內(nèi)心的苦悶與哀怨，全方位地展示了人生的心路歷程，因而贏取得了當(dāng)時和后世的贊譽。宋以后不少作家和她的詞，但沒有一個人的詞超過或者趕上她的原作，其根本原因就在于缺乏李清照那樣的生活實感，寫出來總有隔靴搔癢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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